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82章

江原晃了晃,把我推离他一点,接着又按回身上。

脸颊触碰到他脖颈,感到那里温热跳动的脉搏,我双手又紧了紧,问道:“那是你的援军么?”

“嗯。”

我皱眉:“来的有点晚。”

“晚么?”他的手从前襟探进来,滑到腰间,柔柔地上下抚摸。

我不由轻微发抖,隔着衣服将他按住,咬牙道:“我差点以为你回不来。”

江原似乎在笑:“我回不来你要怎样?”

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心底忽然窜起一丝莫名的怒意,颤声道:“我找了一夜,到处没有你的踪迹,你知道我怎么想!……你回不来怎样?再晚一时,我就与这函谷关玉石俱焚!”

我霍然抬起头,却立刻怔住。这才发现江原的脸上汗水与血水纵横交错,已看不清本来面目,修长的剑眉掩饰不住疲惫的神情,整个人几乎没了一点神采。我忽然又觉得懊悔,不知道他怎样激战了一夜,踏过多少生死玄关才来到这里,此刻我更该庆幸,为何还要在意其他?

江原凝目看我半晌,重新将我按进怀里,有些意味深长地低声道:“记得么?你跳海之后,我就这样找了你几个月。”

心里好像有一道墙塌陷了,当日不曾了解的种种闪电般在心头掠过,我怔怔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想起他抑制不住的怒火与欲火。

与我忍受一夜的焦虑相比,数月如一日地感受失去的恐惧与痛苦,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江原吻着我的额头,低低道:“凌悦,我此时很庆幸。没有你投海,我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可是如果从此再找不到你,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能让我如此在乎的人?”

我咬了咬唇,只能再次抱紧他的背。

他的手指不知何时从我手下脱开,从腰间抚到臀上,揉捏几下,忽然分开臀瓣探进去。我身子一僵,小腹正抵在他胯间的硬挺上。江原立时察觉,揽住我的腰,用力将我向他下身抵去。手臂一动,扯掉我半边衣服。

我有些慌乱,一边推他一边抓住他的手臂:“光天化日,你€€€€”

江原用自己的外袍将我裹住,沉沉喘息着扯动衣襟的另一边:“你引诱我,又要不负责任地走开?”

“谁引€€€€呃……不……”我忍不住呻吟一声,全身忽然一阵麻软。下身被江原握住,我死死地扣住他后背,身子却不由向后弓起,又与他胯间相撞。

他低头在我仰起的喉头上亲吻,我立刻剧烈地颤抖,徒劳地发出断断续续的抗议:“你……你……放……”

江原似是没有听见,一手抱住我贴在股间,另一手扯开自己的衣带。我失力的手臂没有办法将他推离,只能任他施为,蓦然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敌我两军之前、修罗战场之上,这样的举动将会怎样惊世骇俗?

江原在我身上蹂躏的手突然顿住,他慢慢抽回手臂,含糊而懊恼地嘟囔了一句:“不行……”

我重新直起身子,好一阵才平静了紊乱的呼吸,低哼道:“你还知道不行么!”

“嗯。”

我有些奇怪,刚要抬头,一滴液体落到眼睑上。我眼睛刺痛,用手背一抹,是血。

江原两手抱住我,紧咬的牙关里正不住渗出血丝。我惊道:“你伤了哪里?”

他看着我摇头,眼睛闭起,慢慢向后倾斜身体。我慌忙伸手扶他,却扶不住,被他重重压倒在雪地里。一阵眩晕过后,我勉强托住江原坐起身,让他靠在我胸前。再抬起手时,好像一捧冰凉的雪压进了胸口,我心里开始发抖。掌心鲜红,原来他的后背一直在往外渗血。

茫然向四周寻找,身后远远的地方,是魏军与赵军在进行殊死决战;身前的函谷之内,是冒着滚石箭矢,前赴后继猛烈攻城的魏军死士。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我们,又有谁能抽身来救?难道要这样等到战斗结束么?

我越想越怒,不由大骂:“江原!你这个蠢材!伤得快死了,不去找个地方躺好,却来这里死给我看么?居然一个亲随都没带,你以为自己做多了统帅就天下无敌?”骂到最后,我声音发颤,手指摸索着在他后背查探伤口,摸到他贴身的护甲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腰部延续到肩头。血从这里渗出来,已经浸湿了碗大一片,护甲内的衣服恐怕早已经湿透了。

过了不久,江原微微睁开眼:“骂完了么?”

我正捧起一把雪往他伤口上敷,闻言抖落了几片雪花:“你……都听见了?”

江原嘴角浅浅弯着,有些艰难地呢喃:“我在想……你对着陈显说话时,是不是比这个还要狠些。”

我瞪他:“你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停了许久,轻声道:“我天下无敌……”

“厚颜无耻!”我哼道,“等到战斗停止,你还活着就不错了。”

他蹙眉:“你敢咒我,军法伺候。”

“我咒你么?你倒是叫个亲卫来,免得我们在这里等死。”

“本来要靠你,谁知道……你这样没用。”

我把积雪轻轻按在他背上:“我没用不是一两天了,你现在才想起来?”

江原闭了闭眼,似在埋怨:“凌悦,你从没有退让的时候。”

“你不是天下无敌么?何需别人退让?”

他忍不住笑起来,牵动内息,嘴角又有血丝溢出。我急忙替他擦去,他抬起手牵住我手腕,缓缓放在胸口:“这里……”我伸手探进他怀里,摸出那支小小的犀角,他又道:“四声短。”

我依言吹起,角声在清晨的雪地里显得尖利而急促。吹到十几遍的时候,我没了力气,于是放下犀角静静等待。

过不多时,有几个黑点脱离了混战,向这边飞驰而来。我对江原道:“你是故意么,让我以为你真的没有办法?”很久没有回答,低头看时,他安详地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了很久。

我抱住他一动不动,那些燕骑士来到跟前,一个个神情紧张地滚下马鞍,见此情景,立刻焦急道:“凌主簿,哪里有军帐?把殿下交给我们罢!”

我点点头,看着他们把江原接过去,从地上捡起龙鳞剑支撑着站起:“我给你们带路。”

乔云已经亲自攻城去了,驻扎在函谷谷口的军帐只剩了为数不多的卫兵在看守。因为江原的打扮与燕骑士们差不多,他们并没有认出他。我让燕骑士把江原安放在帐中的软褥上,立刻命人用最快的速度端来一盆冷水,接着冷冷问他们:“燕王的亲卫不只你们,都做什么去了?置燕王性命不顾,去战场上砍几个人头功劳很大么?”

几个燕骑士都不作声,我看看江原,哼一声道:“算了,也不能怪你们。中军里还有谁坐镇?为何平日贴身跟随的燕七等人都不在?”

一名燕骑士这才回道:“是杜司马在中军,殿下把燕七那一队人留下保护杜司马了。”

我又问:“凭潮呢?谁知道凭潮在何处?”

“杜司马前两日寒气入肺导致病发,凭潮一直在中军为他诊治。”

我猛然喝道:“把他给我找来!”手指着那名燕骑士,“就是你!去告诉凭潮,燕王伤重!敢慢一刻就等着后悔!”

那燕骑士微愣了一下,立刻匆匆道:“是!”

我又点着其他人:“你们!跟他一起回中军,告诉杜司马,把能调动的中军和燕王亲卫都带来,一路上要大张旗鼓地让所有人知道:燕王要亲自看着魏军攻下函谷关!”

他们齐声喊“是!”,正要领命出帐,我又叫住他们,搓着牙道:“除了对凭潮和杜司马,谁把燕王受伤的消息向外透露一个字,死!”

我盯着燕骑士们的眼睛,他们若真是魏军精锐,就会明白我的话不是威胁而是重托。过了一会,他们整齐地行了军礼,眼中有坚定也有决绝,像通常一样无声地走出了军帐。

我心里一丝感动,抱起江原让他重新倚在胸口,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的燕骑,都不愧精锐之名。”江原没有说话,他还是那般昏睡,丝毫不打算醒来。我皱起眉看他,明知道这混帐听不见,为什么又对他说话?

小心地脱掉他上身的衣服和护甲,再除去几乎被血浸透的里衣,我瞪视着眼前的景象,指节越握越紧。江原后背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红血痕,从皮肤上高高隆起,好像一条狰狞的毒蛇,从背心一直蔓延到肩头。没有明显的伤口,却一直有血珠不断地渗出来。陈显很懂得怎样出招才能造成最致命的伤害,刀剑无法直接刺入,他便把内力全部运于刀刃,想要利用巨大的内力震碎江原的五脏六腑,若不是护甲抵挡,江原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我用冰冷的水不断擦拭着江原的后背,直到那血珠渐渐不再涌现。盆里的水早已变成血红色,我叫门外卫兵换来清水,再一点点擦去江原脸颊上的血污汗渍。

江原始终没有醒,一直在任我摆布。他侧身躺在榻上,昏迷的样子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英俊的脸上显出一点苍白的颜色,看上去有些虚弱。与刚才萦绕在他周身的血腥杀气相比,此时这样的感觉有些奇怪。从来只见到江原踌躇满志地出现,仿佛能把眼前一切阻碍化为齑粉,可是这个时候,他似乎不再是强悍的、可以掌控一切的北魏燕王,只是一个伤重后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军帐里火急火燎地冲进一道身影,凭潮满头大汗淋漓,喘息着粗气直扑向江原,不由分说拉起他一只手腕。他按了一阵,忽地仰面跌坐在地上。

我心里发毛,立刻揪住他急问:“怎么样?”

凭潮不答,甩开我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起来奔出帐外,转眼抱着一只药箱进来。他先给江原喂了几粒药丸,接着揭开江原身上的棉被查看伤势,又在药箱中拿出一堆药瓶。

我看着他为江原上药,又问:“有危险么?”

凭潮一声不响地上完药,又搭了下江原脉搏,面色严厉地看我一眼:“坐下,把这颗药吃了。”

我从他手中接过一粒红色药丸,谨慎地道:“他没事么?”

凭潮看看我:“吃完我再告诉你。”

我带着一丝疑惑,不放心地把药吞下:“你说吧。”凭潮还是那般看着我,迟迟不开口,我忽然明白过来,“你……”想要拉住他逼问,眼中的凭潮却似乎变成了两个,我再也抓不到他。

模糊听见凭潮的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飘荡:“凌主簿,你现在已是强弩之末,突然放松下来反而不好,还是带着问题睡几个时辰罢。”

我很想思考这句话的含义,可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凭潮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让我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而我也真的睡着了,睡梦里一时在纵马杀敌,鲜血溅了全身,一时好像被人按在个暖洋洋的怀抱里,下一时又好像在抱着什么人,后来,眼前出现一道狰狞的青红色伤痕。我突然醒过来,对着头顶古朴的屋顶发了一阵呆,我在心里想,我终于不再梦见南越了。

坐起身,左臂的伤处已经被包扎妥当,搭在床头的是一套干净衣物,我飞快地穿了下地。床边火盆燃得正旺,将这间不大的屋子烘得犹如春日。我推开门,一阵透骨的寒气卷进屋来,门外的卫兵上前立刻道:“凌主簿,有什么要属下去办么?”

“我要见燕王。”

雪停了,天气却比下雪时冷上数倍,阳光重新照在函谷关城内的街道上,灼灼地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我抬头看见东面的函谷关城楼上已经高高悬挂起魏国的黑色旗帜,许多魏国士军排着队沿街跑过,在城内到处张贴告示。

有个小兵突然冲我喊起来,被领头的卒长提着领子骂了一通,他立刻面红耳赤地瞪自己上司,只是没有回嘴。我惊喜地道:“小潜!”

那卒长见了我就收回手,拍了裴潜脑袋一下:“你小子原来是凌主簿熟人?去!早些回来!”

裴潜不服气地朝卒长哼了一声,兴奋地来到我跟前:“我一进城就打听你,可是没人告诉我你在哪,我忙得走不开,也没来得及找你。”

我敲敲他的头:“你能多忙?”

裴潜不高兴地拨我的手:“你没看见吗?我们胜了,在到处贴告示,告诉这里的百姓放宽心,魏军不会动他们家产。”

我见他眼中洋溢着激情,好像把过去不经意沉淀在眼中的仇怨都融化了,不由笑道:“我真不知道,我那时在睡觉呢。你告诉我吧,何时破的城?赵军怎么败的?”

裴潜皱眉看我:“你又受伤了?很多人都说你立了大功,一定会升官,我可没想到你是这么立功的。”

我揉他脑袋:“不过一点外伤,别太担心。问你正事呢,快说。”

裴潜偏开头,辩白道:“谁担心你!问问罢了。”不过一说起战况他又兴奋起来,“这次攻城还多亏了我们,虽然原来的城门破了,可是赵军一直用石块和塞门车堵住城门,又是抛滚木又是扔石块,砸死了不少人。乔将军一筹莫展的时候,徐卫将军正好带着攻城器械到了,上百架云梯架在城头,我们终于攻了上去!赵军没有后援,没过多久就顶不住了,有些人投降,大部分人还是战死了。”

我想了想:“嗯,没了后援,那函谷城外的赵军怎样了?”

“跟城里的赵军也差不多。”

“主帅陈显呢?”

“你居然也不知道?”裴潜瞪大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所有的人都在传,说燕王殿下亲自带兵追出陈显几十里,消灭了他的大部分护卫,最后他只带着几个人狼狈逃进山里了。所以后来赵军群龙无首,全线崩溃,连我都追过去杀了两个敌人呢,徐将军说这样可以拿伍长的俸禄了,有空缺就能当上真正的伍长。”

“原来如此。”怪不得怎么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裴潜憋了很久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了抒发对象,又道:“擒贼先擒王,你当时曾用这个道理教我,没想到被燕王殿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陈显也真是厉害,四面几乎都有咱们的伏兵,他居然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逃脱了!”

我慢慢往前走,走到一座门楼前转过身:“小潜,我进去见燕王,你没事的话就在门厅里等我一会。”

裴潜撇嘴道:“我忙着抚民呢,没工夫等你,你要有空就去找我好了。”说着迈开步子,不一会就跑得无影无踪。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背影摇头。抚民?只打了一场仗小畜生就学会摆谱了。

我走到台阶上敲门,很快就有人引我进去,对面的几间正房外站了十几个黑衣燕骑士。我看见燕九也在其内,他也看见我,急忙走过来道:“凌主簿要见殿下么?请跟我来。”

我问:“殿下醒了么?”

燕九点头:“早就醒了,刚还问过您醒了没呢。”

我不由停住脚步:“现在都有谁在里面?”

燕九小声道:“杜司马,吴记室,还有监军田大人。”

我继续向里走,笑道:“杜司马不是发病了么?来得倒快。”

燕九回道:“杜司马听说殿下出事,立刻加急赶了过来,函谷城破后,便找了这个僻静地方安排殿下静养,自己不顾病体一直在旁边等到殿下醒来。”

我笑:“杜司马真是辛苦,那么我的住处也要多谢他安排了。”

燕九左右看一下,转移了话题:“凌主簿,看在咱们一同出使的情谊上,燕九斗胆提醒你一声,日后见了燕骑军要多加小心。”

我看着前方,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燕九,你也恨我吧?他们都牺牲了,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一定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这个半路杀出的南越人,偏偏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没死也罢了,为什么还要害得更多人为之丧命?”

“我不恨你!”燕九有些激动起来,他一下拦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掩护我出城时也怀了死志,你没有私心!在我燕九心里,你一样是我的兄弟,谁活着回来我都高兴!燕骑军也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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