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许你 第4章

  到头来他的父皇还是从头到尾都未考虑过他,始终是他不死心而已,他和他的兄长,都不过是昭阳帝留给别人的垫脚石罢了,何其可悲。

第六章 洪水猛兽

  华清宫,宸贵妃寝殿。

  梁祯走上台阶,进门之前,奉命留守的禁卫军领队小声与他禀报:“前几日娘娘一直大喊大叫着要出去,嘴里……有些不干不净,这两日倒是消停了,人看着痴痴傻傻的,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梁祯眼中滑过一抹哂意,推门进了里头去。

  宸贵妃披头散发抱着双膝呆坐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昔日艳色绝伦的风采,梁祯冷眼瞧着,想起当日她执意要进宫时说的那句“家里人都说我与二伯长得像,即便我是女子陛下也会喜欢的吧”,神色更冷。

  宸贵妃听到声响缓缓抬起了头,对上梁祯没有半点温度的目光,愣了一愣,扯开嘴角冷笑:“昭王打算软禁我到什么时候?为何陛下驾崩,我连丧礼都不能去?”

  “先帝崩逝,贵妃娘娘心伤过度卧榻不起,无法为先帝守灵,”梁祯声音淡淡,顿了一顿,又继续,“娘娘一心念着先帝,了无生趣,这便随先帝一并去了。”

  宸贵妃愕然,浑身都颤抖了起来,悲愤异常:“你要杀我,你竟要杀我……那祝云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为他矫诏抢了琼儿的皇位如今还要杀了我们!我们当初明明说好了的,你我都姓梁,你做摄政王不好吗?!为何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梁祯不以为然:“娘娘说错了,要死的只有你,九殿下他还是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你在先帝用的熏香中下毒,致先帝缠绵病榻久治不愈,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宸贵妃的牙根打着颤,死死瞪着梁祯:“你早就知道,你明明是默认了的,你……”

  “我如何能早就知道?”梁祯不客气地打断她,冷声提醒道:“娘娘休要胡言乱语,你既也明白自己是梁家人,为免梁家因你遭受灭顶之灾,这便乖乖上路吧。”

  宸贵妃双目赤红,恨不能扑上去撕了梁祯,忽又放声笑了起来:“为了梁家?哈哈哈,你根本不在意梁家,怕是梁家人死绝了你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你为何不干脆当众将这事说出来,好让祝云瑄这个皇帝更加名正言顺?你根本不是为了梁家!你只是想要天下人都质疑祝云瑄得位不正,这样他便只能倚仗着你!你留着琼儿也是为了一直提醒他这事!我还以为你与他之间有多坚不可摧,你既要拼死帮他又这般提防着他你有意思吗?!若是我的琼儿坐上了那个位置,天下都在你手中又有什么不好?!”

  梁祯轻蔑一笑:“你不蠢,可你还是想错了,我若是真想要这天下,便是坐了这祝家的江山又如何?这位置本就是先帝为我备着的,你儿子也不过是他留给我的傀儡罢了,你心知肚明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做着圣母皇太后的美梦,原本我确实能让你如愿,可偏偏你运气不好,比起把持朝政,如今某些人和事更让我觉得有趣,我自然要随了自己的性。”

  “你这个疯子!”

  一句“随性”便是他搅风搅雨的全部原因,宸贵妃歇斯底里地咒骂,却不知道疯的那个到底是梁祯还是她。

  梁祯淡漠望着她:“死到临头你还是少喊两句省点力气吧,祝云琼总归是你生的,你若死了他还能活,你若非要拖着他一块去死,我也不介意送你们一起上路。”

  宸贵妃瘫软地,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甘霖宫。

  三日后便是举办登基大典的日子,礼部官员正在与祝云瑄禀报大典一应流程和事宜,祝云瑄安静听着,并不多言。梁祯进来,在一旁站定,没有打断他们,也兴致盎然地听了起来,那些个礼部官员个个诚惶诚恐,对着梁祯比祝云瑄更加小心翼翼,言语间亦更加慎重。

  听到一半,梁祯忽然出声,问道:“我朝历代皇帝登基大典都是由首辅大臣将即位诏书捧出,再呈予新帝,张年瓴因谋逆今已伏诛,这个环节你们打算如何办?”

  礼部尚书严士学谨慎回话:“臣等暂定由刘阁老代行此事,是否可行还请陛下定夺。”

  这刘阁老是内阁仅存的辅臣中排位最靠前的,那日也是他先低了头,事情才有了转圜的余地,最终让所有人都认下了祝云瑄这个新君,按理说张年瓴等人倒了轮也该轮到他了,更别说他还拥立新君有功,只是……

  祝云瑄淡声下了决定:“就按前朝旧例,由礼部官员代劳吧,严卿此事由你来做便可。”

  严士学心神一荡,按捺着激动,踌躇问道:“可我朝并无此例,向来是由内阁辅臣担此重任,由臣来做是否不合规矩?”

  “无妨,就你吧。”

  严士学不再推拒,朗声应下:“臣领旨!”

  梁祯轻眯起双眸,眼中闪过一缕深思,微扬了扬唇角。

  待奏事的官员都退下,梁祯望向祝云瑄,微微一笑:“陛下这是打算抬举这位严大人?”

  祝云瑄不动声色道:“内阁空虚,亟需新人填补,严士学是礼部尚书,入内阁本就是顺理成章之事。”

  梁祯笑得意味深长:“是吗?陛下怎不说,他还是您未婚妻的父亲,未来的国丈?”

  早在四年多前祝云瑄被封瑞王时就已得了指婚,昭阳帝指给他的便是这严士学的嫡女,那时严士学还是礼部左侍郎,两年前才提的尚书位。原本祝云瑄早就该成婚了,只先是那小娘子的母亲去世,再是昭阳帝生母庆仁太后崩逝,一拖再拖,昭阳帝对他的事情也不上心,这一来一去便耽搁了。

  祝云瑄沉下目光:“是又如何?”

  “不如何,”梁祯嘴角的笑意敛去,直直望着他,“臣只是提醒陛下,不要过于看重了外戚,以免日后生出祸事来。”

  “昭王多虑了,”祝云瑄冷道,“这些不该是昭王需要考虑的事情。”

  他如何不知外戚势大不是什么好事,谢家就是明晃晃的前例,当年那谢国公是何其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又惹出了多少祸事来,可他能怎么办,内阁里如今剩下的那些,个个都与面前之人牵扯不清,他能信吗?敢信吗?放眼满朝文武,他还有几个可用之人?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的猜疑与试探都无需掩饰,短暂的僵持后,梁祯摇了摇头:“陛下果真是这般看臣的?”

  “你方才去了哪里?”

  梁祯坦然回答:“华清宫。”

  祝云瑄双瞳微缩:“宸贵妃如何了?”

  “贵妃娘娘过于思念先帝,厌倦尘世,已自请殉葬了。”

  “九弟呢?”

  “九殿下自然好生待在他寝宫里,不过孩子太小,受了些惊吓,不是什么大事。”梁祯眸光幽沉,似笑非笑,别有深意。

  祝云瑄压抑着心中翻涌而起的怒气,质问他:“你这等做派,又要人如何看你?”

  梁祯“啧”了一声:“何等做派?陛下莫不是还想弑弟不成?臣怎不知陛下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你不必与朕装!你留着祝云琼本就是为了威胁朕,何必说得那么好听?!”

  梁祯上前一步,倏然抬手,拦腰将祝云瑄揽至自己身前。

  祝云瑄慌了一瞬,愤然瞪着他,一字一顿道:“放、开、朕。”

  梁祯贴近祝云瑄耳边,沉声呢喃:“陛下这是刚刚即位,便打算过河拆桥了吗?”

  殿内已没有了旁人,早在他们刚起争执时高安便已带着人尽数退了下去,祝云瑄红着眼睛冷笑:“梁祯,你以为你现在还强迫得了朕吗?朕绝不可能再满足你的那些龌龊心思!”

  “陛下以为臣要如何?”

  轻笑声窜入祝云瑄的耳际,带着那叫他寒毛直竖的吐息热气,顿了一顿,梁祯又道:“陛下不要臣又想要谁?那严家女?陛下如今这样,满足得了那小娘子吗?”

  “你放肆!”

  祝云瑄被抵在身后的御案与梁祯的怀抱之间,进退不得,气得浑身发抖,梁祯的身体更往前压了一些,搭在他腰间的手得寸进尺地缓缓揉按了起来,手法格外暧昧情 色。

  祝云瑄闭起眼睛,冷然道:“前殿还有来举哀的宗室和朝臣,你若执意如此,朕立刻便将人都喊来瞧一瞧,昭王是如何在这青天白日、大行皇帝丧期,对朕这位新君行此禽兽不如大逆不道之事。”

  “陛下当真能舍下脸做这等事情?”

  “不信你便试试!”

  梁祯的笑声更浓:“陛下如今做了皇帝,这脾气也是渐长了啊。”

  祝云瑄又一次重复:“放开朕。”

  梁祯侧过头,在祝云瑄的鬓边发丝上印上一个轻如羽毛的吻,不待他发怒便向后退开了身,恭敬地立到了一旁去:“陛下不必动怒,九殿下这时候必须留着,不然这天下悠悠之口便更难堵住了。”

  祝云瑄冷眼望向他:“你还怕这悠悠之口吗?”

  “臣是为了陛下着想。”

  “呵。”

  梁祯笑着叹气:“陛下,您何苦视臣如洪水猛兽,臣既说了会帮您,自然会帮您,您怎就是不信呢?”

  祝云瑄微怔,别开了目光:“朕乏了,昭王退下吧。”

第七章 狗仗人势

  甘霖宫。

  用过午膳,祝云瑄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正半梦半醒间,外殿忽然传来了几声小太监们的啼哭和高安的低声呵斥:“大行皇帝丧期未过,陛下衰服未除每日心神俱疲,你们为了这点小事在这里闹腾,扰着陛下你们是不要命了吗?还不速速退下!”

  祝云瑄皱了皱眉,睁开了双目,出言道:“发生了何事?都进来。”

  片刻后,高安领了七八个哭红了眼睛的小太监进来,跪倒在了地上请罪:“陛下恕罪,这些不堪用的东西不懂规矩,扰着您了,奴婢这就叫他们领了责罚,将他们打发出去。”

  祝云瑄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都是从他的启祥殿跟过来的低等太监:“到底出了何事?说清楚。”

  小太监们匍匐在地,流着眼泪哭诉了起来,实在是这甘霖宫里的人欺人太甚!他们这些打启祥殿跟过来的是新君的人,甘霖宫里的则都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原本说来两边即使有摩擦也不至于水火不容,那些老人再倚老卖老通常也不会敢得罪新主身边的人,可偏偏有一个冯生在,他本就是先帝面前得脸的首领太监,又自恃拥立新君有功,谁人都不放在眼里,把持着整个甘霖宫排除异己,祝云瑄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们他不敢动,便可劲欺负那些低等小太监,小太监们来这甘霖宫不过十余日,便受了百般刁难,苦不堪言。

  若非实在是忍无可忍,祝云瑄又一贯待下宽仁,他们也不敢告到他跟前来。

  高安尴尬道:“是奴婢失职,未有从中调解好,以至下头的人拿这些芝麻小事来扰了圣听,还请陛下恕罪。”

  祝云瑄沉声问道:“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那冯生当真有这般跋扈?”

  高安低了头:“……冯公公是宫中老人,伺候先帝多年,宫里这些人都让着他,这其实没什么,如今正值先帝丧期,诸事繁忙,谁手头的活都比往常要多上许多,是这些个混不吝的东西犯了懒而已,还有脸跑来御前哭诉,陛下您别听他们瞎说,冯公公他即便严苛些,怕也是因先帝崩逝心伤烦闷所致,这也是人之常情。”

  祝云瑄又看了一眼那尤在哭哭啼啼的小太监们,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将人打发了下去,殿里只剩下高安他才冷了神色:“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安无奈,小声与他解释:“陛下,那冯公公确实有意刁难启祥殿出来的人,尤其您定下了明日由奴婢来宣读即位诏书,他更是不忿,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立规矩,保住自己首领太监的地位,这事奴婢以为您还是别多过问了,总归是下人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实在犯不着您劳心劳神,那冯公公……毕竟是昭王的人。”

  闻言,祝云瑄眼底的阴郁慢慢浮了起来,冷声道:“你去将人传来。”

  “陛下……”

  “去吧。”

  冯生很快来了,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神色间多有得意,自祝云瑄入主这甘霖宫,这还是第一次传他来问话。

  “冯公公这些日子忙着操持先帝的丧事,着实辛苦了。”

  祝云瑄声音淡淡,那冯生却是立马演上了,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这是奴婢的分内事,何谈辛苦,奴婢追随先帝四十余载,如今先帝驾鹤仙去,奴婢只恨不能跟随他一块同去,也好继续伺候左右。”

  他说得再动听,祝云瑄却是不信的,大衍朝虽没有用活人殉葬的规矩,但若真有此心,也没人会拦着,那宸贵妃不就是前例?这个冯生从前在昭阳帝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只因为几年前他帮着安乐侯递话到昭阳帝面前,让皇帝知道了他的亲生子死而复生了,从此才入了皇帝的眼,从一开始他就是借着梁祯的势上的位。

  祝云瑄冷道:“冯公公是这甘霖宫的老人,劳苦功高,先帝便是去了也会一直念着你的好的,如今你年岁已高,合该安享晚年,之前是朕顾虑不周,没考虑到这一点,让你这把年纪了还要为先帝的丧事奔忙,以至忧思过重,不若从今日起你便卸了手头差事,好生休养一段时日吧。”

  冯生跪倒地上,分外哀恸:“陛下!奴婢这把老骨头也就最后这一点用处了啊!先帝立下遗诏时就曾叮嘱奴婢,豁出这把老骨头也要伺候好新君,奴婢不敢不从啊!奴婢求您无论如何也请让奴婢留下来继续伺候您吧!否则奴婢真的就只能去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祝云瑄目光更冷,眼中杀意毕现,匍匐在地的冯生并未瞧见,他虽声泪俱下却半点不怵,刻意提起遗诏,便是在明晃晃地提醒祝云瑄矫诏一事。

  祝云瑄恨极,一个阉人竟也敢威胁他,他却毫无办法,杀冯生事小,可若是杀了冯生,梁祯会做何想法,他不敢赌。至少现在,对上梁祯,他还完全没有任何胜算。

  “好,好……你愿意留下来是吗?那你就好生给朕留着!”

  大殿之外,梁祯走上台阶,还未进殿门便碰到冯生出来,对方恭恭敬敬地与他问安,格外谄媚,又压低了声音快速与他禀报了这两日祝云瑄私底下都召见了什么人,末了咬着牙愤恨恨地道:“陛下想要咱家卸了差事回去养老,这是觉得咱家不中用了看不上咱家了。”

  梁祯斜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抬脚进了殿内去。

  高安正伺候着祝云瑄在试明日登基大典要穿的衮冕,玄衣纁裳衬得他愈加身长玉立、贵气天成,梁祯双手拢在袖中,笑望着他:“陛下穿上这衮服,倒是像模像样了。”

  高安看了祝云瑄一眼,见他未有反对,躬着身子退下了去。

  祝云瑄隐在十二旒后头的双眼里尽是冷意:“听人说昭王方才进来时,与那冯生说了许久的话?”

  梁祯勾了勾唇角:“一个阉人的污糟之言,不值当说给陛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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