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漓被水呛得咳嗽几声,从清泉中捞出霜辞,低语道:“没有。”
顾锦知不信,奈何他看不见,只能靠嗅觉和听觉去分辨。听江漓的呼吸频率似是如往常一样,可方才嗅到的那股血腥气让顾锦知如坐针毡,忧心忡忡。可惜现在被水一冲,血腥气也没了。顾锦知冷声问道,要江漓老实招供:“本王刚才闻到血腥味了,你哪里流血了?”
江漓叹声道:“是敌人的血溅到身上了。”
顾锦知半信半疑,伸手道:“给我。”
江漓一愣:“什么?”
“手。”
江漓顿时明白了顾锦知的意图,非但不给手,反而攥上顾锦知的手,搭上了腕脉。
顾锦知鼓起腮帮子,跟个孩子似的一把把手缩回去,冷哼一声道:“你不让我诊,我也不给你诊。”
江漓有些无语:“王爷别闹了。”
“本王没跟你闹。”顾锦知一本正经的说,朝江漓勾勾手指。江漓心累的看着他,俩人面面相对,愣是谁也不让步。
江漓有点累了,索性不再说这个,试着搀扶顾锦知起来:“王爷还能走吗?”
“当然能走。”顾锦知以自己的力气快速起身,笑道:“漓儿轻功独步天下,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没事,你瞧,好胳膊好腿的。”
江漓没理会顾锦知的吹捧,如今天色已大亮,盛夏季节温度本就高,即便浑身湿了光叽也不会觉得冷。等到了正午,一身衣装也自然晾干了。
“前面官道上或许有驿站,到时买两匹马,黄昏前能赶回城中。”江漓说道。
顾锦知点头,听见江漓朝前走的细微脚步声,他忙跟进几步说道:“漓儿,这事儿我得提前跟你说说。”
江漓留意道:“王爷请说。”
“我这次是伪装身份出来云游的,漓儿在称呼上就不要再王爷来,殿下去的了。不然我就暴露了,我这一暴露,京中又该乱作一团了。”
顾锦知的表情很是认真,江漓若有所思,道:“也是,那我便称呼王爷为……舒少爷?”
“听起来怪怪的,而且太过生分。”顾锦知单手托着下巴,稍作思衬,和颜一笑:“漓儿真是想的太多,直接叫我名字不就得了?”
江漓面色微怔。
顾锦知笑意更深:“顾锦知,锦绣前程的锦。”语气一顿,心中涌出一个想法,傻笑道:“不知好歹的知。”
江漓果然忍俊不禁,噗嗤一笑,灿若星辰。
顾锦知比他还要开心。
官道上果然有一处驿站。用篱笆围成的院子,院内设有马厩,茶摊儿。过往商客可在院中喝口凉茶歇脚,亦可进入店内用些小菜。条件虽然跟汇仙居没法比,但也不算太简陋,一应用具齐全,柱子上的红油漆有些许褪色,走在楼梯上咯吱作响,总比荒山野岭要好得多。
“二位客官里面请。”店小二很是圆滑,笑着揽客说:“看俩位风尘仆仆的样子,不如先喝口凉茶歇一歇,然后开间上房歇息一晚,等养足精神了再赶路。”
“还请问问小哥,此处距离杭州城有多远?”
说话的这人虽然步履悠闲,满面春风,但也无法掩饰他是个瞎的。店小二见多识广,难免觉得可惜,毕竟看此人衣着谈吐也是不凡,不说饱读诗书,起码是个非富即贵的体面公子,而且长相气质都不差,奈何,是个盲人。
“哎呦,那可就远了。”店小二下意识朝邻座的人看去,免不得心下一颤,这等仙姿叫人惊叹,原来是他孤陋寡闻,“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这儿距离杭州城还有好远的路呢!最少三百里远。即便骑马也得走个三五天,毕竟我们驿站圈养的马匹不是什么优良品种。”
店小二说完这话,又尽量挽留道:“赶路很费精力的,再说我看二位都有倦容,想是累了,要不明天再走吧?”
“也好。”顾锦知放下茶杯,朝江漓“看”去:“反正也不急着回,在这儿歇歇也好。”
“那就依王……”江漓的声音一顿,迎上顾锦知的干咳,后半个字被咽了回去,最后只看向店小二:“有劳。”
“好嘞。”店小二欢天喜地的去安排了,又心急火燎的赶回来了:“今个儿店里客人多,上房都被住满了,其他房间倒是有空余,只是条件不如上房好。”
“哦。”顾锦知神态自若,不以为然的道:“这有何难,我俩住一间便是了。”
店小二:“?”
江漓一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嗽了好几声才喘过气来。
顾锦知理所当然的朝一脸懵逼的店小二摆摆手:“别愣着了,快去安排吧。本……少爷这不是在为你们考虑吗,多沾一个房间就能多收一位客人,对吧?”
店小二稀里糊涂的走远了,明明有空房却不住,偏偏要挤在一间,而且看这俩人的相处模式言行举止……该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二人又在大堂待了一会儿便回房了,店小二给送上热水和茶点,正午一到,天气酷热,不少过往客人前来驿站歇脚喝凉茶。
“你先睡一觉吧。”顾锦知拉着江漓到床边坐下,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攥着他的手越发的紧:“多睡一会儿,跟那群杀手打斗肯定很累了。”
江漓没有立即作答,而是等待顾锦知的后话。
“我出去看看有没有信鸽飞来,若郁台他们无事,肯定会放信鸽与我们联络。”
江漓一句话临到嘴边又咽下了,午时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他润玉的脸上,映的面色有些许苍白羸弱:“你自己可以?”
“当然。”顾锦知顺手拿来方才在路上捡到的竹竿,以此作为手杖,起身朝前利索的迈了两步:“我先去了,你快些休息吧。”
江漓点头应声,目送着顾锦知开门出屋。
淡红的床帐映出江漓的面色惨白如纸,他忍耐着,坚持着。在顾锦知离去的瞬间,他捂住心口,殷虹的鲜血顺着唇角流出,一滴一滴滴落在地,艳红刺目。
那个外家功夫强劲的女杀手,最后一记重拳的威力势不可挡,不仅将二人冲击的掉落瀑布,更是最大程度的震伤了他的心脉。
江漓默默拭去唇边血迹,远方天空传来轻微的鸟啼。江漓推开窗子,落目看去,一只雪白的信鸽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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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烟,咳咳咳……清烟?”飞沙灰土呛得郁台嗓子发紧,咳声阵阵。一切都发生的太多,也不晓得是谁触动了机关,整个院中的大面积土地坍塌,一阵天旋地转间便从地上掉到了地下,乌漆墨黑的一片不说,这里还九转十八弯,对于一个方向感极弱的人来说,简直是个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监牢。
“江公子,殿下。”郁台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随身携带的火折子也没起多大作用,而且糟糕的是,耽误的时间太长,火折子也要宣布阵亡了。
“元始天尊玉皇大帝伏羲女娲如来佛祖,求你们保佑我……哎呦!”郁台摔了个七晕八素,火折子在元始天尊如来佛祖的保佑下成功烧完,黑黝黝的密道中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郁台欲哭无泪。
他本就不擅长这种弯弯绕绕的地方,现在两眼一抹黑,无异于火上浇油,这回下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郁台索性坐在原地守株待兔,这么大面积的机关陷阱,他就不信没有其他人一起遭殃,不说那些逐晖杀手吧,欧阳别院的丫鬟奴仆总该祸及吧。
经过观察,虽然这里的通道繁多,但上方和下方似乎都有可以移动的机关。也就是说,欧阳家别院现在看起来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一砖一瓦如旧,一草一木开的灿烂多娇。谁人又能知道那刚刚发生过地面裂缝,好像一只鲸鱼将地面上所有人都吞了进去。最后闭上嘴巴,舔舔嘴角,呼噜呼噜睡大觉。
郁台乐观的面对险阻,坐等倒霉孩子掉下来,然后挟持那人带路。
突然,上方传来吱呀一声响,正是被移动的暗门。郁台浑身一激灵,整个人热血沸腾。
倒霉孩子,说来就来。
郁台寻着声音伸手一接,那重物不偏不倚直接砸郁台身上:“哎呦我天!”
郁台后屁股着地,尾巴根差点摔断。呆萌的他搞不懂自己既然要挟持人家,那傻了吧唧的接人家干啥?怕人家摔疼了?有病吧!
被人肉坐垫接住的那人立即起身,黑暗中他叫了一声:“郁台?”
郁台正疼的龇牙咧嘴,一听这动静瞬间惊喜若狂道:“是清烟吗?”
火苗窜出,正是清烟手里的火折子,虽然光线微弱,但足够照亮二人之间的小天地了。看郁台狼狈中还有点傻兮兮的样子,清烟觉得有些可笑:“你没事吧?”
“你看呢?”郁台唉声叹气,试图撑着地面起来,结果一阵吃痛又跌了回去:“哎呀呀呀我的腰……你你你,你该减肥了。”
清烟啼笑皆非,转身蹲在郁台身前。
郁台狐疑的眨眨眼:“干嘛?”
“上来。”清烟指了下后背:“我背你走。”
“啊?”郁台莫名有些难为情:“这,这好么?”
“别浪费时间了。”清烟回头看他,露出一道邪魅的笑:“难道你想留下过冬?”
郁台二话不说,果断上了清烟的背。
不知是郁台体重较轻还是如何,清烟背着他走的很轻松。郁台趴在他背上一阵心猿意马,回过神来之时,略有惊慌的甩了甩头,道:“你有找到江公子和殿下吗?”
“没有。”清烟道:“这里四通八达,或许公子已经出去了。”
“这倒也是。”
“有公子在身边,你不用担心王爷。”
郁台一手环着清烟的脖颈,一手拿着火折子照亮清烟脚下的路,忍不住偷偷的窥探清烟的侧容:“有王爷在,你也不用担心江公子。”
清烟脚步凝了一下,垂目低笑,看向郁台:“这倒也是。”
笑意浅浅,宛如青莲出水,不染一丝尘埃。
郁台心中微颤,无措的眼神飘去远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他。
第65章 我不愿意
郁台是路痴,清烟不是。走过的地方做出标记,很快就瞧见了前方亮光。那是一个通往上方的石梯。走到尽头便是一块木板,木板的缝隙有光线投射进来。清烟试着推了下木板,是活动的。
“外面是哪里?”郁台急着问道。
“书房。”清烟回头说:“欧阳家别院的书房。”
“又绕回来了?”郁台警惕的猫腰问:“外面有人吗?”
清烟摇头,率先走了上去,环视四周,伸手将郁台拉了上来。
郁台腰酸腿疼,扶着腰一瘸一拐的模样很是滑稽。此时的别院就如郁台所料那样,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夜里坍塌的迹象。院内每一块地砖都是机关,这等庞大的工程,想欧阳译为了建设逐晖也是下了狠功夫。
郁台正要诉说一些感慨,清烟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郁台这才听见外面似乎有动静,跟在清烟身后悄悄走到窗边去看,这一眼过去,清烟瞬间变了脸色。
院中,除了昨夜厮杀的鲜血还在,已不见一具尸体,因为那些尸体都被机关弄地底下去了。但是,唯独有一人因为躺倒的位置很是微妙,所以逃过被“活埋”的一劫,虽然他已半死不活,流淌的鲜血几乎染透了全身,瘫在地上苟延残喘,可怜至极。
而在此人三丈远外,肃立着一女子,紫衣妖娆,绝色倾城。
正是夜来幽和欧阳款。
“你,你来了?”欧阳款声音嘶哑,气息微弱。江漓要了他大半条命,废了他三十几年的武艺,却并没有直接杀了他,他知道江漓想做什么,无非是留他一口气逼问《传世医典》的所在。但那些都不重要,他能在死之前再见夜来幽一面,比什么都值得,是上天的眷顾。
夜来幽始终站在原地不曾上前,或许是怕那血污脏了她明艳的衣裙:“你这是怎么了?”
还是那娇柔妩媚的嗓音,听得欧阳款骨头都酥了。
“我没事,没事……”欧阳款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他不想让心爱的女子见到自己这副窝囊样,可是他又不能跑,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夜来幽又问:“你是被江漓伤的?”
欧阳款迷恋的望着她:“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好高兴。”
夜来幽面色清淡,看不出喜怒哀乐:“我会给你报仇的。”
“真的?”欧阳款面露惊喜之色:“来幽,你是在乎我的是吗,你心里一直有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