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传 第41章

东方青戈冷冷地注视着司徒家的将士,未发一语。

“青戈,你又在给大驸马惹事。”司徒祁默身后站出一位方脸鹰目,看起来稍显轻浮的男子。

“无需你操心。”东方青戈头也没回,淡淡回道。

男子似乎丝毫不在意般笑了笑,眼神却冷酷如冰,锐利如剑。

“入宴吧。”司徒祁默并未向魏世杰回礼,转身,向大殿走去,身后是司徒家英武善战的将军们。

东方青戈等一干青年俊杰,相互对视一眼,脸上仍然挂着自信潇洒的笑容,顿了顿,随后跟上。

魏世杰带着象征京城世家豪门的贵戚文官们,走在最后。

子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忆起幼时所见,互相扶持的情深帝后;方府屋檐下,沉稳卓然的大驸马;第一日刚入京城,城门下,眼神复杂的东方青戈。

猛然间,他有一种深陷迷局的心惊。

“英弟,父亲送你来京城,就代表着南海范家危矣。”

第6章 番外:罗云

皇家盛宴,不过另一出朝堂,每个人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此时的泰安,帝后与长公主大驸马的势力已然泾渭分明,彼此间暗潮汹涌,似乎都在等待那个爆发的契机。

贵妃爱怜地抱着刚满三岁的小皇子,转头悄声对子英说道:“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

她悔的不是爱过那个男人,不是绝然地放弃那段感情,而是未能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若姐,如果你还爱着他,为什么不回头?”子英望向贵妃怀中长相酷似帝后的小皇子,叹了一口气。

“英弟,有的时候我们虽然继续爱着,却不得不把这份爱深埋在心底,重新开始。”贵妃侧头,望向左下方的长公主大驸马。

雍容华贵的长公主巧笑嫣然地为大驸马斟着酒,她的眼中似乎闪烁着与往昔一般的温柔爱恋,不过贵妃知道,真真假假的情意下隐藏的不过是令人生厌的野心和欲望。

俊美雅致的大驸马一直微低着头,清清冷冷地笑着。这是个令她心疼的男人,和她一样,继续爱着,却无法重新开始,舍不下,断不了,折磨着自己,折磨着他人,也折磨着整个天下。

子英顺着贵妃的目光看向了长公主大驸马,和谐般配的一对璧人。突然,他又鬼使神差地转过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东方青戈。

他以为会看到嫉妒狰狞的面容,却发现东方青戈只是静静地喝着酒,望向长公主的眼神中偶尔会浮现一丝恼怒。

“启禀皇上,南侯派来为小皇子祝寿的使臣与礼车已在殿外等候。”内侍尖细清亮的声音唤回大家的注意。

皇上放下酒杯,脸色复杂莫测,良久,才微侧过头,望向长公主,不冷不热地说道:“南侯的使臣又来晚了,是否依然按照惯例先去的皇姐府上,为大驸马上贡呢?”

此言一出,喧哗的寿宴霎时沉静了下来。

长公主毫不在意地轻轻笑了笑,一手微微抚了抚头上的朱钗,一手挽住大驸马:“皇上何必为这种小事介怀呢?南侯与驸马自幼相识,情深意重,当然会格外照拂公主府,可惜……”说到这儿,长公主故意顿了顿,语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少许,眼神难掩得色:“可惜他永远入不得京城,见不了本宫与驸马,否则我们夫妻二人一定当面鞠躬酬谢。”

东方青戈听了这话,重重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皇上,皇上!”忽然,一名微胖的内侍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罗大人来了,正在殿外等候宣召!”

年轻的帝王并未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皱紧了眉头看向台下殿前失仪的内侍,重重拍了下桌子,刚待训斥,却惊闻左下方“砰”的一声。

大驸马推开长公主,站了起来。

俊美清冷的脸上不再平静,惊慌的神色,痛苦的眼眸。

不用再说任何一句话,在座的诸位都明白了来的人是谁。

“皇上,微臣身体不适,告退了。”他没有躬身,没用敬语,冷淡地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无人敢阻止。

子英静静地望着东方青戈,昔日潇洒自负的将军此时怒目圆睁,左手握碎了青花玉白的酒杯,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落在桌上。

远处,仓惶离席的大驸马似乎不小心拌了下,苍白的双手扶住了围栏,双肩微颤。不知为何,子英觉得他的背影深深地透出一股寂寞绝望。

“宣罗云罗大人进殿!”

罗云,昊天年间千古一帝身边的亲信内侍。

子英情不自禁地回过头,看向与大驸马相反的方向,一个清瘦略高的人影缓缓走了过来。

他很冷,仿若千万年雪封的冰山;他的气势如剑,锋利迫人,锐不可当。

这样的内侍,与子英想象中完全不同,也让他惋惜:剑法练到如此境界,却仍然让剑气外漏,只说明他心中生魔,再难大成。

“皇上,微臣带来了陛下送予小皇子的礼物。”罗云躬身,但并未下跪,就如他只称一人为‘陛下’。

“父皇……”帝王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他怎么会记得……”十几年了,这是第一次从京郊别苑传出的声音。

“月前,小皇子曾来别苑见过陛下,陛下答应为他准备生辰礼物。”罗云淡淡地说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皇儿……”皇上从贵妃身边抱起小皇子:“你怎会去京郊别苑?”

虎头虎脑的小皇子脸红地垂下了头:“儿臣迷路了……”

一直坐在帝王身旁的皇后站了起来,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她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额头:“你见到皇爷爷了?他对你好吗?”

“皇爷爷对儿臣可好了!”小皇子举起自己白嫩的小手,信誓旦旦地说道:“皇爷爷还教儿臣练剑,答应送儿臣一把九爷爷曾经用过的宝剑!父皇,儿臣还有个九爷爷吗?”

“有!有!”帝王激动地抱着自己的儿子:“我们天朝曾经有一位战无不胜的九王!”

“真的吗?皇爷爷说儿臣和他小时候长得一摸一样。”说着,小皇子傻呵呵地自己笑了起来。

“夕儿,父皇没有忘记我们。”年轻的帝王转头看向自己珍爱的妻子,轻声叹道。

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凝视着帝王两鬓醒目的几丝白发,心酸地流下了泪:天朝动荡,朝廷内斗,夫妻二人竭尽全力地守护着父辈留下的基业,却仍然逐渐势弱。

“恭喜皇上,太上皇如此疼爱小皇子,也许不久之后就会回宫与皇上一家团圆!”魏世杰首先站了起来,跪在殿前,朗声说道。

子英注意到长公主听了这话后,瞬间煞白了脸,东方青戈皱紧了眉头,司徒祁默仍然静静地垂眸喝酒。

“如此值得庆贺的事,可惜大驸马不在。”王文扬右侧一位不知名的紫服官员操着怪异的腔调说道:“大驸马的琴技天下无双,正该在此时抚琴一曲,祝贺皇上早日一家团圆。”

“大胆!”长公主挥袖站了起来:“你以为你有资格听大驸马抚琴吗?”

“我们没资格,皇上总有资格吧。”王文扬此时的气焰倒比先前涨了不少:“要我说,大驸马这样雅致的人儿就该为长公主抚琴画眉,而不是执剑骑马,幸好现在手废了,再也拿不动剑了。”

“啪!”一声脆响,东方青戈拍断了身前的矮桌:“王文扬,你不想活了是吧?”她一字一顿,缓缓站了起来。

滔天的煞气惊得四周的官员们情不自禁地向后挪了挪身体。

东方青戈跨过碎屑,一步一步地走下了台阶。

她在怒,在痛,在绝望,毫不在意地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就如二十年来一直跟随的那个青衣身影一般。

“东方青戈,皇上面前,请你慎行。”刚巧站在大殿中央的罗云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东方青戈圆睁着怒目,侧头望向他:“罗云,你在拦我吗?”她的语气,不知为何带着一股亲昵的温柔。

罗云望向她愤怒悲伤的双眸,脸色仍如万年寒冰般,没有一丝动容。

“罗云,你没听见他刚才说的话吗?”

“他在嘲笑少爷,在嘲笑你最爱的人,在嘲笑你许诺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莫问天!”

“罗云,你还记得江南的桃花吗?还记得青梅煮酒,竹林古琴,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罗云,你忘了曾经夜夜站在公主府前,护少爷安全了吗?”

“罗云,你说放下,难道就真能放得彻彻底底?!”

“罗云……”东方青戈仰起头,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曾经潇洒肆意仗剑天涯的男人,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你负了少爷,毁了他一生。”

说完,她再未看罗云一眼,转身绝然而去。

第7章 番外:故事缘尽

子英和俞总管骑着马,悄悄地跟在罗云的身后。

路程并不长,只是过了两条街,罗云的马车停在一座富丽华贵的府邸前。

子英站在转角的阴影处,看见罗云下了马车,望向府邸的北角,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北院隐约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琴音,宛转悠扬,像情人间的轻呢细语。它在诉说着一段感情,自然欢快,纯粹浓烈,仿佛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全心全意地投入,全心全意地爱着一个人,炙热地燃烧着彼此,那么纯净美好。

突然,一道尖锐的颤音,似乎弦断了,又好像一把刀插入了胸膛,子英情不自禁地捂住心口,破碎的冰凉。

“十年前,大驸马刚到京城时,他夜夜弹着此曲,罗云也像今天一样,夜夜站在窗外。”俞总管望向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一幕,淡淡说道:“大驸马明知窗外有人,却从来没有走出去;罗云明知大驸马的琴声是在思念他,却从来没有走进去。”

“为什么?”

“少主,你认为像大驸马与罗云那般的人物,何人能够阻拦他们?”俞总管侧头看向子英,语气嘲讽:“不过过不去自己那关罢了。”

子英沉默地回过头,公主府前的罗云始终微垂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北院的琴声依旧,缠绵的爱恋刻骨铭心却也痛彻心扉,缘分的尽头只能把自己所有的思念和呼唤深深压抑在心底深处,独自品尝着曾经的甜美和今昔的伤痛。

“那是怎样一段感情?”夺走了大驸马所有的七情六欲,只剩下一个空壳,麻木地前行。

“过去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驸马已经决定把它深藏在回忆中。”说到这儿,俞总管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渴望重新开始,所以选择了一条非生即死的道路。”

“大驸马的手是怎么废的?”

“十年前,武林同盟围攻魔教,大驸马被亲信出卖,挑断了手筋脚筋。”

“这一切和罗云有关吗?”

“没有。”俞总管轻轻哼了一声:“但是,如果大驸马认为由于罗云的原因才使他意志消沉,警惕心下降,失手被擒,那么他就能够少爱罗云些。可惜,恨只会让他更加不幸。所以,他不得不放开自己的心,继续爱着罗云,却固执地永不见对方。”

“我们用不信任、悲观和自以为是的牺牲,毁了彼此一生的幸福,你认为值得吗?”

这是大驸马对罗云说的最后一句话,至此以后,罗云再也不站在公主府前等候。

两个人继续爱着又如何,彼此伤害太深太深,再也难以回头。

琴声渐渐停止了,朱红的大门缓缓开启。

俞总管轻轻咦了一声,踏步走到了子英身前。

罗云猛然抬起了头,没人知道他的脸上此刻是何神色。

十年,我们在等待改变,有些东西也必然要发生改变,或早或晚。

公主府中走出来的人并不是大驸马,而是东方青戈,她微眯着眼,傲然地看向罗云,不带丝毫感情地冷冷说道:“十年前,你的逃避不仅伤了少爷,而且毁了他的所有一切,如今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罗云,你回去吧,少爷始终希望你一生安乐,但他的事,已经永远与你没有关联了。”

一生一命,我们了断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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