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方老太伸出去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凶着脸问,
“你抓了只鸡?!”
季灯把季小妹护在怀里,一副害怕的模样,怯怯道,
“在、在、在背筐里…”
话还没说完,方老太已经一把从季灯身上扯下背筐,里头赫然是只棕褐色的鸡!
方老太顿时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带着对季灯再度晚归的不满也顿时消散的一干二净,
“好好好,这只可要留着,到时候去县里专门儿卖给大户人家,人家就好这口野味,铁定能多拿几枚铜板!”
这儿凑几两,那儿多挣几文,加起来总归能够了季海考县试的钱。
方老太避开院里乱跑的鸡群,躬身将手上的野鸡放进鸡笼子里关着,转身瞧季灯的脸色也和蔼了几分,
“灯哥儿是在哪儿逮着鸡的,回头叫上你三叔再去逮几只回来,卖了钱咱家就不像现在这般紧巴巴的了。”
季灯结结巴巴道,
“山、山里头逮的。”
方老太又急急问,
“山里头哪儿?瞅着鸡窝没有?是你就逮到一只还是就这么只鸡?”
季灯似乎被方老太一串问题问得懵了,愣在原地半晌才顶着方老太压抑着火气的眼神小声回道,
“在我采野菜那块儿瞧见的,这鸡自个儿跑出来撞树上撞晕了才被我捡回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徐氏笑眯眯打断,
“呦,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这鸡会主动往人跟前送的呢。该不会是灯哥儿瞒着你奶奶什么吧?”
三房季江素来待灯哥儿兄妹亲厚,说不得灯哥儿就是记着季江所以昧下一窝鸡给三房私吞,她怎么能叫方氏那村妇占了便宜去?!
方老太的眉眼立马就竖了起来。
季灯只呆愣愣的摇头,
“没,没,就这一只鸡,自己跑出来撞树上的。”
“哎呀,灯哥儿平时就在山外边儿采采,了不起往里走一点,要是真有一窝鸡,哪儿还等的着咱们去抓?!”
却是闻声而来的方氏突然插了一嘴。
方老太听着“往山里头走”面上就有些讪讪,上次灯哥儿兄妹从山上摔下来之后,方老太只道是他们自己不注意,仍是让灯哥儿往山深处走走。虽然方老太是长辈,灯哥儿不能说啥,可这传出去到底有那碎嘴的,说她心毒苛待没了爹爸的小孙孙。
方氏暼了一眼端着姿态的徐氏,又道,
“我看哪,真如灯哥儿所说,是那鸡自己跑出来的,凑巧咱灯哥儿在那儿给捡回来的。咋到了大嫂嘴里,就成了灯哥儿抓了鸡不给娘。
“你这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要污了两个孩子的名声,说出去外人不只要对两个孩子指指点点,还要当我们季家不会教孩子,才教出个狼心狗肺的。”
方氏明显话中有话,徐氏自诩聪慧敏淑,自然听得懂,气的手指哆嗦是一说,面上仍强撑着笑。
10.第十章
两个媳妇儿掐起来了,方老太也不管,琢磨了琢磨方氏说的话,觉着有几分道理。心下失望少了一笔钱,当下又愁了起来,也不耐烦跟季灯说话,
“行了行了,去火房拿个团子赶紧给我下地去,你三叔早就在那儿忙上了。”
季灯于是拿了团子带上季小妹,无声的离开硝烟渐起的季家。
方老太对两个媳妇儿不轻不重的各斥了两句打发走,又窝回屋子盘算着银子的事儿。
等到晚上季海回来,方老太便乐呵呵的把野鸡的事儿讲给了季海。
不料季海听了却是一皱眉,叫来了季灯仔细问,
“灯哥儿,这鸡是从哪儿跑出来的。”
季灯刚要张口,却突然意识到什么,只喏喏道,
“从林子里头。”
季海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是从山深处的林子里跑出来的,还是从浅林子里头跑出来的。”
季灯暗叫糟糕,早知道他就不扯这个理由了,脑筋飞快的思索着主意,面上仍怯怯喏喏,
“没、没看见…”
“怎能没看见。”
季海一拍手掌,一脸怒其不争的看着季灯。
一边儿的方老太这半天却是咂摸出点味道来,
“老大你是说……”
季海肃着脸颔首,
“野鸡好端端的怎么会自个儿撞在树上给人捡,指不定是被山里头的大虫之流给吓得慌不择路,这才让灯哥儿捡了个漏。”
方老太听不懂『慌不择路』,但『大虫』还是晓得的,当下便慌了神,
“那、那、那这可咋整哪?”
附近七八个村子近千号人,为啥一个猎户都没,还不都是因为前几年山里出了吃人的野兽,死了几个人嘛!如今没了猎户,也不晓得这畜生饿极了会不会下山来找食!
饭桌上打量了一圈,几个小的都懵懵懂懂不知大虫有什么好怕,儿子媳妇儿们却俱都已经大惊失色。
徐氏娇弱的蹙着眉,将季烁搂在怀中,一副不胜惊恐的模样。
方氏也顾不得唾骂徐氏惺惺作态,连忙追问道,
“大伯子,山里真的又出了大虫?!那那那…那咱们该咋整啊。”
季海皱着眉头,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是不是如此还不确定,只是最近家里还是小心着些,山上头…也就别让灯哥儿和小妹去了。”
最后一句,季海是看着方老太说的。
听季海这么一说,家里人就放下些心来,他们平日里又不上山,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没有季老秀才在,季海就是方老太的主心骨,自然季海说啥是啥,
“灯哥儿从明个儿起直接跟上你三叔下地去。山上……等过几日太平了再说。”
季家人都在,季灯低下头“诶”了一声,隐藏起来的脸上却尽是懊悔。
早知道就不找这个借口,这下好了,他可得有几天上不去山。好在才去了山上给汉子送了两个团子,就上山果子,应该能撑几天吧。
方老太拍了案的决定,季灯一个呆愚蠢笨的哥儿也无力反抗,只能暗暗忧心那绿眼的汉子挨饿。
饭后,方老太抓着季海一脸愁色,
“本来还想着多抓几只野鸡卖了好给你凑钱,谁晓得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手里的银钱不凑手,我想着改明儿把牙婆寻来,正好小妹在家里也干不了活儿,给她寻个主家吃香喝辣,咱也能得半贯一贯的。”
季海却不赞同,
“这怎能行,传出去还要叫人笑话我们季家捉襟见肘,丧失人伦!府试费的钱不算多,差的银子我随后去寻阿燎凑些,让徐氏多绣些帕子也就是了。”
方老太却也是不乐意。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孙辈的除了季焕天生聪颖得方老太喜爱,大房的季燎,季家的长孙,方老太也是捧在心尖尖上的。
季燎现在在县城里一家铺子做账房先生,娶了掌柜家的哥儿,也有自个儿的家要顾,隔三差五给季家塞钱已经引得岳家不满,季海这做爹的咋还能主动跟儿子伸手要钱,季燎在他夫郎面前还要不要直的起来腰杆了?!
“反正我不应,你也别找阿燎伸手,嘱你媳妇儿多绣几条帕子就是了。”
季海连连答应。
野鸡吃的就是一股野味儿,方老太担心在家拘多了不好,隔日就亲自提着野鸡去县里卖了十五文回来。
把罐子里的铜板和新得的十五文混在一处,方老太又细细数了一遍。
家里银子也不能尽数压在老大头上,阿烁阿焕再等两年也该成亲考试,哪样不要钱?还有平时的纸笔吃喝…真是卖了方老太也卖不了这么些钱。
方老太拈出几枚铜板想了半天,到底还是把罐子放了回去。
先等等,等老大过了府试再说。
这一两个月,季海每日都埋头苦读,回了家来也常常烛明到半夜。
方氏撇着嘴不情不愿的操持家务,徐氏却脸上带笑的跟着季海一起通宵,连日赶工,眼下都熬出了厚厚的黑青,瞧着憔悴不已,反倒更让季海怜爱。
等到季海考试前几日,徐氏已经做了四十多条帕子出来,季海带到县里铺子,回来便交了一百二十文给方老太。
加上三房给的四十文,方老太自个儿出的腰包,零零碎碎还差上二三十来文。
方老太咬了咬牙,又从罐子里数了三十枚铜板出来。不想,隔日,季海再回来时,身上就又多了三十文,
“阿燎晓得我要参加县试,和他夫郎过来给我的。”
方老太不管信不信季海这番说辞,总归是松了口气,把铜板又放了回去。只是夜里躺在床上,一会儿想着季燎夫郎因不因为钱的事儿跟季燎起别扭,一会儿又想着季海这次能不能考上,一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起来,眼下就多了厚重的黑青之色,倒像是和徐氏一起熬了许久做帕子。
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向前过。很快,四月如约而至,府试的日子就在季家人提着的心里翩跹而来。
季海早几日就背着行李走了,留下方老太和徐氏在家里兀自担心。方氏跟着季江下地去却是忍不住念叨着大伯子别中,又想着季焕再过两年也能下场试试,总归是心情复杂。但一踏进季家的院门,方氏就换上了关切的神情,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好在地里的活儿主要是季江和季灯做,方氏走个神也没啥。家里的活儿又是熳姐儿烟哥儿做惯了的,日子倒也不出差错。
山里有大虫的事儿到底是个猜测,方老太拘了季灯几天也就不管了,季灯便如往常打着采野菜的借口上山去。可手里攒下来的团子供三个人吃实在是困难,绿眼汉子虽然屡屡拒绝只拿山果子度日,季灯到底还是隔几日留给他一个团子。
如此又过了七八天,终于到了去县里的前一日。一大早,季灯就精神抖擞的从床上爬起来,顶着蒙蒙天色上山去。
……
养了一月的伤,伊格纳兹总算恢复了些魔力,腰腹间的伤口恢复速度自然也是与日俱增,只是到底魔力不充裕,不过是好了半数,却也已经不怎么影响日常。
季灯兄妹一进山,伊格纳兹便起身钻进了山林。等季灯兄妹到了茅屋,正巧遇上满载而归的伊格纳兹。
伊格纳兹在山里转悠了一会儿,便采了满怀蕙草,还有十好几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果子。
见了季灯兄妹俩,伊格纳兹露出个温柔的笑,手上不得闲,便下巴抬了抬指指屋内示意兄妹俩进去。
“你…”
季灯看着绿眼汉子怀里的大捧蕙草,突然有些词穷。
季小妹见了红果子,却是欢喜的很,跟在绿眼汉子身后就颠颠的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