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传 第19章

第二部 第三十一章

昊天二十一年,御史中臣秦思向皇上请求‘代天巡视各郡各县,并帮助各郡县设立直属于朝廷的学堂’。

昊天帝对于这个突如其来却合情合理的上奏,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可令人意外的是左仆射风凛,兵部尚书卓风行,礼部尚书柳英,连一直与秦思作对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和脸色分外凝重的九王爷日宣,也都一起上奏,为秦思请求离京巡查。

在几乎所有朝臣都大力劝说的情势下,昊天帝日申最后不得已只好答应了。

三日后,秦思带着家眷与皇上认命辅佐的严琪毓将军以及一行官兵侍从,在皇上和众位大臣的送行下浩浩荡荡地驶出了京城,迈向‘代天巡视’之行。

这一去,就是一年。

一年时间,不仅是京城,整个天下都在变化。皇上与曦君的感情越来越深厚,越来越亲密。江南万家也在一夜之间成为天朝诸位权势急于攀结的对象。万坤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重振万家!

金银岛的生意却开始一落千丈,不过各位主管对此毫不忧心,他们在意的只是那个离京多时,昔日带领大家翻云覆雨的大当家!

昊天二十二年,御史中臣秦思重新回到了京城,随着他回来的除了当日一起离去的人,还多了两个小婴儿的身影。所有的人都知道躺在云裳怀中的双生子是秦思的儿女,当年离京没几日,云裳就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那是她和秦思的子嗣。

进宫复职那一天,金銮大殿内,所有的人都发现秦思变了。不知是不是由于初为人父,他的身上少了往日的尖锐和张扬,多了一份温暖和喜气。那丝醉人的柔情从眼角眉梢间不着痕迹地显露出来,令人心感平和,顿生亲切之意。

不知道别人的感受如何,秦思的变化在九王日宣看来分外令他心跳加速,如果说曾经的秦思肆意潇洒中带着欲让人征服的蛊惑,那么现在的秦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点点温柔则令人产生占有的冲动。

一直站在秦思身后注视着他的刑部尚书魏士杰却对这种变化感到绝望,因为他明白:那个女人真的成为了秦思生命的一部分。

早朝上,往日自信卓然的秦思再次回来了。无论是皇上曦君的问答,还是史威王文扬的讽刺,他都应对得胸有成竹,精彩万分。

这就是‘天朝第一人’的秦思,他能走到今天,不仅仅是靠着皇上的恩宠!

殿下一直沉默着的袁子鹏欣慰地笑了:这才是我所认识的秦思。

他望向那个颀长挺拔的青紫身影,心中翻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然之情,抬起头,金壁辉煌的龙椅上,身着黄底五爪金龙皇袍的昊天帝仍然冷凝着一张俊美的面容,莫测高深地注视着秦思,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二人的距离是如此近,又如此远。

袁子鹏不知道,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这样注视着矛盾契合,却总是遥遥相望的二人……

昊天帝独宠曦君洛非两年有余,御史中臣秦思拥有了娇妻美眷,又喜得麟儿。就在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切都落下帷幕,已成定局时,一个意外的噩耗终于在京城掀起了涛天巨浪。

那一天是曦君洛非的生辰,昊天帝在御花园内大摆宴席,君臣同乐。

突然殿门外一阵喧哗,就在皇上准备斥责时,一个身着白衣却被刺目的鲜血染红的男人披头散发地闯了进来,他一把推开拦阻的罗云,手持黑色长剑跪在了昊天帝的面前,“皇上!您快去救救秦大人吧,他被人掳走了!”男人已经沙哑的嗓音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悲恸和悔恨。

就在众位大臣还没从这个意外中回过神来时,只听‘砰’地一声巨响,皇上与曦君面前的朱红长桌裂成了两半。昊天帝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缓缓地站了起来,片刻的时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们没有想到一直喜怒不形与色,威严淡漠的皇上会有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

“你——,再说一遍……。”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季成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恨冽,隐隐蕴含着风雨欲来之势。

“皇上,今日我与秦大人来皇城的路上被人伏击,我们寡不敌众,大人身受重伤被人掳走。”季成风跪在地上,靠着手中宝剑的支持才不至于倒了下去,口中不时溢出的鲜血昭示着他是凭着最后一口气闯入皇宫求援。

“你说他受伤了?”昊天帝的声音有点小心翼翼,似乎害怕听到答案。

“是!大人身中一剑,生死未卜!”‘咣当’一声,黑色长剑跌落,季成风也支持不住地倒在了地上。罗云急忙跑了过去,搀扶起季成风,却被昊天帝厉声呵斥住,“朕让你保护秦思,你居然会让他受伤,生死未卜!什么寡不敌众,你手下的暗影都干什么去了?!”皇上不假思索的话语让殿下的诸位大臣心惊胆战,但更令他们惊慌未定的是皇上口中的‘暗影’。一直听说皇室有属于自己的隐秘的护卫队和情报组织,以前以为是子虚乌有的事,没想到却是真的!怪不得昊天帝英明睿智外,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皇上,您忘了吗,一年以前您已经把属下身边的暗影诏回,用来保护曦君‘娘娘’。”说完,季成风的嘴边露出一个讥讽辛辣的笑容,他似乎在嘲笑着昊天帝,嘲笑着他当初的愚蠢!

台阶上,一脸恍然震惊的日申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头,他想起来了,秦思当日离京巡视时自己对季成风说:既然跟着去了那么多的官兵,你手下的暗影就留在京城保护曦君吧,毕竟现在嫉恨他的人比较多。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日申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咯’的响声,他仰天闭上了眼:秦思,朕只是在气你,气你对朕的背叛,所以朕也要你尝尝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可是,朕没想到……

“严琪毓!”

“微臣在!”一个素衣鹰目的男人走了出来。

“你马上带人去追击掳走秦思的匪徒,如果人追不会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说完,日申一挥衣袖,大踏步走了下来,全然不顾身后曦君洛非眷念悲痛的双眸,带着大将军司徒浩然以及诸位武将走出了皇城,直奔朱雀北街,秦思出事的地点。

当昊天帝来到那个横七竖八地躺着二三十具死尸的闹市北街时,他被眼前殷红的鲜血刺疼了双眼。虽然自己从九岁开始征战沙场,看到过无数的修罗地狱,但从没有此时此刻的景象更令他揪心刺痛,因为他不知道哪一滴血是秦思流的……

天下在我的手中,众生都得臣服于我,可我怎么会让你出了意外呢……

秦思,你在哪儿……

日申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奈……

突然,一抹淡紫婀娜的身影出现在日申的面前,艳丽妩媚的容颜,焦急无助的眼眸,他曾经远远地看见过这个女人,在秦思离京巡视的那场送行庆典上。

日申慢慢地走了过去,女人也回头注意到他,一瞬间周围的嘈杂离他们而去,女人拿出全身的力气武装自己。

日申来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那份淡然就像他看向任何一个臣服在他脚下的臣子一样。

“魏士杰,卓风行。”

“臣在!”一直跟在日申身后的大臣们躬身回禀道。

“你们给朕好好查查这次秦思被掳一案,尤其是卫尉南军和北军的防守失误。朕是养了一帮饭桶吗?”日申说着,眼神开始不由自主地凌厉狠辣起来,森寒的煞气让站在他面前的云裳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她现在才明白秦思面对的是怎样一个情人,怎样一个对手……

“是!”

“是!”

二人接到指示,急忙转身离去,心里盘算着卫尉南北军这次是死定了,以为秦思失宠就不拼死搭救了吗?看来一场大换血是免不了了。

魏士杰与卓风行离开后,日申还是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在他看来引起一切烦恼争端的红颜祸水。有点厌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喜欢这个长得比自己的后宫嫔妃也毫不逊色的女人。最后,日申仿若不在意般再次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向前走去,在身体相错的刹那见,云裳听见耳边飘来淡然却坚定的话语:

“秦思会回来的,会回到朕的身边!”

皇宫内,凤仪宫。

凤徵后看向那个站在回廊上略现苍老的背影,轻笑着走到他的身边,“看来,还是舅舅赢了。”

风凛转过头,浅笑宠腻地注视着自己最疼爱的侄女,“我早就说过你找秦思是多余的。”

“侄女只是想帮他而已,不想让历史再重演一遍。”说着,凤徵后悲伤忧愁的双眸望向风凛,体贴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依偎在他的怀中。

“傻女儿……”风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记得告诉过你,秦思不是我,昊天帝也不是先皇,历史是不会重现的。”

“嗯。”凤徵后微微点了下头,“我现在明白了。但是舅舅,洛非呢?他的确是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惊才绝艳的人物,皇上难道没有可能再次喜欢上他吗?”

“哈哈哈!”风凛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放声大笑了起来,“小缨啊,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难道你还没看清吗?”说着,风凛缓缓地走到回廊尽头,眺过层层宫墙,似乎看见了京城内此时人仰马翻,人人噤畏的混乱局面。

“知道洛非输在什么地方吗?是时间。皇上不是一个喜新厌旧的人,他只是冷情慈悲。如果洛非有着皇上与秦思一般十几年的感情,有着秦思那样带给皇上的无数惊喜和意外,也许,也许他会走进皇上的心里……”说到这儿,风凛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缥缈,几若未闻。

“舅舅也说是‘也许’啊!”凤徵后悦耳迷人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天下那么多倾国倾城风华绝代的人物,就像当年的惜若,瑶淑妃,不是最后都被皇上渐渐遗忘了吗?皇上知道宠,知道怜,就像对一副名画,一处美景,但那不是爱,至少不是我们女人想要得到的爱。”说到这儿,凤徵后微微低下了头,露出一个无奈释然的微笑,“所以,我早已看透,不再强求……”

看着侄女略带孤寂的侧影,风凛轻轻地走上前,搂过她的双肩,浅笑着说道,“陪我去看看日冕吧,他刚搬去东宫,一定什么都不习惯……”

昊天二十二年,卫尉南军与北军的大统领相继被革职,调离京城,其余人等均被官降三级。老丞相袁青墨在下达命令时,意味深长地看向自己的长孙,淡淡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告诉你‘永远不要与秦思为敌’吧。”

严琪毓与季成风二人的搜查开始从京城逐渐向各郡各县蔓延,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关于秦思的消息。

朝堂上,属于曦君洛非的位置已经被撤下来了,听闻皇上从秦思被掳的那一日开始就对曦君避而不见。帝王身边侍奉的小宫女无意间听见皇上仿若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看到他,朕就想起了这辈子犯的最大的错误!

第三部 第一章

“滚!臭要饭的!”小二模样打扮的青年,朱红门漆,奢华喧闹的酒楼。

“娘!”左脸布满丑陋疤痕的男孩,歪歪倒倒地走向被揣下石阶的女人身旁,“娘……”

女人双手撑地,缓缓坐了起来,披散着发,满脸污垢的脸上嵌着一双悲哀绝望的双眸。她伸出手,把两三岁大的男孩抱进怀里,可当她接触到男孩碧绿的眼珠时,不知为何,眼底闪过一抹令人胆战心惊的怨恨。

……

“你说什么?!静儿回来了?!”大堂内,满头灰白,衣着华贵的老人颤抖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旁约莫三十多岁,斯文俊逸的男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爹,是姐姐回来了!”男人说到这儿,顿了顿,似乎有着难言之隐。

“快!快去看看!”老人的眼角出现了一道泪痕,可是当他们赶到内室时,发现女儿的床头趴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听见吵闹声,转过了头,那一双碧绿清澈的眼眸,老人一惊,失声尖叫了起来,那声叫唤包含着一种沉重的悔恨和悲痛,拐杖掉了,老人闭上眼,向后倒了下去。

所有人都慌了,都乱了,都看向那个打破来之不易的平静和幸福的有着半张脸丑陋疤痕的男孩。

……

“带他去乡下的老家吧!”还是那个斯文俊逸的男人,一身刺目的白衣,衬着所有人,甚至整个山庄的白,“十天啊,我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男人转过身,紧紧地握住了拳头,“陈荣,带他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他!”

天,还是那么蓝,温和的春风带着一股沁人的香气。

大门在男孩刚迈下台阶时,响亮无情地关上了,拽住他的是一只冰凉的大掌,男孩不解地回过头,望向那座只住了十天,富丽堂皇的宏伟山庄:陈。

……

“我们陈家是晋朝的后裔,就算昊天帝统一了大陆,陈家依然是世袭的贵族,享有朝廷赐予的特权。你娘,是陈家唯一的大小姐,唯一的公主殿下,而你爹,卑贱无耻的马贼,掳走了你娘。”大厅高座上的男人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小男孩,“你是你爹的孽,你娘的恨,陈家的痛。所以,你的一生都得为此赎罪。”

“快看!是那个丑八怪!”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一定是个妖怪!”

“妖怪!妖怪!”

“丑八怪!”

……

“你说的人就是他?”

“天涯自幼学习陈家武学,根基扎实,内功深厚,而且天生神力,相信这一次可以助二少爷一臂之力!”

“好!反正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多一个人多一线希望。”

京城的闹市北街,没有了昔日的喧哗,只剩下诡秘的寂静和一触即发的危险。

那个男人,身着青紫官服,一脸傲然静默地站在轿前,他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黑衣装束的刺客,甚至在与那双碧绿的眼眸不期而遇时,眼底也没有任何波澜,反而是那双异色双眸的主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心中充斥着惊讶、疑惑和矛盾……

“狗官!纳命来!”一声怒吼,七尺寒锋欺进身前,男人依然平静凛然地站在原地,不见丝毫慌乱,就在剧痛袭来的一刹那,身子突然一轻,与拽住他手臂的刺客跃向后方,落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刺痛和眩晕逼得男人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放开大人!”白衣浴血,手持黑色奇异宝剑的青年怒视着异色双眸的刺客,刺客看了他一眼: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容二少爷的话放在他身上才合适。

胸中充斥着窒息的疼痛,他习惯性地垂着眼,低下头,抱紧怀中的人,飞身离去,其余的刺客们仿佛有默契般,用性命挡住了追击的官兵。

月夜下,身着黑衣轻纱的男子披散着发,随意却不失优雅地坐在凉亭中,浅浅地品尝着杯中的佳酿。

“主人,陈家的死士掳走了御史中臣秦思。”从墙檐飞身下来的玄衣男人跪在凉亭外,粗喘着气启禀道。

“哦?”黑衣男子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嘲讽地说道,“难道除了陈天逸,江南第一大世家就只剩下一堆饭桶了吗?”说着他举起杯,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猖狂的笑声中透着一股沉重的绝望和悲凉。

当秦思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嶙峋的岩石和一张丑陋不堪的脸庞。也许是三十多年来经历了太多,也许是心死感情已经麻木,他静静地看着坐在身前的男人,眼中没有一丝异色。

男人缓缓地抬起手,递给他一个皮制的水壶,秦思接过来,大大地喝了几口,牵动身上的剑伤,他感到有点痛,还有点凉,瞄了面前的男人一眼:是他帮自己上的药吧……

男人的脸色很憔悴,颊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红,想起刚才手指相触时那烫人的火热,秦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

肩胛处有着一大片水渍,掀开一看,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和向外翻的血肉,“你不会是一直守着我就忘了给自己包扎伤口吧?”秦思的语气难掩嘲讽和奚落,对方听了没有任何反应,就在他想继续挖苦时,男人的身体晃了晃,突然闭上眼,倒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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