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哦,是不是要我说,你隐瞒我的事情,我也不怪你,只是不怪是不怪,却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
肩膀猛被人压住,“我不想听见你这么说。”
“呵呵……你不想听这些,那你想听什么?”
许修祈呵呵笑着,状似轻松,心里却像沉沉压了块大石头。
顾书成这样的解释,还不如不要。
他也不该好奇。顾书成这些过往,如果是以前听了,他或许会笑笑,像劝顾芸洛那样劝顾书成,喜欢人应该是件欢心的事情,如果两看生厌不喜欢了,那就干干脆脆地分开,寻找更适合自己的。可现在这些话他再说不出来,因为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该用怎样的面貌去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
不过也难怪,早些时候他问起顾书成和美人皇帝之间的过往,顾书成总是不肯回答,现在想来,这些东西未尝不是顾书成心底的隐刺,剖开来给他看也会疼。而且,顾书成若当时就对自己说实话,他一定会离顾书成远远的,决计不会去淌这趟浑水。
思索间,肩膀上加诸的力道大了些,将他的思绪拉回,顾书成的声音里有些近乎讨好的温柔,“修祈,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想向你表明,我已经放开过去的种种。对我来说,你绝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顾书成一手压向胸口,“你在我这里的分量很重很重,我不想失去你……所以,我希望你许给我的誓言还能够算数。”
不可否认,他一开始追着许修祈,的确有借许修祈搪塞皇帝的心思。可之所以会选择这个人,更多的是因为他可以动摇自己的念头左右自己的情绪,也是因为真正动心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跟着他,硬要将人留在身边,不舍得放手。
“哦,现在觉得我重要,想要我再试着对你认真吗?”在顾书成注视的目光里,许修祈高高挑了眉,嘴角突然绽开抹笑,一字一顿慢慢地说,“如果我说……我做不到呢?”
从下往上的视线里有些挑衅,看得顾书成满心无奈,但微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带了宣誓的意味。
“那么我就继续死缠烂打,你再厌恶我也赶不走我,一直呆在你身边,等到你重新愿意对我认真为止。”
第四十章
顾书成的话并不是说过就作罢。
他说要守在许修祈身边,直到许修祈肯重新对他认真,就真的打死撵不走,京城也好淮西也罢,顾书成哪都不肯去,就像要在江南扎根似的,整个人盘在了并州。
许修祈一开始给缠得头疼,对顾书成不住地冷嘲热讽,可向来不容忍他与他针锋相对的顾世子这次转了性,不仅任劳任怨替霹雳堂解决官府方面的麻烦,而且对待许修祈的刻意针对也豪不动气,甚至还向许清荷探听他的喜好,从各地搜集他喜欢的东西,源源不断往霹雳堂里送。
时间稍长,许修祈便有点沉不住气,在顾书成再次往房里送东西的时候,将人截在半路上。
“顾书成,你到底想怎么样?”
对面的人微微笑着应答,“送东西给你。”
顾书成手里是轴字画,一代书法大家王右山的真迹。
许修祈出身武林世家,个性里没有半点稳重的影子,又风流成性,但骨子里还真有些附庸风雅的喜欢,字画琴酒,总有动心的东西,也给了顾书成讨好的机会。
许少主扇子摇得慢了,眼睛小小地瞅那卷轴一眼,又狠狠心转回来,眉一挑眼一瞪,下巴刚刚扬起,轻哼一声说道:“不需要。霹雳堂还没穷到那个地步,本少爷也不缺你那些东西。”
话虽这么说,许修祈心里还是跟只猫爪子抓似的痒痒的。还别说,顾书成找来的一些东西,霹雳堂真没本事捞到手,可要许修祈大大方方收下,又跟他点头答应原谅顾书成一样,总觉得心里憋气不顺畅。
他难道就只值那几幅字画?几坛子酒?
不可以因小失大!
顾书成目光如炬,轻易就看出许少主义正言辞之下的心痒痒,不由笑道:“这些东西都是我想给你的,又不要你还我什么,修祈,你实在不需要这样防着我。”后面的话声音略沉,有那么些微苦酸涩在里面。“你这样防着我,我心里很难受。”
哼!
许修祈从鼻孔里喷出点气。
“你要是觉得难受,早点走好了,我求之不得。”
心里难受?顾书成难道以为他好受不成。
一方面许清荷三令五申不准他擅自离开江南四处惹麻烦,另一方面还要面对不时出现在面前的顾书成,许修祈很想做出一副潇潇洒洒满不在乎的模样,任凭这两人私底下商量什么,他一概不关心不过问。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可表面上再潇洒,在顾书成转身之后,他心里还是闷闷发疼。
怎么可能一点不在乎?如果可以不在乎,那么现在他早已是软玉温香在怀,哪需要独零零面对顾书成。
对于顾定睿与顾书成的曾经,他是在意的。对于顾书成的表白与补偿讨好,他也是在意的。只是没法轻易去相信罢了。他的骄傲他的颜面是一个原因,而另一个隐在心底深处的原因,则是他不敢再毫无条件地去相信顾书成。许修祈原本太过自信,总以为只有他不爱别人,却没想过付诸真心却有人对他虚情假意,所以一次失意,便让他记忆深刻。
再想想许清荷这些日子留这人在府里当上宾供着,时不时敲打他一顿,许修祈气不过,刺人的话又从嘴里溜了出来。
“顾书成,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姐大概也不喜欢你这种人,你不用费尽心思巴结讨好她。想留下来想当霹雳堂的上门女婿吗?霹雳堂还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顾书成闻言苦笑不得,却也明白之前的事是他理亏,许修祈心里这根刺不拔掉,就不可能再给他机会,所以任凭许修祈冷嘲热讽,也只能苦涩笑笑,将东西放到许修祈怀里。
“要不喜欢,丢掉烧掉都可以,反正是送给你的东西,任凭你怎么处置,只要你觉得高兴就行。”
放下东西顾书成倒没有缠着许修祈,转身摇摇头走了。许修祈将东西拿在手里,舍不得扔,却又觉得手下没面子,不由瞪圆眼,朝着顾书成的背影发泄似地吼了句,“本少爷没看见你最高兴!”
许修祈这话本就是随口的气话,虽不见得全是假,但也并非完完全全的真心。
不料顾书成却突然听话起来,接连两日都没见人影。以前一天要往许修祈房里跑几次,这两天除了有东西托人送来,自己的人影却半点不见。
许修祈将送到屋里的东西打开一看,一壶酒一把扇子,酒壶打开是安阳梅花酿的香味,拿着扇子的手便顿了下,轻轻一撇嘴,不以为然道:“以为再去找陆卿寒讨一把扇面,我就会喜欢不成……”可扇子打开,许少主脸上的不屑却冻住了,再一阵,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来。
这扇面上画的是山水,却完全比不得顾书成送他上一把扇子上山水的灵秀。点勾涂抹笔笔用心,却未免显得匠气呆板,这种东西,绝对不会出自陆卿寒笔下。甚至有可能……并州西城门那卖字画为生的秀才的画,也比这画漂亮几分。
“这么丑的东西,顾书成也好意思送出手?”
合上扇子想丢在一边,送东西来的人却小声加了句,“这是世子亲手绘的。”
“噗……哈哈哈,难怪这么丑……”
许修祈这下更加不卖面子地大笑起来。顾书成人还有几分模样,没想到做起画来,却这么没天分。
送画的人面上讪讪的,许修祈一面笑一面挥手,“你回去告诉顾书成,这么丑的扇子,我送到伙房当柴火还嫌不耐烧。”
“是。”
那人应声离去,等方面缓缓关上,许修祈脸上的笑却僵了来。拿着那嫌丑的扇子看了一阵,许久嘴角才扯个笑,将扇子一合,轻轻放到桌上。再看看旁边的酒壶,提了壶颈起身出门。
“这么无聊,还是去找唐秋喝酒吧。”
去到唐秋那边,唐淮恰好不在家。
不过也幸好唐淮不在,要不然他看见许修祈提酒来找唐秋,还不得连人带酒壶一块丢出去。
这段日子以来,许修祈一躲顾书成必定就会躲到唐秋这来。唐家兄弟都看出他和以前的差异,偶尔还遇见跟过来的顾书成两次,两相对照,自然就猜出许修祈异样的原因。
但这两兄弟个性不同,对待许少主的方法也就大不相同。
唐秋心软客气些,每次总想办法劝着许少主,而唐淮和许修祈素来不对盘,从来只嘲笑许修祈说这是他以前花心风流的报应,还嫌他老来找唐秋,打扰他们兄弟私人生活。
许修祈恨得牙痒痒,可下次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往唐家兄弟的地方窜。在这里清楚地看着他们兄弟间那些流露于相扣的十指间,或者交汇的一个眼神中,甚至于最简单的一个笑容里的缱绻情意,即觉得心口泛酸,又忍不住想看得多一些。
不由自主。
有些像对顾书成的感觉。
的确也是,人一旦真心喜欢上谁,就容易对这个人心软。只因为他是特别的,即使想要将他从心里剔除,但就如同那日刺过去那利剑一样,不由自主就转了方向。
许修祈喝得醉醺醺的时候,唐淮终于回来了。唐秋也被许修祈缠着喝了不少酒,脸上酡红,正被许修祈拉着手臂说什么,两人都眯眼懒懒笑着,不过许少主那笑容里有三分气愤三分苦意,除此之外,才是醉后的傻笑。
唐淮一把将自家弟弟抱到怀里,并且把许少主再次伸过来的狗爪子打开,一面冷眼警告,“许修祈,你要再敢把秋秋灌这么醉,我就把你捆起来游街。”
可惜唐淮眼神够冷威胁够损,但许修祈已经醉了大半,才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只笑笑推了杯酒过去,“再喝!”
……
唐淮无奈抱着唐秋往里屋走,顺带吩咐仆人,“去他家叫人来领人,半个时辰不来,我就把他丢街上去。”
许修祈将话迷迷糊糊听到耳朵里,慢悠悠仰头看着唐淮的背影,连骂人都不够利索。
“唐淮你敢!”
可惜人家连头都不回,“你尽管试试!”
每次来就把他家秋秋灌得烂醉。虽然喝醉后的人比较大方热情,可看着唐秋第二天酒醒头疼的样子,他还是恨不得把许修祈大卸八块。
在唐淮准备把许修祈连人带壶扔大街上的时候,来接人的救星终于到了。
唐淮看了来人一眼,提着许修祈领子丢过去,“把这麻烦看好,别三天两头就过来烦我们。”接过人的顾书成小心翼翼扶着许修祈,对唐淮无奈一笑,没多说什么,就带着人走了。
出了门,外面夜风透着清凉气,顾书成将人抱上车,听得车外一声鞭稍轻响,马夫已经驾着车往回走。
怀里的人并不太清醒,但却要从他怀里挣出来,“放手放手,本少爷没醉。”
可刚挣脱,就一个翻身险些从座上跌下去。顾书成一惊,牢牢揽住他腰将人抱住,带回座位下,看着怀里人精致的容颜,忍不住在那额头上敲了下,口气虽然有怪责,却极温柔,“又喝这么多酒,你真不怕我趁机把你吃了。”
一水秋光在两扇羽睫后轻漾,微微掀开的眼帘后有些挑衅似的嘲讽。看得顾书成一怔,紧接着,那双手臂却突然勾上颈,勉强凑上来的嘴唇间带着浓郁酒味,熏得没喝酒的人都有些醉了。
软软贴上来的嘴唇温暖,阔别已久的温度让人一时间头脑怔忡,身体自动地回吻纠缠,微微的喘息声过后,是许修祈带笑的声音,“想吃……也得你吃得下。”
身体里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顾书成苦笑,微凉的脸贴上许修祈滚烫的脸,声音喑哑,“修祈,你再讨厌我,也不必这么折磨我吧。”
怀里的人突然扭开脸。
“顾书成,你画的扇面真丑……”
“嫌丑就扔掉好了。我重新给你画,画得多了,总会画好的是不是?”
时间还很长,总还有机会的,不是吗?
许修祈安静了一阵。
此时夜已深,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只听得马蹄声哒哒作响,偶尔一声挥鞭声啪嗒清脆,夜里的凉风从车帘一角渗进来,熏人的酒味淡了些。
许修祈的声音在这样的气氛里显得很低,然后那种懊恼无措却极其清晰。
“我为什么舍不得扔掉……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