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长久的把迎蝶粉卖下去,难啊。
季灯低头站在柜架前,其上是一月前他同去头油粉一并送来的十五盒迎蝶粉,一盒未少。
果然是价钱的缘故罢。
季灯想。
当初定价时他虽然对着徐先生一脸坚持,实则却是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想着齐氏曾经对迎蝶粉的推崇,到底订了这个价。
齐氏曾经也想着做来卖,虽然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成,却也一直惦记着。还同季灯讲过倘若哪日分家出去住方便了,定要卖他个一盒五两银子。
如此,季灯怎么好贱卖了阿爸这般看好的迎蝶粉。
可一月过去,竟是一盒都卖不出去。这般连本钱都挣不回来,他当初破釜沉舟的投了的一百多文难道就要打水漂了么。
季灯哪怕还抱着一丝会突然大卖的希望,却又清楚的晓得是自欺欺人,心底有如油煎。
去头油粉倒是卖的还不错,可利润却不大,挣到手的还不比斐诺给他们兄妹卖的一身衣裳。
偏偏利润大的迎蝶粉一盒不卖,季灯不禁咬唇。
应是他太心急了。
太心急要挣钱来抵斐诺花在他们身上的钱。太心急所以太仓促,应该再做几样便宜好用的香粉,或者是短期便有效果的香粉,等街边大姑娘小哥儿都晓得他的香粉后再做迎蝶粉的。
现在怎么办。
拿去大铺子会不会好些。
不不不。
这个想法甫一冒头便被季灯掐灭。一来徐先生于他有恩,不能因为银钱就做出这种事。二来,大铺子有自己的师傅,不会收他的香粉的……
季灯恍然一惊,果然在他心底还是钱更重要么。
他好卑劣。
季灯白着一张小脸,心绪复杂不可辨清,脑中混沌犹如一团浆糊。
徐先生见季灯嘴唇咬的都失了血色,便晓得这孩子是钻牛角尖了。正想开解几句,送走了客人的伙计也凑过来道,
“这盒子做的倒是蛮漂亮的,不少客人瞧见就喜欢,听说能美体嫩肤也想买,只是一听价钱便都放下了。五十文可是真贵,咱们铺子里最贵的香粉也不过才八十文,五十文都够一家宽宽余余的过四五天了,乡下自个儿有粮的,拮据些的活一个月都足了。”
伙计说的唾沫横飞,好歹终于在说完的时候看着了季灯发白的面色,连忙把喉咙里的话转了道弯,
“不过我看那些客人不舍的模样,指不定哪天咬咬牙一跺脚就买了呢。”
徐先生不想这伙计嘴快,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乱说一通,立时瞪了伙计一眼。
伙计晓得自己大概哪儿又说错话了,只好讪讪的挠了挠后脑勺走开。
季灯面上已然僵硬,闻言却还是苦笑。
铺子附近的人家虽然比小河村里的农户宽裕些,却也是不舍得花五十文买一盒用不了几次的香粉的。
就是万一有,也不会有许多人。这十五盒,也不晓得要多久才能卖完。
香粉就像粮食,放太久是会坏的。尤其这迎蝶粉还压根就是粮食,要不是在大太阳底下足足晒了四五天,夜里也没沾染了潮气,只怕还不等卖出去,自个儿先坏完了。
指尖不自觉扣着木盒表面的蝶翅,季灯打了个寒颤。
徐先生捋了捋胡子安慰道,
“你也别急,真金不怕火炼,总会有识货的人来买的。去头油粉卖的挺好,一个月下来也有不少赚头。你还小,还是个哥儿,却已经比街上卖力气的汉子挣的多,已经做的很好了,假以时日,定会和你阿爸一样好的。”
后头的话季灯也记不太清了,浑浑噩噩的回了大槐胡同第三间,把自己关在屋里,倒在床上蒙着被子,想哭,却又没有眼泪。
他想阿爸和爹了。
季灯突然就没了先前蓬勃向上的动力,只好不住提醒自己,他和小妹还得生活,不能一直依靠斐诺养。将来万一斐诺有了喜欢的姑娘小哥儿,他们总是不能赖在这儿添麻烦的。届时还要寻一处落脚处,总要攒的下房子的钱才行。
可只靠去头油粉,只怕要到猴年马月了。
季灯又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蜷的更紧了。
秋日开始转凉了啊。
……
睡了个回笼觉的斐诺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果然已然日上三竿。
这两天下了几场绵绵碎雨,便感觉得到秋日下降的温度。身强体壮的汉子或许还能穿个薄衫,大失元气的斐诺却是已经披上了披风,由此考虑到年龄还小的季灯兄妹,从季家过来时便没带什么衣服,夏日里的衣裳这会儿也不能穿了。
夏日的被褥这会儿就有些薄了,正该换几床厚的。鞋子、帽子也都该添置起来了。这么一想,要买的东西竟然还不少。
斐诺眯着墨绿色的眼睛瞧了瞧天色,还不到吃午饭的时候。
季小妹一早吃了季灯做的早饭便跑去和小伙伴们玩了,都是大槐胡同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很有共同语言。因着斐诺亲手刻给她的兔子和小人,小伙伴们很快就接纳了季小妹,甚至很快就玩到了一处。通常不到饭点是不会回来的。
好在季小妹这个秋天没怎么窜个子,之前的尺码在常去的成衣铺里有记着,因此斐诺倒也放任她去玩,径直敲了季灯的屋门,
“我们去添些入秋的衣裳被褥罢,我不懂的咋看,还得靠你掌掌眼。”
屋里沉默了一下,传来一声沉闷的“好”,紧接着便是些悉悉索索的声音。
斐诺眉梢一挑,这怎么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很快,季灯便出来了,面上瞧着有些低落。
墨绿色的眼珠转了转,斐诺笑道,
“天气凉,再加件衣裳走罢。”
季灯点点头,也披了一件披风系在颈项,二人便相携出了门。
衣裳板式有斐诺的眼光在好选的很,季灯只要选个合适的价位,再看着些斐诺别买太多就是。好在两人虽然疏离的处着,相互的信任却还在,斐诺仍将身家尽数放在季灯手中不肯收回。出门只带那么点儿银子,斐诺就是想多买都不行。
季灯想了想,出门的时候便只数了半贯钱,又从自己的荷包里取了一百文。斐诺的衣裳被褥自然都要贵的,他们兄妹的却是可以节俭些。
然而这些斐诺却尽数不知。
46.第四十六章
给斐诺添置衣裳时还不觉, 等到给季灯兄妹两个买的时候,季灯便阳奉阴违, 趁着不注意悄悄换了斐诺看好的布料,选了便宜些的不说, 又悄悄的同伙计讲价。
伙计被眼前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悄悄瞄一眼认真看着其它料子的斐诺,再打量打量面前一脸认真讲价的季灯。
这是……夫夫两个吵架了?
“五十文行不?”
季灯睁着双大眼为三文钱讲价。
伙计转了转眼珠,连声应道,
“当然行,当然行。”
于是招了另一个伙计带着季灯去柜台结账, 自己转身去寻了斐诺,把这事儿同他讲。
斐诺沉吟了一下, 却没有如伙计所想大手一挥把料子换回去, 只道,
“依着他讲的便是。”
“是。”
伙计虽然有些失落,好在还记着眼前这人是他们家铺子的常客, 面上不显半分,转身将季灯的要求仔仔细细的讲给了后院的绣娘。
因着忽来的几场秋雨, 天气转凉,来做衣裳的客人也多, 季灯定下的衣裳就需得七八天后才能陆陆续续的拿。好在斐家三人还有披风,这几天又不轻易出门, 倒也不算难熬。
被褥什么的也一并看完, 季灯拒绝了斐诺在外头买酒菜的提议。
“你想吃什么同我讲, 我做来给你吃好不?或者你光买你自己的就是,我和小妹先把家里剩的菜吃完,过几天只怕放的就不好了。”
斐诺深深的看一眼季灯,在后者缩回眼神前先颔了首,
“好啊,我们回家吃。”
于是中午便是季灯自己下厨做了揪片儿汤吃,把早晨剩的白菜切了段扔进去,吸足了热乎乎的汤汁美的很。
斐诺也凑在火房里,在季灯洗菜的盆里浇了一瓢热水。
季灯蓦然抬头,便直直撞入一双幽深碧潭,
“别伤了手。”
“诶。”
季灯像受惊的兔子连忙低下了头,含糊的应着。
斐诺蹲在灶前往火坑里加柴,似不经意般道,
“撞见你奶奶他们了?”
“啥?”
季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
“没有,没撞见。算时日我大伯这会儿估计已经考完了,才在回来的路上,他们顾不上过来。”
那就是香粉了。
斐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塞了一根柴火进洞。
……
第二日,徐先生的香铺里就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伙计急急迎上去,好奇道,
“你是灯哥儿的相公罢?”
斐诺含笑颔首,
“是,我们家灯哥儿托您照顾了。”
“嘿嘿嘿,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伙计连忙摆手,却是忍不住一再打量斐诺。上次没看清,这次却是瞧个正着,绿眼睛深眼窝高鼻子,真稀奇!
柜台后的徐先生见了,打发伙计去忙,关切问道,
“是灯哥儿怎么了么?”
莫不是入秋着了凉,还是因着迎蝶粉的事儿郁结于心了?
斐诺笑笑,摆手道
“不是不是,我是来买香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