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住在下颚上的力道紧了紧,秦思略微皱了下眉。
“为什么?”还是那句话,不过日申却在最后加了一声重重的叹息。
“为了生存。如果微臣不能抛下所有一切,没有死的觉悟,那么在这个京城中,臣恐怕连一步也走不了。”
“所有一切吗?听说秦侍郎是个孝子,那你的母亲呢?”日申直觉地反驳着秦思的话,却没料到惹得秦思哈哈大笑起来,只是笑声的余尾隐隐有着一丝嗯咽。
秦思推开日申的怀抱,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男人坐了下来,“皇上,微臣在乎的岂止是母亲一人?!事实上,臣身上的责任太重,介意的礼仪廉耻、输赢成败太多,未了的愿望也不少,如果微臣把它们都抗在肩上……”说到这儿,他笑了,嘴角边挂着一抹嘲弄讽刺的笑容,乌眸也在一瞬间散发出仇恨控诉的目光,“不是臣不想抗,而是抗不起!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微臣只有祈求上天可怜自己善良温柔的母亲了。”说着,秦思缓缓地闭上了眼,滚烫的泪珠顷刻间低落在了丝被上,也仿佛低进了日申的心中。想起秦思闭眼前那绝望空洞的眼神,日申自小平静的心湖掀起了微澜,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一种想要时光倒流的错觉,如果回到从前,他又希望去改变什么呢?不由细想,日申上前紧紧地搂住了秦思,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中似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中不知名的苦闷。当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时,他触摸到秦思身体的冰凉,着急地拉起了锦被,裹住对方,再次抱进怀中,口里喃喃说道,“秦思,为什么朕不懂呢……”
他的话并没有传进对方的耳中,因为此时此刻的秦思仿佛发泄一般埋在日申怀中痛哭着,儿时的自卑,少年时代的屈辱,六王的蹂躏,所有一切他都没有忘,只是锁在心灵深处,和日申的记忆一起,埋藏了起来,加上了一把又一把沉重的大锁,直到自己能够压抑、克制、战胜、忘却……
这就是想要从头开始的代价,只是没想到牢牢筑起的城墙轻易地就被日申摧毁了。
日申起身离开时,秦思清楚地感觉到了那温暖的消失,握紧了被中的拳头,秦思咬破了嘴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秦思还是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第二部 第六章
第二天起来时,秦思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处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剧痛难当,这不仅是因为昨夜的贪欢,更是因为心中的伤口再次被血淋淋地撕裂开了。他烦躁地换来下人准备热水,沐浴更衣,当他重新躺在崭新的锦被上时,狂乱的心已经稳定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这一觉又睡到了隔日的晌午,秦思起身换了一件平素自己最喜爱的水蓝色锦缎长袍,等丫鬟为他束好发髻后,拿着总是陪着他一起招摇过市的折扇,晃晃悠悠地出了房门。刚走到大厅,老管家就迎了上来,“少爷,昨晚皇上又来了,见你已经歇息下来,就拿了些东西,然后回宫了。”
“哦,知道了。”秦思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压制住了,挂上习惯的轻浮笑容,刚往前迈了一步,整个人又再次定住了,“等等!你说皇上拿了些东西,都拿了些什么?”
“大部分是少爷房中的书画,还有一些是各院中的古董和一些稀有珍品。皇上说书画他要了,其它的赏玩几天就送回来。”管家垂眸回禀道,有点心虚,但皇上要拿也没人敢拦啊!
“什么?!”秦思几乎跳了起来,“这家伙居然又要吃又要拿!妈的,这次陪了夫人又折兵!”刚说完,黑影一闪,一个森冷危险的人物站在了他的面前。
季成风!
“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不带任何杂质的冰凉嗓音在耳边响起,惹得秦思一阵寒颤。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有此等特异功能?
秦思嘴角上扬,轻轻笑了起来,那看不出任何意味的戏谑目光让季成风本能地摆出了防卫架势,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逼得老管家哆嗦着退到了一边,而秦思却依然笑着,还特意打开了折扇,一派偏偏佳公子的风流模样,“我说,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你用得着如此紧张吗?”
听了他的话,季成风才意识到自己的小题大做,收起了攻势,重新站稳了脚步。回过神,他开始慢慢打量起眼前这个所谓的‘文弱书生’:书生是书生,也许文弱,也许并不文弱。
至少能在皇上面前如此坦荡、收发自如的人,怎会文弱?
“奴才奉皇上的命令以后随侍在大人的身边,保护大人。”季成风一拱手,向秦思启禀道。
“好!”秦思爽快地答应下来,“以后白天穿白衣,晚上穿黑衣,任务要暗中执行,保证随传随到。哦,对了,你的薪水谁付啊?”
“奴才的主子只有皇上,目前只是奉命保护大人而已。”季成风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却尤其胡搅蛮缠的秦侍郎吗?的确是与蜀郡的秦十一截然不同啊!
“嗯……”秦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样秦府就节省了一大笔开支,毕竟金牌保镖不是人人都供得起的。”说完他丝毫不理会季成风的反应,转头看向老管家,“叫人把南院打扫干净,本少爷要开个书画展。”
“书画展?”管家的头开始痛起来,少爷的兴致又来了!
“对,你没听到刚才季侍卫说的话吗——‘能够得到皇上的垂青是你的荣幸’。既然皇上都看得上本少爷的拙作,那么办个书画展应该不成问题吧。”刚一说完,秦思语调陡然严肃起来,“记住,搬个桌子在门口收入场费,再请个机灵点的说书先生来,少爷我要拍卖几幅佳作。”
“是。”不愧是长期跟在秦思身边的人,没等季成风回过神来,老管家已经领命离开了。
“至于你吗?”秦思回过头看向仍在目瞪口呆中的季成风,“该干吗干吗去!”
“奴才是来保护大人的!”季成风发现自己经过严格训练的自制力在秦思面前正在逐步瓦解。
“我不是说了吗?白天穿白衣,赶紧换件衣裳,然后自个儿隐形去!”秦思一副看待傻瓜似的目光斜睨着季成风,对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就转身离开了。所以并没有看见身后的秦思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笑了:说起来,我们是老朋友了。
秦思挂着‘皇上垂青’的招牌在自家南院办了一个简单的书画展,第一天就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几幅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也都被人高价标走了。
数着手上的银票,秦思的心中那个乐啊,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二天,书画展居然被皇上派来禁军查封了,而他本人也被一道圣旨宣进了宫。
一踏进御书房,秦思就感觉室内弥漫着沉重的底气压,他大气也不敢喘地跪在了地上:如果现在跟皇上说从他家里拿走的东西不用还了,处罚会不会轻一点?
“皇上赎罪!微臣知错了!”秦思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因为这一次他的确是从日申身上感觉到了无形的怒火,这对于一向喜怒不形与色的昊天帝来说,绝对是异常罕见的。
“错了?!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吗?”日申慢慢地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连带的把秦思周围的气温又降低了不少。
“微臣错在……”这办书画展,同好间互相交流有什么错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赚了点闲钱,可那金银岛都让我开了,还在乎这点小利?!不会是没有分他一半吧?
想到这儿,秦思赶紧又低下了头,因为他直觉认为:如果自己说了出来恐怕就被打入天牢了。
“不知道?”日申一挑眉,声调提高了,“既然如此今晚就留下侍寝吧,罗云,不要忘了记上一笔。”
“是,皇上。”罗云尖锐清冷的声音在秦思背后响起,吓得他身体一哆嗦,忍不住战战兢兢地说道,“皇上,微臣现在是……”
“是什么?”日申厉声打断了秦思的话,“户部的秦侍郎?你已经一个多月没去户部报到了,以为朕不知道?反正天朝的秦思惊人之举也够多了,不在乎再多添一笔!”
看着日申冷酷严厉的眼神,秦思不由得软弱无力地坐到了地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隔日,天刚蒙蒙亮,日申就在太监宫女的服侍下穿好龙袍,上早朝去了。
罗云来到内室,隔着半透明的缦纱看向龙床上的秦思,眼神中一丝妒意转瞬即失,随后释然地笑了。他来到床边,掀开缦纱,床上的人儿赤裸的背部和大腿上布满青紫的淤痕,明黄色的锦被上更是沾满了乳白色的黏液和点点滴滴的血渍。想起皇上起身前殿中才停止了沙哑暧昧的呻吟声,罗云急忙命人去唤韦太医,而自己则亲自动手为秦思清洗身子。
少顷,韦太医带着医箱来到寝殿中,为秦思诊断完,转过头看向罗云,说道,“秦大人的伤势比较严重,需要好好调养,而且最好此后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
听了他的话,罗云点了点头,“奴才会禀告皇上的。对了,太医,刚才奴才为秦大人把脉,发现大人的身体有点虚弱。”
“嗯。”韦太医抚着胡须,微微皱了皱眉,“这似乎是后天郁积造成的,不过只要调养得益,加以时日,便与正常人无异。”
“既然如此,奴才也不敢有所隐瞒。据奴才所知,秦大人是犯了事才被皇上如此惩罚。太医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后宫宠妃侍君犯了错,哪一个不是送回娘家或者直接打入冷宫,从未……”说着,罗云尴尬地抬眼看向韦太医,发现对方的老脸也有点发红,不由得停下了接下来的话。
轻咳了两声,韦太医正色道,“公公的话下官明白了,等下官回到太医院后会与同僚们细细参详,务必治好秦大人的旧积。”
“那就多谢韦太医了!”罗云轻笑着鞠了一个躬。
第二部 第七章
这天的早朝议事众位大臣可说是在极度震惊中度过的。平时需要一两个时辰商量辩论的事务,皇上只用几句话就作出了决定。而这个决定也不是胡乱作的,它的细致、周到、精确、全面让殿下的众臣们无不感叹昊天帝的英名神武。
那他们以前的作业算什么呢?皇上拿他们打发时间吗?还是拿整个江山社稷开玩笑?
不过这句话他们只敢藏在心底,却不敢说出来。
从天朝建立以前就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老臣们此时都露出了欣慰感叹的笑容:圣上总算是上心了。而天朝建立以后才走入朝廷的新秀们此时都汗颜地低垂着头:有个如此精明能干、无所不知的上司,那要他们来做什么,被皇上当猴耍吗?回府后一定得好好用功了!
下朝后皇上匆匆忙忙地赶回寝宫,来到内殿,看见床上的人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中衣,安详地趴卧着,而自己从早上出门起就悬挂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他坐到床边,轻抚着对方浅褐色的发丝,低声问道,“叫了太医吗?”
“叫了。”罗云站在身后,恭敬地回禀道。
“怎么说?”
“太医说秦大人的身子太虚,应该是来到京城后落下的病根,需要好好调养,而且两月内不能再有房事。”说完,罗云顿了顿,不知道接下来的话是该讲还是不该讲。
“你说吧。”仿佛察觉到罗云的踌躇,皇上催促道。
“太医说皇上是练武之人,精阳旺盛,但秦大人却是一介文弱书生,身子又虚。他建议皇上以后的房事要多节制,而且不能太过剧烈。”罗云说完,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从小就呆在皇上身边,罗云非常清楚皇上是一个欲望并不强烈的人,甚至可以说有那么点清心寡欲,昨晚的事简直是破天荒第一次,所以他也不是很清楚皇上对这个秦大人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听了罗云的话,皇上的胸口仿佛堵了一口气般,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一声轻微的叹息。
“等秦思醒了叫成风来把他接回府,路上好好护送。韦智禾也跟着,吩咐他以后就住在秦府了,帮朕好好调养秦思的身子。”
“尊旨!不过,皇上,为什么不让秦大人留在宫里呢?这里有上好的药材,而且离太医院也近。”罗云不解地望向床边坐着的人。
听了他的话,皇上伸出手,连着锦被把秦思抱进了怀里,被中裹着的人儿不舒服地呻吟了一声,“留在这里,朕怕碰碎了他。”皇上的低语让罗云浑身一震,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皇上可以怜惜人,可以疼人,但他从未紧张在意过谁。这个秦思,果真不再是蜀郡里的秦十一了啊……
“罗云,心中有个惦记的人感觉很奇怪。”
“皇上,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是啊,也许是个不错的开始……”
从宫里回来后,秦思足足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一部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听到一个不可理喻的噩耗:闭门思过两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秦思有一种闯进宫中,揪住皇上的衣领质问的冲动:你他妈更年期到了,不要拖我下水啊!
幸好等他能够下床走动时,没过几天,卓凡就带着礼品上门来了。
“我们兄弟之间,过来坐坐,还带什么礼物!”秦思笑着说道,手上也没闲着,拿过卓凡带来的木盒递给了管家。
“这是爹叫我拿来的。”卓凡耸了耸肩,这时秦思才把目光聚集到他身上:这个人怎么比自己还要憔悴啊,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那漆黑的眼神……,藏了太多东西……
秦思的心中闷闷的,他想问,却开不了口。
“对了,你爹怎么会突然想到我这个小小的侍郎呢?”秦思掀开茶盖,喝了一口,吞下了所有的疑问。
“我也不太清楚。”卓凡轻轻笑了笑,“我们兄弟三人所结交的朋友,爹都从不过问。只是那天我拿着你的画回府,爹看了后,似乎非常欣赏,说你是个可以结交的知己好友。”
“哦,是吗?”秦思微微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兵部尚书卓风行是一个铁腕似的人物,他虽然身处六部之中,属于袁老丞相的下属,但他却与大将军司徒浩然有着过命的交情,所以司徒将军才会如此放心的把相当于军务统理和军队后勤的兵部交给了卓风行,而他统帅下的兵部司、职方司、驾部司、库部司更是在六部二十四司中隐隐有着超然的地位。
其实对于天朝的行政管理,秦思心中一直有着一个疑问:朝廷中的弊端漏洞的确不少,但是在军队方面却是毫无瑕疵的。要说拥有统兵权的大将军司徒浩然英名神武吧,却不尽然,至少他就赶不上老狐狸袁青墨。唯一的解释就是大将军头上的皇上了。因为司徒浩然是已经过世的太后最小的弟弟,是皇上的亲舅,对于皇上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忠心耿耿只怕连秦思本人也自叹不如。所以大将军手中的另一半兵符相当于仍然捏在皇上手中,而整个天朝庞大的六千万大军也牢牢控制在昊天帝手中。如果说军部中的所有一切都是皇上一人在策划,那么这种近乎完美的管理制度和集权统治让秦思衷心的叹服。
但是,为什么除却军队外,天朝的其它方面却能在皇上的眼皮子低下出现那么多弊端和漏洞呢?
袁老丞相带着一帮大臣们急于弥补改善,而皇上似乎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日申……
“秦思?秦思?”卓凡拉住秦思的手臂晃了晃,终于让对方回过神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秦思尴尬地笑了笑。
听了他的话,卓凡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你别多心,我觉得爹是真的欣赏你,他说能画出这副画的人,风骨人品皆是不俗。连我大哥也说,虽然没有见过秦思,但能从画中感觉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外界的传闻实在是不可信。”说到这儿,卓凡顿了顿,看向秦思,“你不知道吗,一个人笔下的字画能够折射出他的真性情。”说着,卓凡笑了起来,笑容中带有令人不解的骄傲和幸福。
“是吗?”秦思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有点不以为然,如果能从画中看出他的为人品性,那么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突然,他的身子直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连额头都渗出了汗珠:难道……,难道日申是因为这样才生气的?!
……
因为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真正的秦思吗?
我可以认为他对自己有了独占的欲望吗?
可以认为那里面蕴涵着一丁点的爱意吗?
……
心,终于又乱了……
第二部 第八章
禁足令一解除,秦思就收到一张来自礼部尚书柳英的请贴,希望过府一叙。
秦思拿着那张烫金的请贴,心中百般滋味,对于柳家,他一直存在着一份愧疚,因为昔日那个明媚爽朗的少女——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