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知一边将云子一个个的装回盒里,一边看着面带异色的皇帝,笑道:“明明是皇兄棋艺精进了。”
皇帝心里打鼓,面色稍冷:“你有心事?”
“皇兄多虑了,臣弟能有什么心事。顶多就是……”顾锦知又故意嬉皮笑脸:“心疼家里丫鬟婆子的手,越来越糙,完全没有美感了。”
皇帝:“……”
正经没一会儿就开始嘚瑟,皇帝早就见怪不怪,习惯了。
离开御书房走出宫墙,天色已近黄昏。顾锦知选择坐上马鞍,由郁台牵马回府。
“王爷与陛下对弈棋局,可还开心?”郁台一路见顾锦知心事重重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找点话说,转移一下顾锦知的注意力也好。
“棋局还凑合,倒是……”顾锦知语气一顿,郁台回头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顾锦知索性问道:“你可知曾经的九枢首领,江茗江大人?”
郁台不做思考的回答道:“江茗的名号是响当当的,小的自然有耳闻,只是殿下为何突然提起他呢?”
“今日在养心殿,陛下凑巧提起此人。”
“九枢是个什么组织,殿下心里清楚。与其说朝野百官畏惧胆凛,不如说他们痛恨九枢。”郁台道。
顾锦知深表赞成:“监视,刺探,眼线遍地,天罗地网。任凭皇亲国戚还是朝中重臣,只要被他们抓到一点把柄呈与圣上,再显赫的门楣也将在一夜之间寂灭消亡。他们痛恨,也惧怕。人人都称九枢权倾朝野作威作福,可若为官者一身清廉问心无愧,何必怕鬼敲门。”
郁台笑道:“论起九枢的辉煌与权威,其实都多亏了首领江茗的管理号令吧。一个出色的组织,绝对离不开一个出色的统帅。传闻江茗心胸坦荡,克己奉公,不失为一个谦谦君子。朝堂和江湖上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出了才色出众以外,他还武艺超群,修为深不可测,独步天下无敌手,与人交手就从未输过。”
前半段不知真假,后半段听起来就难免觉得讽刺了。
“从未输过是么。”顾锦知仰望天边尽头的那抹灿烂余晖,“唯一一次输,就输掉全家的性命了。”
郁台牵马在前,耳边回荡着街市上热闹的叫卖声,感慨道:“江茗自己也没想到吧。一夜之间,歹人闯门,杀尽府中活口,一只鸡一条狗也不放过。府兵奋力抵抗却难挡对方凶残嗜杀,江府血流成河,就算江茗武功盖世,终究是寡不敌众。府中上上下下百十来口,父母子女家眷奴仆,全死了。”
“徒叹奈何。”顾锦知长长叹出口气,“如此惊变,又赶上先帝病重更是力不从心,还未查出江宅灭门惨案的真凶如何,整个大禹就已改朝换代,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当然,也是对方做的太过隐秘,行凶后迅速撤离,连同同伴的尸首一起带走,先帝曾认为此事是江湖仇家干的,但如今已经无从查证了。”
“是啊。”郁台点头道:“殿下也知道,像江茗这等身份的人,朝野朝外得罪的仇家必然不少。”
像这种陈年旧事,也就只能在后辈之中偶然提起,展开简短而毫无意义的讨论,寥寥几句划过。可顾锦知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空落落的。他望着天边夕阳西下,橙红的云海美伦美央。街头巷尾陆续点燃烛灯,又是一夜弥漫开来。
突然,顾锦知心中一亮。空落落的心被瞬间填满,他恍然想起:“郁台,你刚说江茗的子女家眷,本王似乎有所耳闻。”
“嗯?”郁台吃了一惊,仰头看他:“殿下知道谁?”
顾锦知莫名有些激动:“江茗有个儿子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上一章,然后捏……继续沉溺在胖喵走失的悲痛中~
第11章 病秧子
“对。”郁台道:“江茗与夫人相亲相爱,家中并无妾室。奈何他夫人身体不好,怀下一子后就再无身孕。所以江茗仅有一个独子,名叫珺歌。”
顾锦知眼中透亮,那段他并没多在意的往事记忆逐渐复苏。他看着郁台,示意郁台继续。
“这位小公子从小体弱多病,风吹不得雨打不得,一年到头养在府邸不出门,如此弱不禁风,可惜了江茗一身高绝武功后继无人。殿下可知外界如何评价?人人都说江茗杀戮太重,夫人仅此一子就是报应,唯一的孩子还是个病秧子又是报应,现在满门尽灭无一活口更是报应。”
顾锦知眸色暗沉,郁台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数落那位小少爷的话等于间接说了顾锦知身体弱的闲话,正要停下请罪。就见顾锦知感叹似的叹了声气,眸光满是无奈之色:“就因为他的柔肤弱体,偶然听身边人提起,本王才感觉与他同病相怜,有了点印象而已。”
“殿下……”
顾锦知看向一脸忧愁的郁台,他淡淡笑着,张开双臂一晒:“都是病秧子啊!”
“殿下。”郁台脸色大惊,当街跪了下去,“小的该死。”
“你该死什么,你又没说错。”顾锦知不以为然,眸中微光甚是悠闲,“赶紧起来给本王牵好马,本王若是摔下去,你才真该死了。”
郁台一听这话,立马吓得跳起身去牵马缰:“殿下劳累一天了,等回到府中先让周大夫切脉,再早些宽衣安枕可好?”
顾锦知确实有些乏了,朝郁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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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春楼-
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千娇百媚的花娘们来来往往,留下一片醉人的脂粉香。
二楼雅间内,琴师奏乐,舞娘翩然起舞,翾风回雪。酒桌边围坐着三个公子哥,以最财大气粗的万芹为首,三人欣赏漫舞品谈曲风,从诗词歌赋瞎掰扯到了家长里短。
万芹忍不住问了:“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瘫痪在床了呢?”
左侧坐的胖少爷接话道:“我也正纳闷呢,听李真的下人说,他在路上就犯病了,等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回家里之时,人早就不行了。他爹遍寻名医无用,李真现在下肢瘫痪,神志不清,是彻彻底底的废了。”
右侧坐的瘦少爷问道:“万兄去瞧过他了?”
“前几天心情不大痛快,本想找李真那小子聚一块解解闷,乐呵乐呵,结果就看他……”万芹叹了口气,只觉得可惜。像他们这种酒肉朋友,根本没多少交情,更谈不上因对方的遭遇而伤心了。平时兄弟来兄弟去的相称,等到真有灾难之时,大难临头各自飞,比谁逃得都快。
“万兄心情不爽?可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家伙惹恼了你?”
“去!像万兄这等身份的人,谁有分量能惹他不开心?”瘦少爷讨好奉承。虽然他的家庭条件也不错,但跟万家没法比。这以后出门在外都得靠万芹这棵摇钱树罩着,自然要巴结:“莫不是柳心儿又任性了,今个儿来柳春楼也不见万兄你叫她,是闹别扭了不成?”
提起这个话茬,万芹心里也着实烦闷,与其噎在心里憋得慌,倒不如趁此机会吐吐苦水。仰头干了杯花酒,面带惋惜的说道:“以前我啊,觉得心儿那就是天上有地下无,人间极品。乖巧,懂事儿,偶尔撒撒娇任任性,少爷我也心中欢喜,关键长得还那么漂亮。但现在我突然觉得,心儿也就那么回事,终究是凡品。萤烛之火,哪有资本与日月争辉。”
胖少爷和瘦少爷面面相觑,想当初万芹被柳心儿迷得那是要死要活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柳心儿在万芹眼里就没有不好的地方。可如今万芹突然话锋大变,竟说柳心儿不过区区凡品了。俩人都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难以置信。
“万兄可是寻得别的绝色佳人了?”胖少爷小心地问。
“莫不是那个湘雪阁的宛芙蓉?”瘦少爷忙接话。
万芹笑了一声: “是湘雪阁,但不是宛芙蓉。宛芙蓉是漂亮没错,但她的性格怪异,没有心儿会来事儿,更没有心儿知冷暖。”
万芹脸色潮红,酒气上头,耳边回荡着清脆的琴声,却听得他心中一阵烦躁。当场拍桌子喝道:“别弹了!如此笨拙粗糙的琴技,还好意思出来卖?滚!”
那弹琴的女子吓得脸都白了,抹着眼泪跑了出去。
胖少爷怔鄂:“万兄这是怎么了,那可是柳春楼最好的琴师了,你曾经还夸过她琴艺无双。”
万芹冷眼相待,嗤之以鼻:“不比不知道啊,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
瘦少爷是个机灵的人,稍微寻思一下立马就明白了,“万兄说那绝色佳人身在湘雪阁,又排除了花魁宛芙蓉,又强调出此人精通音律,琴艺绝伦。难道……是那个丝毫不比宛芙蓉逊色的另一位当家红牌,江漓乐师吗?”
万芹的双眼刷的一下就亮了。
胖少爷恍然大悟,眼中同样露出憧憬和欣喜的精光:“若是那位江漓乐师,那……”
万芹嗤笑一声,用筷子指着好友道:“难怪啊,你们俩都对心儿不感兴趣,原来是早就晓得那位江乐师的曼妙风姿了。”
“万兄说哪里话,柳姑娘既是万兄的心上人,我们怎敢惦记?”瘦少爷替万芹斟满酒,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不过这个江乐师,那是只可远观,不可近身的。他和宛芙蓉不同,栖身在湘雪阁,卖艺不卖身。老鸨当他是摇钱树,自然要护着。慕名而去的达官权贵数不胜数,皇家侯爵,江湖帮主,正派邪派皆为他倾倒。所以渐渐地,在这个江乐师身上达成了一条大家公认的协议。那就是珍品不能归一人独有,要摆放好了供大家欣赏。谁若是破坏了这个规矩……”
万芹的脸色突然变冷:“怎么?”
“英雄一怒为红颜,我怕您成为武林公敌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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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争辉
“武林,我会怕吗?”万芹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要星星他爹不敢给摘月亮,出门在外横着走。即便到了江湖上又如何,他也有自己的后盾,怕什么怕?
万芹来了脾气,站起身一脚踹翻酒桌,借着酒劲拍胸脯吼道:“管他什么江湖帮派,老子会怕?知道我是谁么,我,万芹。那可是江湖之上赫赫有名的组织,“逐晖”的人。你们听说过吗,你们知道那是哪儿吗?”
“万兄,你在说什么啊?”
“我的三姨,就住在东街口绸缎庄,她叫祝敏,是除了我爹最宠我的人了。在朝中,我能倚仗我爹。在江湖,有我三姨给我撑腰。我什么都不怕!” 万芹咆哮怒吼,一挥长袍,人头晕眼花几乎站不稳,亏得后面二路反应敏捷,及时将摇摇晃晃的万芹扶住,焦急的叫道:“少爷,您喝多了,要不小的送您回府吧。”
二路小个不高,人也精瘦,但力气着实不小,将醉的里倒歪斜的万芹半架半拖的就带出了雅间,虽然那姿势毫无美感。
万芹看着伶仃大醉,其实并未醉的太厉害,出到外面夜风一吹,人更精神了不少。他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二路身上,语气低沉又冰冷:“本少爷有着富可敌国的金银,什么事儿办不成。你立即去安排,给我找几个武林好手。”
二路诧异道:“少爷,你要干嘛啊?”
万芹阴毒的视线落到二路脸上,“派人去湘雪阁,杀了江漓!”
二路脸色大变,“少爷,江乐师可是那个什么殿下的人啊!”
万芹面不改色,目光更毒:“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二路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回话。万芹试图朝前走,却发现搀扶他的二路好像脚下生根了似的一动不动,忍不住喊道:“愣着干嘛,赶紧走!”
二路低着头,良久才冒出一句话:“少爷说真的?”
“你当我是在玩吗?择日不如撞日,未免夜长梦多,你待会儿就去东街口的绸缎庄找我三姨。”万芹一边说着一边匆忙翻找衣兜,最后取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二路,“这是信物,把它拿给我三姨看,让我三姨安排人手去宰了江漓!”
二路把信物拿在手里,那是一块鸡蛋大小的玉佩,特别薄,呈黄色,应该是金丝玉。玉被雕刻的图案前所未闻,既不像动植物也不像其他的吉祥物。
二路顺手把玉佩塞进腰间束带里,一边问道:“少爷,你是下定决心了是吗?”
万芹看着一反常态的家奴,心中大为不爽,不耐烦的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赶紧去办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路垂着脑袋,又将玉佩往束带里塞了塞,好像生怕待会儿会掉似的。他惋惜般的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道寒芒:“万芹,活着不好吗?”
万芹一愣,突见二路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就窜到了万芹跟前。不等万芹一个“什”字说出口,二路的手已经死死掐住了万芹的咽喉。
“李真的下场还不足以让你警醒吗?”二路的语气平平淡淡,脸上却杀气四溢,手下逐渐加大力度:“屈屈残星,居然妄想与日月之辉相抗?可笑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因为分章的关系这一章字数有些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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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逐晖图腾
万芹瞪大双眼,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的脸变得酱紫。他手蹬脚刨使出吃奶的力气去反抗,试图大声呼救,可声音卡在嗓子眼,被二路那只强而有力的手活活截断。
二路果断发力,“咔擦”一声,万芹的颈骨折断,他停止了挣扎,无力地垂下脑袋,咽气了。
已过子时,街上人迹寥寥。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万芹也是无人发现,正巧在一旁胡同里有两张草席和一些零落的稻草。二路索性拿了来将万芹的尸体胡乱盖上。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从背后传来一阵阴风,二路心惊,猛转身一看:“谁!”
那人远远走来,待二路看清来者,才悠悠的松了口气,躬身道:“九枢旧部二路,见过足下。”
清烟着了一身夜行衣,乌云遮月,他隐藏在暗光之中的面容更显冷峻。他看了眼墙角处草席下的尸身,对二路说道:“他的三姨可是绸缎庄的祝掌柜?”
“是的,他亲口所言,万芹称祝敏为三姨,这是信物。”二路拿出玉佩双手递给清烟,“若小的没看错的话,这玉雕的是“逐晖图腾”吧?”
清烟攥紧玉佩,目光比起那冷彻的月色更凛:“逐晖,祝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