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奇怪?”
恩?
季灯怔愣了怔愣,随即便反应过来斐诺指的是这房子的事。
昨天饭桌上,斐诺才说了在县里没有房子,正托牙郎寻着,今日居然就带他们来了这么个住处。想必是早就买下的。
斐诺含笑指了指这比寻常人家大上许多的院子,
“我把厢房都拆了,只留一进,种上些碧树红花,宽阔又悦目。”
季灯跟着看了看,确实如斐诺所言。
斐诺垂下了眼,似在回忆当初,
“早在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认出来你是谁了。可惜当时我的大安话说的不好,你听不懂。我本想的来日方长,结果……”
斐诺这么一提,季灯就恍然想起当初斐诺在山上的种种奇怪行为,还有对他和小妹的关心爱护。此时想来,已然解释通了。只是听到最后一句,季灯忍不住挠了挠脸。
他那会儿,不是还不晓得斐诺就是他表哥么。
斐诺只作不见,继续道,
“早就晓得你是我表弟,却又怕你不信,当时你又防备着我。我才有意接近想先打好关系,再说出真相。于是提早买了这处,想着哪日和你们相认了便带你们来这儿住,现在倒是终于实现了。”
说着,斐诺面上就露出些欢喜。
季灯却是越听心中酸涩越重,听到后面又是后悔又是庆幸,却不晓得说什么好。
斐诺止住季灯欲吐之言,白皙修长的指尖采撷下一朵烈红的花,簪在少年鬓边,墨绿色的瞳孔温柔如水,
“真美。”
少年的脸上霎时烧了起来,红艳不输鬓边红。
果然还是山上那个斐诺。
季灯臊着脸想。
将少年的羞涩尽收眼底,斐诺眼中也泛起了笑意,唇边带起温柔。
微风习习,吹动一树碧枝红花,吹起树下一高一低一双人的衣摆。
静谧了许久,还是季灯先挑了话头,
“这六月里也渐渐有了蚊子了,在季家总睡不踏实,不想今个儿在这儿倒是睡得踏实,一只恼人的蚊子也没有。”
斐诺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墙角纤细却极其锋利的细细藤蔓,但笑不语。
晌午睡太久会头晕,因此又让季小妹睡了一刻钟,便叫醒了。
季小妹爱惜的抚展身上的粉蝶扑花衫,小心的穿上粉枝交缠绣花鞋,这才一步一步的走出门来,生怕走快了会把鞋子磨坏。
待小小的手牵住斐诺,季小妹这才轻轻的松了口气,软软的摆出个笑脸,
“小妹好了。”
斐诺忍不住心底就一软,回握住季小妹的手,
“那我们就走罢。”
离和牛老叔约定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斐诺便又带着季灯兄妹两个逛了些铺子,路边小摊的吃食也挑了干净味美的带兄妹两个尝遍。
等到坐上牛车往村里去的时候,兄妹两个已经又吃了个肚圆,可想今晚是再吃不下季家那些咸菜梆子硬团子了。
斐诺唇角轻轻泛起几分轻蔑的笑。
季家今天晚饭桌上,还不晓得有没有咸菜梆子呢。
有了早时的事,牛老叔这次回村里的一路都没再好奇斐诺的来龙去脉。只是坐在车头拿着鞭子,却忍不住暗暗咋舌。
早上灯哥儿兄妹跟他分开的时候还穿着麻布衣裳粗草鞋,结果这会儿瞧着就一个穿的比一个俏了。瞧瞧那料子又是蓝又是青的,只怕得贵的很罢。还有那鞋子,牛老叔几十年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鞋,被季灯兄妹穿在脚上摆在牛板车上,牛老叔都担心牛板车把人的好鞋子给蹭坏了。
看来灯哥儿这表哥,真是个极阔极阔的有钱人哪!
牛老叔激动的仿似是他这般阔绰一样。
不过牛老叔的感受并不被后面三人关心。
季小妹正宝贝着斐诺适才给她买的一套木刻亭台,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在牛车上颠簸一下磕到哪里弄坏了。斐诺就笑眯眯的坐在季小妹身边,仔细讲着哪里哪里能拆,哪里哪里不能拆,拆下来又要怎么再装回去。
末了,季小妹睁着一双大眼睛欢喜道,
“我想回去就拆它好不好?”
斐诺笑着摸摸季小妹枯黄的发顶,
“今个儿太晚了,待会儿天黑了就看不见了,明天再玩罢。哪天你要是能拆掉再拼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来,表哥就给你再买个院子花园,凑成一套。”
33.第三十三章
“好啊!”
季小妹眼睛发亮,
“说好了!”
清脆的声音显然是对自己很有信心。
“说好了。”
斐诺笑着重复道。
季灯侧脸看着斐诺拿着木刻陪季小妹玩的笑模样,静静的看了一路,心底突然泛起别样的感受。
鼻高眼深猛看起来怪了些,仔细瞧瞧却是别有一番味道,也是能称一句“俊”的,墨绿色的眼珠看久了,只觉得如一汪碧潭温柔而神秘。哪怕是锦衣玉靴也一点也不曾夺去他的光彩,反倒沦为陪衬。这样的汉子,就算是穿着麻布衣裳,季灯想,他也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罢?
斐诺富裕,本可随便给些钱财打发便是,然而堂堂一个汉子,却带着他们逛遍哥儿女郎才进的铺子,平时给予的关怀也绝非虚假。
藏在袖内的手触了触丝滑的衣料,季灯想,一直就这样,多好。
回到小河村的时候,果不其然天色已经泛了黑,斐诺从手上提着的绳子里解了一根下来递给牛老叔,
“今个儿麻烦您载我们来回,这是点儿酥糖点心,拿回去尝尝罢。”
牛老叔没想到拿了车钱还能再得包点心,顿时笑得眯了眼,搓了搓手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啊。”
斐诺浅笑颔首,牵着季小妹带着季灯,一路踩着夜色朝季家走去。
季家。
正是晚饭时候,却是无人顾得上这茬儿。俱是聚在堂屋里围着码了满桌锦绸的桌边把着,谁也不肯先离去。
方氏拈着姜黄色布的一角啧啧称奇,
“这布又滑又软,颜色也好看,指不定得一两银子一尺呢,阿诺可真是阔气。”
徐氏拈着一匹水红色布不撒手,闻言笑道,
“弟妹也太夸张了,一两银子一尺的那得是苏绣,这啊,还够不上呢。”
方氏当然听出来徐氏这是嘲讽她没见识,闻言也不气,抱了蓝底黄花的料子凑到方老太面前,
“这些料子大嫂既然都瞧不上,那正好,我这人粗俗,有白拿的也不嫌弃,何况这是灯哥儿他表哥懂礼,我就更没啥不满意的了。这匹料子啊,娘做身夏装看,肯定好看。”
方氏说着,又笑眯眯的给熳姐儿烟哥儿使眼色,搂了看中的几匹在身前不撒手,
“这几匹啊,就让我给阿焕做上身,孩子可怜的都没什么好衣服穿,难得拿到这么好的料子。再给熳姐儿烟哥儿做上身,两个孩子也大了,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这匹水红的熳姐儿穿上肯定俏。”
徐氏被方氏堵的面色一僵,眼睁睁的看着手里水红的料子被方氏拽走。
这边妯娌两个暗里争锋,那边的季烁季焕两个却是小心的摸着码在另一头的深色料子――一看就是给汉子穿的。他们长到这么大,也是第一次摸这么好的衣料子,从前都只是在学堂里见同窗穿过罢了。都还是半大不大的少年,有新衣穿,自然都欢喜。
方老太抱着布不说话,半晌,招了季海季江兄弟两个进屋。
“这是给家里每个人都买着了。”
方老太小心摩挲着怀里的布,爱不释手,又嘱咐季海道,
“明个儿去了县里,叫阿燎夫郎回来一趟,把他俩的料子拿回去,也给做身新衣裳。”
季海点头应了,注意力却显然不在布料上头。
瞧了瞧窗外,季海压低了声音对方老太道,
“我今个儿回来前去寻牙郎问过了,牙郎说按着灯哥儿他表哥的意思已经寻好了,只等着过去相看借款,至于再多的牙郎不肯说。”
说着,季海皱了皱眉,暗自咒骂了牙郎一句没眼色,顿了顿,接着道,
“不管怎么说,灯哥儿他表哥在县里一定是有房子的,县里寸土寸金,再加上今天送来的这么一摞布料,还有文房四宝五份。看来这后生,是相当有家底了。”
季海眯了眯眼,面上尽是算计之色。
方老太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同季海对视一眼,面上是一样的神情。不过……
“这姓斐的后生到底是看在灯哥儿的份上才肯在咱家掏这么多银子,等过几天灯哥儿嫁出去了,这姓斐的肯定跟着就跑去黄家了。”
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进了别人家口袋,哪怕那银子也不是季家的,方老太仍然肉痛不已。
“要不然……”
方老太把盘算了一日的想法说出来,
“咱们找个由头,把黄家这亲退了,姓斐的后生不是看重灯哥儿兄妹么,做表兄弟哪儿有做亲家来的好,何况这后生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表哥。让他做了咱家女婿,届时就是冲着外头人的眼光,他也得跟咱们好好相处。”
至于什么才叫『好好相处』,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什、什么?”
却听季江结结巴巴道,
“可、可灯哥儿,还有几天就要出嫁了,这会儿退亲……”
方老太顿时瞪一眼季江,季江便低了头,把剩下的话咽到肚子里头去了。
季海轻蔑的看了一眼自家三弟,就这点出息!
季海转了转眼珠,对方老太说道,
“这亲肯定是要退,但不能咱们去退。”
“那咋的,”
方老太皱了眉,
“让黄家人来退?那不好像咱家有问题人家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