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救了我。”
师父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沉默良久,推开房门道:“你跟我来。”他携着我的手展开轻功,几次腾挪,飘飘登上山顶最高处的一角,“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深深地吸气,看着脚下悠悠飘过的白云,开始向师父讲述南越发生的一切。
“……来到魏国以后,皇兄还是不肯放过我。就在冬至前后,他在魏国的密谍中有人发现了我的踪迹,幸好那人与我有私怨,按捺不住先行报复,没来得及上报。后来我随军出征,不知道皇兄有没有掌握新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何时会派人来杀我。”一口气说完,我觉得全身微微颤抖,便扶着一块突出的岩石坐下来,双手抱住膝盖,深深地埋头,“师父,你说我怎么还能回去?父皇不要我,母后不肯看我一眼,皇兄……千方百计要除掉我。你说,我还能到哪里去?”
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声,爱惜地把手掌抚上我的头顶,语气沉痛:“冤孽,冤孽!”
我强忍住眼泪,竭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师父,徒儿其实一点都不想见到你。当初师父反对我从军,我激烈地在你面前夸下海口,说我定能让南越军队称雄天下,让父皇刮目相看,让所有人提起赵彦这个名字都不敢轻视。可是如今,我却成了一个十足的笑话。”
“傻徒儿!师父何时会看你的笑话?更何况,你这些年的作为已经让天下人为之夺目,师父虽然阻止过你,却也在以你为傲啊!”我慢慢抬起头,看向师父慈祥的面容,师父也看看我,“彦儿哪,为师其实有些后悔。只教了你武功,教了你修身养性,却未曾教过你一点争权夺利的手段,更别提什么帝王之术。为师本以为,只要这样,你就可以远离争斗,平平静静地过一辈子。可惜现在才明白,这些事非人力可以改变。”
我摇摇头,淡淡一笑:“师父,你没教过我兵法,可是一到了战场,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从军一年,我通读了所有兵书,从此那些就好像在我脑中扎了根,再不用去看第二遍。有些东西好像是天生的,就比如权谋,我也并非一窍不通,但就算师父教了我,我也不愿拿去用在自己亲人身上。”
师父轻轻点头,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叹道:“命之如此,该当如何?彦儿,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怪你父兄心中有鬼,容不得你。从此以后,你就随在师父身边罢,世间熙攘,过眼云烟,本也没必要过于执着。”
我猛地惊醒:“徒儿不能!”
师父颇感意外:“为何?难道你想留在北魏,这样隐姓埋名一辈子?”
我垂下眼睑,低声道:“跟着师父,又何尝不是?我不甘心。徒儿过去没有像师父期望的那样学会无欲无求,现在更不会。徒儿对爱恨执着,恐怕一生都学不会遁世妥协了。我在魏国已有了一席之地,实在不想轻易放弃。何况皇兄还在找我,我也不能连累师父。”
师父叹息一阵,终于道:“好吧,你……能在魏国立足,也是一段尘缘,为师不勉强你。你的伤我来想办法,算是师父唯一能帮你做的事罢。”
“谢过师父。”我扬起头,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师父,弟子其实一直想问一件事,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师父能不能为我解惑?”
师父点点头:“你说。”
“师父为什么会在十岁那年带我走?我为何不能在宫里长大,为何身为嫡子,师父和母后却一直要求我远离争斗?以前,我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得不到父母欢心,可是死里逃生之后,我不止一次的困惑过。就算儿子顽劣,难道一定要狠下心送离身边五年之久?”
师父看到我悲愤的面容,猛然转身,冷漠道:“为师只管受命教导殿下,至于皇上与皇后的心思如何,为师并不知晓。”
“师父!”我双膝跪地,长身拉住他衣摆,含泪道,“徒儿活了二十多年,到现在却突然不明白自己是谁,不明白自己为谁而活,所有的志向化为乌有!难道你忍心看徒儿继续如此下去,到死也不瞑目么!”
师父身形似乎颤了一下,回身扶住我,泪水淌下来:“彦儿,彦儿,你叫为师如何是好?”
我忍了许久的眼泪也不禁夺眶而出:“师父如今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连你都要欺瞒徒儿,叫我以后还能信谁?”
师父满眼沉痛,向南越的方向凝视许久,平静道:“你且起来。”
我不动,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从没像今日这般哀求过什么。
师父又低低叹了一声,弯腰擦去我腮边泪水,将手掌抵上我手腕要穴,绵绵地运起内力。直到我浑身真气回旋,仿佛被一团暖意裹住,他拉我起身,拂尘扫过峰顶的一株松树,卷下几簇浓密的松枝。我连忙接住,用松枝扫掉一块平坦石面上的积雪:“师父请坐。”
师父摸摸我的头,伤感道:“可惜这般聪明。”拂尘微点自己旁边,“你也坐下吧。”
我殷切地扯住师父的衣袖,颤声道:“师父,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我……是不是本姓周?”
“周?”师父沉吟着道,“彦儿,你为什么认为自己姓周呢?”
“徒儿也不十分肯定,是燕王总认定我是魏国已故大将军周韬与平遥公主的血脉,他为此带我去看过周韬的画像。徒儿……徒儿不愿承认,可是确实与我很像。徒儿还知道,二十三年前,扬州有一场残酷的攻城战,守城的正是周韬,有人把他只有一岁的幼子掳到南越军营,从此那婴儿便生死不明。我查过当年的记录,当时南越的主帅是宋师承,负责增兵的正是父皇!算算时间,我刚好二十四岁,这么多的巧合,再加上父皇对我的态度,都让人不能不怀疑。”
我咬了咬下唇,“虽然徒儿的想法十分卑鄙,但父皇年轻时确曾在北魏游历,所以我猜想,或许他那时认识了周韬,后来便利用这段友情,骗取他的信任,赢得了那场胜利!父皇没有杀我,也许只因为一时愧疚,可是随着我长大,他越来越担心我知道真相……师父?”
师父好像没再留意我的推断,只是喃喃道:“周韬……原来叫周韬。”
我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反应:“师父不认识他,难道……”
师父转过头,慈和地笑道:“彦儿别急,你的身世牵绊太多,为师只是要想想,该从哪里说起?”他说着微微抬起头,表情好像陷入了回忆。我不敢打断他的思绪,心里有些难过,又不由忐忑,下意识握紧了悬在腰间的流采。
过了许久,师父终于缓缓开口:“彦儿,你可知道为师原本不姓宗,”他看着我,眼神第一次有些犀利,“我姓梅。”
我愕然,尽管早有准备,还是没料到师父的第一句话就使人震惊。忽然想起母后家中有一位叔父,早在她幼时就离家远行,许多年杳无音讯。
师父轻轻一叹:“接下来的事,有一半是你知道的。高祖皇帝在位时,我的父亲因学识渊博被任为太子太傅,因为我年纪与太子相仿,便成了太子伴读。当时的太子赵深还只是十几岁的少年,可是天资聪颖,已经隐隐有胸怀天下的气度,深得高祖宠爱。
然而太子不到二十五岁便因病去世,令高祖皇帝悲痛不已,为表哀思,谥为殇怀太子,并把他的独子赵卓立为储君。我受命成为东宫少傅,做了赵卓的业师。”
师父说到这里,目中露出痛惜之色:“那年卓儿只有四岁,按照常例,却不得与生母同居,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生活在偌大的东宫里。可能是太寂寞,他每次见我都特别欣喜,直到课业授完才恋恋不舍地送我出门。那个时候为师想,一定要倾尽全力,把他培养成贤明君主,方不负与他父亲相交一场。”
我低声道:“他没有登上皇位,登上皇位的是仁宗皇帝。”
师父笑了笑:“那个时候殇怀太子的几个弟弟都已经成年,尤其是高祖次子寿阳王赵济,做事雷厉风行,也曾得到高祖赞赏。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怎么甘心让一个幼儿居于自己之上?太子在时他不敢妄想,太子一去,他便开始为夺位做准备。
他在高祖面前表现得十分谦卑,背后却不断扩展自己的势力,渐渐把持了大部分朝政。高祖因为丧子的打击,精力已经大不如前,竟对这一切没有察觉。在一天夜里,隐忍了四年的赵济终于决定动手。他秘密包围皇宫重地,夺取了各处宫门,亲自前去逼迫高祖退位,同时命府中亲卫暗中潜入东宫,刺杀赵卓。”
我手腕抖了一下,却更紧地握住剑柄:“原来,原来……”
师父叹道:“赵济的皇位便是这么得来的,这些事史书上却不会有。当时的侍御史刘裕正在宫中当值,他冒死把消息带给了我。我一刻不停地赶去东宫,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我循着踪迹找到日常授课的书房,却见只有八岁的赵卓正端坐在几案边,面前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高祖的圣旨,另一样是代表储君的钦赐玉佩。
十几柄闪着寒光刀剑就在头顶上方,他却丝毫没有慌乱的表现,反倒是那些刺客的手在犹疑不定。他抬头看见我,露出跟往常一样的笑容,平静地说:‘先生,学生刚才还在想,能不能最后见你一面。’”
师父的眼中又溢出泪水,“我听到这句话,心痛得无以复加,冲过去将他揽在怀中,举起圣旨向那些刺客质问。其中一名刺客放下手中的剑,让我杀了他们再带走储君,否则他们无法向寿阳王交代。就这样,我保护卓儿离开建康避难,不久宫里便传出高祖驾崩的消息,赵济随之继位,开始清除反对他的人,包括自己的兄弟子侄。我明白不能再让卓儿留在南越,于是带着他隐居北魏。”
我听着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更觉心寒不已,涩然道:“原来师父出家修道本是无奈之举,不知道后来怎样?仁宗有没有找到你们?”
师父拍拍我,笑道:“为师怎么会让他找到?不过为师那时还年轻,虽然以修道为名,心中却尚存着执念。我仍然把卓儿当作储君来教导,尤其在得知父亲为了反对赵济滥杀无辜,在大殿上触柱而亡之后,不觉更加严厉地要求他。为师曾经幻想,等卓儿长大成人,便助他重登皇位,扭转错位的一切。
不想有一日,卓儿忽然问我,为什么师父总用历代帝王的事迹教导他,修习品德也罢了,为何还要懂得各类驭人权谋之术?我告诉他为师的用意,他默然沉思,几天后异常坚定地告诉我,他不会再去争夺皇位。我吃惊地问他原因,他笑着说,不愿再见至亲间相互杀戮,只愿从此做一个普通人。第二日,他便收拾行囊向我拜别,临走前烧毁了高祖立他为储君的圣旨,本来还想毁去玉佩,终于心有不舍留在了身边。”
师父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把半生的郁结都化在这沉重的一叹里:“那一年卓儿刚满十八岁,为师至今都在想,如果当初不放他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以后的羁绊?当时魏国正在四处征兵,卓儿便决心从一个最普通的士兵做起,那个时候他或许已经改名叫周韬了罢。他出众的能力无法掩盖,不久步步攀升,从伍长、什长、卒长、千夫长,再到偏将……一次军中大比武,魏武帝带着爱女平遥公主观看比赛,卓儿技压群雄,夺得第一,从此便受到武帝和公主的关注……”
我全身一震,想要看看师父的神情,才发现山顶的天光不知何时已经没尽了,几点寒星颤巍巍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熄灭。我呆呆地坐在黑暗里,耳边静得可怕,却又仿佛能听见各种时有若无的声响。过了很久很久,我小声道:“师父,难道你是说,我的生身父亲其实名叫赵卓?他不要皇位,却又爱上了魏国的公主?”
师父摸着我的头轻叹:“卓儿也是个重情的孩子,他爱上魏国公主,就一定要娶她。他认为只要自己不再追究过去,南越便与他再无瓜葛,可是他不知道权势带给人的致命诱惑。他不在乎,并不代表别人也不在乎。
这么多年过去,赵济也到了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都像他当年一样在紧盯着皇位。确立储君的规则你知道,通常便是立长、立嫡,否则便会面临极大争议。如此看来,三皇子赵焕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机会了。”
“可偏偏是父皇登上了皇位。”我喃喃说着,心头涌起的感觉却让我厌恶。
师父悠悠续道:“后来的事便跟你的猜测类似,南越与北魏正在争锋之际,赵焕立功心切,微服潜入北魏搜取情报,来到边境军营,却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认出了赵卓。相反卓儿并不知情,只以为他是南越的普通士子,对他十分亲切。卓儿成亲之后,南越与魏国的摩擦已经十分激烈,就在两军对峙时,赵焕以故人的身份骗得卓儿信任,掳走了你,顺带偷走了卓儿一直珍藏的玉佩。”
“为什么……”我死死咬住牙龈,“为什么父皇要这么做?一场胜利,真的就那么重要?骨肉亲情就一钱不值?”
师父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彦儿,难道你还不懂?赵焕得到了你,就等于得到了皇位!朝臣中,有多少人认为赵济名不正言不顺,赵济自己也十分清楚,可是他杀不净,也不能都杀掉。他的儿子赵焕处心积虑,终于抓到了这个软肋!赵焕找回了昔日殇怀太子的亲生血脉,然后暗中联络那些支持太子的大臣和士族,告诉他们,只要拥戴为他为太子,他愿意以嫡子的身份养育你,等你长大后再把皇位交还。为了使他们相信,他娶了我兄长的女儿为正室,把你交给她抚养,并且承诺立她为后。”
我被如此匪夷所思的交换条件惊得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痛苦道:“不可能,父皇后来的做法都说明这是谎言,谁会立别人的儿子为太子?”
“可是他们只能选择相信!赵济若是知道,你必死无疑;而交给别的皇子,又与赵焕有什么区别?当时最重要的,只是保住你的命罢了。
话又说回,对那些赵济曾打压过的大臣来说,有一个愿意弥补昔日裂痕的人做皇帝,即使是表面文 章,对他们也会更加宽容。这样做,既对得起殇怀太子,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更帮了未来的国君,何乐而不为?而对赵焕来说,你就算是殇怀太子仅存的一点血脉,毕竟只是个婴儿,若是你日后资质平庸,就不会有人再提起此事,自然而然地拥戴他的亲生子。”
师父淡淡的语调,有些突兀地讽刺起来,“只是赵焕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从十岁起就显示出了自己的优秀。他为此惶恐不安,甚至想过早早把他弄死。幸好你的母后及时送信给自己的父亲,也便是我的兄长。兄长苦苦思索,终于想起只有我或许可以保护你,于是派人四处寻我,而后我便以云游道人宗游之的名义接走了你,并且向赵焕承诺,绝不使你有一丝一毫的争权夺利之心。至于后来赵焕召你回去,我猜他也怀了目的,一则试探你是否真的没有威胁,二则期望你战死沙场。也许对他来说,只要你活着,他便永远不能放心。”
师父结束了漫长的讲述,忧虑地看着我道:“彦儿,这就是为师所知有关你身世的全部真相,之所以不愿告诉你,是怕你承载不了这样沉重的事实,为师决不愿看着你痛苦。”
我淡淡一笑,有些疲倦地站起身:“是徒儿执意想知道真相,所以早有准备,师父不必担忧。多谢师父这样明白地告诉徒儿,更要谢过师父对徒儿多年的悉心照顾。”
师父担心地拉住我:“彦儿,你没事么?我们回房去,为师立刻帮你疏导经脉。”
我觉得整个山顶都在晃动:“不,徒儿只是有些累,需要时间想想清楚。师父,我应该睡在哪?”还没有听见师父回答,我忽然身子后仰,失去了知觉。
第61章 疑中之疑
整个晚上,我的对面都坐着一个悲伤的小孩,他光着两只脚,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我想要安慰他,却始终无法走过去。我们中间像隔着一层轻薄的纱幔那么近,又像分离在漫无边际的云端那么远。
小孩无声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深切的伤痛,他微微皱起眉,仿佛连眼眸都跟着轻颤。我的情绪也随之伤感起来,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声叹息。
我们之间有许多人经过,小孩不住地看着,似乎期望有一个人为他停下脚步,然而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人对他说一句话。我不忍心,于是帮他喊住一个人,却是个满头银发的老者。老者看了看我,突然圆瞪双目,一头撞死在皇宫大殿的龙柱之下。殷红的血四处奔流,好像怎么也流不尽。
我站在当地,双脚凝固了一般动弹不得,眼见着鲜血一直染红了衣摆,忽然感到害怕起来,仿佛今生都没有如此害怕过。
我颤抖着,拼了命想要逃离这里,对面的小孩依然坐在角落,他泪流满面,抽泣着朝我大喊:“为什么都离开我?为什么都利用我!”
不!我心里道,不是这样,不是的!两脚却不住后退。
恍惚间,有个身影挡住了那孩子哭喊扭曲的脸,我愣了片刻,双臂突然紧紧抱住他不肯放开。
我感到上身被抱离了床铺,落进一个温暖的怀里,有人的手掌轻轻在我脊背上抚过,声音异常低哑:“我不离开你,也不利用你。”
我猛地张开酸涩的眼睛,在一片漆黑中,呆呆望着眼前的人影。
江原深深地蹙起眉:“凌悦,你不要紧么?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在梦里流泪。”
我紧紧闭上眼,残留的泪水顺着眼角凉凉地渗进发丝。我抬起身子,勾住他的脖颈,贴在他胸口,紧得不能再紧。我激烈地亲吻他的唇、他的眉眼、他额角的发,像一个困在沙漠中的流浪儿,饥渴又疯狂地寻找着一切逃离的出口。
江原抱住我,细致而深沉地回应。每一点落下,激起欲火如浪,一阵盖过一阵。我不由短短吸气,轻轻地喘息起来,用力扯开他的衣带,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经褪去。
我微微睁开眼,江原的面容就在近前,眼中的光亮星子般在黑暗里摇曳,他吻我的耳垂,低低的语调里带着几分真诚,几分诱惑:“交给我,凌悦,这一生,我们彼此交付。”
我不语,狠狠地吻住他,手指试着探入他的衣襟底下。江原闷闷地哼了一声,反身将我压在身下,舌尖掠过锁骨,轻如点水。我用力抵住他的胸口,在他身上放肆地噬咬,热浪撩过脑中,卷过下腹,迷失在云山雾海。什么都是虚无,只剩眼前的真实,我唯有紧紧地抓住,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
咸涩的汗水顺着脸颊滚落,长长的发丝裹住纠缠的身体,黏滑的肌肤相贴处,他抵在我身下。我紧张而颤抖地弯起膝盖,几番挣扎,吞没炙热与欲望的根源。
飘摇的尽头,最紧密的交融,不知是满足还是虚空。
黎明时分,我紧紧抱住江原,蜷在他怀里沉沉地睡去,不知道明日如何,只愿贪恋这一刻的宁静安详。
再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间干净朴素的屋子里,看着阳光从窗缝里透进来,有片刻的失神。
我坐起来,手指触上领口,里衣好好地穿在身上,整齐得像从没动过。昨夜的狂风骤雨已经如梦般散去,我还是我,又已不是我。南越北魏,所有的一切都这样明晰起来,曾经要摆脱或逃离的,反而比任何时候都紧密地与我连在一起。时至今日,要什么,不要什么,不能逃避,也不必再逃避。
我想着去找师父,便披起外衣下床,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门口。
山顶日光正好,明晃晃地洒在门前的雪地里,不远的松树下,有两个逆着光的人影正在石桌前对弈,一人表情闲散,另一人神色专注,像极了当年我与师父的对弈情景。我嘴角不由带了一丝微笑,没再移动脚步,就这么倚在日影里远远地观看。
江原拈着一枚棋子反复推敲,最后慎重地落在棋盘上,师父立刻落下另一子,微笑着拾出几枚死棋。江原面色更加慎重起来,正在思考之际,忽然抬头看见我,立刻放下棋子,快步走过来。
“怎么起来了?”
我突然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又觉得问什么都不合适,于是笑了笑:“醒了,躺着也是难受。”
江原仔细看我的脸色,似乎也是欲言又止,好一阵又道:“进去罢,外面凉。”
我向师父那边看了一眼,点点头,扶住门框转身。江原跟过来,低声问:“疼么?”
我瞥他一眼:“什么?”
江原眉梢滑过一丝焦躁,还是补充道:“你昨夜,流血了。”
我咬了下牙齿,垂下眼,再点点头。
江原扳过我的身子,忽然弯腰,一把将我抱起来。我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又安静地靠在他怀里,低低道:“小心让人看见。”
江原一笑,嘴唇轻碰我的额头:“别慌,你师父走开了。”
我不由一僵,随之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问:“你昨晚怎么会在的?”
“宗道长抱你进房的时候,徐神医正在给我疗伤。”江原抱着我进了内室,将我放在榻上,宠溺地点我的额头,“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以为你伤势发作了,幸好没有大事。徐神医给你灌了半剂安神补气的汤药,便又让你师父将你抱走了。”
我被他点起一身鸡皮疙瘩,哆嗦着问:“你,你怎么知道?”
江原揽过我,勾唇笑道:“当时徐神医见了你便问宗道长,‘你这弟子修道成仙了么,怎么二十多年没见长大?’凌悦,我倒不知道,你与你父亲都是同一个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