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摊主看了他一眼:“客官外地来的吧,所以不知道。这儿本是皇上要赐给睿郡王的府第,都造好一大半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停工了,两年多了一直都没人管,早就荒废了,您骑马可得小心了,被树枝子扫到眼睛可不是闹着玩的。”
“多谢提醒。”袁峥牵了马在人群中前行,并未多想为什么皇帝把好好一座王府空关着长草也不赐给儿子。
到得太子府,门房进去通报,不一会儿高蕴亲自跑出来相迎:“啊呀袁峥你可来了,我都抽不出空,也不敢去打扰你们新婚燕尔……”
袁峥要行君臣大礼,被高蕴一把拦住:“行行行了,这是家里又不朝堂,哪来这么多虚的。”袁峥也不客气,站直了。高蕴往他身后看:“怎么就你一人?”
“我不想带侍卫,京城这点地儿我一个人还丢不了。”
“你丢了才好呢,你手下那些个可就有事实挤兑你了。”高蕴白他一眼,“我是问小凌呢?”忽地又一拍额头,“看我这脑子,父皇要我学习处理政务,免了我去朝会立规矩,我都忘了小凌的假期过了。他还没下朝吧,还是去部里了?”
高蕴和袁峥二人一路说话一路进了太子府书斋,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堆满了各地来的奏报和百官的奏折。宫女送上茶水后退下,高蕴大刀金马坐下,招呼袁峥也坐:“都是自家人了,到这儿和到你安疆王府一样,不用拘礼。诶,你还没回答我呢。”
“高凌在家里,他挺好的。”
“挺好的为什么不去上朝?袁峥,你不会是把他怎么样了吧?”高蕴想起婚礼上的一幕幕,有些心中不安,“我告诉你,要是你对不起小凌,我可对你不客气!”
袁峥苦笑:“高蕴,我真没把他如何,还怕他累着才让他多休息几日的。不信我下次带他来,你亲眼看亲口问,这总放心了吧。”
“我还盼着他帮我分劳呢,不过你真这么紧张他?”高蕴半信半疑,“那你脸上怎么回事?”
袁峥摸一下脸上刚结好的疥:“路上骑马贪看景色,不小心被树枝子戳到了。”袁峥耷眉耷眼做怪相。
“哈哈,你也有这种乌龙糗事。”
两人扯了一些闲事,不时有下人来通报:某地来京述职的官儿求见;某文件要太子签字;某事要太子定夺……高蕴只一律让他们候着,讪讪地对袁峥说:“真是抱歉,等新年里闲下来了,我亲自去你府上,我们三人好好叙叙。”
眼看高蕴实在是忙,袁峥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说了目的。高蕴一脸为难,半晌才道:“袁峥,你那两万五千人马并入京郊护卫营,虽然并无明旨,却的的确确是父皇的意思,我不能作主把他们重新分离出来,下一道钧旨虽容易,但兵部未必会执行。我也不瞒你说,我虽挂着主理兵部的名,但实际上兵权调动是掌握在父皇手中的。至于军饷和赏银,你直接和十弟说啊,他现在实打实管着户部和吏部,实权在握,不像我只有军功,理政的根基未稳。十弟休假,户部代管的尚书虽然是我亲舅舅,但他完全可能不听我的话。”
高蕴看一眼眉头紧皱的袁峥又说:“我说你真的和小凌没闹别扭?”
袁峥勉强笑了笑:“我们能闹什么别扭?”
高蕴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袁峥,这些日子理政,让我深有体会,小凌这些年太不容易了!他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合你心意,你也别放在心上,让让他。”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一直当你是朋友的,也只对你说心里话。袁峥,其实你说的这两件事,我真要做的话也能办下来,但我不会去做,哪怕是为你。我不能和父皇对着干,自古以来太子的位子都是众矢之的,已经坐上去了,退下来便是万劫不复,牵涉良多,所以我只能听父皇的,不想引起他猜忌……”
袁峥起身抱拳,面无表情:“多谢太子殿下坦诚相告,臣不胜感激,打扰了,告退。”
“袁峥!”高蕴一把拉住他:“对高凌好一点,他不会害你,他也一直当你朋友来着,听我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是。多谢太子,臣告辞。”
看着袁峥牵马离去的背影,高蕴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重又埋首纷繁政务。
22、第 22 章 ...
出了太子府,袁峥骑在马背上任它自己缓缓前行,脑中纷乱。高蕴对自己真是没说的,连这么隐密的内情都毫无保留地相告了,如果自己再坚持,那就是为难他了。皇帝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完全信任,高蕴一旦被猜忌,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高凌……他到底是什么心思,甘心下嫁是为了重获皇帝宠爱的权宜之计还是不甘心争储失败另辟蹊径?皇帝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的对手只有高蕴一人。只要能支配西疆的兵权,凭他几年来在朝中建立的威望和政治基础,扳倒高蕴坐到太子位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何况早在十年前,他小小年纪就有“万家灯火明,江山如画旗”的愿望,从小就有心狠手辣处事又果断利落的魄力。
然而眼前又浮现早上高凌急切又委屈的神情,晃晃有些发热的头脑,袁峥又下意识地不愿把高凌想成这样的人。或许,他坚持要上朝,掌控户吏两部,就是为了不让秦家独霸朝政,高蕴虽爽朗厚道,但秦氏家族已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吴氏外族已经没落,朝堂之上无人可依靠,只能靠自已。皇帝也想让朝中势力均衡,高凌既然嫁了自己,在他人看来,已经掀不起大风浪,参与不了储君的争夺,秦家也会放松对高凌的敌视,所以皇帝才会答应高凌的条件,如果我不让他施展,岂不正中秦家下怀?一旦出现秦家独霸朝政的局面,那么即便是高蕴也只能沦为傀儡。也许在当前形势下,自己真的不应该阻止他上朝……
街边飘来一阵扑鼻的甜香,小贩扯着喉咙卖力地叫唤:“新鲜出炉的栗子~热乎乎的桂花糖炒栗子~又香又糯,快来买啊……”炒栗子摊前站着两个少年,正在喜滋滋地捧着栗子,品尝它的香甜,一脸满足的样子。袁峥心中一动,下马买了一大包揣在怀里,不再耽搁,纵马回府。
翠竹轩。
袁峥一片真心被视若无赌,正欲拂袖而去,却被高凌叫住:“王爷留步,请听我把话说完。王爷,我不想在你面前隐瞒什么,你和七哥情深谊厚,我替你高兴,虽然皇贵妃和我母妃不和,但我们兄弟从来没有发生过阋墙的事,七哥从小就很照顾我,两年多不见,他都还记得我喜欢吃的东西。看在七哥面上,王爷你就让我出去,我绝不会任性妄为的。”高凌说完,眼巴巴望着袁峥,兔牙咬得下唇失了血色,与刚才的步步紧逼截然不同,似又回复了那个温润可人的孩子样。手里抓了一颗圆滚滚的栗子玩弄,略显紧张的神色表露无遗。
袁峥沉吟地望进他乌黑的瞳仁,正要点头顺台阶下,高凌又开口了:“我不管事一天两天还行,时间一长父皇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若他反悔把我的权力收回去,有些事做起来就要大费周章,不如这样吧王爷,你让司擅和小四一起跟着我,暂时充任我的贴身侍卫;另外,我不进你的书房,你在翠竹轩另辟一间厢房给我回府办公用,如何?”
高凌作出这么大的让步确是袁峥不曾想过的,他本以为他会摆出君臣大义来压服自己,不料……那就不必客气了,有心思细腻又会灵活应变的司擅跟着他,自己既能安心,还能起到保护作用,比单单一个石小四强多了,当即点头:“好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你就去消假。”
高凌明显松了一口气:“谢谢王爷。”
看着袁峥走出房间的背影,只听“喀嚓”一声,高凌手中的栗子壳被捏了个粉碎。叫来丫鬟,高凌指着桌上的那包栗子说:“这是王爷给老夫人买的小吃食,快乘热送去。”。丫鬟应声去了。高凌低头看看掌心里唯一的一个栗子仁,塞进嘴里咀嚼,只觉满口苦涩,强行咽下,却又呛出泪来。
傍晚时分,袁峥过来和高凌一起共进晚膳,同时进来的还有悠然,脚边跟着红桃猫,围着她手里的双层食盒打转转。待看到高凌,又舍了食盒直扑高凌怀里,还没等它跳上来,被袁峥皱着眉头拎起后颈的皮,往院里一丢,那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站起来抖抖毛,弓着背“喵嗷”一声冲袁峥呲呲牙,然后飞快地溜了。
悠然笑笑,把几样精致小菜和一碗热汤放到高凌面前,然后向二人施礼:“王爷,殿下,老夫人让奴婢送点菜来。老夫人说了,王爷您要和下头同甘共苦是您的事,不要让殿下跟着一块受罪。你们男人管外头的事,这府里暂时由老夫人作主,从今天开始,殿下的饮食由奴婢负责,您不许插手。”说完也不管袁峥的反应,径自对高凌道:“殿下,您先尝尝看,奴婢手笨,若做得不合您口味,马上给您换过。”
高凌微笑着:“悠然姑娘过谦了,老夫人都赞不绝口的手艺怎么会不好吃?”
“殿下过奖,请慢用。奴婢告退。”
“等等。”高凌叫住她,起身打开案头摆放的小盒,那盒里除了一叠银票外还有不少细软。高凌从中取出一个金丝镯子,细巧玲珑,缕空雕花的式样,做工极精细,一看便是宫廷制式。“这是宫中名匠所制,我也用不着,与其放着不如送与姑娘。”
“谢殿下赏,不过太贵重了,奴婢无功不受禄。”悠然吃惊,高凌的出手好大方,自己的例银算是全府下人中最高的一档了,每个月也才二十两银子,这镯子价值至少有二百两,足够中等人家舒舒服服过上一年半载了。
袁峥在一旁说:“悠然,既然殿下有赏,就拿着吧,留着以后作嫁妆也好。”
悠然脸一红:“谢谢王爷和殿下,奴婢受之有愧。”王爷都开口了,再推辞便是不给面子,悠然双手接过镯子戴上皓腕,施礼离去。
二人落座,高凌夹了菜先给袁峥,然后才自己吃。袁峥看他低头吃了几口才道:“你很有钱嘛。”言下之意却还是户部油水足,难怪不肯轻易放手。
“高凌停了箸:“王爷,盒子里是我这几年的俸禄、父皇和宫里各位娘娘年节时的赏赐以及卖田庄所得。(皇子受封爵位时一般都有相应的田地农庄赐予,府第稍后另赐。)”
“卖田庄?为什么要卖掉?”
“既然要跟你回西疆,这些田庄也带不走,反正也没多少,不如卖掉也罢,就托我表哥卖了,就是上回来被你赶走的陈铿表哥,那次他主要是给我送这些钱来的。”
“哦。”袁峥不置可否,两人静静地埋头吃饭。
下人撤走餐具,袁峥叫了司擅去书房,又留下高凌一人独对孤灯,所幸的是很快小四来了,穿戴整齐,果然如司擅说的没受什么委屈,高凌稍稍感到一些安慰,检查一下屋子内外没有人偷听,拉了小四嘱咐道:“明天我去户部办事,司擅会跟着一起去……”话音未落,小四眉毛就挑起来了:“到外面他还敢监视你?”
高凌拍拍他:“稍安勿燥,是我让他跟着的。你记好了,明天午后我会去户部库房查库存,到时候我会让你早去一步封锁库房周围,你顺路去我姨父府上,告诉陈铿让他到户部等着。”
“是,我知道了。”
书房,司擅以及另两个袁峥的心腹副将正聚首在灯下,对着沙盘研究疆域地形,不时争论几句,半晌之后,袁峥才皱着眉头微微点头,似作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然后四人商量细节,结束时已快到鸡啼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