是他的错。
看来城里不是出了内鬼,而是这位商道友出了些问题。
南霁雪跟被感情蒙住了眼睛的巫琅不同,她置身事外,因此看得清清楚楚,商时景的情绪波动太大,眼神也过于明显,两相重合,真相水落石出,显而易见到触手可及。
也许并非他的本意,不过,看来他也着了尚时镜的道。
南霁雪看了看巫琅,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这事儿本来与她也不相干。
倒是易剑寒,对这位商道友还真是关怀备至。
商时景只觉得心中鼓动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鲜血像是蔓延开来,沉沉的积攒了一地,一直淌啊淌,将他整个人都覆盖满了,肥鲸出现在眼前,悲伤而憎恨的看着他,轻声道:“都是你的错。”
那声音清晰而微小,盖不过滚滚的潮浪声,海上掀起滔天的浪潮,南霁雪忽然感觉到难以驱动云车,她扯过缰绳一看,却见身后已经没了踪影,云车被冰封的像是一块冰雕,漫天星辰与海浪都被暂停了时辰,分毫未动,从南霁雪此处看去,只见浪花凝住跳跃的身姿,游鱼定于空中,云朵停下脚步,飞鸟凝滞于星夜,像是张荒诞无比的图画。
风声在这一刻止住,云车的轮子已被冻结,唯有巫琅是这停滞的画中唯一行动着的人,他越过长风,空中凝起长长的冰桥,是浪花溅起的水珠,被寒气连接在了一起。
南霁雪只好弃车往前飘去,此处离四海烟涛已是不远,行了不过半里,忽然听见了深海之中传来一声怒吼,沉而巨大,叫人神魂颤抖,仿佛世界都在顷刻间为此震动。
是老龟!
南霁雪旋身跳上城墙,烟涛城的大门已经打开,巫琅奔入城中,片刻都未曾停留。
易剑寒好似早有准备,一直陪在他身边那个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前来迎门,怀里还是抱着那个婴儿,小孩子长得很快,好像已经识得人了,生得粉嫩可人,伸出小莲藕似的雪白胳膊,还肉嘟嘟的,冲着南霁雪咯咯直笑,叫她心中忽然溢满了柔情。
“小东西,你还记得我啊。”
南霁雪落下身来,那小姑娘笑道:“小主人已经会说话了。”
“真聪明。”南霁雪夸赞道。
盈月歪了歪头,毫不客气的接受了这句夸奖,然后仔仔细细的看着几乎要冰封起来的商时景,缓缓道:“城主早就等着你们了,哎呀,你们快随我过来吧,他体内的寒气都快没有了,你们都干什么了。”
“你说什么?”巫琅的声音有些干哑,他伸手抓住了盈月,像是要捏断这个姑娘的手腕似的,声音比刀锋还利,又重复了一次,“你说什么?”
“你再抓着我也没有用啊,他又不会好起来。”盈月有些不太明白,她抽了抽手,看到眼前这个男人失魂落魄的松开了手,皱了皱鼻子道,“快来吧,龟爷爷不高兴了,城主正在安抚它,不过城主已经叮嘱好我了。”
巫琅这才松开了手,并且在抵达琉璃石后,按照盈月的意思退了出去。
他看着商时景的身影消失在琉璃石之中,抱着婴儿的小姑娘露出被捏得青紫的手腕,毫不犹豫的关上了大门。
南霁雪心头沉重,她感觉到了老龟已经开始苏醒,那种威胁感挥之不去,让人厌恶,可是很快又平息了下去。
长生天到底封存了什么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就有糖吃的【大概吧】
第一百一十八章
商时景醒来的时候, 易剑寒就坐在旁边,衣裳被浸得湿透, 竟然还有心哼起小调。
“四海烟涛的事,我很抱歉。”
商时景疲惫的靠在水中,头微微靠石头, 轻声道:“我当初没有想到, 对不起,要是我更上些心,想得更周全点就好了, 我……我要是多想着点你跟烟涛城,而不是一头热在自己的事情上,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都是我的错。”
“好了。”易剑寒摇了摇头, 止住了商时景的话头, 他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那个商时景所认识的人了, 他眉眼威严, 声音虽轻却不容置疑, 叫人顿时噤声, “这不是你的错,尚时镜喜欢拿这种来攻击他人, 其实都是瞎扯,你只不过是无意放了一把刀,真正拿刀杀人的是尚时镜,即便没有这把刀, 他也会找到别的方法。”
商时景低声道:“可他没有用别的方法,的确是我不够谨慎,是我成了他的帮凶。”
“女人即便脱光了走在大街上,他人可以抨击她的癫狂跟不雅,却不该是别人凌辱她的理由。”易剑寒漫不经心道,“你即便有错,也只不过是过于疏忽,那些人命不该算在你身上,你几时见过法庭裁决杀人犯时,会连带着把卖菜刀的或者是军/火/贩/子一块儿抓起来的。”
易剑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道:“这世道真是有趣,人只不过忘了关门,于是被小偷洗劫,被强盗勒索就成了天经地义的事。人人都在为凶手着想,却没想过,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底线遵守不住,那么像是小小的门锁,简陋的铁门,又怎么能拦住险恶的人心。从来都不是受害者粗心的缘故,而是加害者刻意为之,即便不是你,也会是他人,只不过恰巧是你,于是就成了你的不小心,你的错误。”
“千百年来,总是让我们小心小心再小心,可人要小心到什么地步,才能躲过他人的恶意。”易剑寒讥讽的笑了笑,低声道,“我此刻若要杀人,拔剑便斩,难道还要怪他出门没看黄历,无端撞到我的剑下,死了还是脏了我的鞋子吗?”
对这个世界来讲,如此荒诞的事情却正是现实,百姓对修士而言如同蝼蚁,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商时景心里的确好受了些,可同样,这些话曾经的肥鲸是绝不会说的,他皱了皱眉道:“你变了很多,肥鲸。”
“这真是个叫人怀念的名字。”易剑寒长舒了一口气,他笑了笑,看起来几乎是有些难过的样子,低声道,“天哥,好好活着,要是最后一个这么喊我的人也死了,我怕是一个人要撑不下去了。”
商时景深吸了口气,觉得体内一直躁动不安的灵气跟寒气似乎安稳了下来,便问道:“不说尚时镜了,谈谈我的情况,你该告诉我实情了吧。”
这次易剑寒站了起来,他沉默的在池子边徘徊了片刻,像是在做什么极为重要的决定,眉宇微蹙,食指抚过脸颊,沉吟了许久才说道:“你曾经把性命交托到我手上,不管你当时是没有退路也好,亦或者是想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也罢。那时候我很害怕承担别人的责任,老实说,当初我失口那件事,你没有怪我,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
“你想说什么,肥鲸?”商时景心头涌起隐约的不安感。
“我接下来说的这件事,是将我的性命托付给你。”易剑寒转过身来,格外严肃的看着他,“这件事除了你,我绝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直到有人挖出当年的真相为止,所以它很重要,重要到我希望你能承担起来。”
商时景虚弱的点了点头,他轻声道:“你说吧。”
“幽冥鬼狱当初找你,其实是为了找溟水玉,而溟水玉是能打开长生天的钥匙之一,它早年由易家守护着。你一身寒气,又从烟涛城离开,尚时镜怀疑你实在是太正常了。”
易剑寒重新坐了下来,商时景这才意识到他竟然丝毫不畏惧自己身上的寒气,他很缓慢的说道,“你当初就没好奇过,为什么易剑寒是女人,可我却是个男人吗?你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吗?易剑寒的修为即便加上经验,失了老龟的辅助,也不可能在天榜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即便她不能输,又有什么用处?志气难道可以当饭吃吗?”
商时景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易剑寒看起来有点不开心,大概是觉得商时景太不严肃了。
商时景歪着头道:“我现在感觉作者在给我剧透,我还没办法拒绝。”
“严肃点。”易剑寒瞪了他一眼,没多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摇头道,“算了,这种事还是跟你说比较轻松,我以前一个人翻来覆去想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慌慌的,生怕自己想错一个步骤,或者是事情有什么变更,满盘皆输。”
商时景忽然又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是……那个人死的时候吗?”
他并没有说名字,可两个人却心知肚明是哪个人,多么可笑,放在小说里出场不到一句话的路人甲,居然让易剑寒彻头彻尾变得面目全非。商时景忽然明白,即便自己有尚时镜的智力,与他相差无几的心性,也绝不能像他那般狠辣绝情,光是这一点,就已输得一败涂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