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起来跑到舱外,不由瞪大了眼睛。只见目光所及处,岸上、江中到处都是魏军,石头城的城墙近在咫尺,城上已经插满魏军旗帜,而几艘高大的楼船就架靠在城墙上,从甲板上竖起数丈的云梯直通城墙顶部。我回身抓住江原,急问:“什么结果?鲁达明和梁济山等主将如何?”
江原笑道:“因为攻城迅速,除了近身搏斗时,大致死伤不多。你说的梁济山见城破后企图殉国,被姓鲁的劝住了,现在与另几名副将暂时收押在城中牢里。”
我稍稍放下心来,叹道:“有时真矛盾得很。昔日的部将,我既愿成全他们慨然报国的志向,又怕眼见他们死去,如今看到他们最终不得不接受失败的结果,又为之痛心。”
江原道:“其实灭国当前,哪有真的慷慨无憾?无论以身殉国,还是生不忘国,都是一样罢。我倒期望这些活着的人,终于有一天能想明白,无论四国中由谁来结束百年混战局面,天下安定总比离乱要好。”
我一笑:“还要想明白这个新的君主,要比南越的英明么?太子殿下,你以后若还要干收购余粮这类贼喊捉贼的缺德事,我第一个反你。”
江原恨恨将我的腰箍在手臂间,咬我喉头:“这难道不是越王殿下的好主意?”
我向后躲闪,挑眉道:“好吧,以后别指望有我这样的靶子为你顶罪。”
江原手臂收得更紧,咬着字道:“越王殿下,不如我们回舱一叙?本太子有很多话要向你讨教。”
我笑:“晚上罢,还是先进城看看。”
江原“哼”了一声,与我一同下了楼船来到岸上。我看到于景庭,他正和谋士将领们一起在石门下迎候,悄然将他拉到一边询问:“太子昨日如何?”
于景庭微笑道:“殿下不必担忧,太子殿下除了读杜詹事的书稿外,都在照常处理军务,后来我故意找他聊了片刻,他便将书稿借给我读了。”
我偷偷推他:“于兄果真深孚我望。”
于景庭坦然笑道:“为殿下不遗余力。”
进城后,我和江原等人先登上城楼,从此处看去,建康外城墙几乎触手可及,皇城内的塔楼更是清晰可见。陈兵城外的是越军最后的精锐,与不远处的宇文念及虞世宁大军静静对峙。江原抬手指给众人道:“东北面的钟山还有越军埋伏,我军水军可乘小船从玄武湖内河直攻城门。宇文念和虞世宁虽在东西两面形成包围,开战以后梁王或者宇文灵殊的军队也可能会及时到达。我军已经胜券在握,可是稍有不慎,还会引起各地震动,关键在如何攻取,采取哪种策略攻取,才能顺利将南越国都收入囊中。这几日我军暂缓攻势,切勿操之过急。”众人闻言都信服地赞同。
这时陆颖匆匆前来向江原禀报:“殿下,臣在清点原先被关入牢中犯人之时发现一人,此人得知魏军已经破城,坚决要见殿下,说有重要军情相告。”
江原十分意外:“这人是谁,你为何不带他前来?”
陆颖回道:“他不肯说自己姓名,牢中也未见记录。臣见他恹恹无力,不敢派人挪动,只得先来请示殿下。”
江原望我一眼,对陆颖道:“既如此,去看看也好。”又转向我,“越王殿下也去罢,或许你会识得。”
我也有些好奇,兼之还想亲自确定一下梁济山和鲁达明的情况,于是干脆道:“好。”
这石头城依山而建,只为作为屏障建康的关卡,城内面积狭小,且只有军队驻守,因此有些重犯也常被安置此处,然后被军队秘密处决。我和江原在陆颖指引下走进监牢,这监牢分为两部分,外面的普通房屋用于临时关押触犯军法的士兵,还算干净敞亮,梁济山等将领就被关在此处;里面的牢房则借山壁搭建,阴冷潮湿,常年不见天日。
陆颖命守在牢内的士兵打开一间牢门,擎着火把走进去,火光照亮了地上削瘦的人影。陆颖道:“殿下,就是此人。”
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颤,他努力靠着石壁撑起身体,拨开眼前凌乱的发丝,慢慢抬眼寻找。江原蹲下去,和声道:“是你要找我么?”
那人轻轻一笑:“昔日牡丹盛宴,今日阶下牢笼,殿下只怕已认不出我了。”
江原听到他的声音,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双肩,在火光下看了好一会:“韩特使,韩梦征?”
我闻言一惊,再看他身形,也认出此人的确便是韩梦征,只是与当日出使魏国的形容天差地远。他昔日考究的衣着全无踪影,衣物因为穿得太久,关节处磨损得如薄绡一般,贴在身上宛若蝉翼,衣摆更是破烂不堪,几乎已经遮不住下体。露出肌肤上有不少伤痕,膝盖处已经明显溃烂。我想起自己在牢内几日的遭遇,不禁戚然,不知他在牢中被关了多久,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变成这样。
韩梦征幽幽的眸子里不知透出的是喜悦还是遗憾,他垂下眼,徒劳地拉了拉衣服的下摆:“殿下见笑了。”
江原望着他:“怎么弄成这样?”
韩梦征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笑,语声有些微弱:“我违背皇上要杀凌王殿下的意愿,擅自决定刺杀太子殿下,然而又没成功。回国之后,有人弹劾我在魏国行为出格,一心恋慕魏国太子,欲与魏国里应外合,出卖国家机密,于是皇上下旨将我关到这里。只是关了这么久,不知为何还没被处死。”
江原看着他身上伤痕,眉头微皱,低声道:“南越朝廷倾覆在即,韩……韩公子以后不必再受牢狱之灾了。”
韩梦征抬头定定地望他,目中一抹水痕,过了一会,眼角轻轻弯起:“殿下还是叫梦征罢。”
江原点头:“梦征,我现在带你出去,只要你愿意,日后便在我府中任职如何?”
韩梦征低叹道:“牢中这些时日,我也曾盼望皇上忽然醒悟,明白我一片报国之心,可是等来的终究不是朝廷中人,却是殿下。梦征曾设计刺杀殿下,你却毫不计较,还要许我职位,若得主如此,该是何其有幸?从见到殿下那一日起,梦征便恨不能生为魏人。可惜已为越人,国亡在即,此情此景,怎不叫人肝肠寸断?”
江原慰道:“天下兴亡,乃是常理,梦征饱读诗书,还应豁达待之。”
韩梦征似乎有些憋闷,深深地吸了口气,微笑道:“常理……自然任谁都懂……”他说着身体绵绵向后,江原立刻扶住,解下披风盖住他的身体,而后将他横抱起来,快步走出牢门。
第154章 家国安在
乍出牢门,阳光格外刺眼,韩梦征眉头微蹙,重又醒来,过了许久才适应这样的光亮。他躺在江原怀里,仿佛一片轻飘的叶子,即使在泛红的夕阳照射下,脸色还是苍白得令人心惊。一路上他只是略显痴迷地将目光定在江原脸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我回头低声吩咐陆颖,叫他立刻将凭潮找来,然后与江原一起,把韩梦征送进城中主将的居室。几个小兵很快为韩梦征清洗掉身上污垢,换上干净衣物,我才总算能将他与印象中的那个韩梦征联系在一起。
韩梦征被安放在床上,脸色因为热气的熏蒸而透出些许红晕,目光飘渺不定,有时随着江原移动,有时却又是呆呆直视,似乎有无尽的伤感与悲凉。江原见他神智不甚清醒,立刻命赶来的凭潮为他诊脉。
我轻轻退出房门等候,过了不久,江原也出来,坐到对面。我问:“如何?”
江原有些遗憾地摇头:“凭潮说他长期受刑具折磨,又关在死牢中这么久,五脏经脉都已衰竭,恐难续命。”
我听了叹息:“当初晋王反逆,他参与其中,对你痛下杀手,最后却又摆出一副脆弱的姿态,表现得比我还要伤悲。我那时见到他那梨花带雨的姿态,真恨不得将他与晋王一同碎尸万段,不但丢下的话十分狠,心里也早将他诅咒了万遍。可是见到他今日这副模样,却又难免唏嘘不忍。”
江原目光微微惊讶,大概想不到我当日居然对韩梦征如此痛恨,很快将一只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低声道:“不要再提了,那件事错在我,不但反过来利用他,还瞒住你,令你……”
我抬眼:“嗯,你明白就好。”说着又一叹,“不过尽管他手段也不算光明,一片为国之心我始终还是佩服,没想到再度相见会是此种情形。赵誊究竟忠奸不辨到何种程度,才将一个才华横溢、忠贞为国之人迫害到不成人形?”
江原听了也叹道:“何尝不是?赵誊如此对待自己幕僚,自取灭亡也是必然。”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转着,沉默良久:“他到此刻都没有献城归降的迹象,看来是真的要与魏军血战到底了。赵誊权欲熏心、猜忌多疑,却又向来自负,也许真的宁愿战败而死,也接受不了屈膝投降的结果。”
江原冷冷一笑:“他想死得壮烈些,也未必能够如愿。”
我手中一停:“你……有没有想好城破之后,如何处置赵氏皇族中人?”
江原反问我:“你想留住谁?”
我闻言,无奈笑道:“这么说留不住的是大多数么?”
江原认真地看着我:“实话说,我不能保证。你也知道南越不是北赵,它强大得多,如果像对待北赵君臣那样,恐怕魏国承受不起。而且现在局势未定,随时可能生变,只有等到攻破建康后再定罢。”
我微微点头:“我明白,也并非强求,只是……”
江原接过我的话头:“我保证只要魏军顺利攻下建康,至少会让南越君臣体面地归降如何?到时你想保住谁,不管赵葑还是其他人,都可以商量。”我看看他,知道一切未定时多说无益,便没有再多言。
建康城外,两军最后的对决来临,前所未有的血腥气氛笼罩在城池上空,让本来便晦涩的天空更多几分沉闷。我站在城头上俯瞰战场,目睹两军一次次短兵交接。身着黑甲的魏军如一条条巨龙冲入越军赤色旗帜的海洋中,所到之处掀起波涛翻滚、巨浪滔天。越军严防死守,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令冲入阵中的魏军节节断裂,直至被最终吞没。
进攻并不如想象的顺利,两军各自的军队替换了无数次,却仍旧在僵持。我冷冷转向身旁斥候营主将:“与虞世宁大军对峙的可是霍信本人?”
主将回身询问,很快禀告:“回殿下,正是霍信!”
裴潜在旁皱起眉毛:“这是用了什么诡计?竟然令我军的锥形骑阵毫无用武之地。”
我冷哼:“霍信此举十分狡猾,你看越军虽然好似一堵墙般死守阵地,其实暗中却分成了无数小阵。这些小阵开合自如,平时仿佛一体,一旦魏军冲阵时却立刻各自为政。先是打开缺口放部分魏军冲入,接着立刻合上缺口,将冲入阵中的魏军进行瓜分,等到以多击少将之消灭后,再度打开缺口放行。”
裴潜惊道:“原来如此!我竟一点没看出来。看样子虞将军也被迷惑了。”
我微微点头:“我也刚刚想清楚。你看魏军前面的尖刀阵型插入越军后,紧随其后的大队人马却遭到越军疯狂抵抗,怎么也无法冲入,如此下去,原先进入阵中的魏军自然被慢慢吞没。表面看是越军拼死严守所致,殊不知冲入阵中的人马正是被越军故意放行。我军这些天就像是主动送上门的鱼饵,被人吞噬不自知,还以为对方是即将上钩的大鱼。这是狼群战术的一种,看似毫无技巧,其实阴狠有效,令对手于不自觉中处在以少击多的困境中,不断消耗力量,最终尸骨无存!”
身旁几名将领听罢尽皆心惊,裴潜沉思道:“本以为锥形阵攻击力强,恰巧可以冲破越军防线,却不想反被暗地里利用了。我军必须立刻改变战术才行!”
我鼓励地看着他:“你有什么提议,不妨说出来。”
裴潜习惯性地将拇指放在嘴边,神情严肃地看着远处交战的军队:“我记得兵法中有飘风之阵,只是不知具体阵法如何。大胆猜测,想是说此阵轻捷如风、来去自如之意,可以最大程度破坏敌军阵型。我看眼前应对越军,理应首先打乱其战术衔接,不如就让我以‘飘风’之名带千名精锐轻骑闯入阵中,先行搅乱越军队形,给大军全面冲杀的机会,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有些惊喜,不禁道:“小潜!”
裴潜皱眉看我:“不行?”
我凑近他笑:“好得很!你现在也知道先取个莫测高深的名字迷惑人了。”说罢肃然下令,“裴潜听令,速点一千箕豹军轻装上阵,以飘风之阵前去打乱越军阵型,令他们自乱阵脚!”
裴潜眼睛发亮:“末将领命!”
我又对斥候营主将道:“传令宇文念,命他十日之内必须攻下建康城东门,否则降爵三等!”看着那名主将前去布置,咬牙自语,“我就不信以这老儿悍勇无匹,到现在还毫无进展!”握紧了剑柄,我立刻走下城楼,边走边对身边护卫道,“去请太子殿下前来城头督战!齐贵备马,随我与裴将军一起冲阵!”
在城门见到裴潜,他并没有很吃惊,反而一脸先知地对我笑:“多日不能亲自上阵,急得眼红了么?”
我狠拍他头盔:“小畜生!”
裴潜将头盔扶正,异常认真地握住手中长€€:“殿下,末将为你开路。”
我跟他并骑出城,很快来到阵前。虞世宁原本坐镇后方指挥,听说我要带军上阵,赶忙前来阻止。我笑道:“虞将军来得正好,我需要你亲自击鼓及时向我传递两军形势变化,本王定要将霍信布下的阵形破个七零八落!”
踏着鼓声,我与裴潜及箕豹军们冲入阵中。越军毫无防备,以为魏军只是再度重复进攻,结果普通士兵抵挡不住训练有素的箕豹军来袭,还未结成战阵便已被纷纷击中。顷刻之间,越军牢固的防线已被撕开一道裂缝,而处在裂缝边缘的越军士兵们果然立刻结成战阵,各持兵器向我们击来。
每一个战阵当先两人都手持盾牌护住队友,其后五人都紧握长矛挑刺冲来的魏军,一旦魏军落马,阵中又会奔出两名持刀士兵近身斫砍。一人死伤,身后立刻有人补充空位保证阵型不乱,相互间配合十分默契。然而这次他们的防线并未像过去那样迅速合拢,冲入阵中的箕豹军固然不得不面对这些小阵的纠缠,紧随在后面的魏军大军却依旧不断从缺口涌入,令这些小阵开始有腹背受敌之虞。
我一声令下,拨转马头率箕豹军回头冲杀,挥舞起长€€向着附近越军击去。血肉飞溅中,裂缝再度扩大,又很快被涌入的魏军填满,越军两翼见状拼命向中间合拢,想要阻止大批魏军冲入阵中的努力却越来越徒劳。有些越军小阵开始反被大量魏军包围,以寡击多的局面逐渐反转过来。阵外鼓声一变,告之越军已调整战术向后方收拢,我立刻指挥箕豹军边向两翼散开,边不断推进战线前移。
敌退我进,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我忽然看到后退的越军中,有名独眼将军正在不少护卫的簇拥下逐渐向后退去,马上不假思索地向他冲去。裴潜见状,也拍马跟来,为我挡开半路刺来的长矛。
那名将军很快有所察觉,企图迅速逃离,我大喝一声,间不容发之际将手中长€€向他掷去,那人坐骑立刻中€€倒地,自己则被摔下马来。我脱开马蹬,随之腾空而起,几乎与他一同落地,左手从马上拔出长€€,右手却早已拔剑在手,点在他的喉头。那将军挣扎着将头一抬,立刻感到喉头剑尖的寒意,顷刻面如死灰。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笑道:“杨将军,劳烦带我去找霍信。”
杨湛半晌说不出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我对裴潜勾勾手,示意将他绑在马背上。杨湛身边的护卫与士兵们早看得呆住,谁也没想到上前来救他,我与裴潜便这样一左一右押着他向越军后方走去。
时值黄昏,天色开始黯淡下来,越军正与大批魏军纠缠,在混乱之中无暇他顾。我带着数百箕豹军很快绕到了霍信所在的行辕,霍信身边也不过只有几百人护卫,我在杨湛身上刺了一剑,他吃疼大叫,意识到命还在我手中,立刻又闭嘴。我冷笑道:“为何不叫?最好把霍信叫来。我记得当日历阳受辱,杨将军也在旁边幸灾乐祸,你说我该不该也让你尝尝滋味?”杨湛脸色大变。
我手中长剑一挥,削开了他的铠甲,接着又连挥数下。杨湛手脚被缚,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衣物分崩离析,有的地方还不慎被我刺出血来。他顾不上被人耻笑,连连求饶。我冷冷在马臀上狠踢一脚,杨湛在箕豹军的大声嘲笑中赤条条被载向霍信行辕。
果然,很快霍信便得到消息,一脸慌张地带人赶来。瞧他那副模样,简直不像个坐镇中军的统帅。我知道他此刻不会跟我冲突,便也摆出悠闲的神情,笑道:“霍将军别来无恙?”
霍信在离我远远的地方停住,抱拳道:“多承殿下挂念。霍某在此代杨将军谢殿下容情。”
我微笑:“何足挂齿。如今魏军兵临建康,不日便可破城而入,我想请霍将军借一步说话,不知你意下如何?”
霍信肃然道:“不知殿下此举事前有无向皇上明言?”我微微一怔,他接着道,“既然没有,恕霍某不能答应。我知殿下身后设有埋伏,不如原路请回,我们战场上刀剑说话罢。”他不等我回答即调转马头,很快中军行辕拔旗而起,迅速向城池方向退却。
裴潜诧异:“他凭什么认定我们有埋伏?这里是越军后方,他若有埋伏还更可信些。这霍信看上去好像故意避开我们一样。”
我笑笑:“只有一种解释,他果真有最终投奔魏国的心思,但怕与我接触后反而引起赵誊怀疑,于是故意回避。”
裴潜灵机一动道:“那我们何不散布消息,说霍信预备投靠我国,既动摇南越军心,又促使霍信早作决定?”
我摇头:“霍信实力不可小觑,如果他真有归降心思,我们反而要替他隐瞒,否则赵誊必然会先下手为强。而且越人自己也知道南越战败在即,不宜再作攻心之举,如果得知本国最有实力的将领之一也要投敌,只怕反激起他们死志。今天既已知霍信态度,不如回去后派密谍暗中试探再作打算。”
再度进入双方交战的主战场,见越军已乱,完全凭着一时意气勉力支撑,在魏军逼近下节节败退。箕豹军蹈阵之时,越军料不到后方会有魏军冲入,更是章法全无。我们执长€€一路冲杀,很快穿过交战的军队,身后是飞溅的鲜血和累累伤兵,几乎没有遇到太过猛烈的抵抗。
天色昏黑时,我浑身血腥地登上城楼,回望建康城下疲劳应战的越军士兵,切身觉得南越气数已尽。石头城上燃起无数火把,守在梯口的小兵匆忙跑去向江原禀报我回城的消息。江原一袭黑色的披风,回过头来做了个“嘘”的动作,自己快步迎向我。他看了看我的衣甲,低声责备:“又不跟我商议便自作主张出战。”
我微笑:“如果你同意,没必要商议,如果不答应,为何要商议?”
江原轻哼一声:“见到霍信那老狐狸了?”
“他表现很奇怪,似乎要作两手准备。”我边回答边探身,看到江原原本站立的地方居然有一副躺椅。不禁惊讶道:“你怎么把他弄到城头上来了?”
江原点点头,语气同情:“他求我带他上来,说要再看一眼建康城。”顿了顿又补充,“我看他情况有些不妙,只怕……”
城下的杀戮声渐渐止歇,江水也停止了呜咽,城头上除了风刮纛旗的声响,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安静得仿佛与白日是两个世界。韩梦征微微地眯着眼,身上盖着江原的厚斗篷,安静坐在椅中。我走近他,夜风吹拂下,他愈发显得虚弱,仿佛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大概是我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刺激了他的嗅觉,韩梦征缓缓地睁开眼,看清我后轻轻一笑:“凌王殿下。”我看着他,他细弱的睫毛却又合上,再睁开时莹莹的水珠便挂在眼角。他微微地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既好像在向我求证,又像自言自语:“南越没有救了?”
我忽觉不忍,半晌才回道:“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看到了。”
韩梦征又微微地点头,只是这样一点,眼角的泪珠便无声滑落:“真是奇怪,分明在南越落到这步田地,听到它要覆灭,还是忍不住伤感。”
我慰道:“赵誊陷害忠良,实乃自取灭亡。韩公子才华横溢,太子一向对你看重,将来定能在魏国一展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