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快些离开这里,有刺客!”
“刚才放迷香的你可看清了?”
“我听到动静立刻出来,只看到划了个影子。”
我伸手拈起那只竹管道:“若不是我立刻察觉,早已着了道。这迷香的气味很像蜀地蛮族所常用,显然是冲我来的。易青呢?”
“殿下,我在这里!”易青手中提着行囊,正牵了马过来。
没有想清楚之前,我并不急着走,敌暗我明,贸然离开并非明智。我望着有些破败的院落,分明感到这方寸之地的黑暗里隐藏着层层的杀机。
如果我所料不错,对方真的是蜀地前主刘禄旧部的话,他们要取我性命的意图是显而易见了,说不定早早设好埋伏,只等我入瓮。我低头沉思,离开得如此隐秘,怎会这么快便被人发现了行踪?
只听刘钧低声道:“殿下,怎么办?”
我低声道:“怕是外面已有埋伏等着我们了,先出了这院子再说!”我向燕骝身上用力一拍,令它当先冲出院门,我随后跃过墙头,落于马背之上,接着方才登高之势,我已看出对面街角定有埋伏。
于是高声喝道:“何方英雄,还不现身!”
果然我话音刚落,便响起一声长笑,随后那声音道:“出来吧!”
前方瞬间亮起火光,街角屋顶处站出五十几个执剑佩刀的武士,都是一色的薯黄色服饰。
“薯”者蜀也,看来是不能善罢了。
刘钧和易青早已一左一右,护持在我身边。
直到阵势形成,一个身形粗壮的四十多岁男子才手持兵刃越众而出,冷冷向我道:“不愧是越凌王,看来想要轻松解决你却是不行了。”
我向他笑道:“这位英雄,你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你是否找错人了?”
那男子表情突然转为悲怆愤恨之色,高声道:“盛德二十三年,南越新封凌王率十万大军直破蜀都,俘我国主,屠我乡民,从此万里哀鸿,百市萧条,蜀川落入万劫不复之地!”他说话之时,那几十个武士脸上也呈悲愤之色,手中磨刀霍霍,直要把我活剥了一般。
刘钧高声回道:“蜀川借我南越平定闽地动乱之际,趁火打劫犯我边境,妄想取我荆襄沃土,我南越若不起兵自保,难道要任你们掳掠?你们国主骄奢淫乱,无德无能,实是蜀川第一罪人!况且他自愿投降求和,你们何不尊命而行?”
易青也嚷道:“我们便算攻入蜀川,却是军纪严明,从不扰民一分一毫,何曾做过屠戮乡民的事了?”
我暗暗叹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些人既已认定如此,恨我之心根深蒂固,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的,更何况我确实是直接导致蜀川落败的第一人呢。
果然那男子冷笑道:“奸贼还敢狡辩!废话少说!赵彦,今日这荒村野店便是你毕命之地!”挥手出剑,已带头向我袭来。
我早已按剑出鞘,在马上横剑一格,将他剑锋向旁荡开,那男子后退一步,又复攻来。
我奇怪地感觉到他出招并非如他宣称的那样对我恨之入骨,我轻松一避,剑挽银花直刺他面门,那男子急忙闪身避开,脱口道:“好身手!”
我笑道:“承让!”
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之色:“越凌王是我平生所深佩,只可惜你我不得不决一死战。”
我一怔道:“你又何必如此执著?杀我一人并不能使蜀川复立。蜀地百姓如今安居乐业,并非是你所想。”
男子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厉声道:“上命难违!”身形一展,剑势突然变得凌厉非常,开始欺身而上,招招指我要害。
我知道再无余地,自然不敢怠慢,虽然出招不如对方狠辣,却剑剑封住他去路。
我与那男子缠斗时,周围几十个武士早已将我们围在中间,刘钧和易青都是以一当十,借着马上优势奋力抵挡。
我虽剑术在那男子之上,奈何周围还有七八个武士常趁机攻入战圈偷袭,因此每次想要反击总是碍手碍脚。几百回合下来,那些武士居然未显疲态,显然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而是经过精心调教的专职高手。
我不由暗暗心急,这样下去怎样也耗不过对方人多势众,至少先冲出包围才是上策。
我直盯眼前那男子,擒贼先擒王,只有先结果了眼前这人,才有脱身的希望!
心中想着,手下长剑不由快了许多,我不再顾忌身边那些武士的进攻,开始专心一志对付眼前这人,每一剑都只攻不守,狂风骤雨般向那男子袭去。
那领头男子看到我眼中瞬间露出的杀机,不由神色一凛,我趁机侧身卖个破绽,趁他本能地攻向我之时,长驱直入直刺他胸前。
血花飞溅,那男子闷哼一声,按住胸口倒退几步委顿在地。
同时我腰间一疼,被几人偷袭得手,我愤然挥剑连击,四五个人应声而倒。
“殿下小心!”刘钧冲过来一手挡开我身后刺来的几柄刀剑,我这才看清他身上已有几处刀伤,不远处易青已落了马,浑身是血,正徒步与那些武士缠斗。
我道:“快带易青上马!”
易青远远道:“殿下先走!我与刘大哥断后!”
那领头男子虽已被我刺穿胸口,却仍用尽最后力气喝道:“围紧了!别让他逃走!”接着口中长声念道:“奉天之道,诛贼灭寇,悠悠万世,复我蜀川!”他一边念着,口中鲜血狂喷,却毫无濒死前的恐惧,倒也有显出几分悲壮。
唉,若不是他步步紧逼,其实我又何尝想杀他?其余武士听到他呼声,似乎精神一振,招招拼命向这边攻来,竟似怀着必死的决心要与我们同归于尽。
经过一阵拼杀,那些武士只剩了一半,只是我们三人都已受伤,内力也消耗大半,却仍然突不破这些人的舍命围攻。
眼看久战不下,刘钧突然大吼一声,将长剑甩手掷入一名武士体内,抽出身后丈二长矛,游龙走凤般舞成一道银墙,所到之处血肉飞溅,暂时冲散了包围。
只是这样一来,他近身毫无回防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我挺剑上前护持。
刘钧猛地回身向我嘶吼道:“还不快走!”
“一起走!”
刘钧双目通红,在燕骝身上猛刺一矛:“少废话,快走!”
燕骝长嘶一声,趁着刘钧杀出的血路腾空而起,几个离我最近的武士还待追赶,被刘钧和易青死死拦下。
我不再恋战,忍不住又回头时,远远看到一柄尖刀刺入了刘钧体内,看到我回头,刘钧似又喊了句什么。
我强忍悲痛,拍马向东,不知道现在去江陵求救还能不能来得及?
燕骝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体力消耗殆尽,我除了施展轻功尽力减轻它背上负担外,却不能让它停下休息。
暗夜无声,路边的树枝打在伤口上灼烧般疼痛,我心中只想着快一点,只要到了江陵……
突然弦声轻响,几支羽箭从密林中射出,钉在燕骝蹄前地上,燕骝收势不及两蹄软倒。
我及时顺势向前几个翻身落于地上,才发现灌木中藏了一根极粗的绊马索,刚才的羽箭就是为了扰乱视线确保燕骝上当。
我刚刚站定,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便鬼魅般从两边包抄过来,将我团团围住。
我不由苦笑一声,我原以为前面精选的五十人就是蜀川的纠结全部力量,却没料到还有另一支力量埋伏于此专为等我一人。
先用敢死队消耗力量,再埋伏精兵赶尽杀绝,还真是处心积虑啊,蜀川的反对势力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严密歹毒?
“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要痛快一点?”我剑尖向下,虽然是看着那些黑衣人说话,眼睛余光却是看着密林深处。这些人身上并无弓箭,那就说明还有更多的人埋伏在那里伺机而动。
那些黑衣人似乎对我颇为忌惮,虽然看到我满身伤痕,却并未轻举妄动。
我微微一笑,突如闪电般欺向其中一人,手起剑落,那人想横刀抵挡却被我刺中手腕,兵器立时脱手。接着我连绵刺出十几剑,剑光闪动处,五六人兵刃脱手。但那些黑衣人也并非等闲之辈,立刻结成剑阵向我攻来。
我虽凭一时速度占得先机,却很快陷入困境。便算我武功再强,内力再深,也抵御不了几十个高手的轮番进攻。
不到一刻功夫,我身形已渐渐迟缓,只能凭着用剑技巧和灵敏的步伐避免被伤及要害,却不能顾及微小的皮肉之伤。
过不多久地上到处都是从我伤口中流出的斑斑血迹,我听到自己喘息声越来越大,不由讽刺地想,难道我今日就要葬身于此么?
就在我左支右拙之际,一声号角响起,那些黑衣人突然收住了剑阵。
我全身一震,向密林中望去,果然从那里涌出更多黑衣蒙面者,粗略算去至少有百人之多,大部分都骑在马上。
一个黑衣人骑马缓缓走到我跟前几十丈处,沉声向我道:“束手就擒吧!”
我却向那人淡淡一笑:“你凭什么?”
黑衣人眼中射出笃定的光芒:“就凭你无力再战。”
“是么?”我从身上撕下一块长布,缓缓擦着沾满血迹的长剑,“你们埋伏了一百人,就等着杀我一个,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炫耀?我南越的将士何时变得如此龌龊不堪!”我猛地将剑尖直指那人,厉声道:“既然敢做,为何不敢说!李袁,摘下你的面具让我好好看看你!”
那人吃了一惊,大概没料到我这么快将他识破。
他们个个蒙面黑衣,煞费苦心,偏偏忘了这号角声调是南越军中惯用的收兵信号。而那人的声音我虽只在早上听过一次,却绝无可能认错。罗厉,我果然小看了他!
我面带一丝微笑,看着罗厉的副将李袁拉掉蒙面,却不由心下一黯,我并非小看了罗厉,却是太过相信了我的兄长。宋然说的没错,他并不想看着我平安回京。
只听李袁道:“早知道二殿下如此精明,下官真不该做这欲盖弥彰的事。”
我讽刺地一笑:“我若果然精明,又怎会如此轻易相信罗厉,以为他虽然骄纵,却真以大局为重?说吧,你们临行之前,赵誊是怎样嘱咐你们的?”
李袁道:“二殿下不要误会,罗将军对你是真心敬佩。只要你肯放下兵器,由我们护送回京,太子殿下对您情意深重,是不会为难您的。”
“你以为我可以随你们摆布么?”
我嗤声一笑,我会相信么?若是我不知这是他们所为,或者还有被放过的可能,偏偏我自作聪明,不但心中明白,而且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说出,他们还肯放过我么?
也许我就是这样傻吧,明明知道说出来只会使自己处境更糟,却无法咽下这口气。我纵身跃起,手中长剑直取李袁咽喉:“想留下我,凭本事说话!”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眼见着李袁本能地向旁一闪,我却全然不肯收势,不管能否真正刺到他,更不管旁边有多少危险,一路直刺到底。
突然斜刺里伸出一柄长剑,使我身形一锉,无法前进。
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的魁梧身影将我拦住,他招数中并无凌厉的杀机,却以足以将此刻的我牢牢牵住,顷刻之间我与他对拆十几招。
蓦然间,我只觉胸口一阵刺痛,手中不知不觉放慢了速度,随即向后一跃离开了战圈。那人也不再乘机进攻,只是收剑静静地站在原处。
我以剑撑地,只觉难以站稳,全身的伤口热辣辣地烧灼,双眼迷惘地望向那双冷漠平静的眼神,然后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宋大哥,我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你。”
宋然身躯一颤,缓缓拉下了脸上的蒙面。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还是那熟悉的淡漠表情,只是我第一次竟觉得如此陌生。
“为什么?”我努力想表现得轻松一点,却发现吐出这几个字如此艰难。
“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我一笑:“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从来都是我这一边的呢。看来我真是够精明的,竟然连你何时投靠了皇兄都不知道。”今早他不说一声就出了城,原来是为了布置伏兵。
宋然神色中似有一丝愧疚,开口时却依旧冷漠:“殿下,只要你随我们回去,听任安排,宋然保证绝不会有人伤你性命。”
我努力使自己站稳,笑道:“我若是不肯答应呢?”
宋然垂下目光:“万一属下该死,不小心伤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
“看来我是别无选择了?”
李袁补充道:“下官保证一定悉心保护殿下平安回京。”
我悠然笑道:“你们这么周到,都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只不知我这一身伤痕要向谁讨还呢!”
我口中说着,突然长剑圈转,将宋然与李袁逼出圈外。
忽地腾空而起,向身后疾掠过去,同时喝道:“南越凌王在此,不要命的,谁敢阻拦!”
那些人都是南越士兵,哪个不曾听过我威名?被我喝声一震,全都愣了一下,未敢阻挡。
我手中早扣了一把铜钱,回手一挥,击中无数人脚腕,趁机在他们肩头一点,借着凌空之势向前飞起,口中呼啸,燕骝马早已在我身下奔驰。
我正要向下抓住马缰,一阵劲风破空而出,直射我脑后。
我心中一沉,知道宋然还是出手了,此刻我身在半空无力可借,这一箭却来势凌厉,无可闪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