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2章

这下石岱再也没有可以推脱的办法,只好随着冯栩一同下去准备。

两道令箭一下,下面的安排就好办多了。我将令箭一一掷出,游刃有余地布署着我的作战安排。

“右将军梁济山听令!率两万精兵埋伏在雀尾坡,等北魏副帅杨复升援救元修的主力一到立即出战。”

“鲁右卫听令!率五千人绕至杨复升大营背后,待他出战立即攻营,另派五百精兵火攻魏军粮草。”

“李中卫听令!率三万人江边接应。等到火光一起,立即渡江攻打北魏驻军。”

“木护卫听令!率五千人扮成北魏援军埋伏在雀尾坡东路,等到杨复升回营自救便攻上前去。”

……

好不容易房中的人越来越少,大家各自忙去了,只剩了宋然和几个贴身侍卫还站在一旁。

我伸个懒腰,又舒舒服服地坐回椅中,这还是刚刚开始,我的安排还有一半没完呢。攻敌先攻心,出兵自然也要合情合理。

“宋大哥,你去安排一下,最好让北魏主要守将都以为南越反悔,已暗中准备撕毁盟约。让他们越恼恨越好。”

突然想起什么,我又赶紧道:“哦,还有,再到城外驻地点五百人装扮成魏军来咱们城下挑衅一下。”

布置完这些应该就万无一失了,我胸有成竹地看向宋然。

宋然没有动。

不知何时房中的光线已黯淡下来,夕阳的映照下,宋然半张脸隐没在金光中,看不清脸上表情。

“宋大哥,有什么问题么?”

“我立即去办。”仿佛刚刚从睡梦中惊醒,宋然微施一礼快步离开了房中。

我心中不由奇怪,宋然心志坚忍,印象中可是没有什么能让他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的,如果他真不想离开,那我就想个法子让他留下好了。

算算时间,等到他们该出发的出发,该布置的布置停当,罗厉也该到了。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我环顾四周。是先吃点什么呢,还是等着那个不速之客一起来用,顺便给他个下马威?最后我决定不能委屈了自己,立刻吩咐侍从传膳。当然没忘了让火头司同时给所有将士加餐。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呆在荆襄与他们同甘共苦了,心里还真有些不舍得。这一战之后,伤亡难免,其中有些人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虽然不想在临行之前还让他们上战场,但我已别无选择。如不速战速决,等圣旨一到,我移交了荆襄兵权,就再没大规模挫败魏军的机会了。

据我猜测,北魏西军将由皇长子江原接替。虽然近年他一直在与西北的赵国周旋,极少插手南越事务,但通过分析由他主持的几次战役,我预感他将是南越最强劲的对手。

回想起来,我十八岁那年还在江陵与他打过几场呢,基本上胜负两平。虽然我那时还不够成熟,他也是初出茅庐,却都是少有的桀骜不屈,在各自的大营中运筹帷幄、指挥军队斗智斗勇,几乎使出全身解数,当真是酣畅淋漓。

后来江原被调去北疆对付赵国,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在战场上遇到敌手了,自然也很少有作战全神贯注的时候,新来的将士看到的多半是我懒懒散散的样子,哪里想得到我还有神采奕奕、锐气夺人的一面。如果不是还要回建康成亲,我倒是很想留下再与他好好比试一下,看看磨练了这么多年到底是谁更强一些。

我看着军情图上建康的位置,离家一年多,不知道母后可好?这次回去,府中就要平白多一个人了,不知道那个仪真公主会使什么手段将我缠住,这可是她此行的任务呢,这段待嫁时间她一定在加紧训练吧?

脑中浮现出仪真公主拿着长篇计划书不停背诵的样子,想着想着我不由笑出声来,根本没注意传令兵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我连忙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是罗厉到了吧?传令七品以上留守将领到城门等候。”我说着站起来整整身上战袍。

第2章 新任统帅

登上城楼,果然看到不远处扬起的尘烟,几乎是一眨眼工夫,几十匹高头大马已来到城下,我隐隐听到守门士兵与那些人的对话声。

从那傲慢的语气中,我已可以想见他们的态度。真是来者不善呢,我与宋然对视一眼,一起将目光转向城楼的梯口。

出现在我面前的罗厉几乎与我印象中完全一样。

他一身簇新的锦衣战袍,即使长途跋涉依旧一尘不染,猩红的披风随风摆动,精心打造的军刀挂在身侧,刀柄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这一切,都使他在我们这些满面风尘的将士面前显得风度翩翩,佼佼不群。

我眯起眼睛:他明显比以前成熟了,但不知是因为长期在京师任职,还是因为皇兄的特别提拔眷顾,使他带了一股骄纵之气,连原本端正的五官都被这气质破坏了。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即使在我面前极力压制,仍旧不由自主地露了出来。这样的人怎能用来与北魏的精锐之师对抗?

不过更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他那一身光鲜的打扮,这么日夜兼程赶到此处,他的衣服竟然还能保持纤尘不染,看一眼自己身上半新不旧的战袍,我不由想到这个家伙是否有洁癖?

大概看到我审视的目光,罗厉大为不满,立刻从怀中扯出一方黄锦,厉声道:“越凌王赵彦接旨!”

毫无顾忌地直视着我,显然在等我跪下听旨。

我倒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我旁边的将领显然被他这明显无理的举动激怒了,有几个甚至握住了刀柄。

这种情况下,若不杀一杀他的气焰,可就对不起手下将士还有我越凌王的名号了。

我双手抱肘,悠闲地看着罗厉,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一般。这里可不是他该放肆的地方,若他还看不清这一点,我只好拼着与皇兄正面冲突的可能,奏请父皇更换主帅了。

短暂的僵持后,宋然静静开口:“罗将军,既知凌王殿下在此,为何不行叩见之礼?”

比起罗厉的疾言厉色,宋然语气平平,甚至毫无责怪之意,却是就事论事,令他无法反击,不着痕迹之间双方高下已然分出。

罗厉脸上怒意一现,马上识相地隐去,他还不算太笨,总算意识到站在面前的是谁了。

在无数凌厉的目光之下,罗厉身子僵了一僵,终于拜倒:“下官罗厉,参见凌王殿下千岁。”

看着罗厉由白转青的脸色,我实在很想告诉他气势高低不在衣服是否威风。

我讽刺地一笑:“罗兄多礼了。你是皇兄的得力干将,本王年轻识浅,哪里受得起?”

“下官惶恐。”罗厉语气虽然仍是僵硬,却恭敬了许多。

目的达到,我便不再追究,令他起身后,明知故问道:“罗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要事?”

“回殿下,下官奉皇上之命前来宣旨。”

“旨在何处?”

罗厉迟疑了一下道:“在下官手中。”

我迎着他目光笑道:“宋大哥还不接过来。”罗厉眼中射出怒火,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我从宋然手中拿过圣旨,展开看了一遍,又交给宋然道:“宋大哥给诸位兄弟念一下吧。”

宋然看了一眼罗厉,开始替他读旨:“越魏两国,唇齿之邦,近来边境频有战乱,念及生灵可愍,朕心实忧。今两国联姻,结为永世之好,朕深感欣慰……”

我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向城北张望,我安排来挑衅的“魏军”也该到了吧?

“……今特命镇安将军罗厉,暂代统帅一职,接掌荆襄大印,安抚魏越边境,保我一方平安。荆襄二十万守军,除十万留守,各调五万分散至汉口、九江,越凌王麾下三品以上将领,率本部暂调江夏任职。越凌王即日启程,返回建康,准备迎娶事宜。旨到之时,立即执行,不得有误。钦此€€€€”

宋然话音刚落,我耳边一片嗡嗡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交头接耳,尽管大家早有准备,还是没有料到圣旨的内容竟是如此不留余地。

我努力忽视掉罗厉脸上露出的得意表情,向襄阳郡守尚远捷道:“罗将军一行远来辛苦,你去安排一下客房,备下饭菜,好好款待。”

又向罗厉道:“军中不设酒宴,恕本王无法为各位接风洗尘,只好委屈你们用些粗茶淡饭了。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尚大人。”

说着我就要走下城楼。

“且慢!”

“罗将军还有何事?”我转过身,冷峻的眼神在他身上一扫,咄咄逼人地问道。

罗厉显然被我方才凌厉的目光震慑了一下,但他毕竟也不是草包,马上镇定下来:“圣旨已下,还请殿下按旨行事。否则皇上怪罪下来,下官担当不起。”

我冷冷道:“既有圣旨,岂有不尊之理?只是不巧的很,今日接到密报,魏军要来偷袭我西北大营,圣旨到前本王已部署了作战计划,今夜子时待魏军起兵便要应战。罗将军初来乍到,难道要在对荆襄军情毫不了解的情形下,替本王主持这场战役么?”

不是我目无法纪,这种时候我也只好仗势欺人一下了。

“下官不敢,只是圣旨中明文下令不许荆襄再出一兵一卒与魏军对抗……”

“报€€€€!”没等罗厉说完,就有传令兵急速跑来:“殿下,魏军急攻我西北大营!”

我嘴角一弯:“罗将军,你看如何是好?”

罗厉迟疑片刻,似是下定决心道:“殿下神机妙算,既然早已布置停当,下官无话可说。只是下官既已来到此处,便不能置身事外,接掌帅印之事还请殿下及早执行,今日天色已晚,不知殿下明日是否可以动身回京?”

这次他的回答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看来我倒低估了他。我冷冷一笑:“怪不得皇兄这样看重罗将军呢,你可知便算皇兄亲自来,也未必敢这样逼迫于我。”

“殿下言重了,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请殿下不要让下官为难。”

“好,既然如此,本王若再不将帅印给你,倒显得本王以势压人了。明日正式升帐议事€€€€罗将军不会连这一夜都等不了吧?”

“全凭殿下安排。”

我又是一笑,快步走下城楼,将罗厉远远抛在后面。

也许他以为我对交出荆襄兵权是万般不愿吧,其实我又无意跟皇兄争权,方才发怒只是为了试探一下,顺便把兵权交给他罢了。既然他无意阻止我出兵,我还留着帅印干什么?接下来与魏军的一战是顺理成章,结果也早在掌握之中,我也乐得轻松自在了。

这时候天色已晚,我吩咐侍从去替我打点准备明日动身的行装,自己则来到书房。

挑亮了案前灯光,我摊开一卷宣纸。

除了行军打仗是我不可推卸的职责、练武骑射是我赖以防身的本领外,我平生爱好惟有弹琴、书法。虽然都是雕虫小技,我却乐在其中。不过从十八岁以后,我就再也没弹过。随着作战次数增多,我逐渐发现弹琴比较容易流露内心情绪,这对一个掌握全军成败的主帅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两军交战,难免有细作混迹其中,万一被敌军主帅掌握了我的脾气秉性可是很危险的。当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毅然放弃了这项爱好。此后领军征战沙场,更是无暇重拾,现在别说是琴谱,怕是指法都忘光了。

放弃弹琴后,我平日的爱好便只剩了书法一项。什么颜平原、王右军,乃至于钟体、欧阳体等等,都是我模仿的对象。

最近我又迷上了柳体,那种笔势间的遒劲挺秀虽不比颜体的浑厚,却是风骨卓然、自成一格,深得我的喜爱。

眼下我就正依着柳体的风格在雪白的纸绢上笔走游龙,写得不亦乐乎,连偶然想到回京后的遭遇都不那么烦心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得很快,从从容容地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我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抬头向门外道:“是宋大哥吗?”

“……”没有应答。但过了一会,门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轻轻推开了。

宋然出现在门口。

我急忙迎上前去:“我只顾埋首写字,差点忘了时间,宋大哥该提醒我一声才对。”

宋然垂首道:“我看殿下写得入迷,便没敢打扰。”

我哪管他这些客套,早拉他到我案前,拿起刚刚写好的一张,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道:“我写得怎样?几可乱真了吧?”,宋然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遍,一脸意外道:“殿下准备让我留在襄阳?”

我不由扫兴,这个宋然,竟然只看到我纸上的内容,无视我的笔下功夫。

只好放下笔墨道:“荆襄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罗厉在这里我不放心,宋大哥威信仅次于我,应该可以镇住他。待到他可以独挡一面了,我再上奏父皇将你调回我身边。你看如何?”

宋然面色依旧沉静:“殿下如此安排确有道理,属下没意见。”

我笑道:“得了吧,我看得出你十分想留下,你跟我回去便只能领个闲差,哪比得上在这里?其实这次还是委屈了你,若不是看到罗厉还有几分才干,加上我不想与皇兄太过针锋相对,否则无论如何定要让你做主帅的。”

宋然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殿下不必为属下这样挂心,属下在何处都无所谓。”

我笑了笑,坐回椅中:“宋大哥,从我少年时你便与我浴血疆场、并肩作战,便算亲生兄长也不如你亲厚,如今你却总是免不了这些客套。”

大概看到我有些失落的表情,宋然重新拿起桌上手稿:“殿下写的可是柳体?”

见他谈论书法,我自然来了兴致:“近来一直在写,这还是第一次用来写呈文。我正要请你品评,看看哪里还不对?”

宋然虽无特别喜好,然而博闻强记,鉴赏能力很强,边看边道:“那属下便乱说一通了。殿下其实已深得个中精髓,一眼看去确实颇有柳公风骨,只是柳体不像别的字体般讲究横细竖粗,笔划较为匀衡,殿下日后注意这点便是了。”

我掴掌笑道:“我说怎么总觉什么地方不像,果然还是宋大哥眼力精准。”

我又写了几个字,听到宋然点头说“不错”,不由越发得意,兴高采烈道:“以后批阅公文我便用柳体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然轻笑了一声,不过马上又皱皱眉头恢复了常态,我困惑地看他一眼没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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