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自有好人磨 第16章

  他终于,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殷向北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抓住韩毅的手臂,满面是汗地厉声问道,「你到底给我喝了什么?保胎药?不……不可能是保胎药!」

  「对,你刚才喝的不是保胎药,而是……打胎药。」

  韩毅承认得很爽快,他知道或许下一刻殷向北就会杀了自己,对于此事,他感到很抱歉,却不能再后悔。

  明明自己都对他这么好,明明之前他也没透露出过多的不满,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自己,害他们共同的骨肉?!

  殷向北满脑子都盘旋着疑问与愤怒,但是下腹的剧痛让他渐渐支持不住,抓住韩毅的手也无力地松了开,他似乎被韩毅的回答震惊得无以复加,当即便连退了几步,最后更是跌坐在了地上。

  又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剧痛,殷向北看着自己的身下有一摊浓血渐渐流了出来。

  他的孩子,他所冀望的幸福而完满的人生如梦幻泡影一般,呈现出凄厉的血色,然后在他面前轻易碎去。

  「老天已是对我不公!为何,为何你还要这样对我!我不过想要属于自己的骨肉罢了,你为何如此啊?!」

  忽然,瘫坐在地上的殷向北凄然大吼,一手捂住腹部,挣扎着爬向了韩毅。

  韩毅面目纠结地看着痛苦得几欲发狂的男人,急忙蹲下来扶住了对方,此时此刻,他仍竭力保持着冷静,看见殷向北开始流血,只是低声劝道,「你不要乱动,以免会出血不止。」

  殷向北一把挥开韩毅的手,锋锐的双目中已是氤氲了一层雾气,他颤抖着双唇,牙关紧咬,但是却仍难免随着下腹越来越剧烈的绞痛而呻吟出声。

  这时他已来不及再去责备韩毅,只想着如何能救回他们的孩子,他的孩子。

  「求求你,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救救我们的孩子!求求你啊!」

  韩毅被殷向北悲痛脆弱的神情所震慑,他从没想过那么不可一世的阴阳魔人竟也会有如此软弱悲戚的一面。

  他不由自主地扶住了对方的双肩,内心中愧悔与痛苦一阵阵反复纠结。

  「抱歉,药一落腹便无回转的余地。」

  深深的绝望随着韩毅无奈的拒绝涌现在了殷向北的双眸中,他呆呆地望着对方,似乎连下身的剧痛都忘却了,过了片刻,他才惨笑着质问道:「我不过是想过一次普通人的生活,像平常人那样抱一抱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你连我这点小小的幸福也要剥夺?!」

  「因为你注定不是平凡人。若孩子出世,依你的身份难免会将他养成一个如你这般是非不分,嗜杀成性的魔头。我这么做,不过是不想再看这世上多一个冷血的魔头罢了!但……不管如何,此事是我对不起你,这条命,你拿去给孩子做补偿吧。」

  韩毅情绪先是激动,尔后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是第一次剥夺无辜的生命,这完全相悖了他平日救死扶伤的宗旨,此刻,他内心中的痛苦与纠结并不比殷向北少。

  「唔……因为我是魔头,这孩子就所以必须死吗?何其无辜的孩子啊……」

  腹中猛然一阵坠痛,殷向北的身子立即一软,他迷惘地睁着眼,疼痛难当地感受着自己下身所溢出的越来越多的血沫肉屑。

  「啊……啊!」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痛苦让殷向北忍不住哀嚎了起来,他一把抓住韩毅的肩,勉力使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另一只手却摸到了不断溢出血肉的下身。

  「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若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又何尝不是!哈……哈哈哈!」

  殷向北一巴掌拍到韩毅脸上,沾染着孩子血肉的手掌在韩毅惨然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血手印,气衰力竭的殷向北拼尽最后的力气一阵大笑,他的手却是随着他魁梧的身体无力地滑落了下来。

  带血的指尖不经意划过韩毅的唇角,带去一丝苦涩的血腥味。

  韩毅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丝自己孩子的鲜血,一行泪水随之落下。

  而殷向北此时已经躺在了一滩血泊中,面色苍白如死,恰如自己第一次救了他那般。

  如果没有相逢,或否便不会有今日惨烈的结局?曾经,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陌生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今日,却能狠心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人生毕竟难测。

  想起两人之间的种种爱恨纠缠,韩毅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抚到了殷向北苍白的脸上,他知道对方后来一直很努力地对自己好,他并非一点没有察觉。

  只不过……正邪二字,本已是一场束缚。

  

  「我想见他。」

  韩毅站在门前,焦急地看着殷向北那些进进出出的手下。曲清面色铁青地守在一边,他听到韩毅这时候还敢出声,手里的折扇一转就打到了对方的脸上。

  「住嘴!你没资格说这样的话!教主一心善待你,你却这样害他,你于心何忍?!」

  当曲清被人从床上硬拖了下来,然后带人赶到殷向北的住处时,他已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手无缚鸡之力的韩毅正跪在地上替昏迷不醒的殷向北止血,而将殷向北伤至这个地步的人,也正是看似温文沉默的韩毅。

  「怎会如此?!」曲清上前扶起了殷向北,却见对方牙关紧药,脸色苍白如纸。

  韩毅处理好殷向北下身的出血之后,这才抬头冷静地说道,「我打掉了他肚子里的孩子。」

  忽然负责替殷向北疗伤的大夫匆匆走了出来,对曲清说道,「教主醒了,请您进去呢。」

  曲清一合折扇,急忙进了屋里。知悉殷向北已然醒了过来,韩毅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对方的性命应该是无忧了,而现在,又或许是决定他的性命的时刻。

  

  殷向北感到腹部依旧一阵阵地抽痛,但比之之前那种血肉被搅碎的感觉却是好多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的骨肉已经随着不复存在于世间。

  他目光黯淡地看了眼守候在自己身边的众多属下,心想自己这畸形的身体这下总算是给所有人都参观了。

  「教主,您还好吧?」曲清关切地弯了腰,勉力对殷向北露出了一个笑脸。

  「嗯。」殷向北虚弱地点了点头,黯淡的目光突然一亮,面容也跟着渐渐扭曲,「他呢?」

  「他」自然指的是韩毅,这个冷酷无情害死他孩子的男人。

  曲清知道韩毅不会任何武功,所以也没担心他能逃离,就那么任他呆在一旁;毕竟这人名义上还是教主的娘子,要怎么处置他最好还是由教主亲自来。

  「他就在外面,教主您要见他?」

  「不!」

  殷向北斩钉截铁地说,他撑起身子,冷冷地看了门外那个隐约的人影,凶狠的神色终于还是变得缓和了下来,这个男人是他强娶回来的,他早也料到过两人之间必有诸多不快,只是没想到却会如此惨烈。

  「那……总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吧?」

  「你去取纸笔来。」殷向北闷坐了片刻,终因身体不支又躺倒了下去,他茫然地望着床顶,思绪不定。

  他曾是那么想和韩毅好好过日子,即便知道自己怀了孩子之后,他也是认了,更愿意以男人之躯不顾颜面身份产下他们的骨肉,谁知道这出戏会这么早就结束。

  或许,他与韩毅之间真的是没有缘分吧,当初强迫对方诚然是错。

  殷向北轻叹了一声,摸到自己已经瘪了下去的肚子,苦笑着扭开了头。

  曲清将纸笔拿过来之后便看到殷向北头扭在一边,双肩微颤,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知道殷向北此刻悲痛万分,却不知该如何劝慰,「教主……」

  

  韩毅在门外等着曲清出来,他已经大概猜测到了自己的结局,好一点或者是被就地处死,坏一点的话则是被慢慢折磨致死,依照殷向北那狠毒的性格,只怕是绝不会饶自己一命的。

  也罢,自己害死了他们之间无辜的孩儿,又将殷向北伤得那么重,即便一死相抵也无悔恨。

  当他看到曲清沉着脸色走出之时,心中已经有所觉悟。

  曲清冷冷地打量着神色镇定的韩毅,忍不住骂道,「杀了自己的孩子到现在都这么冷静,你真不愧是一等一的心狠手辣的伪君子!」

  韩毅面色一变,颇是无奈,他捏紧了拳,却只是一声不吭。

  他何尝想害死自己的骨肉,然而殷向北与他之间乃是又怎可能如真正的夫妻那样拥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出生成长在魔教之中,更不想看到日后又出一个殷向北那般的魔头。

  「拿着这东西,立即滚蛋!从今之后,殷教主与你再无瓜葛!」

  曲清愤怒地将殷向北令自己写好的休书丢到了韩毅脚下,他也没想到向来有仇必报的殷向北竟会这么宽容韩毅,难道仅仅因为对方是他迎娶进门的「娘子」吗?

  所以,一日夫妻百日恩,便连教主那样的人物也是逃不了儿女情长。

  韩毅俯身将休书捡了起来,他看着纸上郑重其事的内容,愈发不明白殷向北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可以再见见他吗?」

  「教主不会见你的,即刻离开吧!否则就算教主不杀你,我也忍不住要杀你了!」

  曲清愤然拂袖,冷冷瞥了韩毅一眼。

  「此事上,终究是我对不起他在先。这里有一剂给他调理身体的药方,相信有用。」

  韩毅边说边摸出了一张早就写好的药方,以及那本他后续编撰的《阴阳人实录》。

  「快滚!」曲清接过东西,目示左右,旁边站着的属下立即上前架住了韩毅,将他往外拖去。

  韩毅脚步踉跄地被人倒拉着往后走,他的目光久久落在殷向北所休养的房屋门前,直到什么也看不到。

  

  离开了青阳山,韩毅被告知日后永远也不许再来到这个地方。

  他拿着那张由曲清代笔写就的休书,遥望着青阳山的深处,那个让他和殷向北之间作为夫妻共同度过一段时光的地方。

  忽然,韩毅眼前闪现着殷向北服下打胎药后在地上痛不欲生挣扎,以及哀求自己的一幕。

  耳边亦响起了对方昏迷前的话语──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我们的孩子,我若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又何尝不是!哈……哈哈哈!

  我们的孩子。

  韩毅茫然地走在山路上,嘴里一直呢喃着这五个字。

  他并不能理解为何殷向北对自己这么执着,就如他不能理解为何对方到最后居然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

  但现在,他似乎能有些理解对方的感受了,身为阴阳人,本是一件可悲之事。

  即使如殷向北这样坐拥偌大的魔教,以及有着足以号令天下的武力,对方仍不过是一个畸形孤独之人。

  或许那人想要的真的只是一份家庭的温暖,像常人那样过上子嗣绕膝的幸福生活。

  然而韩毅没有给殷向北这个机会,也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

  寂静的山林中,少有行人路过,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归鸟的啁啾带来一抹凄凉之意,一身落魄的韩毅抬头看了眼天边血色的残阳,缓缓闭上了眼。

  难以言表的悔恨与愧疚充斥满胸,人生匆匆,许多事,许多人,却已是难以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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