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瞥他一眼,余光落在了江漓身上,到了嘴边的话兜了一圈又咽了下去。
她虽年事已高,却并不傻。顾锦知对江漓是个什么心思,她懂,二人发展到如今是个什么关系,她也懂。她更是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性,早已认定了江漓,就无论如何都改不了了。先前她确实因为这个苦恼过,想顾锦知病弱之体,应当娶个王妃为其开枝散叶。
可她更清楚的知道,顾锦知一遇江漓误终身,子嗣方面是别想了。不过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随他去吧!
“哀家听说,等天气转暖,你要与江漓远足云游?”
“是,去年就有此计划来着。”
太皇太后点头道: “外出玩玩也好,但是要赶在中秋之前回来。”
“是,儿臣知道了。”顾锦知笑道:“若是看上些好玩意,就带回来给锦婳。”
“在外要注意身体,别玩的太疯。把周大夫带在身边,一些防身补品也要带着。不要嫌麻烦,多领些人随身伺候着,还有,隔一段时间就寄回一封家书,别让哀家惦记。”
顾锦知:“是,儿臣谨记。”
太皇太后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她看向江漓,话到嘴边逗留了片刻,才缓缓溢了出来:“你也是,照顾好锦知,也照顾好自己。”
江漓容色微动,起身,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是。”
太皇太后呼出口气,面色欣然,眼底泛着暖光:“你们二人要好好的,在外互相照顾,别冷了热了,别吵架……早些回来,既是一家人,就别误了中秋团圆之期。”
太皇太后还要抄经礼佛,顾锦知便携了江漓跪安。二人出了雍寿宫,月色柔美,道路上铺洒着薄薄的一层白雪。瑞雪丰年,在红烛的照耀下反射着瑰丽朦胧的光彩。
“离开前母后还跟本王说,日后要多带你进宫探望她。”顾锦知显得很高兴,一路上说个不停,挽着江漓的手走在雪夜里,这个冬季并不寒冷,一片温情暖宜。
江漓唇边荡漾着宁静的微笑:“太皇太后一辈子待在深宫内苑,必然孤单寂寞。大长公主过几年也要移出宫外居住长公主府,再进宫看望多有不便。等你我二人云游回来,王爷便日日进宫多陪陪太皇太后吧。”
“你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为本王着想,也为太皇太后考虑。”顾锦知笑意暖暖,双目中满是柔情:“本王若是日日进宫看母后,母后指不定得烦了,远香近臭嘛!”
江漓勾唇轻笑,没再言语。
顾锦知握着江漓的手更紧了,彼此并肩同行:“本王已安排的差不多了,咱们三日后就出发。可先去荆州,再去凤凰古城,然后改道云南。虽然路途遥远了些,但一路游山玩水,也是悠然自得,你意下如何?”
江漓点头:“就听王爷的。”
第87章 番外:云缓
“叩见陛下。”大长公主顾锦婳提着衣裙下跪,顾云笙忙迎上来将人搀起,随后躬身见礼道:“给皇姑母请安。”
“方才去看了明霞,那小家伙吵着闹着要找陛下玩儿呢。”顾锦婳笑说。
顾云笙坐下软塌:“是么,那晚些时候朕去看看她。皇叔昨日跟江先生出京去云游了吧?”
“陛下羡慕了?”
“还真有点。”顾云笙虽然继承那至尊之位成了皇帝,可本身的江湖玩乐气依旧在身,片刻闲不住,总想出去溜达。若不是他其他几个兄弟不成气候,再加上他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太子之位肯定轮不到他。照太皇太后的话来说,顾云笙自小跟顾锦知走得近,完全是被那个不着四六的皇叔给带坏了。
就在这时,总管太监进来通报,说是温太师送来了西北边境的战报。
顾云笙忙敛了话题,急着宣召。
温太师身着朝服进殿,毕恭毕敬的将战报递上:“这是从西北边境加急递来的捷报,请陛下圣阅。”
顾锦婳默默坐在一旁喝茶吃点心,捷报便是获胜的好消息,顾锦婳已做好欢呼雀跃的准备了。就见顾云笙摊开战报来看,下方跪地未起的温太师面色凝重,全然不是打了胜仗该有的表情。
顾锦婳虽年纪尚小,但心思灵敏,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听见温太师语气沉重的说道:“丁将军英勇神武,大败敌军,解除边境燃眉之急,敌军溃败向我朝受降,此战可谓大获全胜,只是……丁将军在两军对垒中不幸受伤,据战报所书,丁将军,性命垂危……”
顾锦婳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看向上座的顾云笙。后者脸色惨白,振衣而起:“丁左伤在哪里?”
“回陛下,丁将军被敌军主帅一箭刺中心房,此处伤势较为严重,军中大夫极力挽救,目前是何等情形还未可知。”
“什么?”顾云笙身形一晃,及时扶住桌角险险稳住:“传朕口谕,一定要救活丁左,治好丁左!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若丁左有什么闪失……”
顾云笙眼底一闪厉光,吓得顾锦婳花容失色,悻悻咽了口唾沫,没敢吱声。
温太师应道:“是,老臣这就去办。”
顾锦婳看着温太师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强把口中干巴巴的花生酥糕咽下去。小心翼翼的打量顾云笙的脸色,养心殿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陛下稍安,这战报再快也是半月前写的,或许现在丁将军早好了,不日便可凯旋回京。”
顾云笙愣了愣,好像才从噩耗中回神一般,茫然的看着顾锦婳许久:“皇姑母说的是,或许丁将军早好了……”
顾锦婳下意识看向远处剑架,上面放着那把跟随顾云笙闯荡十年的宝剑,在剑尾的地方,那支崭新的剑穗极为醒目。顾锦婳欲言又止,再三思量,还是说道:“若陛下实在担心,不妨写封信给丁将军?”
顾云笙好似醍醐灌顶般:“这样好吗?”
“为何不好?”顾锦婳笑道:“虽然陛下与他是君臣,但也是曾经的知己好友,陛下心中挂念他,何来诸多顾忌?”
顾云笙略一沉思,深感有理,忙坐回椅子上执笔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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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边境战火平熄,双方休战,敌军归降。
军营帅帐之中,四溢的血腥气牵动每一个人的心神。桌上的瓶瓶罐罐或立或倒,或摔落在地粉身碎骨。同样的,还有一个花盆,泥土被刨了出来,散落一地。
“大夫,怎么样,怎么样啊?”副将迫切看着床前诊脉的白胡子老头。身后还围着一群人,各个神情紧张的等着答复。
白胡子老头用袖袍擦着额头热汗,沉沉的松了口气道:“已无性命之忧了。”
此话一出,众人惊喜若狂,副将堂堂硬汉,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当着大家的面哭了出来。
“幸好有那株流絮草,不然可真就回天乏术了。”白胡子老头心有余悸的说道:“流絮草是治疗内伤,补气补血的灵药,只要还有一口气吊着,一株流絮草喂下去,能把人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不管怎么说,丁将军能活过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副将又哭又笑,搞得众人也跟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病人需要静养,没事儿就别挤在这儿了。”大夫说着话就往出撵人,一群五大三粗的将士们哄笑着被赶走。将军性命无碍,他们也自然心情舒畅,吆喝着互相道喜,正得意忘形之际,被随后出来的副将一声喝住。
“高兴归高兴,但别松懈了。不要忘了,敌军的右将军下落不明,要时刻提防他们垂死挣扎,趁夜突袭。”副将神色肃穆道:“护好帅帐。”
“是。”众人异口同声,身披战甲各归其位。
夜幕初张,大夫时刻看守在帅帐内,草草用过晚饭,在丁左干枯的双唇上润了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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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硝云箭雨。丁左手握长剑,与敌军左前锋缠斗多时,一剑上挑,一剑横扫,招招式式极快极狠。
那冠有所向披靡之威名的左前锋逐渐败阵,丁左乘胜追击,挥剑直取对方头颅将人杀落马下,不料与此同时,敌军主将趁其不备,远在百丈之外射出穿云双箭,一箭被及时反应过来的丁左格挡扫落,一箭却正中他胸口穿刺而过。
众将惊呼呐喊,丁左却并未感到疼,整个人处于一种极为飘忽的状态。那一箭穿透,仿佛一并带走了什么东西,身体变得很轻,微微发冷。低头一看,殷红的鲜血染透了甲胄,他却丝毫不顾,勒紧缰绳策马奔腾,以最快的速度冲到敌军主将面前,挥剑一指,给予对方一剑穿心。
主将死了,他仅存的力气也没了,再朝自己一看,马背上的鬃毛满是血迹,体内鲜血狂涌,不断溢出,流逝的还有他的意识。
老一辈有种说法,说是人死的那一瞬间,会看见自己此生最惦记,最重要的人。
丁左一直没当回事,因为他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再说,死而已,两眼一闭两腿一伸,多简单?被老辈人说的那般怪力乱神也是够了。
风轻轻吹过,血腥和硝烟的气味还在蔓延,他意识模糊的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云朵好像变了形状,幻化成了一张人脸。
那是……江漓?
丁左在心中笑了,那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血亲,惦记也是应该的,在意识完全消失前看上一看,也不出所料。
云彩又变了,丁左有些吃惊,这一回看见的人会是谁呢?父母么,还是……
“是,老臣,老臣遵旨……定当尽全力医治好丁将军。”
依稀传来的说话声吵醒了沉睡中的丁左,他目光茫然的望着四周,耳边传来越走越远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偏头望去,只见大夫跪在地上擦冷汗,一个驿使打扮的小年轻正走出帅帐。虽身体瘫软无力,但总归意识清醒了,只不过这一觉醒来,恍若隔世。
“哎呀,将军醒了?”大夫注意到丁左,简直惊喜若狂,忙挪过去把脉:“将军洪福,真能做到起死回生啊!”
丁左大概想起昏迷之前的事情,张口试图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干哑发涩,气虚的更是连动动手指都难。大夫见了,忙主动回答道:“将军已经昏迷五日了,此番能醒过来真是谢天谢地。您伤势太重,且不说内伤,光是外伤就棘手的很。腿上挨了一刀,右手臂刺了一箭,左下腹也中了一箭。当然最严重的还是前胸的位置,距离心脏就差这么短短两寸。”
大夫叹了口气,又笑着宽慰道:“好在有那株流絮草救命,不然将军此番,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听到“流絮草”三个字的丁左楞了一下,偏头朝桌案的方向看去,就瞧见了那只剩下土壤的盆栽。
冥冥之中,竟被他救了一命。
丁左心间暖流淌过,很快就敛起情绪,问大夫说:“方才那人,是谁?”
大夫面上笑容明显一僵,现在想起来还胆战心惊:“是……从京中来的,还带了陛下的口谕。”
“陛下?”
“是啊将军,陛下说了,要老臣几个想尽办法治好将军。若治不好……”大夫无奈的一摊手,一脸哀容:“老臣几个也不必回去了。”
丁左:“……”
竟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还有啊将军,那驿使还带了一封书信过来。”大夫递给丁左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不知是谁给您的,驿使也没说。”
丁左费力抬起手,大夫忙拿了两个靠枕给他垫上,又去端了两盏蜡烛照明。
丁左摊开信纸,落目一瞧,上面只有两个字:安否。
“安否?”大夫瞄了一眼,和蔼笑道:“想是将军在京中的好友托人送来的吧?”
丁左看着那熟悉的笔迹许久,会心微笑,轻轻应声:“是啊,很好的挚友。”
第88章 番外:平定
一晃三日,丁左毕竟年轻体壮,身体恢复的快。虽然还不能下地,但已经能做到起身,并且少量的吃些食物。他将信纸装入信封,递交给候在一旁的驿使:“有劳了。”
“将军客气了,此封回信定为将军转送。”
丁左嘿嘿笑道:“小哥慢走,等过些阵子本将军回京,到时候请你喝酒哈!”
驿使咧嘴笑着,又说了些关切之语便匆匆离开。
到了夜间,军营中掌灯,副将率人巡防营地,见没有意外便嘱咐了几句回帐中休息。夜深人静时,燃烧的干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清晰。士兵分为几个小队守夜,来来回回有条有序。
大夫挑灯夜读,给丁左换了新方子,临走之前为丁左紧了紧棉被,便打着哈气端着烛台往外走。
忽然涌入一阵凉风,微弱的烛火熄灭,帐内一片昏暗无光。寒流吹得大夫脖子一缩,他忙掏兜去找火石。突然一道厉风擦着他鬓发极速而过,他感觉耳朵有些凉凉的,下意识伸手一摸,虽然看不清什么,但能觉得手指上沾到了发黏发涩的液体,凑到鼻尖处一闻,大夫浑身胆凛。
是血?
大夫惊慌失措,忙掏出火石点火,光线刚亮起来,还不等大夫转身去一看究竟,账外又一阵厉风射进来,烛苗瞬间吹熄。乌漆墨黑的帅帐内,震惊万分的大夫甚至忘了大声求救,就听见“乒乒锵锵”两声响,又传来一人痛苦的闷哼,大夫老脸煞白,手忙脚乱的将蜡烛重新点燃。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被惊醒的丁左的怒喝:“何人胆敢擅闯帅帐!”
大夫吓得手一抖,烛台差点摔地上。
烛火燃烧,偌大的帅帐亮堂起来。擅闯者总共两个人,一个身着夜行衣躺在地上,两眼上翻,唇边带血,咽喉的位置留下一道极细的剑口。另一人站在不远处,身着蓝衫,单手握着一把寒如冰雪的传世名剑。虽是利器却无半点血腥污浊,可散发出的逼人锋芒,仿佛能摄魂蚀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