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水一瓢 第33章

  “许修祈,你皮痒了是不是?给我滚一边去。”

  许修祈被拍得委屈,不满地瞪了顾书成一眼,又向许清荷道:“姐,你别上这人的当。他的话,没两句是真的。说得好听,替你解决麻烦,只怕那些麻烦都是他搞的鬼。”

  顾书成并不说话。

  许清荷听罢却一脚把许修祈踹了出去,“我自有分寸,你别给我惹麻烦就行,管别人说得好不好听。先出去,等会我再和你算账。”

  

  许清荷近日正为官府三天两头上门找麻烦的事情闹心。

  霹雳堂在江南多年,自然有自己的人脉关系网,但这次这些关系却突然失了灵。无论她找上谁帮忙,一开始对方都是笑眯眯满口答应,可隔不了一两日,再找上门时对方就会一脸为难地推脱。推来阻去,事情始终找不到解决办法。

  许修祈平时贪欢图乐四处游荡,一对父母也不大管事,霹雳堂里大小事情,更多时候是许清荷在管着。她同人打的交道多了,见这种情形,自然明白是有人故意寻霹雳堂的麻烦,而且这人的来头还不小。

  正想不到办法,这种时候,顾书成的出现便犹如雪中送炭。

  且不管这些麻烦是不是顾书成搞的鬼,既然他愿意出面解决,自己何乐而不为?如果顾书成看上的是她那个爱惹麻烦的弟弟,只要不是欺负得狠了,她倒愿意有人帮她管教下许修祈。

  

  许清荷的算盘敲得啪嗒想,可怜许修祈的日子就难过了。

  顾书成不知道给许清荷许了什么条件,许清荷不仅对他客气得过分,而且还让他住进府里,当做上宾款待,就差没把许修祈收拾收拾,丢到顾书成房里当小厮服侍顾书成去。

  在自己被姐姐管着没处乱跑,顾书成又住进府的日子,许修祈的日子如同在油锅里翻滚一样煎熬。没处跑,又不想遇见顾书成,许修祈干脆在屋子里窝着,成天不露面,图一个眼不见心烦。

  只是他不去见顾书成,顾书成却要来他屋子里堵他,围追堵截十般武艺样样精通,让许修祈忍不住怀疑,顾书成其实不是什么淮西王世子,而是六扇门神捕……养的狗?

  在又一次想溜出门却被顾书成堵回来后,许修祈一面尽量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对方,一面气喘吁吁靠在椅子上,向顾书成表达了自己这个疑问。

  结果顾书成听了这话,先是皱眉,过一阵却忍不住地大笑起来,边伸手揉着许修祈头发,动作轻柔笑容温和,口气里除了笑意,还有些慨叹,“修祈,我真的放不开你了。”

  这个人在身边,惹他生气动怒的时候不少,可相对的,因为他微笑开心的时候也比以前多。为他动了太多怒,为他笑过太多次,就越想将人套在身边不放开手。这样的执着,与一开始的设想大相径庭,但却已经不能更改,也不想去更改。

  但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对他认真,后来好不容易愿意尝试,却又……顾书成轻轻放开手,掌心里许修祈发丝的柔顺感消去,他拖了把椅子坐到一旁,看着许修祈,沉默而认真。

  房门半掩,阳光从浓密枝叶间透出来,再悄悄洒了些在门前。房间里除了许修祈稍急的呼吸声,再没有一点声响,安静到令人心跳加速。

  面颊微红,额头上鼻尖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许修祈不觉坐直了身子,胸膛随着呼吸的节奏一起一伏。他戒备地盯着顾书成,想要开口,而顾书成先他一步说了话。

  “修祈,太后寿辰那晚,你先行离席,并不是和林朝跃一起离开的,对不对?”

  许修祈心重重跳了一下,看向顾书成的眼里写满震惊。

  顾书成知道了吗?

  那些他借由林朝跃来维护自己颜面的幼稚行为,顾书成也知道了吗?

  顾书成缓缓又道:“那晚你也在凌香殿,我和皇上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所以才会生我的气,所以才会和林朝跃亲热,说那些话故意气我,收回许给我的承诺,甚至……迫不及待地从我身边逃开,是这样吗,修祈?”

  听着顾书成的话,许修祈眼里震惊慢慢褪去,漂亮眼底似浮了些游云。挺直的背脊稍稍软下去,绷紧的肩膀放松垮下,人懒懒靠在椅子上,恢复一贯的散漫姿态。

  只是心却是乱的。

  是这样吗?

  他会勃然大怒,会用林朝跃当借口掩饰自己的狼狈,刺向顾书成心口的一剑会偏向肩头,甚至迫不及待地从京城逃离,躲在南疆那么久,看见温柔漂亮的姑娘少年也不再去招惹,一想起顾书成的笑容和他过去说过的话就会胸口闷闷发疼。所有的这些,这一切的一切,难道都是因为他对顾书成动了真心,再不小心听见顾定睿和顾书成的对话,不小心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那个人所有的温柔专注所有的深情认真,全都是透过他给别的人的,所以觉得难以忍受吗?

  许修祈想要否认。

  这么没面子的事,他怎么能够承认。

  但开口却极其艰难。

  因为他自己都知道,他自己心底有个很小很小的声音也在说话,是的,就是这样的,许修祈你就是动了心就是阴沟里翻船就是着了顾书成的道,你就承认吧!

  声音有点发涩,许修祈轻轻吐口气,望向顾书成,“如果是,会怎么样?”顾书成的眼里滑过一点欣喜,却听许修祈又道:“不是,又怎么样?”

  许修祈后面的问话里却有些笑意,挑起的眉间揉了点不在意的嬉笑,让顾书成一时猜不透,许修祈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的确,他从来都对这个花心的人缺乏信心。可事到如今,他已经决定不再躲闪,那么,也不想这个人再有任何借口逃开。如果许修祈真的介怀他和顾定睿之间的过往,真的介意自己是否当了替代品,那么……他也可以试着将心里的过往剖开来给许修祈看。

  拿定了主意,顾书成嘴角微微有些笑容,从容不迫。

  “不管是与不是,我都希望你听我解释。如果你还想要知道我和皇上之间过去的事情,我也可以告诉你……只要你肯再认真听我说话。”

  “好,我听着,你有什么说什么。”

  许修祈还是一派懒散姿态靠着椅子,手里的扇子收起,夹在两根手指之间摇晃,有一下无一下地打着椅背。他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眼睑垂下遮住视线,只是他自己却听得见,心里咚咚咚跳着,太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以至于把要远远躲开顾书成的誓言都暂时忘却。

  顾书成的声音低沉磁性,从门外透进来的阳光里有灰尘舞动的轨迹,和那声音糅在一起,似乎是安静和生动的结合。

  “我从一开始,就从没拿你当过替代品。你和皇上之间,无论身份、相貌还是个性,都没有相似之处。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清楚。”

  许修祈和顾定睿,根本没有相似之处。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许修祈为人花心风流,性子又急躁,一点小事都会同他生气闹腾,但性子急也没有什么不好,怒气来得快去得快,许修祈不善于记仇,有什么怨气忘得很快。说得好听点叫拿得起放得下,说得难听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那样爱跳脚又不记仇的个性,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故意看他生气。

  而顾定睿则不同。以前尚是皇长孙的顾定睿性情温和,典型的儒家君子教养,而先太子病逝后,又在帝位上坐了十年,如今的顾定睿……他性情里的温和柔软已褪去大半,仅剩下一点,偶尔也会显出杀伐决断的果敢来。

  但不管是哪者,与许修祈都没有相似之处。

  如果真要说这两人有什么共通的地方,那么……就是这两人,对他顾书成而言,都是可以动摇他的存在。一者是曾经,一者是现在。

  “我即使要找替代品,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是你。”

  许修祈呼吸重了些。

  “就像你说的,我追你追到金陵时,不过才见了你一面,凭什么就念念不舍了……”顾书成说到这,忍不住笑了下,笑容里有些无奈有些自嘲,“人心本就奇怪,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思。我当时的确是对你念念不忘了,就想着要把这个人抓回来,至于为什么要抓,我告诉自己的理由很多,比如要进京可以利用你搪塞皇上,比如被人任意抛开心里不舒坦……”

  许修祈抬起眼来,看着顾书成的脸色有点沉。

  这个混蛋!

  但顾书成却难得地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那么迫切地想要把你抓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你动了心。”

  

第三十九章

  

  但顾书成却难得地没有看他,只是微笑着继续说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我那么迫切地想要把你抓回来,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你动了心。”

  许修祈手里敲着椅背的扇子僵了下,再次缓缓摇摆起来的时候,节奏和之前已然不同。对于顾书成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该去相信,还是不要再相信。

  对一个人的信任总是有限度的。

  很不幸,顾书成过往的行为对在情爱一事上向来自信的许少主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他的可信任度在爱面子的许少主面前,也大大打了折扣。

  “你说的话,我能信吗?”眨眼笑笑,许修祈看着顾书成,缓缓问道。“顾书成,我老老实实地告诉你,现在的你说的任何话,在我听来,可信的成分并不多。”

  毕竟,他当初在意的就不仅仅是顾定睿所说的话,而是顾书成之前之后的态度。那种自己一提到他和皇上过往就躲闪推诿的态度,一而再再而三,让许修祈没有说服自己去相信他的理由。就算他不是替代品,可皇上对顾书成来说所具有的意义也绝不单纯,而且……许修祈很不想这么没自信,但还是忍不住自嘲笑笑,或许皇帝对顾书成的影响力,远胜于他。

  离京前两人已彻底撕破脸,不断互相伤害争锋相对,现在许修祈的怀疑再正常不过。顾书成能猜到许修祈的想法,也明白两人间这种芥蒂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释怀的。在这种时候,他的态度无疑很重要。

  “修祈,我知道你现在不能完全相信我,但是你总要再给我机会。”

  许修祈闻言稍皱了下眉,扇子一收,无奈将双手一摊,“我凭什么要给你机会?”

  是啊!凭什么?

  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试着要对谁心无旁骛,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狼狈挫败,单凭顾书成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他就得给他机会?

  做他的白日梦。

  “或者,你可以回京去问问那美人皇帝,他那应该一直给你留着位置,你实在是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再在我这里花时间。”许修祈扇子一指半掩的门,道:“顾书成,我就算答应过要试着对你认真,但期限已经过了,过期不候。不管你和我姐许了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情,你要说的话我也听完了,门在那,你自己请。”

  许修祈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顾书成也站起身来。可站了一阵,顾书成却未如他所愿离去,而是开口道:“修祈,如果你介意我和皇上过去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之间……”

  你们之间……

  顾书成不提还好,一提许修祈就忍不住跳脚。当初他问的时候顾书成躲躲闪闪,美人皇帝背地里使绊,现在他没心思管了要散手回家过潇洒日子了,这人才不依不饶地跟过来,要解释要坦白。滚!早些时候他干什么去了?

  “你们之间的过往我之前问过,你不愿意说,可现在我也不愿意听……”

  站在面前的顾书成走了两步,到他旁边,双臂一伸按在椅背上,身子已低了下来,从上往下看着许修祈。黑色眼瞳深不见底,一圈圈黑色纹波轻荡,悠悠荡荡似乎要把他吸进去。顾书成就这么看着他,眼神专注而认真,其中还带有些小小的恳求,“修祈,以前的种种我很抱歉,但请你听我把话说完……”

  顾书成的头越埋越低,说话的时候唇快贴着许修祈的额头,湿湿的热气洒在许修祈脸上,无端端让许修祈面皮有些发热。忍不住伸手一把将越靠越近的人推开,却又觉得自己过于失态,有些欲盖弥彰的痕迹,许修祈哗啦张开扇子,摇着半遮住眼,开口说道:“你还有多少废话全一次性说完,说完了你就可以滚了,以后也别来烦我。说吧,你和那美人皇帝那些惊天地泣鬼神感人肺腑流传千秋的缠绵事都说吧……我听着……”

  他听着,他都听着!虽然他很不想听,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气出问题了吧。

  这是扎在他肉里的一根软刺,躲在南疆那么久还时不时隐隐作痛。现在让顾书成亲手把那刺拔出来也好,疼是疼了点,但一劳永逸。这根刺扒掉,他或许就能爽快点把顾书成抛开,以后他和美人皇帝是好是坏都和自己没有相干!三千弱水里泼掉顾书成那瓢惹人厌的,才是他的归宿。

  想来要说的事情太久远,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楚,顾书成又坐回一旁的椅子里。手扶着头,声音远远像从过往的河流里淌出来。

  “我和皇上自小一起长大,他过去的性情同现在完全不同,先太子仁厚温和,他个性也随他父亲。我比他年长几岁,平日里读书玩耍都在一块,感情自然要比其他兄弟亲厚得多。正如他所言,十数年相交,少时相伴的情谊,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谁也不必对方少。”

  说到这,顾书成顿了下,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微微有点笑意,那种回味深长的笑容让许修祈看得心里一冷,却也更气。

  得了,自也真是没事找事,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在这听人家说自己过往情史扎他心里的肉。

  不过顾书成也真浑,既然那么怀念,干嘛来找他,还死皮赖脸要解释。

  顾书成下面的话听来更让人生气。

  “我承认,我们之间的感情,后来的确超过了兄弟的界限。十多岁的年纪,即使身在皇家,也容易把事情想得太简单。甚至想过,即使这一辈子不娶妻不生子,两个人一直这样下去就好。”

  许修祈听得越发心凉,嘴里苦涩不堪。这竹马竹马的戏都演上了,自己还被牵连进去,真不是一般惨。咬咬牙想打断顾书成的话,对面顾书成却抬眼来看他,略略笑了下,难得地笑容里有些苦涩。

  “只能怪我想得太简单,也太自以为是……后来先太子病逝,先皇伤痛之下也随之驾崩,太后深恐圣上地位不稳,对我父王也心存芥蒂,依仗外戚之力制衡我父王……”

  顾书成一边说,一面苦笑。

  天家最是情淡,顾定睿可以选择帝位而弃他,与太后合计设计他父王,最终令他父王远离京城自请往封地淮西,也终将少时情分一刀斩断。

  他并不怨顾定睿选择帝位而弃他,换作是他,处在顾定睿的位置上,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但不怨不代表不在意,更不代表还会继续爱,而今顾定睿坐稳皇位,才又想起那些他早些时候丢弃的东西,再三暗示想要找回来。

  怎么可能……人的感情不是账簿,三三两两加加减减就能清算,更不是少了什么补回来就能恢复如初。十年的时间太长太久,久得他已经快忘记当初的顾定睿是什么模样。而今的顾定睿……除了相貌还同过往有些相似,性情早已更改,更不是他过往认识的那个温和柔顺的皇长孙。怎么还能将多年前的感情找回来?

  而在顾定睿对许修祈使手段,设计他们之后,他就更感心寒。

  “过去的事我不怪他,可也不可能再对他怀有君臣兄弟之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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