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通常情况下, 易剑寒不是个特别敏感的人。
大概是做城主久了,连心思都变得细腻起来, 商时景与巫琅之间的别扭气场竟然也看得一清二楚,易剑寒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跟商时景说得那些话,可临到头来却又觉得古怪稀奇, 要是巫琅当初真的偷听见了什么东西, 也不该是眼下这个模样,按道理来讲,很应该是商时景对不起巫琅, 而不是巫琅这般做了什么坏事似的欲言又止。
毒龙殿自然接到了易剑寒的拜帖,尽管他压根不知道自己跟四海烟涛什么时候挂上钩,不过并不妨碍岳无常准备迎接这位烟涛城城主,毕竟对方拜帖上提到的东西, 的确叫他们夫妻二人心动。
域外天魔四处流窜, 虽说烦人, 但也并非当真金刚不坏之身, 多花些功夫跟时间还是能杀掉的, 加上贵客临门, 因此毒龙殿附近倒还算清净。
南霁雪落在队伍后头,笑盈盈的打量着对方, 任由对方痴痴看着前方正与易剑寒交谈的商时景,声音不轻不重,凑在自家兄长耳旁说道:“怎么了?吵架啦?”
巫琅摇了摇头,神情说不上是慎重亦或者悲哀, 南霁雪忽然心中一惊,便知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当时的确不看好他们二人,却未必当真希望此事会发生在巫琅头上。
哪里真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非善即恶的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无关紧要的谎言,隐瞒一辈子又有什么关系。
“那……他怎么说?”南霁雪低声道,“他很生气吗?”
巫琅依旧摇头,这倒是教南霁雪糊涂了,她不太明白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让我想清楚。”巫琅低声道,“最好想得清清楚楚。”
南霁雪忍不住看了一眼商时景的背影,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足够聪明也足够清醒,没想到刁难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其实这也并不奇怪,若是他已经发现了巫琅的毛病,提出这样的要求算不得过分,偏偏这件事却是巫琅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他若是自己能想得清楚,又怎么会蹉跎这么多年。
若说锦眉与岳无常对易剑寒此人还有疑虑,那么见到巫琅之后,任何疑惑也都尽数打消了。
无论是玉泽的内丹,还有虞忘归这个恩人,都叫夫妇二人感到无限欢喜。
蛇奴一眼就将当初的恩人认了出来,喜悦的从锦眉袖中探出头来,嘶嘶做声,锦眉与岳无常对视一眼,大概知晓巫琅是打算把这桩恩情转手给了易剑寒,又或者,他从易剑寒手中得到了相应的消息,便堆起笑脸来,将巫琅、虞忘归、易剑寒三人请入书房相商,至于其他的“闲杂人等”自然是回到客房里好好休息。
毒龙殿的人对商时景等人倒是很客气,半点没有当初商时景初见他们时的飞扬跋扈,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有些差别倒也值得理解。
谈话一直维持到深夜,商时景近来一直睡不太好,易剑寒的话跟巫琅悲伤的面容总是在他脑海里来回反复。凭良心说,商时景的确想要回到自己更熟悉的那个世界去,可谁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又或者说,回去的途中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这个问题越想越是气闷浮躁,商时景左右睡不着觉,便起身打算到外头看看月亮。
出了门之后,商时景才察觉到自己现在已不是在四海烟涛之内了,毒龙殿人生地不熟,正要关门,忽然看到一道倩影飘过,模样十分熟悉,好似是南霁雪,便下意识追了出去。
南霁雪移动残留的法力余迹隐隐波动,因时间并不长久,尚未完全消散,有规律可寻,商时景便循着灵力追了过去。
毒龙殿整体不算太大,然而周边区域却并不小,奇形怪状的植物在这恐怖的环境之中疯狂成长,巨大的树叶遮蔽下来并非带来阴凉,而是近乎窒息的湿热跟阴郁,像是什么阴沉沉的噩梦。
商时景踏入污泥,丢失了南霁雪的踪影,他并非是对南霁雪有什么怀疑,只是冥冥之中似是有什么预感,就如见到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人总会生出些许疑虑跟好奇。
正当商时景左顾右盼之时,忽然听见了尚时镜的声音,几乎一下子紧绷起了身体,略有些不知所措。
“没想到你会来。”尚时镜声音含笑,凝视着自己这位四妹,叹息道,“当真令我惊讶。”
“你要是真的没想到,就不会只唤我一个人出来了。”南霁雪冷笑了两声,抬起手腕稍稍一弹,腕上的手钏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响声来,她淡淡道,“你只不过是想找我一个人,何必说这些话呢?之前带来花无奇之后,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实在是很有勇气,难道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尚时镜笑道:“你会吗?”
“那可说不准。”南霁雪半真半假道,不过她的确没有动手的打算,甚至连声音听起来都那么的心平气和,“可我也知道,你既然敢独身一人来见我,就带来我难以抗拒的条件,我眼下还没造成任何损失,倒不妨先听听你的来意。”
商时景听得毛骨悚然,之前易剑寒与他提及李杏儿一事时,他尚未感觉到此刻这般恶寒,不过他眉毛微挑,仍是沉着冷静的听了下去。
“我追寻了这么多年长生天的秘密,眼下已经开启一角,你当真半点都不好奇?”尚时镜轻声笑道,他似乎踩过枯叶朽木,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愈发衬得声音有种近乎怪诞的惑人,“你我兄妹多年,此刻可还愿意一道同行?”
南霁雪丝毫不受迷惑,只冷笑道:“哦?我倒是想知道你的诚意,该不会是……溟水玉的下落吧?”
“溟水玉?”尚时镜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还不至于蠢到让你去动你与兄长之间的底线,换而言之,是他所需要的底线,我所说的诚意,自然是另外一桩。”
南霁雪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仍是笑意盈盈的,柔声道:“哦?那不妨说来听听。”
“长生天的两把钥匙,一把在土伯身上,另一把则在玉泽体内,而玉泽身陨却不见赤明朱火,而见到他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兄长。你说这样东西,现在最有可能落在谁的手里呢?”尚时镜似乎凑近了些,柔声道,“不过四妹对我这么不放心,还带了些耳目过来?”
“毒龙殿戒备森严,更何况,你是令人放心的人吗?”南霁雪娇笑道。
商时景本以为是在说自己,本想现身,可下意识还是顿了顿步子,没有迈出去。
尚时镜又道:“我见兄长近来神色不佳,怎么,有什么烦心事吗?”
“你生性无情无义,脸皮奇厚无比,连坑害过我后都没半点不好意思,可提起大哥却是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怎么,你不敢见他,怕你在他心中已是面目可憎,怕他看不起你?”南霁雪讥笑道,“你生平没对任何人动过感情,大哥于你也不过是野心的一角,你原来也会动这点真情吗?”
尚时镜失笑道:“他虽并非良配,但情之一字,向来由不得人,纵然是我,也并无任何差别。”
感情真是毫无由头的东西,南霁雪凝视着尚时镜,她心知肚明这个男人何等狠毒可怕,又是何其狂妄冷酷,对上任何被坑害过的人,只要利益足够都不会顾及任何颜面跟过往,如今见到他竟会迟疑犹豫,不由觉得可笑。
“他的烦心事,自然是与他喜欢的人有关。”南霁雪缓缓道,“你固然聪明,那人却也不傻,大哥对你的情意弃之如履,对那人倒是小心翼翼。”
尚时镜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凝,神情无端高深莫测了起来,南霁雪约莫感觉得到,她这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好三哥,此刻并不是很高兴。
“兄长对情感总是如此。”尚时镜的口吻淡漠凉薄,平静非常,“你若贴得太近,他反而要走得更远;可你若贴得不够近,他难免觉得不满。兄长看着温柔可亲,实则心中却期盼时时刻刻掌控他人,他们二人不合,自然是很寻常的事情。”
南霁雪笑道:“你这般了解大哥,他也照旧对你无意,你说这么许多,也抵不上人家商先生一言,说不准,大哥就为他换了性子,改了风格,任是旁人揣摩的再是清楚,也抵不过他心头一句喜欢。”
尚时镜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半晌只道:“但愿如此。”他似是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又道,“那么赤明朱火?”
“我会考虑的。”南霁雪漫不经心道。
这时丛林里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来,商时景听见了毒龙殿弟子的声音,他们似是对出现在此处的南霁雪感到困惑不解。
南霁雪却笑盈盈道:“我与商先生来此观月。”
商时景感觉到胳膊忽然一紧,被人猝不及防的拖了出来,正对上女人美艳的笑脸,她目光如秋水,愉快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