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本正经:“我怕我的气质太过出众,到了建康反而引人注目,不该暴露时暴露,万一坏了你们的好事岂不糟糕?”
“……”卫文明知我讽刺江原,只得干咳一声。
我拿眼角瞥一眼江原愈加阴沉的脸色,笑道:“说笑而已,本来也不必,只是燕公子触怒官府在先,一定会惹人注意。官府也许已下令追捕刺客,未免麻烦,我的样貌还是不要随便见人的好。”
卫文颔首道:“凌公子说的不错,易容改装是必须的。代承,带凌公子下去吧,不久就要到建康了。”
武佑绪如释重负般看了我一眼,将我拉出舱门。
走到船舷上,发现我们的船已被十几艘官船远远包围了,荀简正在准备着交涉事宜。
跟荀简打了个招呼,武佑绪继续拉我向他所住的舱房走,我顺从地跟着他。虽然还无法脱身离开,提出的条件却得到了江原的默许,我突然发现若要得到朝中的准确消息,跟着魏人出使未必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第10章 易容出使
一进门,武佑绪就抓着我问:“你竟然去行刺越凌王?”
我点头,撒谎撒到底。
武佑绪瞪大眼,好像第一次听到这消息:“你,你真的去过?”
再度点头。
“哎呀!”武佑绪抓抓头,又抓着我看,“你是刺客?”
我捂着嘴打个呵欠:“我知道武大哥光明磊落,若是觉得不耻就跟我绝交吧,我现在很困……”我真的很困,江原那个混蛋害我少睡了四个时辰。
武佑绪摇头自语:“还真看不出来。”
我侧身倒在武佑绪床上,单手枕在脑后懒懒道:“武大哥,昨晚睡得好?我可是被你们燕公子折磨得一夜没睡。啧啧,你看你黑眼圈都有了,不如一起来躺躺。”
武佑绪好像没听见,将我拎起来,又上下左右看我几遍,最后下结论:“一点也不像。”
我拍掉他的手:“怎么不像了?你是说体格不像还是长得不像?€€€€要说长得不像还可以原谅你。”遇到小鬼一个劲被他说成盗马贼,这次装刺客又被怀疑,难道我就看起来这么不可信?
武佑绪捂着发红的手道:“都……不像。”
我干脆闭眼装睡。
武佑绪不甘心地推我:“子悦,子悦……”
我动也不想动:“武大哥,你在这里一定闷得紧,不如出去帮荀简应付官府的人。”
“子悦,别睡,到建康睡也不迟。子悦……”武佑绪不住叫。
我拿被子蒙起头。
三炷香后,我终于忍无可忍,气势汹汹下床倒水,却看到武佑绪的恳切目光,我无奈道:“武大哥,小弟求你了,有什么话就问吧!”
武佑绪正襟危坐,声音迫切:“子悦,你见过越凌王对么?”我一口茶喷在桌上,怎么还是问这个!
我点头:“自然见过。”在镜子里。
“他长什么样?武功如何?比我们公子怎样?”
我瞧他一眼:“你就对他这样感兴趣?”
“越凌王是战场上的传奇人物,我多年来只闻其名却无缘相见。子悦,你真有胆量!你是怎样接近他的?”武佑绪几乎两眼放光。
传奇人物?我打个寒噤:“这个,要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
我扳着指头数:“一,你们是不是北魏人?二,你们家公子是不是燕王?三,你们这次出行是不是瞒着魏国朝廷?”
“……”武佑绪完全没想到我会问到这个问题,一时呆住。好一会才勉强道:“我一句也听不懂,你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这掩饰水平也太差了点。
我笑道:“武大哥,你只需回答我是与不是。”
武佑绪面色严肃起来:“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奇谈怪论?”
我瞥一眼他悄悄按上腰间剑柄的手,若无其事道:“武大哥何必紧张?燕公子在我面前都不避讳身份了,你还不肯告诉我么?”
武佑绪呆了呆:“公子都告诉你了?那又何必再来问我。”
我闭眼叹气:“唉,都是大人物,也难怪你们都瞧我不起,我被骗得好苦!”
武佑绪连忙道:“没有没有,实在是迫不得已,并非有意瞒你。我一直将你当作好兄弟。”
“真的?”
“自然是真的。”突然想起什么,武佑绪十分警惕的看向我,“你早就知道,那么刚才是明知公子身份还去冒犯他?”
“虽然知道,却也没有故意冒犯……”
“还没有!”武佑绪大喝一声,震得满桌茶碗不住晃荡,“公子是那样一个人,你竟敢去招惹他!真惹怒了公子你摸摸你脑袋还在不在!你以前不知真相便也罢了,如今知道真相,却还是说话放肆,你是真的看不出此中利害还是算准了我会为你求情?你知不知道我刚才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我向后缩了缩身子:“我以后注意就是。”
武佑绪这才放缓语气,郑重其事道:“子悦你听着,殿下心思深远,此来南越必有一番作为。你刺杀越凌王一事非同小可,要想活命必须与我们站在同一条船上,因此我们的事不容你有半分泄露。否则,别说是殿下,便是我也定然诛你性命。”
我轻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
“那就好,现在跟我说一下越凌王的事吧?”
“……”记性好了也不是件好事,我心虚地站起来往门口移动,“武大哥,小弟也实在想告诉你,可是还没接近我便被人发现了,因为离得太远都没看清越凌王的长相。武大哥他日若有机会见到越凌王,不妨描述给小弟知道。”
武佑绪手指着我不停抖:“你你你!”我夺门而逃。
手指刚碰到门闩,凭潮开门进来,手里托盘上摆满了瓶瓶罐罐,板着脸看我们一眼:“你们两个别只顾闲聊,船马上靠岸,卫、荀两位先生已随南越官船去了。凌公子,我来帮你易容。”
我赶紧搬个木凳坐好:“谢谢凭潮小弟,真是有劳了。”
凭潮笑道:“不客气。”
身后“喀”一声响,我回头,只见武佑绪手里拿着半个捏碎的杯子。
凭潮手里忙着,不忘火上浇油:“划伤了手事小,那只杯子是玉瓷的……”
武佑绪铁青着脸出门。
我扭过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向凭潮道:“开始吧,记得不要画太丑。”
凭潮点点头,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枚黑色药丸,放在小杯中用水化了,拿一块棉布蘸了就在我脸上涂抹。边抹边道:“这是我亲手调制的换肤丹,涂抹之后会慢慢渗入肌肤,肤色因药水停留时间而深浅不同。你肤色太过白皙,容易露出破绽,还是先变黑一点”
我向来最厌恶自己怎么晒也不黑的肤色,当下央求凭潮多给我些备用。
凭潮一句话将我打发:“不行!这药不能随便用。”
一盏茶后,凭潮满意地看着我,好像看他亲手做的一道菜。
我拿镜子一照,头“嗡”一下炸了锅。只见镜中的我脸色灰暗泛黄,原本上扬的眉锋被画成了八字眉,眼角却不知被什么扯得下垂,鼻翼加宽、嘴唇涂厚,面目全非。
我垮下脸:“画成这样连我自己都不敢认了,你们公子也画成这样了么?”
凭潮将他的瓶瓶罐罐收拾好,顺便将我从座位上拉起来:“易容嘛!自然是让人难以辨认才好。凌公子,咱们过去吧。”
商船在一阵轻微的颠簸中靠了岸,我站在甲板上举目四望,熟悉的一草一木映入眼帘。离京一年多,终于是回来了,只可惜去时风光无限,来时却形容萧索。
江原带了一行人过来,我注意到武佑绪、程雍、杨尘、落烟都在其内,只不见了倚风,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看着江原,他已换了一件暗灰色布衣,用布带扎了发髻,打扮得像个随从,他的脸……
江原路过我身边时嘴角含笑,赞道:“手艺不错。”我死盯着他的脸。
江原与众人转身下船。
我死盯着他的背影。
凭潮得意地悄声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公子都夸我做得好呢!”接着撞我一下,“发什么呆?走了!”
我缓缓转过头,看一眼凭潮。
凭潮开始笑不下去:“凌……凌公子?”
我突然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掐住凭潮的脖子,咬牙切齿:“为什么他只贴了胡子!”
凭潮手脚乱舞:“咳、咳……凌公子,有话好好……咳……”
我毫不手软。
两个凄厉的声音同时响彻在江面上:
“救命啊!€€€€”
“还我英俊的脸!€€€€”
正在不可开交,武佑绪跑过来一把分开我们俩,瞪眼:“胡闹什么!还不快走!等公子来请你们?”说完头也不回走到江原身边,我瞪一眼凭潮跟上去,凭潮委屈地跟在后面。
三人关系一路尴尬,我惹恼了武佑绪,凭潮惹恼了我。
下了船,早有几辆马车等在江边,江原自己上了一辆,其余人也纷纷上了车,一路由官府人马护送,畅行无阻进了城。
出乎我的意料,江原一行并未住在专供外国使者居住的驿馆,而是在秦淮河附近的繁华地段租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小院。小院只有两进,但是布置颇为精巧实用,正房较大,两厢都隔成了小间,房中日用家具齐全,似乎早在等待客人的到来。
正午,一行人在建康最大的酒楼用膳。
下午,武佑绪和程雍忙着安顿各人住处。江原一人住在北面的正房,东厢是荀简卫文武佑绪,我和凭潮他们则被安排在西厢。
我想着船上的事,几次想找武佑绪道歉,可是每次话到嘴边都被他冷冷的目光打回。唉,自食恶果。
傍晚,荀简和卫文回来,身边跟着鸿胪寺的官员,其中有个主客尚书我还能叫得出名字,开始庆幸凭潮为我易容易得彻底。那主客尚书热情非凡,再三要求我们搬到使馆居住,被荀简婉拒。
晚上,荀简向江原汇报交涉过程。我旁听得知,白天故意挑衅引起伤亡的事大事化小,张云水因失察减俸;运来的一船绸缎已作为彩礼的一部分交给了礼部,皇上龙颜甚悦,第二天会接见我们;接下来几日安排我们去各处游玩,再过几日皇太子将亲自设宴款待。唯一的遗憾是越凌王因病谢绝宾客,婚期要等越凌王病好再议,因此是见不着他了。
江原听了表情复杂,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满,简略交待几句就命各人散去。我趁机跟在武佑绪身后想再次道歉,没想到他情绪极差,毫不客气地将我拒之门外。
我马上跑到凭潮房前砸门,凭潮开门大惊,立刻将门紧闭,怎么叫也不开。任凭我在外面边不住喊“我不怪你了”也无济于事。
两个人都不肯搭理我,那我明天找谁帮忙?真是悔不当初啊。
怅怅回到自己房中,卸掉脸上的伪装,抱着桌子角发呆。
等到觉得肩头疼痛,我才发现已经在桌上睡了许久。窗外月上梢头,柔冷清辉穿过窗棂照在地上,斑斑驳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气阴重,我莫名其妙觉得一阵冷,立刻睡意全消,我站起来打开房门,不由得一愣。
江原正立在院中一株棵玉兰树下,背影半隐在月光中,头微微低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悄悄将伸出门槛的脚收回来,江原似有感应般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门关到一半,只好又打开,讪讪道:“这么晚了,燕公子还不休息么?”
江原淡淡道:“睡不着。你不是也没睡么?”
“我是刚刚睡醒。白天不小心惹怒了武大哥,正在想怎样道歉,谁知竟在桌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