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他重新入帐,江德正在张余儿帮助下脱了铠甲,疲累地在软榻上躺下。江原急忙走过去为他脱了靴子,盖好被褥,又为他按捏僵硬的关节。江德舒一口气,闭目道:“越王为何不请战?”
“臣觉得梁王所言有理,应该回避一下。”
“你怕了?”
我立刻道:“不。臣被霍信囚禁之时,曾与他推演夺地之法,故意显示对江淮的迫切之心,期望将南越注意引向江淮。臣不出面领兵,而是依旧固守扬州,也是此意。”
江德这才微微颔首:“梁王和宇文念,谁更合适?”
我直言道:“霍信韬光养晦多年,甫居高位便被赵誊委以重任,于情于理都不能不尽展才能,他求胜之心应是十分迫切。臣觉得宇文念归魏后未立战功,求胜之心与霍信类似,应该可以担当此任。”
江德突然睁开眼睛,肃然对我摆手:“不对,是梁王更为合适。”
我见他如此笃定,微微惊讶:“梁王虽然也刚与朝廷解开心结,可是多年未领兵……”
江德断然道:“朕了解他。太子认为呢?”
江原笑道:“儿臣自然赞同父皇。”
江德轻哼道:“混账,现在倒学会拍朕马屁!你和越王负责防范越军突袭,随时掌握战场情报,不必事事来报。”江原闻言向后退了几步,与我一同跪地领旨。再抬头时,江德已经睡着了。
两日之后,得知越军援军十五万奔赴江北,梁王率大军出发迎击越军,步军十二万,骑兵两万,他本人旧部与朝中兵将各占一半。此时安丰已经收复,庐江经过血战也被魏军占领,宇文灵殊等人转战向西,继续兵分数路围攻光州等地。
半月后传来光州及附近数城举城归降的消息,梁王军与霍信军在商城遭遇,鏖战数日,大败越军,并沿路向弋阳郡追击越军。再过旬日,宇文灵殊的中路军,薛延年、翟敬德的前后军等都分别传来粮草告急的消息,梁王军却渐渐无消息传来。
同时下游越军并无动静,扬州城平静依然,除了不断往来汇报战况的斥候,以及我们这些经常议事的将领外,普通士兵们似乎很难感觉到两国之间战争正在进行。
我从军情图中抬起头来,皱眉对江原道:“怎么越发感觉不对劲?粮草输送一直没断,也没听说被劫,为何三路军同时传来告急消息?梁王不是乘胜追击么,自从跑到弋阳就没消息了,难道有什么不测?”
江原正在仔细查看三发告急信的真假,闻言道:“斥候探明援军主将是鲁达明,你应该对他比较清楚。”
“他是名将之后,算个智勇双全的人才,可是梁王多年为将,说什么都不该连对外联系都被截断罢?”
江原随口“嗯”了一声,继续翻看关中战报,笑道:“虞世宁军报,关中六郡可望三月之内拿下,夏初便可与程雍会合。麟儿那小鬼还算争气,居然施计破了两城,不知是否有人指点。只有武佑绪暂时还无消息,我猜阴平关路途险峻……”
我见他心不在焉,起身夺下他手中军报,冷冷道:“太子殿下,关中蜀地鞭长莫及,暂时不需你操心。眼前弋阳形势不利,梁王又无消息,你倒像不甚在意?”
江原抬眼,笑着倾过身,在我唇上吻了一下:“粮草不够,就派人去送,梁王也总会有消息的。目前全部大军只出动了一半,其余的都留待渡江之战。越王殿下不用急,必在雨季之前夺回三郡六城,北控淮河流域,南控大别山脉,不妨碍你谋取襄阳。”他说着一顺手将我拉进怀里,手指乱摸,“真冷,我们睡下罢。”
我被他摸得发抖,好不容易挣扎着从他身上爬起来:“我要去见皇上。”
江原扣住我不放:“父皇早睡下了。”
我蹙眉掰开他掐在腰间的手指:“禀报重要军情,我不能将他叫醒?”
江原好笑地又将我搂过去,显然不同意:“父皇说过,不必事事报他,又不是大事,你急着去做什么?”
我瞪他一眼:“梁王没有消息,还不是大事?”正说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极为诡异的念头。我停止挣扎,慢慢回身盯住他:“这次你和皇上的行为都有奇怪之处,难道……宋师承的经历将要在梁王身上重演?”
江原见我认真,收起笑容道:“凌悦,你想得太多了,别说父皇没有这个意思,我难道愿将亲叔父推入绝境?我只是觉得他们几路大军都已汇聚弋阳,人数即使有折损,也不会少于二十五万,怎能轻易被困?宣战才一月,军队遇事便立刻派军援救,那我们最后还能有多少人渡江作战?”
我推开他:“江原,你别想对我掩饰,假若换作我出征没有消息,你也会如此?梁王没有受困固然最好,假若真的被困,难道坐等十几万军队覆灭?如此胸襟,与赵誊何异!我看你们得胜也难!”
江原急忙拉住我:“你别误会,那是父皇与梁王事前的约定,倘若与越军展开决战,他便十五日不报信,十五日内若无法得胜才肯求援。现在距上次军报才过了十日,再等等又何妨?”
我怀疑道:“我怎么不知?”
江原苦笑:“梁王素来对你有看法,出征前父皇召他议事,故意拿你激将于他。结果梁王以为是你小看他,于是对父皇立下此誓。我听说后并没当真,也便没告诉你,哪知叔父说到做到。粮草的事明日叫六弟筹备便可,梁王的事就再等等罢。”
我半信半疑地坐回桌边,禁不住江原好言相劝,语气诚恳,也便没再追究。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日,突然有名农夫闯入城中,声言有梁王密信。他受伤甚重,已经无救,信件有大半沾染了血迹,等人将信拿出后便昏死过去。我展开密信,只见上面符号正是求援之意,立刻回手交给江原。江原惊讶:“难道叔父真的遇险?”
这时那名扮作农夫的斥候艰难抬起头来,我知道他尚有话说,立刻蹲下身,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话?”
那名斥候猛地抓紧了我的手腕,颤抖着身体嘶哑道:“统、帅……霍……信!”说罢再度昏厥,片刻没了呼吸。
我慢慢起身,命护卫将那名斥候安葬,低声对江原道:“你听到没有?我们上当了,霍信亲自领兵,秘而不宣,欲将弋阳作为战场,覆灭江淮出征军队!”江原听了面上也有些变色,立刻与我去见了江德。江德听到消息后微叹:“梁王还是太固执了些,怎可为一己意气带累军队?”他转向我,果断道,“越王,我军决不可败,败则无力染指江南。朕命你率三万骑兵,火速前去支援梁王,不得有误!”
我接过张余儿递来的兵符,肃然道:“臣遵旨!”转身出帐,马上叫来裴潜燕七,命他们准备出征事宜。
江原跟着我来到营帐,边跟我收拾随行物品边道:“霍信狡猾,看来已将梁王包围,你务必小心。”
我边穿铠甲边道:“这我知道,倒是皇上的态度让人不明白。他看上去似乎早就打算好了,万一梁王不能取胜,就派我前往。”
江原微笑:“除了你,谁能对南越兵将的实力了若指掌?”
我横他一眼:“你也是个混账,事前半点也没向我透露。”
江原把流采递给我,笑道:“我当然希望不必你去。”
我“哼”地一声,将流采挂在腰间,就要向外奔。江原却拉住我,眯眼笑:“越王殿下,让我抱一下再走。”
“没那工夫!”
“只一下。”江原说着已经垂头,抬起我的下巴,轻吻了一下。然后他抱住我,低声道:“记得保护自己,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心中微微一动,也抱了他,隔着坚硬冰凉的铠甲,仿佛还能触到他的体温。我忍不住抬头咬了咬他的唇,笑道:“把你的少年武士给我用用。”
江原立刻掏出令牌给我,问道:“他们总共只有四十几人,够用么?要不把燕骑营带上?”
我把令牌攥在手里,微微勾唇:“够了,我还有箕豹营,那些少年也只要二十人。”放开他道,“我会把梁王带回来。”
江原看着我:“我只关心你能不能把自己带回来。”
我朝他笑:“太子殿下真令人感动,居然不问我要人的用途。”
江原正色道:“我相信你。”
三万骑兵很快集结完毕,我在城外对千夫长们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命令全军出发。因为事态紧急,随行又都是骑兵,除探路的斥候营外,所有兵将都是同时动身,三千箕豹军作为我的亲卫跟随在侧,那二十名少年武士也在其中。
我率军遵循梁王的行军路线行走,期望能在途中获得一些蛛丝马迹以判断梁王军的情况。骑兵速度很快,第二天已经过了安丰。我在途中看到不少军队驻留或交战的痕迹,不过都经过善后,没有混乱的迹象。
直到第三日,我们踏过一条河水进入弋阳境内,斥候飞马来报:“殿下,前方有两军交战残迹!应是刚刚结束不久。”
我挥手命军队停止行进,带着裴潜和一千箕豹军随斥候前去查看。还未到近前,便有箕豹军发出惊呼,只见无数秃鹫正在前方低空处盘旋。我急忙催马前行,越过低矮的土包和灌木,看到了令人胆寒的一幕。
无数人的尸体或散落或堆积在方圆数十里的土地上,有的浑身血迹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更多人肢体残缺,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来,浸染了一地。食尸的秃鹫就在他们上方,一部分还在展翅滑翔着觊觎下面的美食,另一部分却已经向地面俯冲下来,蹲在死去的士兵身上啄食。这异常丑陋的猛禽将嘴中的东西拖来拖去,血腥狰狞,腐臭难当,叫人几欲作呕。
几个箕豹营的年轻士兵已经呕吐起来,另一些人铁青着脸搭箭向它们射去。有三四只秃鹫中箭落地,附近的秃鹫却只是闪身飞到旁边,仍旧紧盯着下面不肯离去。
我叹息一声,对裴潜道:“你带人巡视一遍,估算一下双方战死者数量,再看看魏军中有没有梁王的人。”裴潜应声而去,我叫过斥候,“传令大军向南,绕过这里再扎营。斥候营继续探路,寻找梁王或越军的踪迹。”说罢也带领余下的箕豹军向南。
直到天黑裴潜才追上来,悄声道:“是梁王的人!双方损伤差不多,都在万人左右,似乎越军还更大一些。”
我皱眉:“这说明梁王起码那时还未落下风,送来的军报中并没有提到此战,看来这场战斗是失去梁王消息后发生的。双方都未有机会清理战场,难道从那之后,交战一直在持续?”
正说着,又有斥候来报,从刚才发现的战场向西,时有倒伏在地的阵亡士兵和将领,沿途还有不少丢弃的兵器旗帜,数量也以越军为多,绵延不绝!
我听了心中微沉,低声对裴潜道:“梁王只怕是中了霍信的诱敌之计,一路追杀而去,遭遇埋伏。霍信善于示弱,忍耐力也极强,易于出人不意,攻人不备。你去传令,大军就地驻扎,摸清双方战况后再行动。”
现在已入弋阳郡境内,贸然向前很可能首先被越军发现踪迹。我又派出几路斥候,除继续探查霍信军与梁王军外,分别寻找利于潜行的隐秘道路与攻城的宇文灵殊军队。
天亮后,斥候陆续回来,带回了几名幸存的越军和魏军士兵,终于得到确切消息。早在霍信被任命为统帅之际,他已经带少量亲兵秘密赶往弋阳,首先加强了弋阳等重要城池的防卫,接着严厉搜捕魏国留在城中的奸细。等到宇文灵殊等人赶到,弋阳城内外已经戒备森严,完全不同于光州等地。原先作为内应留在城中的魏人都被搜捕出来斩首示众,尸身就挂在城口震慑魏军。宇文灵殊等人不得不与越军展开攻城战,由于越军事先准备充分,魏军经过接连的战斗已经略显疲态,攻城战况极其惨烈。
鲁达明率大批越军前往支援,途中旗帜鲜明,很快在商城被梁王追上。双方在旷野中激战几日,死伤无数,鲁达明不支败走。梁王衔尾追击,在弋阳郡边境再次与越军主力军队对峙,越军再次丢下数万尸体败退。梁王以为全歼越军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命军队放弃辎重,轻装求战。
霍信从江夏宋师承手中征调了上次合肥之战幸存的四万越军精锐,埋伏在弋阳郡南面山麓地带。等到鲁达明将梁王军诱入事先选好的战场,鲁达明掉转旗帜,与埋伏的越军一同杀入梁王军中。魏军慌乱之下来不及组织有效进攻,被莫名击溃,前军四散,又与后面赶来的军队互相踩踏,折损了不少兵力。
梁王中军也受到冲击,险些被越军攻破,他迅速命军队向北撤退,又一面派出使者与攻城的宇文灵殊军队联络。可是宇文灵殊等人早陷入攻城战泥潭,根本分不出多余兵力接应梁王。弋阳越军忽然反客为主,主动出城进攻。各城之间相互配合,只要魏军围困一座城池,附近城中越军必定出城攻其后方。而宇文军兵力又不足以同时围攻过多城池,非但不能迅速破城,反而丢失了许多粮草,弄得十分头疼。
梁王这边等不到支援,不出几日随身粮草消耗殆尽,只得遇有供粮军队便强行扣留,勉强得以维持。十五日一到,梁王立刻向扬州求援,哪知消息通路已被霍信截断,几路密使都被霍信军捉住,绑到阵前割了耳鼻示众。宇文灵殊恼怒梁王抢劫粮草,又兼自顾不暇,遂与梁王各自为战。
我问越军士兵道:“霍信的中军行辕安扎在何处,你知道么?”那名士兵表示不知具体方位,我又问,“霍信平日穿什么样的铠甲,举什么样的旗帜?”
那名士兵仔细想了想,向我极力描述,包括霍信的坐骑与随从的装束都说得很清楚。我听着不像作假,回头对少年武士道:“你们都牢牢记下。”
又冷冷对那名士兵道,“吃饱喝足之后,你就带他们去寻霍信。假若你叙述无误,这包金银足够你回家置办田产,不须再参军受苦。”我一翻手,将那些碎金银倒了一小半在地上,剩下的都交给为首的少年武士,傲慢道,“这些你先拿着,其余的事后便由他交给你。如果你说谎,非但金银要收回,连你项上人头也要一并取来。”
那名越军士兵急忙叩首称谢,听到我后半句话又连称“不敢”。我挥手命人将他带下去,又找来几名当地百姓。这些百姓都是满面霜色的老者,显然被连日路过的军队惊吓,见到我时战战兢兢,几乎说不出话来。我温言安抚道:“诸位莫怕,你们原属魏国百姓,只是近几月来才被越国强行掳掠,必定受了不少苦。我奉皇上之命前来相救,只要大军得胜,你们回归故国后,朝廷必定调拨粮盐布匹抚恤孤贫,不令百姓再受战乱侵扰。”
那几名百姓叩头不已,我亲自将他们扶起来,命他们坐到对面。老者这才敢抬头,在火光中见到我的脸,都面带疑惑地互相对视,又见我始终微笑,似乎稍稍放下心来。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不知道将军有何事需要小人效劳?”
我笑道:“听说诸位都对此地道路十分熟悉,也都曾在山中或附近山麓见到越军踪迹,不知你们有无把握为大军带路?又不知山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路,可以直插敌军后方?”
几名老者又相互看一眼,小心翼翼道:“小人可以带路,也知道山中好几条小路平时无人行走。只怕越军来去迅速,小人带错了路,误了大军行程。”
我温和道:“没关系,几位老丈只要与斥候营一起探路便可,晚辈在此先行谢过。”
送走了那些老者,裴潜凑过来讥讽:“你的脸变得比天还快!”
我蹂躏他的头顶:“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裴潜撇撇嘴,悄声问:“你到底要太子那些少年武士做什么?”
我重新盘膝坐在地上,将一些沙土倒进沙盘堆积地形,低声道:“此战我一定要取胜,霍信为了巩固地位也势在必得,可是若要以极小代价赢他并不容易,现在两国交战刚刚开始,我不愿现在啃上他这块硬骨头。所以只能投机取巧,用些歪门邪道的手段。”
裴潜迷惑:“歪门邪道?”
我笑:“你知不知道那些少年武士最擅长什么?太子苦心培养多年是为了什么?”见裴潜还是不解,我戳他一下,“是刺杀啊!小笨蛋。”
裴潜恍然大悟,接着问:“可是他们就算武艺高强,人数不会太少么?”
我拍他:“这种事,人越少越好。”想了想又补充,“而且他们成不成功还要靠我们努力。”
“我们?”
我托着下巴,在沙盘中划出地界:“我认为,霍信也不愿拼上性命来取得一场胜利,如果发现不能预料胜负,他会放弃。”
裴潜拧着眉头:“你已经猜错一次了,以为霍信会针对扬州,不会亲自领军。”
我抬眼,不高兴道:“那是情报有误,不是我判断失误。”
经过斥候再次确认越军驻扎地点无误后,我连夜安排了行军路线,又将少年武士分了组,几路人分别在向导带领下连夜向霍信军与梁王军的交战处逼近。空中不知飘来细雨还是轻雾,渐渐地笼罩了急行的人马,行至半夜,衣甲潮湿已经得难受。
根据估算,霍信军只有二十几万人,理应形不成包围。可是实际上,霍信将梁王引入一处箕形地带,利用地势之便,只守住几个重要关口,就将梁王困在了其中。起初梁王军还有一部分在箕口处,能够与外界取得联系,后来被越军疯狂进攻,防线渐渐收缩,终于成为网中之鱼。
我将骑兵分为三部分,裴潜燕七各率万人在向导指引下,分别绕至驻守箕口两侧的越军后方,我率箕豹营和一万骑兵从箕口外正面冲击越军,以期与梁王军内外呼应,突围成功。
暮色浓重,我率军来到目标附近。越军已经停止大幅进攻,留下部分人警戒,部分人清理战场以备明日再战,余下的都在休息。我耐心等待,直到裴潜和燕七燃起的信号远远映入视野,我果断翻身上马,命令出战。
所有骑兵都从隐藏的山谷中显露身影,不需要擂响战鼓,甚至不再需要多余的号令,万马奔踏在地面,已经声如雷鸣。雷声灌耳,仿似天地都为之摇撼,脚下土地顷刻便要瓦解崩裂。奔腾中,兵器与铠甲之间发出整齐的摩擦声响,如尖刺穿破惊雷。前排骑兵弯弓搭箭,一面奔近,一面射出穿甲利箭。箭如飞蝗,迅速穿透前面越军的身体,接着马蹄声至,将未中箭者践踏脚下。
魏军骑兵好像一浪高过一浪的黑色波涛,怒吼着冲向海岸,席卷途中一切阻碍。越军仿佛打散又抛起的孤舟,随浪潮奔涌来去。驻守在此地的越军数量最多,然而地形所限,却不能展开全部兵力,只能眼看着前面军队倒下,才能重新补充空档。原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转而化作孤军作战的劣势。
最先进攻的骑兵所持长€€大多已刺入越军身体,他们开始抽出腰间斫刀肆意劈砍,血花如雨飞溅,洒落在战场中每一个人身上。
第二波骑兵也已列队出战,他们开始冲击里层的越军。这时越军已经迅速结阵,挺起的长矛森森排列,等待着将冲来的骑兵穿透。魏军放箭的同时,藏于越军盾牌与长矛后的弓箭手也开始射击,双方箭落如雨,中箭者倒伏无数。魏军因为人马都身披铠甲,死伤不算太多,仍旧冒着箭雨向前冲杀。越军立刻挺矛相迎,将许多魏军刺下马来。
夜色消散,微雨不停,湿气愈发浓重,洒落的鲜血浸透了脚下土地。苍白的日光照落下来,将血水同雨水一起蒸腾,使战场上空弥漫着一股浓烈得散不开的血腥气息。
我才看清对方越军的旗帜,那是霍信调拨来的越军精锐。越魏两军不论人还是马的动作都慢了下来,激战耗尽了他们的体力,战场中越积越多的尸体也使行动变得越来越困难。好像约定一般,交战中的人马都渐渐停止进攻,开始退往一边寻求休憩之所。而魏军的将领指挥士兵清理战场,以便于下一轮进攻。
等到道路基本通畅,我忽然吹响号角,率领三千箕豹营冲杀过去。我们一直在队伍末尾,没有过分消耗体力,箕豹营也由于我的约束没能放开手脚。此时听到出战令,立时精神抖擞。未能参战的越军一直在箕口严阵以待,此时见我们冲来,也立刻挺起武器相迎。
我同时扣住五支羽箭,连珠向前射出,前方越军应声而倒。我躲过对方射来的羽箭,率先杀入越军阵中。箕豹军紧随身后,长€€或刺或扫,击倒拦路越军。更多越军无声息地涌上前来削砍马腿,箕豹军长€€疾挥将他们逼退,仍旧有数人落马。后面休息过的魏军也重新上阵,与越军再次交战。
战到正午,我终于发现围困谷内的梁王军队,他们原本在与谷中与半山的越军断续交战,察觉有援军来到,便拼命向箕口这边突围,与我们内外夹击,终于令越军防线薄弱下来。我见到有机可乘,立刻率身边千余骑冲入。抓住一名落马的魏军,将他提上马背道:“我是越王,奉皇上之名前来支援,梁王在何处,你给我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