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掌柜眯着眼展开,赫然是一件通体玄黑的斗篷。
也亏的是方老太最近忙着季海念书的事儿,又对季灯看不上眼,鲜少同他说话,季灯这才有机会往背筐里藏些自己的东西。
季灯牵着季小妹站在底下,看着掌柜站在高高的柜台后仔细打量着黑斗篷,又伸手摩挲了几下布料,一颗心也随着掌柜的手起起伏伏。
应该能典个好价钱罢……
季灯提着颗心,他也没有真正见过好料子,只是觉着这黑斗篷又滑又顺,在光下还微微反着些碎光,总不会是便宜货。因此早早就在心里下了个大价钱的定价,要是卖不到,季灯可就要失望不已了。
“鉴定”了半天,掌柜终于放下了黑斗篷,斜着眼打量了一眼身着补丁的季灯兄妹,倨傲的伸出一个指头,
“一两银子。”
季灯也摸不准这个价格公不公道,面上只做出为难的神色来,
“这……”
偷偷瞄一眼掌柜的神色,作势欲把斗篷收回来,
“我还是再看看罢。”
掌柜的只任季灯动作,
“你尽管去。”
手已经伸了出去,季灯就是想反悔也不成,只好把斗篷抱在怀里,
“那我再看看罢,谢谢您了。”
于是带着季小妹出了当铺。
掌柜的只作浑不在意,却在季灯兄妹的身影消失后频频打量着门口,等着再瞧见这二人回来。
刚刚那袍子入手顺滑轻薄如上等绸缎,细细打量也瞧不见一处针角,无论是料子还是手艺都称得上上等。玄黑难染,就是光这晾染的法子也值不少钱。
但前来的兄妹俩穿着寒酸,不像是买得起这等袍子的人,说不得是捡来的。掌柜的本是想着压压价,欲擒故纵这招这么多年来没少使。
可怎么这兄妹俩出去半天也没再回来?
掌柜的心底升起一丝悔意。
该不会,真去别家了吧?
季灯抱着斗篷,带着季小妹站在热闹喧嚷的街边,看着熙熙往往的人群,心底升起一丝惘然,很快又湮灭下去。
算了,当铺又不止这一家,指不定换一家能价钱也能高点,实在不行,去成衣铺碰碰运气也行。
这样想着,季灯便又沿着街道走了起来。
反正今天到底是特殊日子,方老太允了他在外头多待一会儿,也不怕晚点回去。
只是季灯从前来县城都是在摊子香铺附近待着,倒是鲜少好好逛过整条街,除去之前那家当铺,也不知道哪里还有一家,逛了半天,也是再无所获。
最终,脚步在一家成衣铺前顿住,季灯吐了口气,抱着斗篷的手紧了紧。
最后在这家试试,要是还不行就作罢。
一刻钟后,季灯牵着季小妹再出来时,手上的黑色斗篷已经没有了踪影。
季灯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却还是隐隐露出一星半点的笑意。打量了一周,季灯笑着对季小妹道,
“走,哥哥带你吃馄饨去。”
季小妹咬着指头巴巴的看着街对面白雾腾腾的馄饨摊子,忙不迭的点头,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欢喜的月牙型。
季河夫夫在世的时候还会借着卖菜的名义带着两个孩子来县里喝碗馄饨吃个鸡汁面,可自从夫夫俩都去了,兄妹俩就再也没有喝过了。
低下的眉眼一瞬间涌起热意,季灯闭了闭眼。
不要紧,他现在也挣下了钱,等嫁了人后也能常常出来,总能经常带着小妹再去喝一碗馄饨的。
季灯看着季小妹喜不自禁的模样,忍住心疼,笑着牵住季小妹小小的手,
“就这么高兴哪。”
话还没说完,季灯却一把撞在了路人身上,
“真是抱歉真是抱歉。”
季灯忙不迭退后,不住的道歉,抬头一看,却是立时怔在了原地,仔细看诧异的瞳孔中,还带着几分隐隐的心虚。
小小的季小妹见了,却是先一步欢喜的扑到来人腿上,
“绿眼大哥!”
来人掀开宽大的兜帽垂在背后,低下头看着季灯,背后的旭光打来,发丝隐隐泛着青色,眉眼模糊不清,嗓音却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久不见。”
20.第二十章
话已经被季灯说到了那种份儿上,中阶七级法师的骄傲让斐诺·伊格纳兹是再也在山上待不下去了。
但离开并不代表着斐诺就自此不再回来,在彻底熟悉了解这个所谓的大安之前,斐诺是绝不可能放任自己暴露在陌生的环境里而无所作为的。于是斐诺才借着报恩的名义把魔法斗篷硬塞给季灯。
反正斗篷没有魔法石滋养,再难起到防御的作用,残留的魔力也几乎不剩几分,用完便再没有,斐诺于是便将斗篷给了季灯,以便来日循着魔力波动找到人影,杜绝之前季灯一连消失十五日斐诺也束手无策的尴尬。
不过,骄傲的法师总不能再次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季灯眼前。
站在茅屋前的空地,眼见着季灯兄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斐诺墨绿的眼眯了起来,身后的苍树碧草若有所感,无风而簌簌作响起来。
黑夜里,夜风猎猎,身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如鬼魅般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夜晚打更的更夫敲着竹梆子,眼前一花,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是什么都没瞧见,脑海里却还印着一双莹莹泛绿的眼睛。
更夫打了个寒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隔日,城里便流传开了狐妖夜间出没的闲话。
这种无聊小事,斐诺并不关心。循着相似的植物气息,斐诺轻而易举的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分辨出了道路。
道路的尽头,是一家药铺。
一路走来,瞧见斐诺异色眼瞳的行人都忍不住一再回头,再看见身上怪模怪样的衣服,视线黏在挺拔青年身上拔都拔不下来。
北狄从前常来骚扰大安边境,等到现在在位的皇帝登基,以雷霆手段大败北狄,北狄因此俯首称臣,遣派了使者来朝商合进贡,大安子民也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听说北狄人鼻高眼深,背阔猿臂,连眼珠颜色也和常人不同,但只有沿途百姓才得以一见。
因此,大安子民对这个冒出来的绿眼珠也是抱了十二分的好奇。
被众多视线包围的密不透风,斐诺身上的寒气几乎浓重的肉眼可见。
早晓得就不丢斗篷了,这会儿正好拿来遮脸。
斐诺烦躁不已,顶着冷若冰霜的脸硬生生逼退周身几步内的人群,径直走进了药铺。
“这位……”
抓药的伙计为难的挠了挠脸,也不晓得这北狄人听不听得懂大安话,
“您要抓些什么药?”
斐诺冷冷开口,
“我来卖药。”
“呃,好,那您这边请。”
伙计抬手引了斐诺进内堂去,看着斐诺的背影暗自嘀咕。
没想到这北狄人大安话说的还挺好。
进了内堂,另有伙计迎上来,瞧见斐诺的脸也是愣了愣,斐诺面上一时更是冷的掉渣。
真烦。
都像季灯一样不行么。
想到季灯,斐诺冰刻雪雕的表情微微一动。
个子小小的,连最发育不良的金发女郎也要比他高上一头,也不知道是饿了多久才成了那样的。
蓄着寸长胡子的掌柜见了斐诺,打发了伙计,亲自迎了上来,
“您要看大夫么?”
斐诺从腰间摸出一个手掌长的布包,
“能换多少铜板。”
掌柜的打开一看,面色顿时一肃,
“您请稍候。”
掌柜招了招手,便有伙计上来端茶送点心,小心把布包放在桌上,亲自去了后堂。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先生出来。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搭在手上,小心的拿起布包里的植株细细打量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对坐在一边悠哉悠哉喝着茶,整待以暇的斐诺伸出了一只手,
“五十两。”
斐诺皱了眉,放下了茶杯。
老先生只当斐诺是对这个价钱不满意,于是又比划了个数,
“七十两已经是行内的最高价了,老朽权当交个朋友,八十两。”
斐诺还是皱着眉。
老先生这下也皱了眉。要不是这株重楼实在是长的好,七叶俱全,花色鲜艳如火,一看就不是凡品,更难得是新鲜才采摘下来不久的。否则就这等傲慢之辈,他早教人赶出去了。
斐诺墨绿色的瞳孔直视着老先生,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大安话道,
“不是来换,我要的是铜板,不是银子。”
铜板?银子?
老先生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只当是这个北狄人初至大安,不懂大安的货币,于是笑呵呵的抚着胡子道,
“不是以物易物,不是以物易物。”
恩?
斐诺挑起了眉头。
站在一边儿的掌柜见状,连忙笑呵呵的摸出一块儿银子解释道,
“一贯铜板是一千枚,再添上一百枚,就能换一两银子。”
掌柜的伸出指头比划着。
银子原来也是铜板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