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神秘的笑了笑,
“那当然不能。”
……
方氏和徐氏在外头争锋不断,熳姐儿看着缩在一边儿,暗里却是帮着方氏把衣料子抱的紧紧的,只把徐氏气的那点儿端着都没了。
方老太和季海兄弟两个出来看见,方老太顿时拉了脸斥道,
“抢什么抢,还不赶紧做晚饭去,待会儿灯哥儿几个回来了叫人家看笑话!没见过世面!”
方氏和徐氏这才皮笑肉不笑的松了手,只偶尔撞在一起的视线,依旧火光四溅。
说来也巧,料子刚在方老太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分给各房抱回屋去,斐诺就带着季灯兄妹回来了。
一回到季家,季灯兄妹便不自觉又恢复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斐诺心底了然,从来不予多说,也收起了话头,只默默提着东西,立在季灯身边,身形虽然并不伟岸,季灯却有种格外安心的感觉。
就好像,季河和齐氏在的时候一般。
季灯低垂着的眉眼忍不住泛起一丝温柔。
藏好料子出门来的徐氏瞧见了三人,刚迎出去想打个招呼,就被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灯哥儿兄妹吓了一跳,一打眼竟还没认出是谁来。
待反应过来,见兄妹两个穿的崭新崭新的锦缎衣裳,蹬的也是靴子绣鞋,映衬着背后的夕阳,别提多好看。徐氏笑着的脸顿时僵了僵,胃里的酸水就开始翻涌。
她和方氏争了半天料子,为自己抢到的沾沾自喜了半晌。可灯哥儿兄妹倒好,直接穿上身了,从头到脚一身光鲜亮丽。旁边斐诺还大包小包提了一堆,看大小只怕是衣裳鞋子又买了一堆!还有酥糖点心!也是灯哥儿好命,有这么个阔绰表哥,他们这些外人哪儿有这命诶!
徐氏胆汁都要酸出来了,面上却还得端着笑,当真辛苦不已。
同样闻声出来的季家人也跟着看见了立在院中的灯哥儿兄妹。
虽然还是那副低着头不爱说话的样子,可这绸缎衣裳一上身,还蹬了双缎面的鞋子,不是村中少年,看起来也是个小少爷了。
一时间,季家众人都沉默着。季海眼中是炽热的色彩,算盘已然扒拉的叭叭响。季烁眼中难掩嫉妒,向来冷着张脸的季焕也忍不住艳羡。更不要提也是小哥儿的烟哥儿,看着灯哥儿完全变了个人的模样,忍不住想着自己穿上新衣服时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模样。
方氏再一次在心里感叹二房的好命,却是没有瞧见身边低着头的熳姐儿脸上神色已然不大对劲。
斐诺才不耐烦的站在这儿任季家人打量,摆了副笑模样道,
“真是抱歉,回来晚了没赶上晚饭,没等我们罢?”
季海面色僵了僵,瞅一眼天色,往常这会儿,他们早就吃完晚饭回屋了。只是总不能在斐诺面前丢人,捋了捋胡须笑道,
“用过了用过了,橱柜里有你大伯娘给你们留得饭菜,去吃罢。”
季家的橱柜里向来都放着咸菜疙瘩,方便随吃随拿,倒也不怕斐诺真的去拿。但斐诺这种富家少爷,肯定是看不上咸菜疙瘩的。
果不其然,斐诺不好意思的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给季家人看,
“不用了,我们买了点心回来,随便吃着垫上些就是了。今天走了一天,确实乏了,我们就先回屋休息了,灯哥儿和小妹还没吃晚饭呢。”
于是带着季灯兄妹翩翩然的在季家人的眼皮子底下回了屋。
季烁看着斐诺手里的油纸包,眼睛都要红了,
“人家有几十文一斤的点心,能瞧得上咸菜梆子么!”
季海扭头就呵斥了季烁一句,季烁在季焕面前丢了脸,气冲冲的回屋去了。
季海暗自摇头,季烁还是孩子心性,比之季燎,差多了。
今个儿在学堂里的时候,季海把斐诺这事儿事无巨细的跟季老秀才讲了一番。想到季老秀才对他想法的肯定,季海成竹在胸的笑了。
一天没点心吃算什么。
以后顿顿大鱼大肉才算。
…
季焕回三房的时候,烟哥儿才刚刚干完活儿回来。瞧见季焕,顿时笑眯眼,
“三哥。”
季焕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烧饼,
“拿去和熳姐儿吃。”
言罢不等烟哥儿说话,推了自己的屋门进去了。
季焕倘若中午在季燎家吃的多,原本买来充饥的烧饼就用不上了,虽然过了夜也能吃,可季焕从小被方老太和方氏娇养的嘴挑,自然不肯碰,于是常常分给活多饭少的熳姐儿和烟哥儿。
烟哥儿抱着油纸包躲回屋里,拈了一张已经冷却发硬的烧饼,嗷呜咬了一口嚼了起来,顿时幸福的眼睛弯弯。
今天又有新衣服又有烧饼吃,要是天天都这样该多好啊。
熳姐儿忙完回屋,正正瞧见吃的正香的烟哥儿。烟哥儿捧了油纸包小声招呼道,
“三哥给咱们的,快来吃。”
熳姐儿瞥了一眼烟哥儿,无视了芝麻烧饼,自顾自躺在床板上面朝墙,一副困倦的模样。
烟哥儿只以为是方老太或徐氏又斥她了,看着剩下的烧饼咽了咽口水,到底还是飞快的把油纸包叠好放到了熳姐儿的头边。跟着熳姐儿相反的方向也躺在了床板上,闭着眼睛极力让自己忽略掉剩下的那个烧饼传来的香气,或许是真累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梦里是张张新鲜出炉的芝麻烧饼。
幽幽夜色中,沉睡着的熳姐儿却突然睁开眼睛,将头边的油纸包拿到了手里,睁着眼睛怔怔的看了半晌,终于还是屈服于抽痛的胃,打开了油纸包,却像泄愤似的,发狠一口一口的咬着烧饼,眼中不知名的情绪浓郁如盖盖乌云。
凭什么季焕就能连烧饼都不想吃,她却连个团子都吃不上!
凭什么灯哥儿一朝就有了那么有钱的表哥,今天就穿金戴银还吃着几十文一斤的点心!
凭什么?!他一个哥儿!
夜色沉沉,少女的眼中却光芒闪闪,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34.第三十四章
如此,斐诺三人跟着季海三人前后脚出门去玩了两天,每天都要买回来好些东西,季家虽然也有份,但总比季灯兄妹少那么两样,叫方老太心里好生堵了几天。
而在这几天中,村里已经有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被里正选中,召集了村里能干的汉子,一天十五文的工钱,又叫人去拉了几车青砖瓦片回来,眼瞅着就是要盖间阔气的大屋子。
村里人看的啧啧称奇,纷纷议论,有人耐不住跑去问里正,
“这又是砖又是瓦,还给汉子一日十五文的工钱,房子盖起来得五六两银子罢?”
里正抚着胡子呵呵一笑,
“是啊,不过灯哥儿表哥说了,不拘多少,只要盖的又快又好就是。”
这话很快就传遍了小河村,村民这才晓得,原来这阔气大房子的主人,竟是季家那个长的奇模怪样的年轻汉子!
村里的大娘阿么小媳妇儿顿时坐不住了。这么有钱的汉子,又没听说有亲事,虽然长的怪了些,可模样又不能当饭吃!于是纷纷上门季家,明里暗里的打探斐诺的消息,想给自家闺女拉拉线,却通通被长袖善舞的徐氏笑呵呵的挡回去了。
妇人阿么们愤愤不平,直说季家是不想肥水流了外人田,一时之间颇有联合起来要孤立季家女人的意思。
不过汉子们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爱恨情仇。平常去给人家干活,通常会包一顿午饭,一日再给十文的工钱。斐诺虽然不给包饭,却多给五文钱。
对于汉子们来说,五文钱可比一顿饭好得多。随便从家里拿上个窝头,午饭就算省下了,这五文攒起来,干上半个月就能比平时多挣几十文,自然没有不乐意的。
这边房子如火如荼的盖着,徐氏掐指算了算,也到了黄家派人来抬嫁妆的时候,于是提前两天就同方老太在屋里说了许久。
方老太其实没有耐心,要不是季海拦着,早就去同斐诺说了季灯要成亲的事。眼下徐氏来找她,必然是出自季海的授意,于是心下了然,第二天斐诺又要带着兄妹两个出门时便拦了下来,
“再有四五日,灯哥儿就该出门子了,实在不该出门,阿诺就让在家待着罢。”
背对着方老太的斐诺唇角微微一勾。
终于来了,他还以为季海真能忍到成亲前一日才跟他坦白呢。
季灯原本穿了新衣,跟着斐诺正要欢欢喜喜的出门去,谁想方老太这边就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季灯顿时想起,他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
真是这几天日子过得太舒坦,每天和斐诺小妹在一起,不用做着做不完的活儿,只要备受宠爱就好。
然而方老太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季灯打回了现实。
他是个即将要出门子的哥儿。
季灯的小脸儿顿时煞白。
斐诺收起嘴角,转过身来,脸上交织着不可置信与愤怒,
“灯哥儿什么时候要出嫁?多会儿定的亲事?我怎么不晓得?定给了谁家?!”
满意的看见斐诺这副紧张与激动,方老太压了压面上的得意,一派慈祥道,
“前几天本来就要告诉你的,看你待灯哥儿和小妹这么疼爱,又不忍心告诉你,趁着灯哥儿还没出门子去,好好处上一段时日,总比晓得了,每天都难过强。”
斐诺眉头紧皱,胸膛起起伏伏,显然内心极度不平静,听完方老太的话,紧跟着道,
“现在我要晓得的是,给灯哥儿说定的人家是谁,住在哪儿!”
听到动静出门来的方氏瞧见院中站着的几人,看看灯哥儿惨白的小脸儿,再看看罕见发怒的斐诺,心下一转,便转过弯来。
只怕是方老太出手了,背后肯定是季老秀才和季海的手笔。
想到这里,方氏又不禁苦笑。果然侄女算个什么,跟儿子比起来分文不值,这事儿她一点声儿都没听到,竟是被瞒得死死地。
为自己叹了口气,抬眼看见推了季灯兄妹回房,自个儿怒气冲冲出了院门的斐诺,忍不住又叹一口气。
真是,怎么就和季家缠上了关系。
…
“等我回来。”
季灯呆呆的坐在屋里,眼前不断回现斐诺临出门前直视着他的眼,如此认真的承诺道。
等他回来?
回来以后呢。
他是不是,就不用嫁给那个陌不相识的黄屠户了。
那他,要嫁给谁……
季灯心底隐隐有着不可言述的一个隐秘想法,既羞耻,却又让他忍不住沉迷。
他想……嫁给他。
斐诺沉着脸出了门,一路朝黄家而去的路上都因着周身阴沉的气息而让原本想上来打个招呼套个近乎的人纷纷退避三舍。
然而,斐诺却并非真这么怒气冲冲。
季海今天突然使这么一招,无非是以为他不晓得季灯的婚事,一朝得知,斐诺自然不舍得十几年来才见的表弟嫁给一个普通的农家汉子,况且,还是个酗酒的鳏夫。
按照季海的设想,最好的情况当然是斐诺把黄家的亲事退了,再怜惜的把灯哥儿娶了,放到眼皮子底下疼宠,季家自然跟着沾光。何止考秀才的银两不缺,就是考个状元的银子都绰绰有余了。因此才让本该待在家里的季灯有机会和斐诺一起出游了三四天,无非是想趁机培养一下二人的感情。
斐诺虽然看得清楚季海的盘算,却并不打算按着脾气跟季海对着干。他之所以忍了脾气在这儿跟季家虚以委蛇这么些天,就是为了把季灯兄妹光明正大的带走。
偏偏在大安,一个汉子想和一个哥儿光明正大的住在一起,只能是以夫夫的身份。斐诺不了解行情,顺着季海的想法,反倒更加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