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那黄屠户可说给多少彩礼?”
方老太绷着个脸,
“能有多少?一个哥儿,还带着个拖油瓶,人家肯要就不错了,还想要多少彩礼。一贯而已。”
徐氏盘算了几番,笑着道,
“一贯也不少了,只是做屠户的,不至于这么拮据,好歹灯哥儿有相公这么个童生的叔叔和秀才的爷爷,就是冲着这,一贯也不太合适罢。”
方老太还能不知道徐氏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瞥了她一眼,看的徐氏心虚的低了头,这才道,
“我心里有底。”
言罢再不开口。
徐氏说了半天也再套不出什么话来,悻悻的走了。
作为即将出嫁的小哥儿,季灯却也没什么要做的。被子衣服家具一应,方老太半点要准备的意思也没。何况村里人家底都不充裕,鲜有给新人做嫁衣的,大多是拿块红布绣在身上喜庆喜庆便罢。
是以,季灯待嫁的日子,同以往也没有什么不同。
然,在方老太宣布了季灯的婚事几天后,方氏突然来找了季灯,避着季小妹道,
“你三叔这几天去打听了一下,那黄屠户虽然肯让你带着小妹过去,但却是个鳏夫,素来爱喝酒,家底都被那二两黄酒掏空了。膝下还有个前妻所出的哥儿,你…”
方氏顿了顿,迟疑道,
“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
季灯绣着荷包的手一顿,低着头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也没啥可考虑的了,奶既然给我说他家,就说明他家还算合适我,我带着小妹,他带着个小哥儿,半斤八两,谁也嫌弃不了谁。爱喝酒也没啥,我过去操持着家里,总归饿不死冻不着,平时还能有肉吃,挺好的。”
方氏听了,看向季灯的眼神儿就带了诧异。本以为灯哥儿是走一步算一步,不曾想居然想的清清楚楚,倒是她和季江小瞧了。
也是,季河生前就是个精的,同样是去县里干活儿打零工,季江憨憨的有多少钱都要往上交,季河虽然明面上说铜板都交出来了,可瞅瞅二房四人都吃的精气神十足,大房和他们却面黄肌瘦,就晓得真假了。
至于齐氏,因着是个哥儿,又是奴婢出身,没少受方老太嫌弃。可瞧他把季河吃的牢牢地,就晓得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这样两个人生下的孩子,灯哥儿又怎么会像平时表现的那样呆愚木怔。早在那天灯哥儿宁愿跪一下午也要带季小妹出嫁的时候就该瞧出来了。
方氏心中感叹。
但不管怎么说,季江昨晚才跟她央了半天,方氏于是又劝道,
“你说的简单,可日子过起来哪儿有这么简单?你才十四,那黄屠户都三十了,做你爹都能行,一嫁过去又是后阿么,家里也没什么存钱,日子怎么能好过。你三叔说,小妹交给我家看着,你安安心心的寻个好人家出嫁,偶尔回来看看,将来小妹出嫁的时候给她添些嫁妆也就是了。”
季灯听着,手上功夫不停,一针一针下去,荷包一边很快就锁上了边,闻言,面上不悲不喜,
“晓得三叔和婶子疼我,可阿爸和爹去的时候,交代我要照顾好小妹,我是不会离开小妹的。”
方氏本也不愿意多养个人,今天过来也是因着季江跟她磨了许久,她才勉强应的。听季灯这么说,方氏本该松一口气,可到底是突然为灯哥儿小小年纪的老成而心疼,眼眶里泛了湿意,
“你阿爸和爹晓得你这么稳重,地下有灵也会欢喜的。”
可倘若季河和齐氏还在世,灯哥儿又怎会这般早熟呢。
19.第十九章
方氏揩了揩眼角,多了几分真心,
“我晓得你爱护小妹,可也要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几分,我和你三叔怎么也是你们兄妹俩的叔婶,小妹交给我们不会饿着冻着她的。”
季灯放下荷包,对方氏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我晓得,婶子。可小妹,是我的命。”
言尽于此,方氏也就晓得是再说不动了。方氏叹了口气,
“那行罢,我明个儿让你三叔去砍几根木头,给你打上套家具带过去。”
说罢不等季灯拒绝,又道,
“这些本该你阿爸和爹操持,但…你三叔也是能顶上的,你别推辞,就当是……”
方氏顿了顿,握住灯哥儿的手,
“就当是弥补我之前对你们没能好好看顾,辜负你阿爸和爹对我们好意的赔礼罢。”
季灯怔怔的回视着方氏,半晌,轻轻的“恩”了一声。
……
于是第二日,季江就在山外缘溜达来溜达去,最终挑了两颗粗直的松木砍了,搬回季家就着手劈削砸拆,琢磨着给灯哥儿做几张小凳出来,到了夫家也能拿的出手,不至于被瞧轻了去。
因着只有一月余的功夫,季江每天一从地里回来就坐在小凳上忙着不动,紧赶慢赶的要赶出功来,可模样却也是不差几分的。
方老太见了,自然骂上几句,只是都被季海劝阻了,
“咱们家一点不给灯哥儿陪嫁,说出去要丢死人的,三弟肯出工,又不掏钱,任他去吧。”
方老太这才没了话说。
于是季江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忙着,季家的日子一如既往。
熳姐儿几次看见渐成雏形的凳子,眼中都闪起一点光芒,然后飞快湮灭,静静的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烟哥儿对嫁人这件事还没有太多的感触和认知,只是听着方氏的话,常去找季灯说话,宽慰宽慰他。
依着习俗,成亲前半月,新嫁郎是不能出门走动的。季灯还盘算着再攒一些铜板,便趁着婚前最后一次去县里的机会,带上了新做好的头油荷包。
方氏前一天晚上来了兄妹两个的屋里,从怀中摸出一小串铜板放在季灯手心,
“看着有啥想买的买上点儿,钱虽然不多,买上个炸果子,再买个头花红绳儿啥的,也够你花了。”
季灯起初还推拒不肯要,方氏却板了脸,
“书里头不是说什么长者赐,不敢辞,我给你的,你还有啥好不要的。凳子是你三叔的,这几文钱是我的,拿着罢,就当是我给你添得嫁妆了。”
季灯攥着手心里的一串铜板,硬梆梆的硌着掌心,
“那就…谢谢三婶了。”
十几年来,季灯第一次,这般真心实意的唤了方氏一声。
方氏摆摆手,自忙活自己的去了。
季小妹拉拉站着不动怔怔出神的季灯,
“哥哥,快睡罢,明个儿还要早起呢。”
季灯回过神来,收回望着门外的视线,“恩”了一声,带着季小妹歇下。方氏送来的二十文铜板,季灯装进了藏着钱的荷包里头,另取了几枚出来,揣在怀里,这才阖上眼睛,缓缓睡去。
隔日,季灯背着背篓,带着季小妹出了门。虽说照习俗该由长辈带着去采买些东西,方老太却还因着季灯之前搅和了秦家的亲事而揣着火气,不叫家里人出来耽搁了活计,也不曾给了一文两文,还叫着季灯把家里这几日攒下的菜卖了,就当是在出嫁前再给家里做点儿贡献。
大房自然没什么异议,季江虽然有话想说,却碍于方老太和方氏,到底没说什么。
不过,在外人眼里看来多少凉薄的行为,却是正合季灯心意。
季灯收了摊子,背着背篓进了香铺,从背篓底下拿出去头油的香粉荷包来,交给徐先生。
徐先生清点了数目,着伙计将荷包收起,笑呵呵的取出铜板递给季灯,
“买了的客人回来说效果不错,比起十五二十文的也不遑多让。”
季灯接过铜板装好在荷包里,回道,
“那就好,只是接下来一个月我恐怕是做不成了。”
徐先生记着帐的笔一顿,问道,
“怎么了?莫非是家里……”
季灯摇摇头,轻声道,
“不是,是我定了亲事,今天回去就该拘在家里等着了。”
徐先生听了,便笑呵呵的拱手,
“那我就在这儿先恭喜灯哥儿了。”
季灯应了,脸上却并没有半分要出嫁的羞涩。
徐先生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却是什么也没说。
伙计送走了客人,凑过来好奇的问季灯,
“灯哥儿定了哪家?”
季灯牵着季小妹笑了笑,
“邻村的屠户,嫁过去天天有肉吃呢。”
伙计听了,兴致勃勃就要开口,却被徐先生一声清咳堵了回去,悻悻的挠挠后脑勺露出个尴尬的笑。又突然回过神来,
“对了,灯哥儿,你今年的蕙草是在哪儿采的?”
季灯心下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怎么了?”
伙计侧着身子支在柜台上,
“嗨呀,前阵子有个客人在店里称了几斤干蕙草回去自个儿合香玩,约莫着是香效不错,这几天老来铺子里问还有没有呢。”
季灯放下心来,想了想道,
“就还是原来地方采的,但是现在这会儿早就过了季节,想要也没有了。”
伙计一拍大腿,
“可不是嘛!我就这的跟人说的,人还三番五次往这儿跑,真是一根筋。”
“行了。”
徐先生突然打断伙计的话,
“快忙你的去,误了客人可不饶你。”
又对季灯道,
“你功夫也不充裕,快忙你的去罢,只要以后别忘了再来就行。”
季灯低垂了眉眼露出个浅浅的笑,
“怎么会呢,您这么照顾我。”
从香铺里出来,季灯没急着回家,又直往典当铺而去,取出一件黑漆漆的布来,
“劳烦您给估个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