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神态自如,转身走进了湘雪阁大门。
老鸨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咋办?要是光喝酒陪聊也就罢了,可看谆郡王那眼神那态度简直恨不得把江漓生吞活剥了。就江漓那性子,能容忍人对自己动手动脚?要是一个火大弄得满屋子血肉横飞……不不不,那可是皇室宗亲,是谆郡王,江漓也有分寸,难道要任人鱼肉任人宰割不成?
老鸨的脑子乱作一团,不知道该暗中相助还是静观其变,想来想去,里面的谆郡王已经不耐烦了:“花妈妈,去给本王安排一个最好的雅间,记住,本王要绝对的安静。”
“诶,是是是。”老鸨笑脸应承,见谆郡王走远,她想来想去,赶紧叫人:“蝴蝶,蝴蝶你过来。听妈妈的话,快去舒亲王府报信,快去!”
琴声悠扬,宁和而旷远,流转舒缓,使人朦胧沉醉。
“自打听了你的琴声,这其他人弹琴我就听不下去了。”望着屏风后抚琴的貌美花娘,谆郡王听得心不在焉,倒也没暴躁的将人撵出去。虽然曲声差强人意,但也凑合着听:“诶,这古琴是好的,可弹琴的人美中不足。对了,本王听说舒王兄曾赠与你一把传世名琴,名唤霄风。”
几案对面坐着的江漓面无表情,连回话都懒得回。谆郡王也不恼怒,笑着说:“好马配好鞍,乐师自然要配名琴。等哪天有机会了,江公子就以“霄风”弹奏一曲给本王听听吧。”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无视的江漓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满面春风的谆郡王,唇角勾起一道暗讽的弧度:“奏与谆郡王听,怕是要伤了王爷尊耳,还辱了霄风琴音。”
谆郡王一愣,后一秒才反应过来,脸色当即沉下去:“你说什么!”
江漓面不改色的起身,形式上的欠身一礼:“在下不胜酒力,告辞。”
“你!”谆郡王拍案而起,正欲发怒,小六突然从外敲门进来,手里端着一壶酒,看到屋内的情况着实吓了一跳:“爷,这酒……”
谆郡王阴郁的脸色几经变换,勉强将那股火气压下去,召了小六过来将酒壶放下,缓了口气才对江漓说:“怎么急着走啊,这桂花醉刚刚上来,本王还得以此薄酒给江公子赔罪呢!”
谆郡王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酒壶满了一杯酒,递给对面肃立的江漓:“江公子,请。”
江漓把酒杯接在手里,落目一看那杯中清澈醇香的清酒,酒气中蕴含着一丝桂花的芬芳,沁人心脾,惹人迷醉。
谆郡王目光炯炯的看着江漓,江漓轻轻转动酒杯,抬眸迎上谆郡王的视线:“郡王的酒看起来,还真是别具一格。”
谆郡王的心脏不轻不重的颤了一下,他眼神略有飘忽,半晌才朝江漓比划了个请的手势:“这可是花妈妈的新手艺,快尝尝。”
江漓只是望着那酒水,并没有饮用的意思。
谆郡王微微眯眼,心中既疑云丛生又忍不住着急:“这可是本王的赔罪酒,江公子不喝,是不给本王面子吗?”
江漓眉心舒展,面色似波澜不兴的幽幽静湖。他将酒杯递到唇边,眼见着要喝,谆郡王一颗心激动的狂跳起来。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人暴戾的从外踹开,屋内众人的动作顿住,就见一个玄色身影阔步冲进来,一把将江漓护在身后。
“谆郡王在这儿寻欢作乐杯酒言欢,拉着我家漓儿做什么?他可比不了你,附庸风雅沽名钓誉,二者话不投机半句多,何必浪费时间呢?”
谆郡王的脸色白了又青。顾锦知回手从江漓手中夺过酒杯,送到鼻下轻轻一闻,原本阴云密布的脸色瞬间电闪雷鸣:“哟,这谆郡王请的酒就是与众不同,这里面放了什么佐料能呈现出这种异香?愚兄还真想请贤弟赐教了。”
谆郡王的心脏咯噔一跳,眼瞅着顾锦知抿进嘴里一口清酒,江漓神色动容:“王爷……”
顾锦知含住半晌便吐了出去,脸色比方才还要阴沉骇人:“合欢醉?谆郡王好手段啊。”顾锦知轻轻一松手,瓷杯掉落在地,啪的一声摔了个粉身碎骨,同时也震慑了谆郡王的心神。
久病成良医,若说顾锦知遍尝百草也不为过,长达二十年与医药为伴,即便他不刻意去深究钻研,可他自身已成了一个天然的药罐子。只需闻一闻便知那水中溶有异物,只需尝一尝便晓得水中异物为何。
“以前只知谆郡王绵里藏针口蜜腹剑,未曾想到,居然这般下三滥。”
顾锦知将视线移走,仿佛再在谆郡王身上多停留一刻都会瞎了眼睛一般。他眼底泛起的寒光看得人毛骨悚然,极怒的脸色叫人双腿发软。
“漓儿。”顾锦知转身挽住江漓的手,语气虽温和平静,眼神却阴鸷的叫人胆寒:“跟本王回府吧。”
在外等候多时的郁台见到这副模样的顾锦知,可是被吓得寒毛直竖,从头发丝到脚指头一阵发冷。这还是他跟随顾锦知多年,第一次见顾锦知这么吓人的模样。至于跟在一旁的江漓……脸色一成不变,还是那般淡定自若。
回到马车里,顾锦知紧忙问道: “漓儿可有哪儿不好的?”
“没有。”江漓掀开车帘,湘雪阁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了:“王爷怎会到这里来?”
“本王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府。”顾锦知实话实说,虽然到现在也没想明白,虽然江漓倾城绝色,对他不怀好意的人多如牛毛。但他武艺高绝,绝非那种软弱可欺之人。哪来的危险?
“所以走了半路就让郁台掉头回来寻你,正好在途中见到湘雪阁的婢女,曾经跟在你身边,好像叫蝴蝶?”
“这么说,王爷还未进宫过?”江漓略有意外:“明霞公主的满月宴若是误了时辰,陛下追究起来,如何是好?”
顾锦知不以为然:“那是陛下的女儿,陛下去即可,我这个王叔去与不去又如何?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大不了明日进宫请罪,就说我身体不适连床都起不来了,总不能趴着进宫吧?”顾锦知说着,往江漓身边一凑,一脸纨绔子弟样:“就算陛下恼怒,还有太后给本王撑腰呢,没什么可担心的。”
顾锦知说完这话,脸色一变,活像个快要气爆的皮球:“还真亏本王来了,那顾锦年胆大包天,手段龌龊,本王饶不了他!”
江漓眸光清润一转:“王爷何必动怒,他虽手段肮脏,我却也无事。”
“怎么可能不动怒,他对别人下手我不管,但是对你就罪该万死!”顾锦知言语激烈,显然气昏了头,跟身边心平气和的江漓产生刺眼的鲜明对比。一个被下药的尚且淡定自若,他一个局外人反而气的抓狂。
“你是知道那杯酒有问题的,对吗?”顾锦知面容严肃,语气不确定的又问:“若方才本王没出现,你是否会喝了那杯酒?”
“喝与不喝都无关紧要。”江漓淡淡说道:“那点药量对我起不了作用。”
“漓儿。”顾锦知望着江漓,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怪本王,都是本王没有保护好你。”
江漓还在诧异他突然的自我愧疚,人已经被顾锦知揽在怀里了:“今后本王得好好看着你,守着你,一刻都不能松懈。绝不会让任何心怀叵测的人有机可乘。”
江漓心底微颤。
谆郡王的恨源自江茗,奈何江茗已故,便将所有的新仇旧恨加注在江漓身上。江家的债,五湖四海的仇怨难消。谆郡王的邪恶源自于江漓的姿容,只要毁了容,残了身,便可解百忧。
说来说去,怎么也扯不到顾锦知身上。可顾锦知却把江漓的委屈全部算在自己身上,全部成了顾锦知的错。简直傻的可爱,温柔的让人心碎。
第二天,谆郡王府传出消息,让前朝后宫都为之一惊。
谆郡王顾锦年,昨夜从湘雪阁回府的路上被一伙歹人抢劫,活活打到残废。连夜请了宫中太医救治无用,至今还在昏迷中,苏醒过来能不能站起来都是问题,将来能不能另有子嗣更是个大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过年了哈哈哈,又老一岁!
第53章 不容二鸟
“朕听谆郡王在府中谩骂,说他昨夜被人袭击殴打,是你指使人干的?”皇帝把顾锦知叫到宫中,特意针对此事问出个究竟。
“臣弟冤枉啊。”顾锦知故作夸张的表情道:“臣弟昨夜虽然跟谆郡王在湘雪阁有点冲突,但臣弟这身子皇兄也知道,经不起气。跟谆郡王发了一通火,回府路上就胸闷气紧。这不,疗养了一夜才恢复过来,还想请皇兄赎罪,昨夜臣弟没进宫参与明霞公主满月宴,皇嫂可有生气?”
皇帝笑骂道:“你的身子好起来就谢天谢地了,谁敢生你的气?”
顾锦知陪着笑,皇帝知他在摸鱼打诨,故意转移话题。有关谆郡王的事众说纷纭,有说是顾锦知下的手,有说是江漓气不过暗中下手,也有人说那伙人真的是强盗,不巧被谆郡王碰上了,自认倒霉。
不管是哪种,皇帝都没想深究。毕竟谆郡王的性命无碍,而且平时德行有失,在外的行为很不检点。仿佛故意跟皇帝作对一般,三天两头犯错,但犯的都不是什么大错。顶多教训几句,禁个足什么的,无伤大雅。此番被打残,后半生是没指望了,倒是能让他老实一点,安分一点。当他的闲散王爷保证衣食无忧,别再没事找事。
至于这事儿是谁干的,皇帝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在湘雪阁发生的事情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谆郡王下手肮脏使用合欢醉一事也简单晓得。心中自然不喜,谆郡王被打残,也省的皇帝费心去处理他。太后听了这事脸色也难看,谆郡王的母妃也不好再哭诉,只能待在自己宫里当个规矩的透明人。
嚣张跋扈的谆郡王被打残一事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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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剑影卷起飞沙走石,厉风席卷,剑光疾扫,一排翠竹应声折断。顾云笙唇角一扬:“先生,小心了。”
嫩绿的竹叶纷飞,飘飘散散。却被一股强凛的劲风卷带而起,郁郁葱葱随着那股气流凝聚成一簇,宛如一条玉龙在空中盘旋咆哮。随着那素手紧握的树枝一扫,竹叶顺着轨道朝顾云笙一举迸发。
顾云笙忙退后几步,运气旋转剑身,将那片片锋利如刀的竹叶扫开斩断。并提气予以还击,在密密麻麻的竹叶围攻之下纵身挺出,剑锋闪着寒芒,直逼江漓而去。
后者淡定自如,以树枝为剑扫开顾云笙厉害的杀招,反身以幽兰轻功一连躲过顾云笙数招袭击,看准时机,反手以树枝硬抵住顾云笙的剑刃。强烈的内功气流将二人冲开,江漓足尖轻轻触地,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四周竹叶被气力冲散,窸窸窣窣,漫天叶雨。更衬出沐浴在皎洁月光下的江漓,一身白衣似雪如霜,世间风华仅是陪衬。
观战良久的顾锦知鼓起掌来。
树枝“啪”的一声断成两截,顾云笙手掌发麻,用了攥紧才勉强找回了知觉。他端起佩剑一看,上面正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
心中敬佩赫然之意油然而生,顾云笙反手握剑,朝江漓拱手一礼:“先生武艺之精妙,学生受教了。”
“殿下天资聪颖,武功修为不说天下佼佼,但在大禹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跟先生比是天差地远了。”顾云笙谦和的笑了笑。小厮接走剑,又拿了外套给顾云笙穿上。那边的顾锦知亲自端了两杯茶给二人,笑道:“笙儿剑锋温和,倒也可贵。”
“王叔虽不懂武功,眼力却极好。”
“在你们俩面前是班门弄斧了。”
三人回到屋内,顾云笙盘膝坐在席上,看桌上盘中点心花样精致,便顺了一块品尝:“一尝这味道就知道是出自皇祖母之手——前日姑母去宁国公府做客,国公夫人好像是病了,姑母素来与他们交好,想这几日还有的去呢。”
顾锦知见江漓一杯清茶入肺,忙为他斟上第二杯:“怪不得本王这几回进宫都没碰上安平。怎么,国公夫人病得很严重?可是什么恶疾?”
“不是不是,其实准确来说……”顾云笙犹豫了下,面上有些尴尬:“是被吓得。”
听了这话,江漓也好奇的问了句:“国公夫人出身将门,何事能令她惊慌至此?”
“啊,又吓又气吧。”顾云笙道:“不知王叔和先生知道近日来在金陵城霍乱不休的采花贼么?”
顾锦知猜到了什么:“那采花贼跑宁国公府去了?”
“正如王叔所言。”顾云笙又拿了块点心塞嘴里,含含糊糊的说:“采花贼色胆包天,潜入宁国公府闹得鸡犬不宁。三小姐吓得直哭,国公夫人大发雷霆,奈何那采花贼身法迅捷,再加上来得突然,全府上下闹哄哄的,趁乱跑了。”
“府中之人可有受伤?”江漓问。
“那倒没有。”顾云笙耸耸肩,说:“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劫财也不劫色,绕一圈就走。不过我看她气数将尽了,此番得罪了宁国公,满京城擒拿这一个采花贼,用不了多久,保准玩完。更何况我第一时间去衙门提供消息……”
顾锦知吃了一惊:“你还知道其中猫腻呢?”
“呃……”顾云笙面色一凝,可见是随口一说不小心说漏了嘴。桃花酥含在口中也忘了咽,嘿嘿憨笑两声,嗫嚅的说:“就知道一点……说了王叔可别不信,先生也别太吃惊。那采花贼其实……其实是个女子。”
顾锦知刚抿下去的一口清茶顿时呛在了嗓子眼,惹得一阵急促的呛咳。江漓下意识为他顺了顺背,替顾锦知问顾云笙:“殿下如何得知那采花贼是女子?”
“这……”顾云笙干咳一声:“就凑巧遇上了嘛!一月前的晚上,我在外溜达,正好碰上采花贼犯案,过了几招,我发现她是个女子。身段纤柔,脂粉味很重。”
“你等会儿。”顾锦知缓过气来,听出顾云笙言语中的猫腻,联想之前的种种线索,心里有了个大概:“本王听说,当时衙门在搜捕采花贼之时曾一度跟丢,后发现一身着夜行衣,武艺高强之人在飞檐走壁。刚追了一条街,又一个蒙面黑衣人出现了,两个黑衣人撞上还交了手。云笙,跟你有关吗?”
顾云笙一噎,不知作何解释。
“你身为皇子,整日待在宫中很难跑出来闲逛,我倒想问问你是怎么跟采花贼交上手的?”顾锦知懒散的往椅背上一靠:“换句话说,你那天晚上穿着夜行衣在京中溜达,你想干嘛?”
“我……”顾云笙心虚的眼神乱飘,像是夜深无人之时偷偷跑出宫潜入丁将军府这种事,说不清道不明还凭空惹人遐想,打死都不说。
“夜来多烦忧,随便逛逛。”顾云笙憨笑一声。虽然这种解释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被当成采花贼追了一条街什么的,太丢人!
顾锦知善解人意的没有再刁难顾云笙,让气氛尴尬了一会儿,很自然的转移话题:“既然是女子,那就是个飞贼,却什么都不偷,女子闺房和男子寝室都进去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云笙,她身手如何?”
“还凑合。”顾云笙见目标从自己身上转移了,暗暗松口气:“不算什么高手,若出精兵围剿,她跑不了。”
顾锦知并未多在意:“若能今早抓到人,国公夫人的病也能快些好。”
“王叔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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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七月,暮霭沉沉,一场夏雨过后,那轮明月更加澄莹皎洁。
睡呆老实的蹲在笼子里做梦,梦中是铺天盖地的榛子仁,正吃得流口水,突然传来“咕咕”一声,睡呆猛然惊醒,榛子仁的幻想破灭,气得它扑棱着翅膀要上房揭瓦。
飞出新雨楼在院子里转了个来回,一眼瞧见空中徐徐飞来的罪魁祸首。
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
人家是纯毛,它是杂毛,睡呆表示不服。白不拉几的有啥好看,它可是七彩羽翼的天选之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