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十一章
这一届的武林大会,毫无悬念地让陈天涯坐上了盟主的宝座,先不说他身旁的玄一言和玄一末,单是昊天帝和秦思二人的支持就让江湖人士毫无怨言。
一个面貌丑陋的陈家弃儿,摇身一变,成为俊逸不凡,号令天下武林的少年盟主,这其中的曲折不得不说是秦思造就的。
所有人都思量明白这一点,唯独陈天涯毫不在意,他只知道自己是按照秦思的吩咐去打擂台,争夺武林盟主,只知道默默追随那个人的脚步。他不懂功成名就代表着什么,唯一的渴望是那个人赞许的目光。
天涯的生命很简单,追寻的欲望也简单得苍白。
当日申的身份被揭露那一天,郡里的卫军就包围了聚闲山庄,严密守卫。江湖中有不少人对朝廷不满,但一想到那天较场上昊天帝的冷冽气势就不寒而栗,心生退缩,这股怨气自然而然转移到玄家身上。
玄天老人助昊天帝亡了楚国,一统大陆,于朝廷有功,但对昔日的楚国百姓而言却是国破家亡的深仇大恨。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楚国皇室唯一的后裔——上官情,不由得一阵虚吁感叹,到底谁负了谁,谁又欠了谁?
临别的日子,舒英贤白清婉带领着到会的武林人士为昊天帝和御史中臣秦思送行,每个人都聪明地没有过问这次乌龙的缘由,反正私下他们会细查的。
秦思看着一直站在舒英贤身旁的陈天涯,他的眼神有着浓浓的不舍和渴望,几次想要开口却终是生生地咽了下去。
碧衣的如意则是躲在玄一言和玄一末身后偷偷地瞧着秦思和陈天涯,心思单纯的她自愿留在陈天涯身边作一个小小的侍女,因为她明白陈天逸一定会好好照顾保护公子。而那个恬静细心的吉祥,随着司徒祁颢的离开,她也消失了。
断天崖上,青衫独酌,娇红同醉,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魔教圣女能凭一己之力颠覆武林,奈何满腹相思谁能解?
回到京城,秦思居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撩开骄帘,缓缓走了出来,抬头望去,云裳抱着幼儿含笑温柔地看着他,那一刻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妻儿和家原来在他心目中与日申同等重要。
他想,有些执着终于可以放下了。
过去的年少轻狂仿若南柯一梦,他的生命进入了各式各样的人和感情,不知不觉中已经冲淡了那种入魔的涅盘。
有一种遗憾,也有一种庆幸,红尘,到底想要教会我们什么呢?
院落中,秦思逗弄着幼儿,云裳轻笑着为他热酒煮茶,“难道陈天涯到最后都没有向你说点什么吗?”
秦思回头,看向越来越喜欢拿他取笑的娇妻,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说会做一个赏罚分明的武林盟主。”这样一句冠冕堂皇的话当然不会由陈天涯口中说出,那天昊天帝秦思一行人在卫军的护送下出了原郡才被匆匆赶来的陈天涯拦截住,他很惊慌无措,也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坚决。他看着秦思,喘着气脸红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直到最后在昊天帝命令启程的时候才拉住秦思,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生生世世!
秦思惊讶,但在看到不远处玄一言和玄一末绝望的眼神时,又不由得一声叹息。
“其实我想知道上官情、陈天逸和尹苍穹的结局。”身旁云裳的话拉回了秦思纷乱的思绪,只见他一手抱起女儿,潇洒地大笑了起来,“云裳,你知道上官情在临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十年,一半的时间在爱着尹苍穹,一半的时间在学会忘记。如果守在心爱的人身边都能一点一滴地收回情意,那么才能真正绝然地放下。”
听了这话,云裳的手一颤,不带感情地叹道,“好狠的人!”
“他对自己更狠。”秦思点了点头,听季成风说尹苍穹已经找到了上官情,在他与陈天逸隐居的山谷外搭起了草屋,而玄一云也半退出了江湖,一直劝说着尹苍穹忘记上官情。
其实,秦思就算没有亲眼所见,也明白尹苍穹晚了,晚了很多年。
“魔教送来的酒与皇城贡品相比也毫不逊色。”云裳拿起酒杯,浅酌了一下。
秦思放下一双子女,走到云裳身边坐下,“司徒现在精于此道。”
“你不也一样吗?”云裳轻笑着给秦思斟酒,揶揄说道。
“呵呵!”秦思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看向云裳,“酒,是好东西。”
云裳抬眼注视着对方深不见底的乌眸,男人眼角已经有了些许皱纹,而眉间的愁绪却越来越少了。她低头,会心一笑,稚子哭闹着跑了过来,女孩扑进秦思怀中撒娇告状,男孩则趴在她的腿上,不住做着鬼脸。
这座秦府,这个院落,已经越来越像个家了……
第四部 第一章
秦思回到京城后,所有的一切都按照人们所希望地步入了正轨。他孝顺母亲,照顾妻儿,对日申惟命是从,他习惯了等待司徒祁颢的美酒,习惯了轻笑着查看陈天涯的来信。
池旭然、袁子鹏兴奋于秦思的“幡然省悟”;范莘却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当家的心中压抑着一团火,迟早会烧死他自己;而魏士杰则发现自己对秦思再也恨不起来了,他知道秦思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他变了,变得令他心疼,唯有一声叹息……
御花园中,凤徵后大老远就看见那个褪了官帽,披散着发,一身朝服的御史中臣秦思。男人横躺在凉亭中的围栏上,斜靠着圆柱,脸颊有点些微氲红,他的坐姿不雅,却格外有一种恣意随性的感觉。
这个秦大人,醉酒醉到皇宫大内里了!
凤徵后笑着摇了摇头,带着一干宫女侍从走了过去。
也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秦思突然缓慢地睁开了眼,那一瞬间,凤徵后仿佛看见了另一双日申的眼眸:冷漠无情。她的心跳了跳,随后望见男人潇洒地站了起来,拿着官帽行了一个大礼,等他立身站定时,又恢复了那个雅致风流,温润如玉的秦大人。
凤徵后的心中有着一股惆怅,皇城中的每个人似乎都把那份真实模糊进了骨血里,大家都习惯了伪装,习惯了麻木,并且视为理所当然。
披着华丽的外装,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到底值不值得呢?
“哀家正要去东宫看望太子。”说到这儿,凤徵后顿了顿,“秦大人,我要你做日冕的太傅!”
一听到“我”字,秦思的身体颤了颤,他抬头看向凤徵后,庄严坚定的神情不是来自天朝的皇后,而是一位爱子心切的母亲。
“娘娘,在下才疏学浅。”秦思沉稳地站在原地,没有低眉,没有垂首,他不是在推拒,只是害怕自己力所不能及。
“呵呵!”凤徵后眼眸一转,高贵端庄中自然流露出一股倾国倾城的娇艳妩媚,“日冕才智不及他父皇十分之一,但却刻苦努力,从不懈怠,而且宫内藏书经典何止千万,他想学什么还怕找不到吗?秦思,我不需要你照本宣科教他圣贤之论,治世宏图或者帝王权术,我只要你陪着他,让他看透看清这个天下,这个尘世,却绝不会放弃改变命运的机会!”
“娘娘……”秦思皱眉,凤徵后轻轻一笑:她要秦思把他一生的经验和领悟都教给日冕,她相信日冕能从秦思身上学到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她希望日冕的人生能顺畅一点,少些错过,少些遗憾……
“参见皇后娘娘,秦大人!”罗云略微尖锐的嗓音从凉亭外传来,他拘谨地望了皇后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在秦思身上,“大人,皇上有请。”
秦思回头看向凤徵后,后者淡然一笑,“秦大人还是随罗公公去见皇上吧,不过哀家的提议希望你好好考虑。”
“谢娘娘!”秦思躬身行了个大礼,抬起头来时发现凤徵后注视着他的目光恍惚了一下,紧接着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一种黯然的担忧。秦思不着痕迹地甩头一笑,出了凉亭,跟着罗云向御书房走去。
凤徵后看着秦思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回想起刚才秦思站定时的挺拔身姿,像一柄锋利锐气的宝剑,只是这把名剑已经被封在了剑鞘中。男子温柔淡然的浅笑沁人心扉,如果能一直维持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然而,世事无常啊……
秦思来到御书房时,日申正闭着双眼背靠在龙椅上小息,面前的奏折堆满了一桌,秦思从日申身上感到一股沉重悠远的孤寂和莫名惆怅的疲惫。
人,似乎只要换个角度,看到的世界就不一样了。
至少在过去,秦思从未想过,也许日申是需要理解和爱的……
秦思轻轻地走过去,爱怜地抚摸着日申的额头,突然,腰上一紧,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躺在了日申的怀中。日申的笑带着点点不容易察觉的幸福,他抱着秦思,深深地呼吸着对方身上混有美酒醇香的子兰华气息。
“今晚留下来陪朕。”日申磨蹭着秦思的脸颊,淡淡地说道。秦思轻轻“嗯”了一声,伸手回抱住日申。从年少相遇的蜀郡,到今日的皇城,两个人之间已经不再需要浓情蜜语,简简单单的拥抱轻吻就能让彼此胸中满溢着温暖和甜意。
“朕批了一天的折子了,一张御史台的都没有。”日申从秦思肩窝抬起头来,笑呵呵地看着对方。
秦思听了这话,深深地凝视着日申,平静地问道,“你信我吗?”
“信。”日申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秦思欣慰地笑了,一种感动和幸福的笑容,迷乱了日申的眼,他拉过秦思,轻轻吻着对方的眉,眼,唇,点点下移,手指一勾,解开了对方的青紫官袍。秦思的肌肤有点微凉,却白皙柔滑,日申看着衣襟敞开处诱人的锁骨,情不自禁地一把拦住秦思,狠狠吻住对方的双唇,在彼此情动难以压抑时陡然分开。
秦思红着脸,重重地喘着粗气,平服了心绪后才勉强一笑,“听说今日兵部送来紧急军情?”
“嗯。”日申拉过秦思,紧紧抱住,“兵部不是御史台,可以任你这个秦大人自作主张。”日申的语气轻松随意,不仅没有责备之意,还有一股浓浓的宠溺。
秦思明白过来,会心一笑,“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而为。”说着,他回头看向日申,“其实我只是想为你分担点责任,让你也能轻松些,快活些。”
“秦思……”日申眼色复杂地注视着怀中的男子,“为什么你会突然变得……”接下来的话他没敢说出来,隐隐有点害怕说出后眼前的美梦就会消失了,“只要你一直陪着朕,就够了。”
“嗯。”秦思点了点头,真诚地许下诺言,“日申,你是值得我所爱的帝王。”
一声帝王,已经道尽了所有。
第二日下朝后,秦思刚踏进秦府的大门就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扑进他的怀中,留着口水一声一声叫着爹。
秦思抱起女儿,看向迎面走过来的素衣绝美少妇,笑呵呵地问道,“夕儿今天怎么了?”
“你昨晚没回来,她哭着说早上要到大门口等你。”云裳轻笑着走到秦思身边,温柔地为女儿整了整折乱的裙衫。
秦思看着她嘴角边宠溺的笑意,心下酸酸涩涩地,“对不起……”
听了他的话,云裳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释然一笑,“你知道现在京城百姓都怎么议论秦府吗?他们说你欺骗辜负了我的感情,一个无辜女子做了帝王与天朝重臣情爱下的牺牲品。”
“云裳……”秦思望着对方狡黠的双眸,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喜欢你在听到这些话后一付恨不得把天下万物都送给我作为补偿的愧疚模样,也喜欢这个“伟大”的虚名。”说完,云裳依靠在秦思身上,挽住了他的手臂。
秦思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抽手紧紧回抱住云裳,“这辈子,我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
第四部 第二章
匈郡,天朝统治下最危险的北部蛮夷。昊天二十五年,朝廷接到密报,匈郡各部落蠢蠢欲动,意图造反。就在皇上拿着信函细细斟酌的时候,一封“战书”震动了天朝上下。
这个“意外”的确把昊天帝日申打了个措手不及,前一阵子为了秦思的事微服出京,许多重要情报都落下了,否则以千古第一帝的英明睿智怎么可能察觉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幸好匈郡各部落的“战书”中虚张声势的成分居多,他们要的不过是脱离天朝的掌控,像从前一样无拘无束地在草原上生活。如果朝廷答应他们的要求,匈郡各部落愿意仍然臣服于天朝脚下,每年依约上贡;否则部族中的每一个人不惜拼死一战!
理所当然地,朝堂上分为了“战”、“和”两派。以大将军司徒浩然为首的武将们太了解边关的那群蛮族了,这些人固执团结,彪悍勇猛,只能用武力强行镇压;而以袁子鹏为首的大部分文臣们则认为现在天下初定,工、农、商各行各业刚迈入正常的轨道,百姓们也安居乐业,渐渐接受了大陆一统的局面,如果朝廷派兵血腥镇压匈郡各部落,难免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让有心之人利用,所以应该先谈,最好能够不战而降。
下朝回御书房的途中,日申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突然停下了,他疑惑地转过了头,看见秦思脸色苍白疲倦地站在原地,心下一惊,急忙走了过去,“怎么了?”伸出手,抬起秦思的脸,柔滑的触感下是一片冰凉。
“如果不是因为我,匈郡根本就没有机会发生叛乱……”秦思仰首的眼眸中闪烁着恐慌,身为天朝的一名文臣,一个书生,他最害怕的莫过于对不起天下百姓,担上遗臭万年的罪名。
“这不是你的错。”日申温柔地把秦思拥入怀中,“朕才是天朝的帝王,是非对错都应由朕一人承担。”他的话有一种安定人心的魔力,尽管语气总是不急不缓的淡然,却总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依赖。
秦思靠在日申怀中,激烈无助的情绪慢慢平服下来,他抬起头,轻轻问道,“我们应该战,还是和呢?”
日申笑而不答,牵起秦思的手向御书房走去。
“砰”的一声,罗云关上了身后的大门。
日申抬头望向墙上刚绘制完成的天朝地域版图,缓缓说道,“千年来这块大陆涌出了几百个国家,各自为政,混乱不堪。袁子鹏他们说的没错,现在天朝刚迈入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不宜发生血腥战争。但是他忘了前朝遗留下来的无数政客野心家,他们的眼中没有百姓,只有权势财富,如果这次朝廷软弱了,无疑给了他们东山再起的希望。王朝是在马上得的天下,所以这块混乱了千年的大陆,至少在百年内,都必须用武力巩固统一。
秦思,这就是政治,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有所牺牲。”
“牺牲无辜的百姓吗?”秦思心下涩然,他明白日申的话是对的,比起大陆再次陷入混乱,百姓流离失所,血流成河,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只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何其珍贵,被无辜牵累进来的同胞到底算什么呢?
“唉……”日申看着秦思满脸的痛苦迷惘,微微叹了口气,他上前搂住秦思的腰,让他抬头望向地图,“在整个天下,无尽的时空面前,你只是一个渺小的普通人,不要想太多,因为你根本管不了太多,尽力作好自己,不要被无辜牵累充当了牺牲的棋子,如果,还是无可避免,也要让自己死得明明白白。”
“日申……”秦思抬头,眼中充满了疑惑:这不像是熟悉的帝王会说的话。
“如果朕不告诉你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你又会把自己困在局中。”日申紧紧地搂住秦思,冷漠俊美的脸上扬起淡淡的微笑,仿若一个温柔耐心的完美情人。
秦思的心中涌起一股熟悉的甜蜜温暖,只是一想起将要发生的战争,又禁不住深深黯然,“皇上,让微臣先去匈郡议和吧!”他轻轻挣脱开日申的怀抱,垂首跪了下去,“一方面,微臣希望尽力争取劝降和谈的机会;另一方面,如果匈郡各部落仍然冥顽不宁,微臣也会竭尽全力拖住他们,为皇上赢得时间准备战争。”
“秦思,这正是朕的打算,假借和谈之名发动奇袭,但是去的人不是你。”日申弯腰扶起秦思,不得不承认,他非常不喜欢这种君臣之礼发生在他与秦思之间。
“皇上……”秦思哀求地唤了一声,因为他明白:无论派什么人去,“和”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昊天帝的真意是“战”。
“不用再说了!”日申烦躁地挥了挥手,语气加重了许多,这种类似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当年秦思坚持留在江湖的情景,那次他差点与秦思恩断义绝。
日申的怒气和坚决不得不让秦思打消了念头。
朝堂上,日申渐渐偏向了“和”一派,但他私下却找了司徒浩然等人暗暗准备战争。
匈郡的答复也返回到了皇城,各部落首领的意思是“和”可以,但具体细节条款得与昊天帝本人谈。
袁子鹏等一干文臣欢欣鼓舞,他们认为这是一次劝降的好机会,不过却坚决不能让皇上涉险。而匈郡各部落首领也不愿意和昊天帝以外的人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