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要去见祝敏吗?”二路打量清烟的神色,抱拳道:“小人愿随足下一同前往,暗中相助。”
漫漫长夜,大街小巷一片静谧无声,平民百姓皆卧寝安眠。唯有寥寥几家客栈茶庄半开着格扇门,门前酒幡被夜风吹得呼啦作响。
放眼整个盛京,若说直到此时还人声鼎沸热闹不休的地方,也只有那些寻欢取乐的温柔乡了。彻夜的灯火通明,醉生梦死,止不住的欢声笑语,频频入耳的载歌载舞。
“怎么了大哥,也想进去玩玩?”在对面马路上蹲着的年轻人笑着调侃同伴。同伴白他一眼,也不打诨,十分正经的说:“你大哥我是有家室的人,绝不踏足这等烟花之地!”
“嘿嘿,小人要是有大嫂那样的夫人,小人也不想那些。”年轻人故意把表情摆的很夸张,想跟同伴闲聊几句解解闷,结果人家偏偏是个一本正经的死脑筋,玩笑话都不会说。年轻人正悲叹自己这一晚上得跟西北风对谈了,突然见前方湘雪阁处传来骚动。
奉命守护江漓乐师的府兵二人组立马警惕起来。
只见湘雪阁的五个护院把一个穿着不凡的公子哥连踢带揍的撵出房门,老鸨腆着圆滚滚的肚子紧随其后,一边用团扇扇着小风一边朝那公子哥“呸”了口唾沫。
“敢来我湘雪阁闹事儿,谁给你的狗胆!”老鸨怒目圆瞪,朝护院吩咐道:“以后湘雪阁不欢迎这种人,让他滚蛋!”
那公子哥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眼见着湘雪阁店大欺客,他心中愤愤不平,破口大骂道:“你一个供人取乐的伶人装个屁清高,真当自己是跟葱啊。这种破地方,小爷还不稀罕来呢!我呸,垃圾!”
老鸨一听这话,当场火了:“你这个瘪三有种再说一遍,敢跟老娘叫板,活腻了吧你!以为江乐师好欺负,我们就都是任人鱼肉的软柿子是不是?说我们是垃圾,你个只知道倚仗老子作威作福,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有多高尚?呵呵,你上流,你高贵,你是正人君子还来这种地方寻花问柳,我呸死你全家!”
楼下尽是老鸨的扬声恶骂,一波高过一波,把那脾气冲天的公子哥骂的屁都不敢放一个。江漓站在窗边,轻扶开竹帘朝外窥探。除了在老鸨的一声令下对公子哥拳打脚踢的护院以外,现场还多出了两个人。一高一矮,身体强壮,参入战局也并非劝架而是帮忙群殴。不一会儿功夫公子哥就鼻青脸肿,躺在地上嗷嗷直叫,连声求饶。
“乐师。”蝴蝶缓步进屋,手中端着热茶:“您可还好?”
见江漓注视着楼下动静出神,蝴蝶迈着小碎步走过去,出言宽慰道:“像这种不入流的公子哥,花妈妈能应付的了。他敢对乐师不敬,活该被揍一顿。”
江漓的面容清韵似雪,眸中却荡漾着微寒的幽光,“什么时辰了?”
“呃……刚过三更。”蝴蝶见江漓的态度似是并未把刚才的风波放在心上,便道:“乐师饮杯茶吧,按照妈妈的意思,里面放了枸杞跟薄荷叶,对身体极好的。”
江漓淡淡回应:“放下吧。”
“是。”蝴蝶躬身道:“若乐师无其他吩咐,小婢就下去了。”
江漓轻轻点头,听到后退和关门的声音先后响起,他放下竹帘,看向烛台之上的荧荧烛光。
已过三更,清烟还未回来,莫不是出了意外?
江漓面色阴郁,星眸暗沉,如一汪掺了冰凌的寒潭。他转身,轻挥衣袖,数丈远的烛火瞬间熄灭。
“大哥你看。”年轻人敏锐的察觉到,指着楼上忽然暗淡的房间。
同伴点头,缓声道:“想必江乐师是歇息了,你我也别松懈了,要谨慎堤防四周。”
第14章 暗动
店伙计将店门关严,放下门栓,回头看了眼早早到来,却一直不肯走的麻烦客人。叹着气去后院伙房将热茶端来,温声细语的劝道:“这位客官你瞧,你又不买布,我这店也关门了。这半夜三更的你不回家,偏要在这儿等着,有什么话你不妨先跟我说,等掌柜的回来了我再转告,这不行么?”
“不行。”语气斩钉截铁,“你一个店伙计做不了主,我要见你们祝掌柜。”
“可她人不在啊,您这么干等着也不是法子。”店伙计十分为难。
“我们万少爷大老远的从西边跑来你们东边,人也没见着就让我们走?”二路坐在藤椅上翘起二郎腿,一派大爷的作风。
店伙计目光一凝,半信半疑的看向二路对面坐着的,穿着不凡的少爷:“您是万芹少爷?”
“那还能有假?”万芹的脸子登时拉得老长,“你什么意思啊,觉得少爷我是冒牌货对不对?”
“岂敢岂敢,只是万家小少爷来找我们掌柜的,不是定制布料,那是……”
万芹扭了扭长时间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腰,换了个更舒服一点的坐姿,冷哼道:“跟你有关系么,问那么多作甚?我三姨不是不在么,那本少爷就坐这儿等她回来。”
话音刚落,楼上突然传出“吱呀”一声响,大堂三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从厢房之中缓步走出一年轻女子,娇美艳丽,身材纤瘦,着淡粉纱裙,语笑嫣然,风姿绰约。她身段极为轻盈,足尖点地近乎无声,一边走下楼梯,一边扬声说道:“芹儿,你耍起脾气来,别人还真拿你没辙。”
二路目光幽深,看了眼对面站起身的少爷,似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当场跳起来,恼怒道:“你谁啊你,是祝敏祝掌柜吗?“
女子浅笑:“正是妾身。”
“搞什么啊?你不是不在家吗?这会子又从哪儿冒出来的?玩我家少爷是吧!”
”二路,休得无礼!“万芹低喝一声,二路不敢多言,悻悻退后。
“嘿嘿,三姨。”万芹嬉皮笑脸的凑到祝掌柜身边,叫的很是谄媚,“三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就你嘴甜。”祝敏笑骂:“哄那个柳春楼的柳心儿也是这套话,对不对?”
“她哪儿能跟您比啊。”万芹说完这话,脸色逐渐垮下去,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三姨,我来找您是有事相求,您可得帮帮我啊。”
祝敏并没急着问他何事,在万芹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下依旧保持着那份端庄典雅,她伸出手要东西,却并未点名要什么。
万芹很快明白过来,从怀里取出那黄色的金丝玉递给祝敏,“三姨,东西我带着呢。”
祝敏接在手里,反复转看,笑道:“这枚玉佩的名字叫逐阳,雕琢的图案名逐晖。这是身份的象征,在逐晖,只有品阶高的“逐魂令”才配拥有。三姨自小把它赠与你,就是为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你能以逐阳护自己周全。你自小贪玩,亏得这逐阳还在,你没把它弄丢,极好。”
万芹眉开眼笑,“三姨给的东西,我怎么敢丢呢!”
“好了。”祝敏柔美一笑,温声问道:“你来找我到底有何要事?”
“三姨。”万芹语气凝重,眼神泛着犀利的光:“我要你帮我杀掉一个人。”
祝敏果然一愣,大为吃惊的看着他:“杀一个人?”
“对,三姨您有人脉,再不济也可以调动咱们逐晖的人。”万芹一手揪住祝敏袖袍一角,可怜巴巴的哼唧道:“三姨,您求帮帮我吧,我这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的,您最疼我了不是么?”
对于万芹的撒娇,祝敏显得很镇定,她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持重,妩媚的眸光在万芹身上来回扫视一圈。缓缓伸出手抚上万芹的头,嫣然一笑道:“你上次来找我的时候才这么高,这才多久不见,你居然长大了这么多。”祝敏的手顺着万芹的脸颊往下移,路过颈骨,摸上了前胸:“身子骨是不是也结实了许多?”
祝敏脸色微变,一把扒开万芹的衣领,露出胸口处那足有一枚铜板大小的纹身。
二路惊呼:“少爷!”
万芹脸色几经变换,再看向祝敏之时已满脸诧异:“三姨,你这是……”
“逐晖纹印是每个逐晖成员的标记,三姨也是谨慎起见。”祝敏温言道:“你这么急着见我,看来你是非杀那人不可了。到底是何人,还需得你特意跑来找我?自己不能动手解决掉吗?”
“我若是能动手,怎敢轻易来叨扰三姨啊。”万芹一边打量祝敏的脸色,一边小心说道:“若是三姨不得空,可以指示个地方告知于我,我过去找人也行。”
“瞧你这语气是一天也等不及了?人手只能三姨去安排,你就安心做你的万家小少爷得了。一辈子没见过血的人,开口闭口弄死这个杀死那个的,以为杀人真那么简单?”
“可是,我毕竟也是逐晖的人啊。”万芹不服气道:“三姨不告诉我上头的事儿,是不信任我吗?”
“你又多心。”祝敏无奈叹气:“明日吧,今夜天色已晚,明日三姨再安排人手帮你可好?”
“不好不好,我就要现在立刻马上。那人再多活一天我都受不了,我要他见不着明早的太阳。”万芹倔脾气使劲犟,软磨硬泡跟在祝敏前后左右的吭吭唧唧,终于把祝敏磨得没法子了,摇头妥协道:“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
万芹喜笑颜开,拉着祝敏的手摇啊摇,说尽了讨好的话,“三姨,也带我去好不好?”
“你就爱凑热闹。”祝敏戳了下万芹额头,转身迈步上楼:“你等着,待我去换身衣裳便走。”
万芹连连点头,目送着祝敏上楼而去的背影。原本谄媚的面容瞬间褪去,转而取代的是一片看不透摸不着的幽深。二路凝视着万芹的目光,欲言又止,就见走了一半的祝敏又突然折回来了,神情暧昧的叫了声:“芹儿。”
万芹当场摆出一副嬉笑脸:“三姨?”
祝敏慢步下楼:“芹儿,你上次跟三姨的约定可还作数?”
万芹面露惑色,“约定?”
“是啊,事关重要的约定,你不记得了?”祝敏走近万芹,眸光依旧美艳绝伦,可隐隐透着一股杀气,宛如泛着寒芒的利刃上流淌着的殷红鲜血,甚是灼人。
二路心头一紧,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万芹暗中攥拳,怎么办,是装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究竟是不是万芹?”祝敏脸色大变,指如鹰爪,当场朝万芹面门袭击而去。
二路大惊:“清……”
眼见着万芹敏捷闪身避过,露出并不属于万芹的功法,祝敏本是铁青的脸色变得惨白:“你是谁,居然冒充芹儿!”
既然暴露,便撕下□□,在万芹那张假人皮下,隐藏的正是清烟的真面孔。
“该死!”随着祝敏的一声怒喝,从后院及楼上一举冲进二三十名伙计打扮的逐晖成员,各个手持利剑,将去路封了个彻彻底底。
清烟和二路果断拔剑,祝敏怒不可遏,“我的芹儿在哪儿?”
二路冷笑道:“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祝敏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她强忍住胸中愤恨的情绪,将双拳攥得死紧,咬牙切齿道:“先不说你们根本逃不掉我的天罗地网,即便你们真的逃了。胆敢与逐晖作对,这天下虽大,却再无你们的容身之地!”
清烟面容冷峻,单手持剑,已然朝祝敏刺去。
若确定经营绸缎庄的祝掌柜是逐晖的人,杀无赦!
祝敏星眸阴冷,高振袖袍,一条水袖如银蛇般呼啸而出,席卷清烟手中利剑,力度之大竟将清烟一并带着高高飞起,用力砸向一边货架。
二路倒吸了口冷气,这个祝掌柜看起来弱不禁风,武功却极其霸道阴狠。待清烟挣脱水袖束缚后,祝敏又快速发出二次攻击。轻如羽毛柔如棉絮的水袖击中一把木椅,那木椅“砰”的一声从中心炸开,粉身碎骨。若是击中人身,必然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二路欲上前帮忙,却被十几个逐晖手下团团围住,根本无法近祝敏的身。而清烟一边要应付武艺超群的祝敏,一边还要顾忌周围随时准备偷袭的七八个逐晖成员。不一会儿功夫,清烟身上就挂了彩,二路瞻前顾后,很快也被划伤了身体。
“二路,后边儿。”清烟腾出口气,将堵在通往后门入口的一个逐晖成员抹脖,二路心领意会,忙从前堂扯到宽敞的后院。回头一看,清烟也紧跟着撤了出来。地方宽阔,自然比狭窄的前堂好伸拳脚,但同时也方便了逐晖的人排兵布阵。
“看你们还往哪儿逃。”祝敏身形一闪,人已到了清烟跟前,电光火石之间,二人已过了三十招有余。周围布控的手下们见机行事,看准清烟背后破绽,一剑刺出。不想清烟反应极快,一招暂且逼退祝敏,回手防御身后,一剑刺入那手下胸膛。可当他感觉到背后杀气之时,再转身之际已躲闪不及,被那祝掌柜一掌击在前胸,只觉胸中剧痛翻江倒海,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清烟!”二路惊呼,反被逐晖的手下一剑划伤手臂。
祝敏的脸色冷到极致,一步一步朝重伤的清烟走近,“说,你们到底是哪路的!”
月黑风高,乌云徐徐飘来,夹带着那极其阴寒的夜风,刺骨蚀肌。全身的汗毛在意识来临之前便已警惕的竖起,打从心底的恐惧让祝敏反倒感觉茫然和无措,几乎忘记去躲避那股冷到极致的冰寒。待她猛然意识到危机的气息弥漫四周,耳边已响起接连的惨叫声,她竟不敢回头了,又或许全身的血液早已被那股地狱死亡之气冻结。她浑身一颤,僵硬的转身望去。
乌云飘动,露出隐藏在后的皎月。凄白的月光洒下,照亮那人清冷的侧脸。宝蓝色的衣装在逆光中显得更加冷彻阴诡,那超尘绝世的身姿容颜在此刻看来,毫无一丝温度,虽美艳无双,却暗藏剧毒,宛若那瑰丽似血的曼珠沙华,象征着死亡,妖异。
满院的逐晖成员是何时倒下的呢,祝敏不知道。她只能以肉眼所见,尸体遍地,血光四溢,可那杀人者的身上却纤尘不染,没有溅到一丝一毫的血腥。
他就好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以看不清的速度移动跟前,修长却看似单薄无力的手刃劈在祝敏身上,剧痛还来不及抵达,人已先脱力。
“你……”祝敏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精致的小脸惨白。回想起方才此人诡异绝伦的身法,她大惑不解,却又觉得有几分熟悉。她捂着胸口,冷声问道:“朝廷九枢的首领江茗,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漫天大雪,躲在被窝里猫冬~
第15章 染尽鲜血
清烟费力站起,躬身道:“公子。”
江漓转眸看他苍白的脸色,“伤势如何?”
“属下无碍。”
江漓看向地上瘫坐的祝敏,语气如霜:“三年前,江府灭门的惨烈屠杀,你可参与了?”
祝敏一怔,眼中充满惊恐:“你是来为江茗报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