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看着我,忽然一笑:“是不小心还是故意?”
“呃,”我低头关门,“我要睡了,不打扰燕公子雅兴。”
“等等,”江原走过来伸手抵住门,“你不是刚刚睡醒么?”
“我又想睡了。”
江原玩味地笑:“我都站在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僵了僵,面无表情从门边闪开:“请进。”
江原走进房中环视一下,毫不客气地坐在我方才坐过的位子上,端起桌上茶壶自斟自饮。
我站在门边不动,冷冷观望。
过了一会,江原向我笑道:“凌公子,站着做什么?”
“燕公子打算在南越停留多久?”
“多则两月,少则半月。”江原将茶杯靠在嘴边,眼角弯弯,“凌公子十分盼望我走?”
我哼了一声。
江原垂下眼,不知为何忽叹一口气:“我自作主张留下凌公子跟随,令你这么介意?”
我看着他假笑:“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下是小人物,便算在意也要装作不在意。”
江原也笑:“你倒是实在。”
我道:“多谢赞赏。”
江原似乎对我回答不满,讽刺地笑了笑,突然转移话题:“越凌王到底情况如何,凌公子不想探个究竟么?”
原来如此,我勾勾嘴角,走到桌边坐下,也自斟了一杯茶。
江原斜眼看我:“方才不坐,现在为何又坐?我还道你不屑与我同桌。”
我淡淡道:“岂敢。只是无事不相扰,燕公子竟然屈尊到我这小小下人房中,自不是来喝茶的。”
江原笑道:“你又知道我不是想来闲聊?”
我不理他,只轻啜着茶。
江原等得不耐烦,敲桌面道:“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凌公子会很感兴趣。”
我放下茶,冷冷看他:“没把握的事做一次就够了,孤身犯险,除非我是傻子。难道凌王府是很好玩的么?”想利用我,没门。
江原仍不死心:“若是有人接应呢?”
我一惊:“莫非燕公子已在越凌王府中布下眼线?”
江原神色间不无遗憾:“那倒没有。只是凌公子若是愿意,我可以尽我所能帮你,提供你需要的一切条件。”
我冷笑道:“燕公子为何如此热心怂恿我?莫非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谈不上,只是好奇。”
我挑眉看他:“只是好奇,便不惜冒窥探当今凌王殿下私密的危险?你可知道一旦败露是什么后果?”
江原一脸云淡风轻:“这个我自有办法应付。”
我哼笑:“自然是拿我做替罪羊了,反正小人本就是钦犯。”
江原微微一怔,立刻笑道:“凌悦,你果然很不简单。”
“过奖。”
“只不过你猜错了一点。”
“哦?哪一点?”
“就是我从未打算出卖你,也不想用你顶罪。”说罢,江原微微凑近我,像是在征询我的意见,“你探路,我来确保你安然无恙,事后你可以选择任何对你有利的退路。”我蹙眉,这又是在打什么算盘?
“好处呢?”我随意歪在桌边,漫不经心。
江原突然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茶水四溅。
我头也不抬:“燕公子若觉得不耐烦,大可不必如此费尽心力接近我,不如直接命人在我后背抵一把刀。”
江原片刻没有说话,我猜测他正在考虑,不料头一抬,却发现他正含笑看我,一点也不像在发怒。
“凌公子到现在还能如此镇定地与我交易,真令我不得不佩服。”
我姿势不改:“燕公子如此身份还亲自来小人这里喝茶闲聊,这样平易近人不耻下教,子悦也十分佩服。”
“过奖。”
“惭愧惭愧。”
“……”大概伪装失败,江原冷下脸道:“凌公子要怎样才肯答应?”
我悠然一笑,拿着茶杯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也不要怎样,子悦小小一浮萍,本就无所依托,不过求一避身之地,牵挂些儿女情长,还盼燕公子理解。”
江原冷冷道:“你说吧,只要我办得到。”
我失笑:“话别说这么圆,天下还有你燕公子办不到的事么?”
江原深黑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挑衅,有些警告意味地看着我,“凌悦,有些话点到为止,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笑了笑,以江原的聪明,对我猜到他真实身份的事早已心照不宣,确实不必说得过火。便开口道:“小人现下没什么要求,只请燕公子准许我明日去探望建康的亲戚。别的事回来细谈,可否?”
江原有些狐疑地看着我:“只是这个?”
我轻轻抚了一下肩头,皱眉道:“我答应就是了,剩下的回来再谈,燕公子不会这点人情也不通吧?”
江原想了一下道:“可以,不过只限一天时间,让程雍陪你去。”
“好,一言为定。”我不再跟他罗索,站起来送客。
江原仍坐着,抬头看我:“你的伤不碍事?凭潮没给你瞧么?”
我道:“放心,坏不了事。”去我自己的家还要坏事,那不成笑话了。
“箭伤痊愈很慢,还是不要逞强。”
“谢燕公子好意,我会小心。”我笑得不冷不热。难怪江原自从在船上相信我是刺客,就开始对我伤势表示关心,原来早就谋划好了今天。看江原还没有走的意思,我道:“燕公子不准备休息么?”
江原这才起身,走过我身边,轻声道:“知道我身份后仍是不留情面,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敢去行刺越凌王。”
我道:“殿下走好。”
江原听了脚步忽然一顿,接着快步离开,出门前又回头道:“天黑前一定回来。”
第11章 疑患难消
事不宜迟,动身宜早。
五更没敲,我就迫不及待起床,一路奔到武佑绪门外,敲了好一阵,才想起来是程雍要陪我去。正待转身去找程雍,武佑绪开门露出一张脸,迷迷瞪瞪问道:“谁啊?”
我向他道:“武大哥,小弟今天要出门,特来告诉你一声。”
武佑绪“哦”了一声道:“早去早回。”说着关上了房门。
瞧他的反应,怕是还没原谅我,好歹道了别,只有等回来再解释了。转念一想,只怕这一去还没机会再来呢,若有一天武佑绪知道我就是越凌王,不知会作何感想?
程雍被我从熟睡中叫起,跟着我上街,脸上只写一个字€€€€黑。
我只作不见,趁着天色未明,一路在街巷中穿行,远远瞥一眼灯火依旧阑珊的秦淮河,感叹建康城一年来倒没什么变化。
我凭着记忆向东北拐,穿过几条街,过了青溪桥,又走一阵,终于站在一座高墙包围的小小宅院之外。小宅乌门粉墙,在一众王孙贵族宅地包围中显得十分简朴,我微笑摇头,曾劝过宅主人换个地方,他却总是不听。
我走到门前敲门,程雍鹰一样的眼神向我射来,恶声恶气道:“这就是你亲戚家?”
我回头一笑:“是。”
这宅内住的是我贴身副将刘钧的弟弟刘恒,官居御史台侍御史,我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让他来冒充凌悦的亲戚,也只有他既能探得宫内消息又绝不会出卖我。
敲门声不大,却立刻有人开门出来,我从头上拔下束发的玉簪,交给门房:“将这个转交你家主人,就说故人来访。”门房看我一眼,接过簪子复关上门。官没升脾气见长?
我在一旁等待,正想着只凭一根玉簪他能否知道是我,就看见乌门洞开,门房道:“两位快请进,我家主人随后就来。”
刚进院门,就看见刘恒披着衣服从内堂快步走来,一眼见到我,顿时愣在当场,半晌才结结巴巴开口:“凌……凌……”接着双膝一弯。
我不等他说完,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在他下跪之前拉住,大声道:“对!对!我是凌悦!我就知道表兄这么多年一定没忘了我!”
刘恒惊魂未定,嗫嚅道:“殿……殿……”
我一脸惊喜的表情:“店?店里很好!表兄连这个也记着呢!”
“……”刘恒彻底呆住。
我亲热地拉着刘恒向程雍笑道:“程护卫,这便是我的姨表兄,多年未见难免忘形,让你见笑了。”又向刘恒道:“表兄,小弟在路上遇了劫匪,多亏这位程护卫一路相助才能顺利到达,表兄,你替小弟好好谢谢他吧。”
刘恒懵懵懂懂,在我的授意下向程雍拱手称谢:“多谢程护卫对……舍弟一路照顾,请……那个请到寒舍一坐,在下当拜茶致谢。”
程雍寒声道:“不必了,要谢也该谢我家公子,与我无关。”
刘恒碰了个钉子,求助般看我,我笑着圆场:“程护卫何必呢?大家好歹相处了十来天,程兄怎么忍心拒绝我表兄的一片好心?”
刘恒帮腔:“在下这就吩咐下人设酒席答谢程护卫,顺带为表弟接风,还请程护卫赏光。”
程雍冷冷道:“我只问凌公子何时跟我回去。”
我笑着扫一眼刘恒:“这个……”
刘恒会意道:“多谢程护卫好意,既然在下见到了表弟。自然不能再麻烦旁人,程护卫若不嫌弃亦可留宿。”
程雍哼一声,不为所动:“我倒是希望你表弟留下,可惜我无权决定,你要去问我家公子肯不肯了。”
刘恒总算反应过来,竖眉道:“你家公子是谁?为何我留下表弟还要他来过问?”
程雍不耐烦地看我一眼:“你问他!”
我在刘恒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刘恒恍然大悟,拉起我就向房中走。
等到将我推进门去,刘恒转身道:“程护卫,对不住了,请转告你家公子,表弟我留下了。他若不允,大可将他解雇,赎银都包在刘某身上,尽管来要。”向旁边家仆一挥手,“送客!”
我做梦也没想到程雍这不省油的灯就这样被打发了,刘恒这小子反应挺快,真是找对了人。
刘恒没跟我说几句就急着上朝去了。眼下我正微闭着双眼,翘腿坐在椅中,品着刘家祖传的九制茶露。刘家烹茶、制茶小有名气,小时候我和宋然就经常跑到刘家要茶喝。
茶雾渺渺,清香薰人,令人想起许多前尘往事。
那一年,刘恒七岁,我九岁,宋然十四岁,正是顽劣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