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岁……”
“父皇万岁。”
小公主迈着腊肠腿,笨拙的往前挪着步子,极是可爱。圆溜溜的眼珠往前一瞄,顿时乐呵呵的叫道:“父皇,父……皇,万,岁……”
嬷嬷朝前一看,忙将试图飞奔过去的小公主拽回来,诚惶诚恐的跪地道:“奴婢参见陛下。”
皇帝走上前几步,亲切的将小公主一把抱起,咯咯的欢笑声不绝于耳,让原本心情阴霾的皇帝拨开云雾,展露笑颜:“几日不见,又沉了些。”
“父皇,母妃,太子哥哥。”小公主的樱桃小嘴突突突突的往出冒着称呼,也不管叫的人在不在,就一味地无限重复。
“公主才学会说话,正新鲜着呢。”身旁汤公公笑着道。
皇帝点头,越发喜爱这个女儿。嬷嬷悄无声息的退下,汤公公也知趣的走远一些,给父女二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朕也有好些日子没去看你母妃了。”
“湘,湘……”
“怎么?”皇帝看着明霞公主道:“湘妃对你母妃不敬吗?”
明霞公主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咯咯笑。
皇帝的面色有些不悦:“你母妃乃是一品贤妃,湘妃再怎么说也低她一级,竟这般不知礼数?”
小公主敏锐的察觉到皇帝不高兴,小脸皱巴巴的拧在一起,一副要哭的模样。皇帝见了忙抱着她哄道:“云暖乖,贤妃既受了委屈,朕自会好好安慰她的。”
“父皇,爱……”
“朕自然喜欢你母妃。”皇帝爱抚着小公主的脑袋瓜。小公主眨眨眼:“喜爱……”
“湘妃么?”皇帝凝视着小公主清澈的双瞳中所倒映出的蓝天,心中一片宁和,他许久未言,只是望着公主稚嫩的小脸许久许久,叹道:“她很像江漓,你觉得呢?”
或许小公主满脑子都是糖酥,也正因为她年纪尚小,什么也不懂。皇帝积攒在心中让他沉甸甸的一些话,才能毫无顾忌的倾诉出来。
“不像是不是?”皇帝握住公主的婴儿小手道:“朕也觉得不像,这世间再没有一人能让江漓那般绝尘脱俗了,正因为这样,朕才觉得可贵。”
“你一定很奇怪,朕明明是大禹的皇帝,是天下之主,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明明心中喜爱那位江公子,却为何不将其招揽进宫,收入囊下,而是弄了个与他相似的替身来欺骗自己。”皇帝抚过小公主的刘海儿,苦笑道:“你是没见过江漓那宁折不弯的倔脾气,朕知道。他不愿意的事儿,谁也无法强迫。就算朕使出一些手段逼他就范,只怕其结果不是他先一步自尽,便是拼死也要把朕……”
皇帝宽大的手轻轻捂着小公主微凉的脸蛋:“再者说,他毕竟是老师唯一留在这世上的血脉,江漓心中已有他人,朕勉强于他又有何意义。更何况那心上人不是平民百姓,也非其他达官贵胄,而是朕的胞弟。锦知他……自小懂事,什么都让着朕,朕又怎好抢他一生挚爱呢?”
小公主打了个哈气,依偎在皇帝怀里昏昏欲睡。
皇帝温柔的拍着她脊背:“而且,锦知也不会轻易让朕抢走江漓的。”
第81章 疫病
正月一过,天气逐渐回暖,顾锦知进宫给太后请安之时,顺便前往养心殿探望重新主持朝局的皇帝。他已不复两年之前的英姿威风,一个小小的风寒,加上心中忧思,夜间噩梦,以及湘妃的蛊惑在后宫夜夜笙歌。太医使出浑身解数为他调理,却也架不住岁月催人老。
“这西北边境的三个属国当真是狼子野心。”皇帝狠狠掀翻奏折,吓得殿内大臣纷纷跪地:“陛下息怒。”
温太师躬身道:“好在有丁将军驻守西北边境,丁将军骁勇善战,旗下又兵多将广,定能解边境危机。”
顾云笙在一旁参与朝政,至始至终未发一言。边境战火一触即发,洪都闹瘟疫形势危急,朝廷拨款一面治理内忧,一面还要预防外患。顾云笙忧心洪都灾民,也免不了惦记远在西北的丁左。
皇帝看向顾云笙:“太子以为如何?”
顾云笙一愣,回过神来,忙上前说道:“温太师所言极是,西北既有丁将军驻守,应无大碍。倒是洪都灾情严重,感染者均已被隔离,城门关闭,但因距离金陵不远,宫中也应当做好防御措施,太医院的太医们日以继夜的研制药方。据估计,洪都染病死亡人数不下万人,儿臣恳请父皇,免除洪都三年赋税,”
“嗯。”皇帝点头:“朕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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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爆发已有一月,金陵城中亦不能幸免,尽管宫城之内第一时间采取防御措施,依旧有几个体质弱的宫女太监染病,不出三日便死了。尸体连同用过的东西一起焚烧,而洪都数以万计的死亡人数终究叫人忧心惶惶,担惊受怕。
皇帝举行祭天仪式,试图求助上天神灵的帮助解救大禹此次瘟情危机。
可皇帝刚一回宫,小太监惊慌失措跑来告知的消息,宛如一道惊雷砸在皇帝头顶。
明霞公主染病了。
尽管贤妃近些年年老色衰,皇帝对她也并无诸多宠爱。但她所生的明霞公主却深得皇帝喜爱,皇帝忙于朝政,再加上身体的原因,以及上天不赐福,子嗣并不兴旺。除了顾云笙一个嫡长子,其他两个皇庶子一个胆小怕事,一个体弱多病。唯一的女儿只有尚在咿呀学语阶段的明霞公主顾云暖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皇帝只觉得眼前发黑,不顾汤公公阻拦执意摆驾永罗宫。刚一进殿门就瞧见哭成泪人的贤妃,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眼睛肿的似核桃,面色苍白憔悴,泪水止不住的往出流,哭的声音都嘶哑了。
“云暖就是我的命,若云暖有个万一,臣妾也就跟着去了……”
“休要胡说。”皇帝搀起贤妃,安慰说:“明霞是朕的女儿,是真龙之女,有朕在,她不会有事的。”
贤妃低声抽泣,孩子的体质本就弱,此次瘟疫又这般凶险,未来究竟如何,贤妃想都不敢想。内室传来小公主因为高烧难受而发出的阵阵啼哭,宛如刀子一般割在贤妃的心上,身为人母,她连呼吸都是痛的。
晚些时候,顾云笙同皇后前往永罗宫探望染病的公主,以及衣不解带照顾在侧的贤妃。
皇后跟贤妃关系一向和睦,自然要关切的说上几句:“你担心明霞,本宫知道。但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同公主这样亲密接触,当心自己也染了病。”
“嫔妾谢皇后关心,嫔妾只祈求公主好起来,其他的都不在意了。”贤妃抹着眼泪道:“倒是太子殿下,还是离着公主远一些,免得染病。”
明霞公主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肉手抓啊抓,握住顾云笙的小拇指就不撒手了。顾云笙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就比常人要好上数倍。索性不挣脱明霞公主,在床边待上片刻也不会传染。
皇帝忧心女儿病情,第二日便卧床不起,等到醒来之时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要太医院以最快的速度研制药方,若明霞公主出事,他就要整个太医院陪葬。吓得所有太医失了魂碎了魄,没日没夜的工作,翻阅各种古籍医典。
三日后,西北地区传来加急战报,边境三方部落联盟,趁着国内瘟疫爆发之际一举进犯。
虽然有丁左将军抗衡,边境暂时无忧。可皇帝怒火攻心,气急之下呕了血,吓得汤公公连夜传太医诊治,宫内震动,皇后带人纷纷赶到养心殿轮流侍疾。
皇帝本就旧病未愈,后来担心明霞公主的身体忧虑成疾,现在边境部落趁火打劫,内忧外患之下皇帝又气到吐血,就此一病卧床,连起身都费劲。
“陛下不必担心,边境有丁将军坐镇,他可是陛下中意的将军,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方才臣妾去看望过明霞公主,太医新调制的药方很是见效,明霞的烧已经退了,这是好现象啊。”皇后倚在床边跟皇帝说话,皇帝咳嗽几声,虚弱的点头道:“太后那边呢?”
“母后晌午之时来过养心殿,当时陛下睡得正熟,母后便先回雍寿宫,想是晚些时候等陛下醒了再来。”
皇帝点头,嗯了一声,便闭上双眼没有力气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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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王爷万福。”汤公公站在殿外,朝远处走来的顾锦知躬身拜道。
顾锦知伸手从随行郁台手中拿过锦盒,递交给汤公公道:“这支千年血参代本王交给陛下。”
“是。”
“太后可在里面?”
“回王爷,太后晌午之时来过。皇后也刚走了一个时辰,现在养心殿内没人。”
顾锦知看了眼黑灯瞎火的室内,问:“怎么不在屋内伺候着?”
“陛下近日来浅眠,稍微有点动静都会惊醒。故此,奴才们不敢打搅,只能在外候着。”
顾锦知了然点头,轻叹一声道:“那本王也不进去了,先去雍寿宫看望太后。若陛下醒了,你就差人来告知于我。”
“是,奴才知道了。”
汤公公这话音刚落,养心殿内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众人震惊失色,顾锦知也脸色大变:“是皇兄的声音?”
汤公公反应极快,赶紧冲进殿内叫道:“陛下,陛下……”
第82章 噩梦
随后进去的小太监手脚麻利的点蜡,室内光线亮堂起来。顾锦知这才看清坐在床榻上气喘吁吁的皇帝,面色惨白,冷汗滚滚而落,他一手捂着胸口,似是呼吸困难。顾锦知走过去熟练的给他顺了顺背,又接过汤公公递来的温水给皇帝喝。
皇帝慢慢饮下,缓了一会儿才好。
“皇兄是做噩梦了?”顾锦知将碗递给汤公公。皇帝的视线似是有些模糊,双瞳浑浊,再无往日清明的神辉。他注视着顾锦知许久,才依稀看清了此人的面容。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又悬上了心。
“是你啊,有好些日子没来了。”皇帝身体发沉,头发晕。顾锦知拿了玉枕给他垫在背后,皇帝斜躺着说话也能舒服些。
“臣弟日日前来,只是赶巧了,每次来养心殿,皇兄都在睡着。”顾锦知温声笑道:“这次来也是,刚才还想走呢。不料皇兄从噩梦中惊醒,不是说太医研制治疗梦魇的方子很管用吗?”
皇帝苦笑一声:“心病,寻常的草药哪里管用。”
“是什么事儿令皇兄烦忧?”顾锦知问:“担心明霞公主么?臣弟听说明霞公主身体渐好,洪都的瘟情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皇兄不要想得太多,操劳太多,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呢。”
皇帝听了这话,情不自禁的笑道:“你啊,打小便是这样乐观开怀,似乎没有什么事儿能让你愁上一愁。”
顾锦知只是微笑,没有作答。
皇帝望着床榻之上那明黄色的床幔,幽幽开口道:“朕……没有梦到明霞。”
顾锦知望着他,淡淡一句:“那是梦到了湘妃皇嫂?”
“也没有。”皇帝目光流转,落到了顾锦知的脸上,仅一瞬间,皇帝就逃也似的匆匆避开:“朕,梦到了你。”
“哦?”顾锦知略有惊奇:“臣弟能有这般福气,竟有幸入皇兄的梦?”
皇帝不同于往日那般跟顾锦知闲聊搭腔,他许久没应答,只是无神的望着一个方向若有所思,眼底流露而出的悲凉之色让顾锦知心底微颤,不由得正色起来。
皇帝轻声说:“一月前,你又一次毒发了,是么?”
“皇兄尚在病中,还记挂着臣弟?”
皇帝露出苍白无力的一丝微笑:“好在你有惊无险。”
“多亏了江漓。”提起这个人,哪怕是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顾锦知心底都无比温暖:“他一直守着我,又劳累他了。臣弟一夜安稳,倒是他,可得恢复好一阵子了。”
“你护着他,他守着你,你们相依相偎,倒也可贵。只是……若朕没有算错的话,你这两次毒发的间隔,仅有短短四个月。”
顾锦知宽慰笑道:“过一日算一日,有小漓儿在身边,臣弟也别无所求了。”
皇帝心中动容,他看着顾锦知,似是想起了什么酸楚之事,眼圈微红,一口气堵在胸口,引得他剧烈咳嗽起来。顾锦知赶紧又给他倒了水,皇帝本就体弱体虚,这么一咳嗽,原本仅存不多的力气也被消耗光了。他虚弱的躺在玉枕上,连呼吸都吃力,面色因呼吸困难而涨红,又急速褪色变得一片惨白。
“锦知,你后悔吗?”
顾锦知握住皇帝胳膊的手僵了僵,诧异的看着他:“皇兄说什么?”
“若当年你不主动放弃,而是与朕争上一争,或许这江山社稷就是你的了。”
顾锦知一怔,如墨的双瞳微凝:“皇兄说哪里话,臣弟无德无能,胸无大志,不如皇兄有胆有识,勤勉精明。这大禹江山理应交托在皇兄手上,父皇也是这样期望的。”
“奈何,如今朕病重卧床,恐时日也无多了。现下洪都瘟疫数以万计的百姓死亡,西北边境战火连绵,父皇怕是要失望了。”
“皇兄莫要胡说。”顾锦知忙道:“皇兄是大禹天子,九五之尊,洪福齐天,自当福寿无极。”
皇帝听了这话,只是虚弱的苦笑着。明黄色的窗纱床幔,反射着橙红烛光,映的皇帝的面容越发苍白。鼻尖酸楚,这位天下之主再一次红了眼圈:“锦知,是皇兄对不住你。”
顾锦知低声道:“皇兄对臣弟足够好了。”
“不,你不知道。”皇帝将头转到床榻内侧,似是不想面对顾锦知,他闭上眼睛,两滴枯涩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鬓发:“朕是皇帝,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可是朕也有怕的,朕不敢告诉母后,不敢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
顾锦知屏住呼吸,静静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