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江吟 第189章

我微微眯眼:“田大人,听说你已经将我与宋然见面事密奏皇上了,不知道信中是怎样暗示?”

田文良表情瞬间僵硬:“殿下,老臣不……”

“不明白?”我冷笑,“对田大人这支笔,我可是怕得很。”

田文良认出我手里拿正是他平时写密奏时惯用雕花狼毫,显得紧张起来。他胡须不住抖动,最后勉强道:“老臣奉旨行事,殿下应能体谅。”

“你可以奉旨行事,却不该扰乱皇上视听!”我凌厉地看向他,“本以为田大人至少以事为重,可是如今看来,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文良难以置信地听着我骤变语气:“殿下,殿下如此诋毁老臣,实在,实在……”

我哼笑:“田大人觉得自己很无辜么?当初太子殿下若没有田大人密奏相助,怎会险些与皇上兵戎相见?我父亲艰难镇守扬州,若非田大人从中挑拨,怎会受先皇猜忌,最终战死城下!我知道田大人与皇上在信中有约定暗号以防人调换,所以没有拦截,可是你密奏副本至少还能一观。”我从手边拿过一只上锁木匣,打开交给于景庭,“景庭,你念给田大人,叫他自己听听这其中有没有误导之嫌?”

于景庭看看田文良,从匣中拿出一沓信纸,从最上面开始念:“……襄阳降,百姓数千万人无异议者,盖越凌王余威尚在故……深夜,至江陵,郡守于景庭不战自降,后七日大军渡江,于自请为军师相随,臣观其与越王有旧……孱陵、武陵尽下,武将顽抗者€€杀,百姓有怨言……是日,巴陵破,郡守犹在梦中,见越王顶礼纳拜,言即称神……旋至长沙,越王约见越军主帅宋然,自此按兵不出,言长沙固若金汤,宋然骁勇,难以取胜。前者连破四城,不费吹灰之力,却在长沙受阻,臣素性愚鲁,为之惑然……”

田文良脸色在光亮衣饰衬托下越来越暗淡,我冷冷道:“怎样,本王谍报还算到位,有没有冤枉田大人?”

田文良踌躇良久,起身拱手道:“殿下,老臣是据实上报,包括周韬将军……”

“可是这些密奏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效果?田大人虽不知兵,却懂人心,知道皇上担心什么,关注什么,全然不管奏报之后,对局中人有什么恶劣影响。读过这些密奏之后,皇上难免认为我在利用昔日声名拉拢故旧,不顾江夏局势,故意在长沙滞留!”我狠狠将那些副本摔在他面前,“休提再我父亲。田大人只说上述密奏背后是何居心?我背负叛骂名,为魏竭尽全力,难道就得来田大人一句‘惑然’猜想?”

田文良脸上掠过恐慌,跪地道:“殿下明察,老臣绝无此意!”

我在他身前蹲下,直盯住他眼睛:“田大人,你知道自己当初身为先帝指定辅臣,多年来为何反而渐渐处于朝政边缘,远不如温相受皇上器重?就是因为田大人太过尽心尽力,反令皇上觉得你有小人之心!”田文良猛地圆睁双目,我却声音渐低,“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我若因田大人受到皇上猜忌,将来……你以为他会与田大人尽释前嫌?趁现在及时抽身,或可得以安享晚年,本王言尽于此,田大人自思罢。”

田文良担任监军无数次,从未听过这样大胆露骨劝告,震惊表露无遗,我将笔还给他:“田大人以后奏报照常,只是发出之前可否先交给我过目?”

田文良慢慢接过笔,只有唯唯应诺,很快便告退出帐。于景庭洞察地目送他出帐:“殿下若不能保证一击即倒,只怕还有后患。”

我笑笑:“后患早就有了,只怕不在田文良自身,而在当政者心里。但对田文良我实在忍不了了,不愿看他自以为得志样子。我忍到现在,就是想看他能将皇上心思引导到什么程度,然后狠狠反转一下,令皇上无话可说,那时田文良仕途也该到尽头了。”

于景庭低头将密信收回木匣,许久抬眼:“殿下做事目还是这样纯粹激烈,却叫旁观者捏把冷汗……就算知道魏帝猜忌在何处,你难道可以为了避免而不去做?”

我想了想道:“至少太子会明白我。”

于景庭微微一笑:“那真是他幸运。”

果然,宋然很快得知魏军意图,不再以防守为主,转而展开主动进攻。武佑绪重伤之后,徐卫也在与越军交战时再次受伤,以致短期内不能领兵。将领们都见识到宋然凶悍作战风格,态度由跃跃欲试变为谨慎严肃,程雍反而积极起来,多次主动要求直入对方中军,与宋然正面对决。被我屡次驳回之后,他沉冷地讥讽:“越王殿下过去盛名难道是靠了宋然才树立?如此一味避起锋芒,真枉费武将军视你为天神一般敬仰。”

我对程雍故意激将都懒得再理,之前已经解释过多次,魏军此时首要目不是迅速歼灭宋然军队,而是占领长沙,减少南越赖以支撑军事据点,如此才能配合江夏魏军,形成齐头并进战场优势,可是程雍偏偏如耳聋一般。于是挑眉道:“程将军若真在意武将军伤势,何不直接找他表达一下关切之情?我认为于军师说得对,程将军这般性情孤僻,难免寂寞空虚,还是多与同僚交流为好。”

程雍神色更沉:“多谢殿下提醒,末将正要问,于景庭身为军师,到处借算命探人底细,是不是有蛊惑人心之嫌?”

我一时语塞,心想这算命把戏还是当年江陵之战时教给于景庭,哪料他举一反三学以致用了。正色道:“这件事我会问清楚,于军师为人方正,程将军不必多心。”

程雍沉着脸对我抱拳告退,我本以为这事就此了结,结果半夜护卫匆忙来报:“殿下,程将军私自率军袭营去了!”

我咬了下牙,狠狠问:“此事还有谁知道?”

护卫犹豫了一下:“只有值守军门李偏将和当值士兵知道,是他紧急前来托属下传报殿下,本来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不过正逢监军大人路过,他问起来,我等只能据实以告……”

我果断道:“你立刻去向所有知情者传我军令,程将军离营之事乃军中机密,没有我允许,只要有一人将向他人提起,所有人都同担罪责!”接着朝营外道,“齐贵!”

在外值夜齐贵急忙应声进账:“殿下,要准备出兵么?”

我怒喝:“出什么兵!跟我去武佑绪军帐!”

齐贵急忙为我披上披风:“殿下息怒,夜气湿重,小心您旧伤。”

我看他一眼,有些意外:“谁告诉你?”

齐贵老实道:“裴将军和燕七将军都……”

我心头一松,歉意道:“我不是朝你发火。”

齐贵连忙点头,紧跟在我身旁:“属下知道。”

我看看他恭敬面庞,暗叹他也只有十八岁而已,便道:“你离家这么久,想不想家,有没有得到过家乡消息?”

“属下请军营里钱主簿给家中代写过信,把积攒饷银一同托人带回去了,还有李福爹娘……”

“你想念他么?我是说李福。”

齐贵眼睛一下子湿了,赶紧别过身去擦了一把脸,又重新面向我:“属下会记住他一辈子,还要照顾他父母一辈子!”

我拍拍他,温言道:“李福若知道有你这样朋友,一定十分高兴。”说罢裹紧了披风,继续踩着潮湿土地前行。

武佑绪手臂挂在胸前,正坐在帐中榻上就着灯光看一副自制两军布兵图,身体尚显虚弱,见我进帐,急着要站起。我上前将他按住,武佑绪已经开口询问何时能让他带兵。我将神色一沉:“武将军,你觉得现在上阵是可以挽弓还是驭马?肩伤养好之前,此事不必再提。我来只问你一件事,程雍今夜擅自率军出营,我猜想他是找宋然寻衅,你事前知不知晓?”

武佑绪大吃一惊:“竟有此事?他倒是问过我与宋然对战情形,今夜来时又询问起宋然样貌,我只道殿下已开始部署作战,却不知他另有打算。”说着便要下榻,“殿下,末将粗心……”

我急忙出言相拦:“武大哥不必自责,我并无他意。程雍与你共事多年,这次你受伤严重,令他极受震动,想必心中十分窝火,才有冲动之举。我来一是问武大哥知道什么,二是征询武大哥意见,想知道你对此事怎么看,是否需要派兵接应?我对程雍并无深入了解,遇此突发状况,真有些左右为难。”

武佑绪思考片刻,认真道:“据我所知,程雍为人虽孤僻离群,但却心细可靠,并不是盲目冲动之辈。过去太子殿下将比较烦难任务交给他,每次都很少出差错,我平日虽与程雍常起冲突,对他能力却从来服气。殿下,末将并非为程雍说话,只觉得不妨等一等,或许程雍行为不妥,却不一定全无道理。”

我点头:“我也一向觉得程雍能力可靠,就依武大哥所言,暂时只派斥候营探一下消息罢。”又微微笑道,“不过也幸亏是武大哥,你二人平日针锋相对如此厉害,换作别人早落井下石了。”

武佑绪不好意思地笑:“他这个人阴阳怪气,难免叫人看不惯。不过大家都是为征战,上了战场就是兄弟,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笑道:“谁说不是?程雍出营消息还请武大哥代为保密,我想他之所以擅自做主,恐是太子殿下事前留有密令。”

武佑绪怔了一下,迷惑道:“太子殿下怎会……”

我并不解释,正色道:“武大哥只管养伤吧,我会妥善处理。”说罢出帐,匆匆对齐贵道:“你去裴将军处传我口令,叫他做好激战准备,程雍夜袭敌营,照宋然性格,很可能会借势反扑。截水灌城就在这几日内,万不能功亏一篑。”

齐贵大概看出什么,领命后又小声问:“殿下在中军坐镇么?”

“小鬼!”我嗤笑,伸指弹他额头,“快去!别学裴潜那狼崽子多话。等到斥候营来了消息,我自有主张。”齐贵被我那一弹吓住,急忙跑了。我叫身后一名箕豹军护卫去牵燕骝,自己回到军帐等候消息,约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得到程雍确切消息:他成功袭入宋然中军,果然没多久就遭到大批越军反击包围。程雍激战良久,被逼向东北方退走,而东北方正是裴潜军队。

我闻言立刻出帐,点了一千箕豹军直奔越军中军所在。魏军主力军队都在东线防守,以确保燕七军队不受干扰,本来决计调不出多余兵力主动与越军对战。程雍硬抽人马前去袭营,反倒令越军将计就计,找到魏军防守突破口,企图以排山倒海之势一举击溃魏军。此时我只有设法从背后攻其不备,令越军自乱阵脚,才有可能拖住越军猛烈攻势。

不出所料,越军大批出动之后,自身营地也变得空虚,只剩下步军留守。我率众人冲进营地,几乎如入无人之境,越军因在营中无法列阵,在铁蹄践踏下死伤无数。只是冲杀几次,仍不见宋然率军出现,我弯腰一把揪起面前一名越军问:“宋然在何处?”那名越军眼神冷硬,挥起手中仅剩断刀便向我身上砍,只是还未及落下,便被我身后箕豹军刺穿。他跌在地上,默默地挣扎了几下,至死都没有出声。

我面容紧绷,对箕豹军道:“你们也去问,务必问出来!”没想到接下来询问越军士兵也都十分硬气,箕豹军费了不少时间才得知他确实已离营。难道宋然真抱着玉石俱焚决心,打算与魏军进行最后一战?

快天亮时,我与箕豹军还是找到了越军中军行辕,迟英正在一个半坡上坐镇指挥,却还是没有发现宋然身影。迟英部下也同时发现了我,都迅速聚拢在迟英周围列起战阵,他们大约有三千余人,只有一半人骑有战马。我对箕豹营一声令下,他们也立刻列队冲去。尽管仰攻不利,箕豹营却个个以一当十,很快便占据优势地位。

最后迟英自己与护卫们边挡边退,又吹起号角召唤越军来援。我与箕豹军拍马追赶,眼看越来越近,一€€掷出,刺中迟英后背。迟英从马上跌落,引得越军阵脚大乱,我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挥剑左右砍杀,砍倒无数越军,将迟英提到马上喝道:“全都放下兵器,留你们副帅性命!”迟英背部已经受伤,不得不受我胁迫。他护卫只剩下不到千人,闻言都不敢妄动,我又道:“你们立刻吹响收兵信号!”

几名号手慢慢摸向腰间号角,正待吹响,突然,一个副将出声阻道:“不许吹!”他坚定地转向我,“凌王殿下,你可以将我们杀了,甚至包括副帅!宋将军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一旦开始决战,便不能停下!”

迟英闻言,忍痛嘶声低吼:“你在说什么?没有我,谁来指挥军队?”

那名副将道:“可是副帅受制于人,即便不死,也已无法指挥。”

迟英似觉匪夷所思,继而大吼:“你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对待本帅!别忘记如果本帅死了,你们都要陪葬!”他停了一下,猛然怒道,“是宋然陷害我!”

副将道:“宋将军知道迟帅不可靠,早将作战部署给麾下统兵将领,越军有没有迟副帅,并无区别。”

迟英气得两眼翻白,顿时晕厥。我皱眉将他扔给身旁箕豹军,慢慢指那名副帅:“如此说来,一切都是宋然早有预谋。你是宋然亲信,自然知道他打算,他既然不在军中,那去了哪里?”

副将冷声道:“宋将军还是没料到你动手这么快!我既然受命,就不会说出来,更不会说给你这样冷血无情之人!为了长沙城中百姓,我等拼死一战,也要阻止你疯狂计划!”

我淡淡道:“我一旦决定去做事,无论有多少阻碍也要完成。”

“丧心病狂!”副将终于被激怒,“可怜还有不少越人对你抱有一线希望,直到今日才知,南越再无越凌王!”

我微微转头:“越凌王赵彦已死,人死怎能复生?你要为越尽忠,我会成全。”说着缓慢将手臂抬起,对着箕豹军做下手势……厮杀中,迎来了白日第一缕光,我不知道这样情景还要经历多少次。

四日之后,堤坝筑成。随着旧堤决口,蓄积巨大水流雷鸣般奔涌而出,轰然改变原本道路,冲向长沙城池。曾经牢固城墙迅速坍塌决口,所有一切,包括依旧零散抵抗越军,包括城中来不及奔逃百姓,都陷入汪洋之中。

过去,或许还有人对我存有同情理解之心,因为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别无选择地投靠他。可是从今以后,无数人将知道,我存在对南越造成了怎样威胁,体会到我犯下了怎样罪孽。随着决堤河水,在无辜死去亲友面前,刻骨仇恨渐渐形成,赵彦这个名字,不再是南越人崇敬对象,终于成为人尽唾骂千古罪人。

第150章 刺心杀将

长沙洪水还需数日才能退尽,我驾着小船进入城内巡视,事前得知消息城内官员都已经出逃,只剩下蒙在鼓中百姓还在挣扎求生,城中房屋多数都被大水摧毁,哀哭声相闻。魏军都在打捞尸体,顺便将幸存人也接出城,送到城外高地上。那些百姓并无什么激烈反应,甚至都没有指责咒骂,我望着他们,他们也望着我,那一双双眼睛中射出疏离与仇恨,是比骂声更为深重刺骨谴责。我不能躲避,只能这样一眼一眼地看过去,直到将每一个场景都深刻在脑中,至死都不会忘记。

我回营给江德写奏疏,要求自降勋爵,中途被于景庭拿去,他皱眉:“魏帝判断如果已受了田文良影响,殿下再高姿态也免不了授人以柄。毕竟水淹长沙有损魏军正义旗号,就算魏帝实际心中高兴,表面上也须做作一番,然而正当用人之际,对殿下责备过分又会令其他将领心寒,正是左右为难。我看不如说水淹长沙完全是受田文良与宋然所迫而不得已为之,既找了借口,又打击田文良,岂非一举两得?”

我听他说完,笑笑道:“于兄思虑比我周全,就按你说做罢。你在这里写,我去安排一下留守军队。”站起来,扶了一下他肩膀便出帐去。

徐卫和武佑绪两人都急着要参与军务,我见他们都不宜奔波,于是安排伤势轻徐卫留下继续处理善后,武佑绪从旁协助,都以调养身体为主。命随军司马划出一部分军资补偿幸存百姓,又将军医全部留下,以防出现瘟疫时无法应对,觉得没有遗漏了才叫裴潜和燕七准备大军启程。

原计划继续东进,一直到梁王水军登陆钱塘,而后北上与江原会合。然而长沙之战彻底结束以及宋然提前秘密离开,令我不得不放弃先前路线,紧急率军前往九江。回想那天激战过后,我将迟英俘回中军,程雍也终于回营请罪。谁都知道那日越军借机反扑,程雍在激战中退走,不能回报情有可原。但他只为没有及时回报发现宋然离开消息做了解释,却对自己擅自离营偷袭越军事不肯多说。我单刀直入地问是否奉了太子密令,他依旧守口如瓶做法更让人疑窦丛生,最后只得命他待罪留职,见到太子后再作处罚。

这次不以夺城为主,行军很快,第五日便到达鄱阳湖畔。水军由燕七率领,自洞庭湖入长江后再顺流而下,行程比陆上晚了多日。而这个时候,魏军已尽夺汉口等江北重镇,只是迫于越军在江夏九江之间严密防守,无法渡江攻占江夏等城。

江原率水军船队沿江而下,本该有绝对优势,不料杨湛仗着越军战船众多,船壁坚固,将船当成壁垒,散花般布了一江,顿时令魏军船队陷入包围之中。江原虽有谢广行新造战船,然而在连续以硬碰硬之后,双方船只各毁了不少,却依旧无法推进战线。再有宋师承和王恪在江夏与九江上下呼应,两人都精于水战,在江中时时攻上岸去向江北挑衅,更令魏军束手束脚。

宋然赶到江夏以后,并没有明确插手杨湛军务,而是果真如他所言,开始专门针对江原。就在我到九江城下前一日,他派出一支快艇直插入魏军,险些靠近江原所乘大船,似乎有刺杀之意。我迅速指挥军队猛攻九江城防,并率箕豹军沿江抢夺了数艘南越战船变为己用,很快令九江吃紧,不得不回军自救。

我趁夜与于景庭、程雍、田文良在数百名箕豹军护卫下横渡长江。江原营地在江夏与九江之间江对面一个小土城外,用距江水十里开外一个湖泊作为临时停泊船只操练水军场所,出战时再沿河道进入长江。

进营时天色已经大亮,守门士兵说此刻太子殿下正在湖中观看水军操练,我便不许他通报,径自去了湖边。湖面上果然有不少战船在鼓声和旗帜指挥下游弋往来,我一眼看到江原负手站在一艘战船甲板上,他身边谢广行不时比划着什么,自江州而下将领们如虞世宁、李恭时等人也都肃立一旁。

于景庭顺着我视线看过去,会意地笑道:“这位太子殿下果然气势十足啊,想起去年终前往觐见南越新帝,二者真是云泥之别。”

程雍冷冷道:“南越那名无能太子,如何与我们殿下相比。”

于景庭转头微笑:“程将军何必如此刻薄,赵誊再无能,毕竟已是一之君€€€€”

田文良花白胡子一抖,插嘴道:“于军师言下之意……”

于景庭神色从容:“田大人,晚辈并没有言下之意。”

我不耐烦地各看程雍与田文良一眼,又拉了拉于景庭,再转头却发现江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一名护卫提醒:“殿下,太子殿下向这边来了。”他话音刚落,便见江原快步走来,程雍和田文良都急忙上前见礼。

江原好像根本没看见他们,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搂得很紧,身上散发着淡淡暖意,好一会都没有松开意思。我急忙推推他,正色问:“太子殿下何故如此激动?”

江原悄悄掐我一把,才慢慢放开,对人笑道:“我正头疼宋师承杨湛等人屡攻不破,越王一来,立时无忧,怎能不激动?田大人、程将军也一路辛苦,都请到我船上来叙话。”又低声问我,“听说越王在长沙又使坏了?”

我白他一眼,正要开口,却听江原语气惊讶道:“这位雅士,难道就是江陵郡守于大人?大人弃暗投明令人起敬,江原眼拙,请恕我慢待了。”

于景庭忙拱手:“原是在下失礼。常听越王殿下提起殿下,今日一见,果然不是凡人。”

江原微笑道:“于大人既然是越王好友,我们日后更有话题可聊了。”又看着我笑,“不是凡人?越王殿下提起我,能有好话么?”

我们几人到了江原船舱中,虞世宁、李恭时以及时谦、李宗道等将领谋士都闻讯前来向我见礼,过去常与武佑绪一起那名年轻参军萧靖也在其列,如今是军中做偏将。

江原对众人道:“越王连拔数城,战绩有目共睹,尤其长沙大捷,一举覆灭越军近二十万,不但朝中赞叹,更为所有魏军减轻了压力。”他说着又叹道,“不过水淹长沙之惨烈,实在非我出兵本意,越王上表自请罪责以慰民意做法我十分敬佩。只是在座诸位理应明白,最终作此选择,乃是越军逼迫所致,若没有越王当机立断,我军十五万主力就要断送在南越腹地,魏损失将无以估量。”

众人听了都称是,李恭时甚至高声道:“打仗就是死人,若为多死了几个便要领罪,那我们做武将还领得过来么?干脆大家都回去坐监,让打不死人来领兵好了!”

江原笑道:“恭时所言甚是。这次越王率军来援,已经开始急攻九江,他水战经验比别人丰富,定然可以想出破敌妙计,我们在长江这许多日窝囊气要到头了。”

李恭时连连赞成:“殿下说是。末将马上打惯了,不怕在地上翻腾,就怕上船,一上就晕,实在窝囊到家!如果越王殿下早些来就好。”

乔云问道:“李将军,难道你想偷懒?就算越王殿下来,也代替不了你上船吧?”

李恭时本要反驳,想想又住了嘴:“我不上你当,总之越王殿下来了我高兴便是,难道你不高兴?”

乔云笑道:“函谷一战,乔云至今难忘,自然也想看越王殿下如何出手。”

我见萧靖总在一旁偷眼看我,欲言又止,便主动道:“萧副将,我们许久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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