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他身下挣扎着伸出两只手,将他推离:“滚开!”
江原仍将手在我腰际乱摸,坏笑:“做什么?你上次不是很放得开么?”
我僵了一下,恼火地把他踢到门口,吼道:“小爷今夜没兴致,滚回你的房间去!”
“你不是要叫我来商议事情么?”
我恨恨地在房门补上一脚,将他关在屋外:“没有了!”
江原故意在门口长长叹一声,临走还叫过不远处值夜的燕七嘀咕好一会,听得我几乎要冲出门去将他赶跑。直到他脚步声走远消失,我突然想起,除了没商议逼迫江容兵变的事,还忘记向他打听是否知道当年梁王与父母的旧事了。
第二日,梁王引领我们游览蓬莱各处美景,临近午时,忽有士兵匆匆来报,海面出现蜃楼,似为兵戈之相。梁王听罢对江原笑道:“此间五六月时常有此奇景,贤侄来得正是时候。本王恰好在蓬莱阁设了午宴,我们这就前往观赏如何?”
江原显得极感兴趣:“多谢叔父安排周到,小侄求之不得。”
登上建在海崖之上的蓬莱阁,海面却雾气蒸腾。海上云雾在半空弥漫,似有山峦楼阁显现其中,又不时有行人车马穿梭喧闹。
众人既惊且奇,看得沉迷之际,梁王低声问一名将领道:“不过是寻常蜃气,何曾有兵戈之相?”
将领忙道:“末将刚才亲见有数艘战船在雾中显现。”
江原在旁问:“叔父,难道蜃景也有寓意?”
梁王笑道:“为防万一罢了。本王从不信天相之说,但却怕军中无知者胡乱传言,倒不如由本王先行破解。”
江原敬佩道:“小侄受教。”
梁王喟然道:“想起来本王也有十几年未见皇兄皇嫂了,虽然他后来立上官氏为后,但本王一直认为你母亲真正算皇兄的发妻。听说她为保住晋王性命,竟然放弃宫中富贵,随之远走,这是真的么?”
江原表示默认,又笑笑道:“说来也怪,母亲在时,父皇一年也见不了她几次。自母亲走后,父皇却经常在母亲故居前徘徊。”
梁王叹道:“几十年相濡以沫,一朝分离方知珍贵,皇兄当年迷恋上官氏,这一步走得错了。还有先皇,如果不是对皇妹太过宠溺,当初听我劝告将她嫁给周玄,又何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凄凉?”
江原向我看一眼:“可是姑母与姑父在一起时,想必十分幸福。”
梁王并不避讳我在近旁:“哼,那又如何?那人给她一时幸福,却为她带来一生痛苦。若不是他引来南越奸细,扬州之战如何能惨烈至此。”
我冷冷插嘴:“舅父,我父亲误信他人,乃是无心之失,可是当初扬州失援,难道不是你与皇上相争之故?”
梁王冷笑:“先皇若听我劝告,根本不该派周韬镇守扬州。他失误是真,可谁知是不是有心?掌握兵权,迷惑平遥,然后开城迎敌也未尝不可。我魏国向南越称臣近二十年,究其根源,始于扬州一战!周韬算来算去,只是没想到算进了自己的性命。”
我面色不觉僵冷:“舅父既然自始至终如此为国谋虑,如今皇上急需你为国效力,为何不干脆答应,还要推三阻四?这不是言行不一么?”
梁王不信任地看我:“就是因为皇兄重用了你,才让本王疑虑重重。如果让一个做南越皇子二十年的人来担任攻越主帅,多年前的事会不会重演?”
“王爷!又出现了!是战船!蜃楼中有战船!”一名低级将领突然指着海中云雾向梁王禀报。
梁王转向后面的薛相时:“薛大人,听说你精通天相,可否为本王解说一下眼前之预兆?”
薛相时低头询问我:“殿下?”
我冷笑:“薛司马尽管为舅父说,本王不会介意。”
薛相时仔细观看云雾变化,又兀自思索片刻,向梁王拱手道:“王爷,下官才疏学浅,只能胡说一通,有冒犯处勿怪。”
梁王将手一挥:“无妨,你尽管讲。”
薛相时再度施礼:“王爷,蜃气中显现数十艘战船,诚如那位将军所言,此乃用兵之兆。战船向前移动,船上隐隐有金刀之光,预示兵主近日可能遭遇血光之灾。下官以为,王爷还是小心为上。”
他话音落地,梁王府兵将脸上都有愕然阴郁之色,梁王面色微沉,再度望向海中。一阵海风吹起,驱散了云雾,那所谓的战船兵戈很快消散在阳光之下,海面天朗日清,仿佛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梁王大笑:“血光之灾?难道指眼前这两位么?如果真有,本王也能早将苗头砍掉,绝不容许遗漏一分!”
听他如此一说,梁王府兵将们随之大声附和,似乎全不将我们看在眼里。
江原与我对望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透出的心思。
酒桌上,我再次肃然对梁王道:“不管怎样,甥儿是奉圣旨而来,请舅父尽快下令让山东军队遵从朝廷调度,不令皇上为难。假若舅父对皇上的决定有所质疑,不如等回京之后当面提出。收回兵权也罢,让我离开也罢,只凭皇上一句话。”
梁王冷然回答:“本王不会将兵权交到一个外人手中。除非没有你在,本王或者放心一二。”
我立刻起身离席:“要满足舅父的要求再简单不过。太子殿下是未来国君,舅父完全可以将兵权放心交予他,一切事宜皆与他商讨,甥儿可以不再过问。”说罢离开蓬莱阁,薛相时对梁王拱手,随我一同离开。
梁王府一名副将立刻跟来,我问道:“临淄侯去了何处?”
副将道:“世子殿下一大早邀了府中几位将军出门喝酒,想必……”
“想必一时回不来?”我微微一笑,“看遍了山水,我正想游赏蓬莱的街市风景,临淄侯不知在哪座酒楼,可否劳烦将军带路?”副将急忙答应。我又把燕七叫到一边,低声吩咐:“你在这里,盯住太子殿下和他身边众人,留意他们的行踪。”
燕七大惊:“监视太子殿下?这……属下不敢。”
我肃然:“什么敢不敢,事关国家,做事难道还要先衡量人情远近?你如果当自己是越王府的人,就照我的话去做。你与太子身边人都熟悉,探听起来应该更容易。”
燕七脸上一红:“属下遵命!”
不多时,那副将命人备好马匹,我带着裴潜与薛相时两人来到江容请客的酒楼。只见江容的贴身护卫都在酒楼大堂里端坐,虽然手中端着酒杯,却个个警惕地盯着来往客人。
我让裴潜给那副将两锭金子:“本王平时好收藏些奇巧玩意,有劳将军到街那头看看,有什么蓬莱名产替我买下,我就在这酒楼上等候。”
副将眼睛里冒出金光,喏然而去。我立时收起笑容,无视那些护卫的视线,甩开衣摆快步登上通向二楼的阶梯。裴潜紧跟在我身后,小声道:“那些人有几个都站起来了,不过没有跟来。”
“不用管他们。”我转向薛相时,“薛司马,如果按照天相来算,你看江容会在哪一间?”
薛相时听了摇头:“殿下说笑,这怎么算得出来?”
我笑了笑,向某个喧闹声最大,门外却无侍者的雅间一指:“本王不会看天相,可是却能掐指算出江侯爷的位置。小潜,我们先去他们隔壁,你去找店家要几样酒菜,同样要他们别来打扰。”
大概听出我话中有话,薛相时坐在我对面时显得有些惴惴:“殿下,下官在蓬莱阁上对梁王说的话,大半有意为之。蜃景似为地气生发,实在也与天相无太大关系。”
我淡淡一笑:“薛司马,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所谓海市蜃楼,记得我幼年也曾在江面看到过。当时师父说:‘看这境中房屋人马并无奇异处,顷刻乌有,颇似水中望月,镜中探花,想来未必世间某地没有与此相同者。’我深以为然。而且蜃楼中战船很像南越战船,这未必不是南越备战的征兆。”
薛相时点点头:“殿下的见解也有道理,其实相信鬼神之说的大都是普通兵士百姓。梁王让下官解释,只是为了消除兵士们疑虑,毕竟有所解释总比胡乱猜测更能稳定人心。”他回思片刻,又道,“说到是否类似南越战船,下官倒没看出。不过我国称帝之举,令两国矛盾加深,南越要以问罪之名前来进攻,也不无可能。”
我立刻随意道:“这只是我的直觉,薛司马不必当真。我想先听听,经过这两天观察,薛司马对梁王的态度有何见解?”
薛相时忙对我一揖:“殿下明鉴,下官看来,梁王对您态度强横,却与太子尚好,这愈加说明梁王内心担忧,异常忌惮殿下。因为您的出现,使梁王的重要性比过去减弱,一旦梁王府不奉号令,会加大朝廷采取强硬的决心。”
“你是说,梁王其实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不打算反抗圣旨?”
薛相时肯定地补充道:“以下官对梁王的了解,如果他不是早已绝了夺位之念,十几年来不会如此安稳地偏居于此。梁王如今计较旧怨,与殿下势不两立的态度,一来给皇上出了难题,可能会逼迫皇上修改圣命;二来也能让皇上放心,假若他表现得太过大度,一派贤明风范,反倒会让皇上警惕了。”
我失笑:“这个老滑头!我也是今天才看明白。梁王与他儿子还是有几分相像的,难怪当年争储失败还能保住王位。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等于离间了我和江原的立场,令我们不能合力对他。”
“下官想,梁王是将命运押在了太子身上,毕竟他与皇上有旧怨,不可能再受重用。可是太子殿下是未来新君,需要他这样的长辈支持。”
这时裴潜敲门进来,命侍者端上酒菜。我道:“小潜,去隔壁告诉临淄侯一声,就说我在等他。”裴潜应声出门,我再度压低声音,“所以我认为梁王会与太子达成妥协,他不交兵权,但是会带兵参与攻越之战,而太子可能会得到梁王的某种支持,这样两人之间的连接会比与皇上的连接更紧密。”
薛相时神情凝重道:“殿下意欲如何?”
“绝不能让他们如此。”薛相时微惊,我接着道,“如果太子为蝇头小利而妥协,他们就有了共同的牵连,将来梁王不生事还好,一旦生事,太子的举动势必会受牵制。就算他当了国君,不再受制,难道就不用向梁王收回兵权了么?”
薛相时缓缓道:“殿下还是需要策划梁王世子接受兵权么?”
我正待说话,只听有人急冲冲敲门,裴潜刚打开房门,江容就一溜小跑进来:“越王殿下,薛司马,来了怎么不过去坐?”
我问道:“你招待的几位将军都走了么?”
江容露着牙齿笑:“我们约好了明日再来。”
我悠然道:“世子殿下笼络人心的才能令人佩服,不知道他们何时向梁王敲边鼓,举荐你接管军队?”
江容摇扇子故作不满:“越王殿下太不懂含蓄之美。”
我嘴角一弯:“看来世子已经开始将我昨日的提议付诸实践了?”
江容表情微微紧张,很快又恢复镇定:“这个我还得考虑。”
“不用考虑了,你必须答应。”
江容瞪眼:“皇兄也这么想的?”
我凑到他耳边道:“如果太子违背皇上意志,擅自杀死自己亲侄儿,而梁王是帮凶。你觉得比起你子承父业,奉旨而行,怎样做更危险些?虎毒不食子,梁王就算再生气,难道会容不下自己的儿子?你毕竟是为梁王府着想。”
江容嘴唇抖了几抖:“皇兄真要斩草除根?如果按我自己的想法,两件事都不会答应。可是我的命握在你手上,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我把一粒药丸放到他手边:“对不住,这是牵一发而动全局的大事,你尽力寻求更多支持罢,我会设法让江原放弃那种做法。”
江容握紧了拳头,抬头道:“好,凌悦,我这全是为了梁王府,你可不要坑我。”
我诚挚道:“相信我。”
江容点一下头,匆匆离开。
是夜,燕七派人前来禀报,落烟与几名少年武士午宴后离开蓬莱军营,他已与几名护卫暗中跟随。我考虑一下,起身去找江原,不料江原已经不在房中,再盘问留下的几名护卫,才知他也离开。
我心中暗惊,难道这么快就要动手?
荀简听到响动,从西厢慢悠悠走出来:“越王殿下,有事么?”
我转身:“仲明,太子殿下深夜出行,你为什么不劝住他?”
荀简苦笑:“殿下的决定,在下怎能阻止得了。”
“他具体去了何处,你清楚么?”
荀简摇头:“不知。”
我烦躁地瞥他一眼:“荀大人,太子此举极为不妥,你还是尽快想好怎样善后罢。”
荀简微笑:“在下觉得,此举未必不妥,但是越王殿下若能阻止,也未必是坏事。”
我忍不住啐他:“好你个荀简,本王没发现你也是个滑头。”
荀简依旧悠悠地微笑:“越王,您如此为太子殿下着想,在下感激不尽。梁王这里由我照应,您尽管放心。”
我不客气道:“有劳。”
回到住所后,我命下薛相时与几个护卫留守,与裴潜带着余下的数十名护卫,在夜色中离开梁王别院。
沿途虽有燕七留下的记号,却因为夜间光线不明难以辨认,十几人点起火把,在黑夜中急促行进。直到天色放亮,脚下不再是一条条平坦的官道,变为被灌木覆盖的荒野小道。再行许久,小道没入一处密林中,逐渐不见了踪影。我下马勘查草丛间留下的蹄印,低声对裴潜道:“这是军马不久前留下的脚印,看数量不超过二十人,看来我们就要追上了。”
裴潜担忧:“燕七不知道怎样了,会不会被前后夹击?”
我果断道:“上马!”
刚刚跨上燕骝,忽听树林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响,裴潜猛然扯住缰绳,询问地道:“大哥!”身后护卫也都拔出了刀剑。我目光沉冷,直盯着密林深处,燕骝警惕地转了转耳朵,却接着低头去咬脚边的青草。
不多时,几个人影在林中显现,我足尖轻碰燕骝,瞬间来到那几人跟前。裴潜的坐骑也在我身边停住,裴潜手忙脚乱地按住缰绳,抬头一看,目瞪口呆:“被……发现了?”
江原狡黠地看我一眼:“你到底还是跟来了。”
我又上前几步:“说罢,你是要去找晋王的子女么?”
江原一笑:“凌悦,也只有你这么了解我。察觉身后有人时,我就猜到是你,于是特意掉头相迎。”他侧身拍拍燕骝,“既然来了,就一起走吧。”
我跟他并行,狠狠道:“那你也知道燕七跟在落烟后面了?”
江原惊讶:“那个是燕七么?没见你时还以为是裴潜,这小子才离开我几天,就学得跟你一样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