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察民情,顺带欣赏边疆风光,袁峥本想就自己和高凌两个人前去,却拗不过高凌“三三熟悉民情,叫他一起去,事半功倍”的说词,连尚清和小四都带上了。司擅则留下来整顿侍卫营的事情。
袁岳起初识相地和两名侍卫一起跟在后头,高凌却把他叫在身边不断询问,反而把袁峥冷在一边。安疆王无奈地摸摸鼻子,向石小四打听三个月苦练时的种种经历,边听边夸奖小四:“你果然长大了,比在京城的时候懂事得多,功夫也进步了不少。”
石小四兴奋地满脸通红,心头雀跃不已,嘴里倒还知道谦虚:“都是各位大哥教得好。”
袁峥马鞭轻拍他肩头:“好好干,将来想跟着我建功立业也行。”石小四更是腰杆挺得笔直,精神百倍。
出了城,袁岳指着一望无垠的青纱帐向高凌介绍:“西疆气候不适合大部分农作物种植,只能出产些高粱小米棉花之类,大豆也有少量栽种。这一大片就是西疆的主食之一——高粱,马上就要成熟了。今年长势不错,收割后,市面上的粮价会下降一些,但是麦子长得不好,面粉价格居高不下;至于稻米,都是从中原运来的。”
穿过高粱地是一个小小的村落,村里绝大多数都是土房,虽然没受过战火直接的影响,但也可看出战争带来的影响,村民生活似乎很艰苦。几只瘦狗在墙根趴着,懒洋洋地对着陌生人吠叫。衣衫破旧面有菜色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远远看这一小队衣着光鲜的骑马人,高凌几乎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敌意。
有个十来岁的汉人小男孩站在路边瞪着他们,高凌招手想唤他来问问,谁料小孩竟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使劲砸过来。袁峥挥鞭挡开石头,石小四已经窜下马一把抓住小孩手臂,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谁家小子,想干什么?”
小孩张口就往他手上咬去,小四吓了一跳,把他双手反拧过来。旁观的孩子们大呼小叫着回去找大人。高凌皱着眉头下马,示意小四放开手。那小男孩脾气倒倔,无论高凌问什么,都拧着脖子不理他。没过一会儿,就听闹哄哄的声音,全村男女老小都举着武器——锄头铁锹扁担甚至板凳石块,气势汹汹地来了,小孩一见,立刻张嘴大哭着往其中一个看上去病容满面的男人怀里扑去:“爹,他们打我还要抓我。”向小四一指。
十几个年轻的汉子听了这话,满面怒意,举着家伙就往高凌和小四冲过来。袁峥虎目圆睁,暴喝一声:“站住!”几个人同时抽出随身兵器把高凌和袁岳团团护在中间。
几个大汉被吼得呆了一呆,但很快仗着人多又冲了上来,有人叫着“他们带着武器,肯定不是好人!大伙一起上呀!”根本不听袁岳他们的解释,兜头就打。
袁峥气得一脚把煸动的人踹翻在地,一脚踩住他胸口,手中长剑抵住了另一人脖子,大声道:“谁敢再上来,我杀了他们!”村民们立刻吓得停了脚步。与此同时,尚清和小四各制住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人,高凌手中的弩弓则也已箭在弦上。
袁岳不会功夫,站在中间抹着冷汗大声喊:“各位乡亲不要误会,我们只是路过,并无恶意,更没有打这个孩子,你们可以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
那个父亲极快地和儿子说了几句,然后对众人摇头:“我儿子没受伤。”
“别信他们的话,他们是有钱人,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说话的居然是刚才的小男孩。
人群又开始蠢蠢欲动,袁岳紧张地轻问:“哥,他们不讲理,要不要我暴露一下身份?”
袁峥皱着眉正要说话,就听有人大叫:“村长来了。”对面人群中颤巍巍走出一个柱着拐的维族老汉来,村民自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
白发苍苍的老村长在一个后生的搀扶下走到人群前,颤巍巍地站定,枣木拐仗在地上用力顿了顿:“你们,你们干什么哪?太闲了是吧,都给我回自己家去!”转身对袁峥他们鞠了个躬说道:“村里人冒犯了各位,老朽替他们陪个不是,还请把村人放了吧,孩子不懂事,相信各位不会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对不对?”
老村长谦恭有礼,话中却软硬兼施。袁峥也怕闹大了不好收拾,顺势收了剑并放开脚下踩着的人,两个侍卫也松了手。地上的家伙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刚跑到自己一方立刻大声叫道:“村长,不要上当,他们肯定是和那些人一伙的,否则不会这个时候来村里。我亲眼看到他们剥了高粱穗子看长势的。咱不能白白叫他们欺负了去!”
一句话立刻让刚刚安静下来的村民又情绪沸腾,高举着手里的家伙想要再冲上来,看他们的架势,好像非把袁峥一行人打个半死不可。老村长额头见汗,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就听对面有人大喊一声:“等等,我有话说!”
袁岳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大步跨前,袁峥紧张地跟在他身边,只见袁岳摊开空空的双手,示意并无恶意,微笑着对老村长大声问道:“阿扎提大叔,你还记得我吗?”
“你?”老村长眯着眼睛仔细看面前一派斯文的年轻人,“你……你是……老汉岁数大了,眼熟,就是想不起来。”
“你再好好想想,我今年大年初二来过的。你们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十几间……”
“啊,我想起来了!您是袁小王爷!”老村长扔了拐仗跪下,招呼着所有人下跪磕头:“快,快把锹放下,这就是过年的时候出钱给我们重修房屋,免了好多人冻死的大贵人啊!林家娃儿,”一指拿石块丢高凌的小孩,“你当时被压在倒塌的破屋下昏迷不醒,还是小王爷亲手救出来的!”老村长磕头不已,村里人犹豫了一会也跪下了。袁岳赶紧上前把老人家扶起:“不必多礼,大家快快请起。今天是场误会……”
挡不住人们赔罪的热情,几人吃完村民送来的酥油茶和水果点心,又问了一些事情,五人五骑走在通往下一个村子的土道上时,尚清忍不住问:“小王爷,您怎么对村长说王爷和殿下也都是您的侍卫呀?”小四听不懂刚才袁岳和老村长的维语交谈,也好奇地听着。
袁峥淡淡回答:“是我关照最好不要暴露身份的,免得多生事端,不过西疆民风一向剽悍,今天这情景如果老村长没认出三三来,倒也不好收拾,空口无凭说我是安疆王,谁会信?微服私访伤了人后果很严重。”
第 115 章
自从出了村子,高凌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袁岳安慰他:“百姓的生计已经比打仗最艰苦的两年好多了,至少不大会饿死人,税也减了些……”
高凌真心地说道:“三三,这些年民生这么艰难,你帮着袁峥办理政务,太不容易了。”
袁岳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我不过是顶了小王爷的名义狐假虎威罢了,真正做实事的是沈捷廷大哥,他比我哥他们整天厮杀也轻松不到哪儿去,劳心劳力地都有白头发了。还有,你这么年轻要处理整个阳明王朝两大部的事,更不容易!”
“好了,你们俩就不要相互吹捧了,”袁峥打断两人,“三三,你过年没在府里,一直在外面跑?”话里不难听出一丝心疼来。
“也不是一直在外面,元宵在府里,和各位婶婶一起过的。”袁岳并不在意,“你和娘都不在,我一个人呆着也没意思,今年雪又特别大,天天能接到房倒屋塌的禀告,我就和沈大哥他们带着人分头查看,能救一个是一个。”
小四也问:“主子,你怎么知道姓林的小孩读过书?”
高凌回答:“生活在维族人居多的地方,没读过的书的小孩说不出“一丘之貉”这种话来,更不会懂得如何煸动人心。”
“哦。”石小四恍然大悟。
高凌继续说明:“大概也是这小孩看出了村民们与粮食商人签的合约有问题,官司又打不赢,大部分村民都被骗惨了,以为我们和商人们是一伙的,一开始才会拿石头丢我。”
尚清说:“那孩子真聪明,不过我问过,他们村里穷得连教书先生都请不起,可惜了那个小孩了。”
小四还是不明白:“他们和粮食商签什么合约了?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尚清给他解释:“村民穷,当初没钱买高粱种子,商人们就把种子借给他们,说好到收获后,以三倍重量的高粱来偿还。村民们同意了就签了合约,没想到奸商欺负他们不识字,买通中间人,让村民们签下的是收获时只有三成高粱是属于村民的,其余七成归商人们的合约。后来村民们知道上当了,但是白纸黑字在那,官司也打不赢,今年等于白忙活了,三成粮食,不要说卖了换钱,连自家填饱肚子也难。”
石小四听得瞪圆了眼:“奸商好黑的良心!”
又走访了几个附近的村庄,虽然没再碰到类似危险的情况,不过也并不乐观。
道路愈加荒凉,高凌听两个侍卫还在念叨那些奸商的事,皱着眉头扔下一句:“小四,明天开始,你每天花半个时辰学习维语,直到能说能看能写为止,尚清负责教他。”小四张大了嘴,没等他哀叫出来,高凌已经拍马向前跑去。”
袁峥在弟弟马屁股上轻抽一鞭,笑道:“三三,和高凌比比你们俩谁骑术好!”
袁岳大叫:“哥你偏心,他比我早出发!”双腿用力一夹马腹,奔着高凌的背影追去。其他三人也紧跟在后一路狂奔,乡间泥地上顿时腾起大片烟尘。
骄阳烈日下,人和马都跑到大汗淋漓,高凌才觉得稍稍痛快了些,勒马站住,回头看了看同样满脸尘土被汗水冲得一道一道的袁氏兄弟,都指着对方笑了。
日头开始偏西,水袋也已经见底,袁岳辩了下方向,指着不远处说:“我没记错的话,那儿应该就是葡萄沟了,我们去村里讨点水喝,今天就该回去了。”
远远望去,村子外面好像建了许多方形建筑,与一般的民居大不相同。走近了,高凌才发现,那些方房子竟然四面墙上都布满了小洞,真正的四面漏风,阵阵水果甜香从房子里飘出。袁岳告诉高凌:“这就是西疆人晾葡萄干的地方,你没见过吧,走,进去看看。”
高凌几人随着袁岳走进去,只见墙上、天花板上钉满了钉子,挂着大串大串的葡萄,各种品种都有,果香扑鼻,煞是好看。每间晾房都有村民在把成筐的葡萄搬进去,再用麻袋装了干透的果实出来,见有人进来也不阻止。袁岳随手拿了两串刚刚挂上的葡萄,递给高凌,让他随意吃:“这些刚刚挂上,还没沾上风沙,干净。小四,尚清,你们也随便吃,只要不糟蹋就行。”
高凌诧异地看着他:“随便吃?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袁岳往嘴里塞了几个果子润口,然后用汉语说:“这儿的人好客,客人来了不吃他们的东西,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等会儿每个晾房去吃一点儿,只要赞一声好吃就行了。”
原来是民风淳朴,高凌放了心,挑着没吃过的品种吃了些,然后走到忙碌的主人面前,学着维族人的礼仪双手合十,用维语赞了几句。果农满是沧桑的脸上果然笑得皱纹绽放,还送了一袋葡萄干和一包大如鸡卵的鲜枣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