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就停在路边,二人一块上了马,等到了湘雪阁,顾锦知又嘱咐了一大堆唆使,江漓才得以离去。
“殿下。”回程路上,郁台在轿侧骑马,对轿子里闭目养神的顾锦知道:“那个对江乐师不敬的人,小的看着有些面熟。”
“哦?”顾锦知有了丝兴致:“是谁?”
“万盛票号的少爷,叫万芹。”郁台说:“小的对此人有所耳闻,他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嚣张跋扈不说,一颗心开了十七八个窍,好主意没有,鬼点子一大堆。人也阴狠,您说他会不会贼心不死,再来骚扰江乐师啊?”
顾锦知单手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郁台也是个七窍玲珑心,早已看出顾锦知对江漓的不同,忙抓紧时间表现道:“要不,小的派人来保护着江乐师?”
郁台本以为顾锦知不说再加点人马吧,怎么着也得派出几个人看守吧,这才能彰显出江漓在他心目中非比寻常的地位啊。没想到,顾锦知大手一挥,竟直接蹦出两个字来:“不用。”
郁台差点跌下马背:“不,不用?”
“嗯。”
“可是……”
顾锦知看郁台一脸茫然失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有注意到他的手吗?”
郁台不知所谓: “啊?”
顾锦知似是累了,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也不再继续为郁台解惑,只随口吩咐了句:“算了,在府中挑几个机灵的去保护他,本王也能放心点。”
郁台糊里糊涂的:“是。”
见顾锦知闭上眼睛休息,郁台也不再打扰,只让马夫将车驾稳一点,尽量减少颠簸。突然,轿中之人传来一声:“郁台。”
郁台忙凑过去问道:“殿下?”
郁台透过那飘忽荡漾的窗帘往轿内一看,不由得一愣。只见,暗光衬托着顾锦知的面容越发深邃沉郁,他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瞳异常明亮,眼底泛起的暗光拨动,他注视着前方,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父皇仙逝,母后在宫中安度晚年,自有皇兄承欢膝下。即便我时日无多,但我了无牵挂。”
郁台心惊:“殿下……”
顾锦知不顾他,继续说道:“可如今,本王突然舍不得死了。”
郁台愣了愣: “什么?”
顾锦知望向轿外明月,月光照亮他温润柔情的面孔:“最起码,在小漓儿的琴声中还充满着忧伤和凄凉之前,本王不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第9章 江茗
身体若是精贵起来,风一吹就碎。月庭交心,饮酒赏琴。这本是一大美事,先后发生过无数个第一次。例如江漓的第一次直视,例如江漓的第一次展颜微笑,再例如,第一次听闻江漓的旷世琴音。三点加在一起,如此意义非凡的一天,却被次日的稍感风寒打击的一塌糊涂。
天气转凉,湖边的温度要比寻常地方的气温低。顾锦知待得久了点,再加上饮了几口酒,小凉风一吹,不倒也得倒。当然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府中大夫不敢怠慢,把脉开药闭门谢客,禁止一切娱乐活动。
顾锦知被迫留在府中养病,寻常人三天即好的风寒之症,大夫谨慎起见硬是要他修养五天。
金秋十月,院子里的月季花开的正艳,朵朵芬芳,香远益清。
顾锦知梳妆整齐,衣冠楚楚。接过郁台递来的狐裘披风穿上,又饮下每日必喝的进补汤药后,顾锦知带着郁台和另外两个小厮出府门,坐上马车前往皇宫向太后请安。
消息一早就传进宫里,顾锦知走进雍寿宫大门之时,太后贴身侍婢田嬷嬷就等在那里。田嬷嬷是当年太后的陪嫁,又是太后的乳娘,虽然说田嬷嬷是侍奉主子的奴才,但对于太后来说,她已经算是不可或缺的亲人了。
“殿下可算来了,太后得知您前日感染风寒,心中惦记。老奴见殿下今日面色红润,气色正佳。身子可是好了?” 田嬷嬷一边引顾锦知进屋一边问道。
“早就好了。”顾锦知语气欢腾,容光焕发:“那周苦瓜就会小题大做,没多严重的事儿也被他搞得好像天要塌了一样,可是他胡言乱语,惹得母后担心了?”
周苦瓜自然是顾锦知府上大夫,只因每次为顾锦知诊脉后都会拉着张苦瓜脸,故而得此昵称。
“太后疼爱殿下,稍微有点磕了碰了都心疼不已,更何况风寒感热。”田嬷嬷撩起帘笼,顾锦知迈步进入暖阁,坐在榻上的太后早就等不及了。
顾锦知先跪地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长乐无极。”
“快起快起。”太后放下手中书卷,亲自走上前将顾锦知扶起,面带关切道:“风寒可好了?”
太后年近六旬,却容颜不衰,身子骨也硬朗。当年还未出阁便是京中有名的美人坯子,后嫁给东宫太子成正妃,待到太子顺利继位成功皇帝,她便一直稳坐中宫皇后之位。夫妻之间互尊互重,相敬如宾,先后怀有两子一女。立嫡立长,当今圣上身为嫡长子,一出生便注定了要成为储君,更何况他德才兼备,宽仁温谦,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但比起嫡长子,先帝心中更偏爱机灵聪颖,洒脱不羁的顾锦知。
奈何顾锦知自小体弱不说,还中了无解奇毒,寿数几何生死难测。再加上顾锦知天生喜爱玩乐,性格赤诚爽直,不善谋权参政,更无半点夺嫡之心。先帝想他如此洒脱,玩世不恭,逍遥游世倒也轻松自在。
顾锦知心中一阵酸楚:“已然康复,儿臣不孝,劳母后担忧了。”
“只要你好好的,母后我就心安了。”太后挽着顾锦知的手坐下,朝田嬷嬷递了个眼神,田嬷嬷就前往小厨房端了百合蜜枣粥出来。
等顾锦知喘匀了气,太后递过温热的粥碗,道: “哀家亲手做的,快尝尝。瞧瞧你,才几日不见,怎么又清瘦了?”
“哪有。”顾锦知故作高声,“儿臣明明胖了,在府中被周苦瓜逼着躺了五天,您瞧,是不是胖了?”顾锦知把脸往前凑了凑,惹得太后一阵哭笑不得。
在雍寿宫待了片刻,顾锦知就告别太后前往养心殿见过皇帝。
皇帝正值盛年,比顾锦知大了十八岁。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容貌堂堂,身躯凛凛。太监通禀舒亲王候见,皇帝面露喜色,传了顾锦知进殿,免不了对这个同胞弟弟嘘寒问暖一番。
“看你面色红润,想是并无大碍了,可去见过母后了?”皇帝问。
“来时已请过安了,还品尝了母后亲手烹制的百合蜜枣粥。这不,母后特意让臣弟给皇兄带来了。”顾锦知朝后招手,郁台端着食盒走进殿门,由总管太监去接手放在桌案上呈给皇帝。
“朕这是借了你的光啊!”皇帝笑着喝了一口,说道:“母后的手艺越发好了,要论起厨艺,连御膳房都要逊色几分。你要常来宫里看望母后,朕才能有口福吃到这粥。”
顾锦知憋笑:“皇兄该不会是嫉妒臣弟吧?”
皇帝笑怒:“你说呢?”
顾锦知顺杆上爬,接着话说道:“这臣弟可不服了,要说羡慕嫉妒,那也是臣弟羡慕皇兄。除了有母后关心呵护,还有后宫三千佳丽的陪伴侍奉。就算平日里喝不到母后的爱心粥,但有各位娘娘的暖心汤也是不错的嘛。”
话音刚落,殿外候旨的小太监低头走进来:“陛下,贤妃娘娘差人送来一碗参汤。”
皇帝忍俊不禁,郎朗一笑,指着顾锦知道:“你啊,总是有法子让朕气不起来,从小就是这样,跟团棉花似的,打不动揉不烂。”
顾锦知面不改色,一晒道:“皇兄,再不叫人进来,那汤可就凉了。”
皇帝的笑容更深,命那太监去端参汤进来,转而指向顾锦知道:“给舒亲王。”
顾锦知忙起身:“皇兄……”
皇帝摆手安抚:“朕刚喝了母后的粥,腹中饱足,哪里还喝得下参汤。你身子弱,倒是应该喝一点补补身子。”
顾锦知只好应道:“臣弟谢皇兄。”
顾锦知从太监手中接过参汤,用汤匙盛了一口饮下。皇帝看在眼里,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锦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朕看,给你选个王妃可好?”
顾锦知愣了下,不待他开口,皇帝先退而求其次:“不然,先娶个侧妃也可。你孤身一人,没个贤内助总归不好。以前碍于你的身子,先帝跟朕都搁置了,想如今你也弱冠,要不朕就帮你……”
“臣弟谢过皇兄,只是……”顾锦知抢了话头,朝皇帝没心没肺的一笑:“臣弟这身子皇兄也知道,什么时候垮了也指不定,娶妻什么的还是算了吧……不能耽误人家不是么。”
皇帝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板着脸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朕的胞弟,大禹的亲王。能与你做妃,那是无上殊荣,怎么还委屈她了?若你不想娶正妃,那就先立侧妃吧。”
顾锦知笑着摇摇头:“无论正妃还是侧妃,人家都是黄花闺女,哪个在家中不是父母的掌心之宝。且不说能不能为我开枝散叶,就单说我这个人,能陪人家多久都是问题。进门寥寥数年就守寡,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皇帝欲言又止,话是这么个理,但堂堂亲王,要终身不娶不成?
顾锦知看皇帝有所犹豫的脸色,便乘胜追击,笑呵呵的说道:“其实吧,臣弟一个人挺好的。女人虽如花似玉,但也只可远远观赏,不可近触,娶妻生子太麻烦了。现在这样多好,玩玩乐乐,无拘无束。”
皇帝倍感无奈又无可奈何,只得叹气道:“你玩心太盛,老也长不大。现在不想娶妻,那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令你魂牵梦萦,牵肠挂肚的人。等你遇到了,朕看你还能说得这般轻易不。”
顾锦知陪着笑脸,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一个蓝色身影。衣袂翻飞,超尘姿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魂牵梦索。”顾锦知默默念叨:“牵肠挂肚。”
太监突然的通传打断了顾锦知的痴语,听有大臣在殿外候旨,顾锦知作势要起身:“既然皇兄有政事要谈,那臣弟便……”
“无妨,你就在这儿听会儿吧,反正也不是要紧大事。”皇帝显得很轻松,还对顾锦知笑说几句:“待会儿朕还要与你对弈一局,上次朕输给你的那半子,朕得想办法赢回来,你可别急着走。”
温太师缓步进殿,跪地行礼道:“老臣叩见陛下,叩见舒亲王。”
作为顾锦知和皇帝的启蒙恩师,他在朝中虽无实权,但官至一品,地位显赫,皇帝对他很是敬重。温太师递上奏折,其中包括上月云南干旱救灾的报表,更有西北地区边境的战报。
虽然顾锦知不知战报中写了什么,但看皇帝逐渐展露笑颜的脸色,必然是捷报。
“这个叫丁左的副将,骁勇善战,出良策以火攻之术大胜敌军,更在乱军之中直取上将首级,立下汗马功劳。”皇帝合上奏报,面上喜色更胜,问温太师:“奏折上满是对这个丁副将的赞赏,这人什么来头?”
太师稽首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江茗?”
皇帝愣了下,顾锦知也面露困惑,依稀觉得这名字耳熟,就在他想起来的瞬间,太师已面色肃然的说道:“九枢的首领,江茗。”
作者有话要说:
《洛神赋》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收养了两个月的流浪猫,就在我打算给它做一顿鱼吃的今天,离家出走惹!
我……
只想说: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第10章 九枢
九枢,是大禹嘉正二年,由先帝一手组建的秘密组织,其庞大的影响力和威权,足以令满朝文武怛然失色。
九枢有权利侦缉抓人乃至审讯,深受皇帝信赖。成员由密探和杀手组成,直接授命效忠于皇帝,组织内有多少成员无人知晓,成员对外究竟是何身份更是无所周知。因为他们有着多重身份,个个训练有素,沉稳干练。没准哪个大臣家里最不起眼的扫地奴才就是威名赫赫的九枢中人。
他们就好像是渗入血液中的毒素,无孔不入。上至君王身侧,下至边境外邦,眼线遍布大江南北,天下九州尽在掌握。
而九枢的首领江茗,更是如雷贯耳,令人闻名丧胆的存在。年纪轻轻就担任九枢首领一职,位同一品军侯。顾锦知虽未曾见过,但传言江茗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文才武略皆上乘,见过江茗的人就没有不为他迷恋的。
“江茗。”皇帝一经提醒就恍然大悟:“先帝在时,朕倒是见过一次。九枢的首领极少在朝中露面,想那一次也是偶然碰见,不料三年后……”
顾锦知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三年后,这个武功冠绝天下,深受皇帝宠信的九枢首领……被灭门了。
首领惨死,事发突然,九枢动摇,朝野震荡。先帝病重驾崩,新皇继位,九枢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神秘组织也就此解散,销声匿迹。
温太师打量着皇帝的脸色,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 “陛下有所不知,这个丁左副将,正是江茗的外甥。”
皇帝惊道:“当真?”
“是,丁左年十七,参军已有两年。”太师道。
皇帝暗暗思衬,丁左两年前参军,江茗是三年前死的,这么说丁左涉入军营是跟九枢没什么关系了:“既是良将,应当善用。”
温太师俯身道:“陛下圣明。”
皇帝又跟温太师说了些朝廷政务,顾锦知在旁边听了个七七八八。在宫中用了午膳,又歇息了小片刻,就被皇帝拉着在御书房下棋。顾锦知心思不定,思虑紊乱,脑中想的不是棋局,而是早些时候温太师提起的江茗,以及那个早已不复存在的组织九枢。
心不在焉,再好的布局也会出现疏漏。皇帝如愿以偿的赢回了半个子,脸上却并没显得多开心:“锦知,你该不会是故意输给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