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婚宴
墨岘原本以为,那几个粗汉被自己震住,这上山的路上便会清静下来。谁知道没过多久,便听身后一阵惊呼,头上瞬间掠过两道阴影。正是两个青年,比拼着剑法,自山下飞掠而来。
如今这山上都是贺喜之人,便是一些名门大派的寻常子弟也都混入人群中,不以轻功赶路,而是一步一步老实登山。这原因并不只是山道上人多,还因为要给截云派面子,表示恭敬。当然,仰仗着轻功赶路的也并非没有,只是这些人要么是前辈高人,要么便并非是名门大派的“寻常”弟子。
显然打斗中这两人的年纪绝对算不上是前辈高人,那便必然是后者了。
“师弟,别打了!”蓝衫的那个显然是处于手势,一边抵挡,一边后退,还一边喊着。
“我偏不!你想我别打!那除非答应我!”白衫的那个声音却是越听他师兄如此说,进攻得也就越发犀利。
只是犀利归犀利,这白衫少年显然无法完全驾驭自己所使出的剑招,偏偏他手中的那把长剑亦并非凡品,剑锋所指虽若说是无坚不摧有些夸张,但也能伤人于无形。他那师兄显然知道这一点,所以躲闪得幅度极大。
但仍旧在猜测这二人身份的众多贺客却并不了解,且现在这附近的不过是些武功平庸之辈,顿时遭了池鱼之殃。幸运些的不过是被剑气割破了衣衫,倒霉的便直接见血了,最倒霉的一个竟然恰好被剑气击中了眼睛,顿时白的红的流作一团,看来这独眼龙是当定了。
“师弟!”那师兄显然是急了,不再躲闪,而是挥剑反攻。
却不曾想,那白衫的师弟已经先一步停了手,却并非是因为他自知做了错事,停下来道歉或是补救,而是他看见了墨岘。
“把面巾拉下来。”白衫青年停下了动作,站在墨岘面前,如今众人才看清他是何模样。红珊瑚的簪子簪住了发髻,却在左右鬓角各留了一缕,发尾处用红绳系住,凤眼上挑,鼻如刀削,唇红如樱。雪白的颈子上套着一个金色琉璃圈,琉璃圈的正中镶嵌着一枚龙眼大的珍珠。
实打实的是一个俊俏的青年,只是他媚眼上挑太锐,鼻尖略有些鹰钩,唇形也略有些尖刻,煞气却有些过重了。
而观他刚才的言行,他也确实是人如其貌。
“师弟!你怎地还在这里惹事,还不快与我去道歉。”那师兄却是冲了出来,拉着这师弟就要朝那瞎了一眼的人走去。
师弟被拉得一转身,看见了那如今满头满脸都是血的伤者,脸上顿时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这样下三烂的角色,进入我弄瞎了他是他的运气,他便该留着自己的那只好眼快快滚远了去,老老实实做个泥腿子!总好过哪日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实在刻毒,况且这事本来便是他们的错,周围人群中便立刻有人要出来主持公道,却都被同来之人拉住了,自然是已经有人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
那白衣的乃是宜州石屏山庄少庄主赵雁乐,另外一个蓝衣的则是庄主赵兴年的徒弟冯思定。
虽说石屏山庄在江湖上名声不错,但是这个少庄主……却也是有名的眼高于顶,跋扈任性。偏又自以为是,他在江湖上行走至今,可颇是做了不少混账事。
可石屏山庄庄主赵兴年偏偏又是晚来得子,他与其他事上算是个英雄,教子一事却绝对是个狗熊。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或者说赵兴年也被自己儿子惹的麻烦吓到了——其实仍旧不是怕别人受害,而是怕有一天赵雁乐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于是就把自己的大徒弟冯思定派了出来,看着点赵雁乐。所以最忌一年多,赵雁乐行事虽然仍旧我行我素,但总算是没有得寸进尺。
见周围人没人说话,赵雁乐不屑的冷哼一声,转身还要再去找那白衣人的麻烦,谁知那人已经没影了。
“都是你多事!”恶狠狠瞪了冯思定一眼,赵雁乐当先跑了。
冯思定看着他背影,咬咬牙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而是向那捂着脸坐在道旁独眼人走去。
但未等他走进,那人却已经自己占了起来,朝他一拱手:“冯公子莫要说什么了,也是我老薛倒霉,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这自称老薛的竟然也是个光棍人,说完这些话真的自顾自下山去了。
冯思定看着那人背影,面上浮现了一丝苦笑。赵雁乐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多少人吧?当然,以他的性格若是知道了,大概依旧以之为戒,反而还会引以为傲吧?
但是他又能说什么?表面上他这大师兄是来“监督”师弟的。但实际上他出门的时候师父暗地里却已经告诉过他,只是让他“劝诫”着些,且看时机多多“帮衬”。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让他帮赵雁乐擦屁股而已……
同一时间,先一步躲进树丛里,并且换了一身粗衣短打的墨岘,现在已经到了山门了。
他们这些小角色,甚至都不用记名,刚刚送上礼物,就被截云派的弟子“礼貌”的带到一边去了。
不过墨岘有些奇怪,按说这种大场面,在山门处待客的怎么说也该有一两个高位弟子吧?可是事实却是,虽然也算是应对得体,但那也改变不了他们都是普通弟子的事实,墨岘被领走前,便看见有几位江湖上位份不低的侠客表现出了不快。
难道是杨九晨故意给各大门派下马威?但他如今的风光,不过是靠着背后的玉华宫,要是让他把各门各派都得罪光了,那无论玉华宫如何强悍,也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不老实的傻话门派,而出面硬很硬撼整个武林吧?
当然,墨岘并不在意那杨九晨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可是那些管事的不出面,他也见不找七师兄啊!
终于,新娘的轿子上山时候,有那么几个管事弟子出现了。但是更诡异是事情也随之发生了,因为新郎没出现。
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对劲了。
可想而知苏家堡前来送亲的众人脸色有多么难看,周围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又是多么的明显。
就在众人都以为今天这亲八成便要结不成,截云派苏家堡今日这喜事便要变成一个笑话的时候,杨九晨终于被几个亲信搀扶着出现了。
让墨岘吃惊不已的是,看杨九晨的样貌,依稀竟然是就是卢律!出人意料的真相让他忍不住走了神,虽只是一瞬间但却让他误听了卢律亲信对大家的解释。不过倒也不用他特意询问,毕竟身边人都在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截云派中出了奸细,趁着掌门不防,忽施了黑手。而且听说这奸细也是截云派的高层,甚至还是前代掌门的亲戚。
墨岘很想问问那奸细死了没有,因为他不得不将事情朝最坏的方面想去——那奸细怎么听怎么像是七师兄,但是现在这么问,实在是太容易引人怀疑了。
杨九晨虽然重伤,但毕竟是没死,于是依然一切大体如旧,只是因为杨九晨的身体,闹洞房和洞房花烛夜显然都要省了。
也因为这,宴席上便有喝醉的粗汉小声说着,若是这杨大掌门不行了,他们自然是愿意代劳。
酒宴进行到小半的时候,墨岘已扮作醉酒,回到了截云派安排给他们的厢房休息——当然是通铺的厢房。不过他自然不是回来睡觉的,待那送他到厢房的弟子离开,墨岘已经轻手轻脚出了门……
第9章 逃亡
墨岘如同一只灵猫一般悄然无声的趴在房檐上,白日里蓝黑色的衣裳,如今在夜里就与黑色没什么不同,如今他趴着不同,几乎与身后的夜空融为了一体。
墨岘原本是想摸个“舌头”,好问出七师兄的下落。但他已经在这趴了快一个时辰了,从他所在的这个地方走来走去的截云派弟子,不算那些成群结队的,单身一人少说也有十一二人,但墨岘却一直没有动弹。
并非是因为那些来往的弟子都好巧不巧的是墨岘的熟人,墨岘往日的情谊没有动手——就算是都是熟人,墨岘对这些人也无丝毫的情谊。而是因为墨岘手太生……
按理说以墨岘的武功,这些人都是手到擒来。但过去墨岘的战斗经验,基本上他的敌人都是野兽,唯一和他动过手的人类,只有鬼医,那还是教导武艺所需要的正常切磋。所以,墨岘绝对是一个理论经验丰富,且装备精良(内力武功)精良的菜鸟级江湖人物。
他从潜出厢房的那一刻起,就开始计算着怎么抓一个舌头,趴到房檐上的时候,依旧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当看到截云派的弟子,从他这个房檐之下走来走去时,墨岘就在想着该从背后袭击,还似乎从侧面袭击?该点了穴道,还是捂住口鼻?该把人拖到房后的阴影里呢,还是直接拎去废弃的枯井边?
他还没算计好,人都已经走过去了……如此恶性循环,一直到现在。
不过墨岘总算也知道自己再这么下去,趴到天亮,甚至趴到被人发现,都抓不着舌头,更别说是找到七师兄了。
但终于又有一个落单的截云派弟子走过的时候,墨岘干脆牙一咬,心里默念着“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飞身扑了下去。
那弟子只觉得身后一阵两份吹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已经是身上一麻被点了穴道,下一刻整个人就已经腾空而去,待停下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在一处屋舍与院墙的夹角无人处了。
“萧轩易在何处?”七师兄的名字,墨岘还是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也幸好想起来,否则如今若是问七师兄,被知道了他这劫持者是出自截云派还是小事,到时候被指错了人可就麻烦了。
“……”这弟子没说话。
墨岘想了想,觉得或许自己该“严刑逼供”一番。而这也将是他两辈子以来,第一次伤害别人,想到这,墨岘顿时感觉喉咙发干,手心出汗。犹豫了半天,才伸手掐住了这弟子右臂的麻筋上。
这手法不会让人受到伤害,但那种酸疼之感,就是个壮汉也会疼的浑身发颤,惨叫连连。可是墨岘抓到的弟子却好像是个少有的硬汉,别说惨叫呻吟,就是连颤都没颤一下。
墨岘顿时有些郁闷,可是事已至此却又不能半途而废,只能努力想更多能够让人疼痛,却不害人命的法子,一边从这弟子身上套取消息。
直折腾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墨岘累得满头大汗,这俘虏还是没有反应。让墨岘忍不住试探了他好几次的鼻息,直怕自己一时手重把人弄死了。
就在墨岘自认倒霉,准备再去劫一个人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一个囧问题——他劫人的时候点穴,可能,也许,大概……把哑穴也给点上了……
不过谁让他那个时候只想着“什么也不想”,全屏身体的自然反应行事呢?所以把人劫来,几乎忘了到底对这可怜弟子做了什么了。
“我解开你哑穴,你莫要声张。”墨岘囧囧有神,同时又有些惭愧的在俘虏的耳边说,当然对方是依旧无法给他任何回应的……
指尖轻点,解开俘虏的穴道,墨解穴的手指却并未离开那个位置,以便在这俘虏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及时制止。不过显然,墨岘是多虑了。
这位倒霉的截云派弟子显然是被墨岘之前那顿“严刑拷打”收拾怕了,哑穴刚刚解开,就一边哭哭啼啼抽抽噎噎,一边将七师兄的下落说了出来,就是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也说了不少,只是有些颠三倒四。
墨岘见他又继续这么说下去,并且可能说到天亮的趋势,所以干脆的一点睡穴,让他恢复了安静。之后又把人藏在了一个更加隐蔽的角落里,这才一路朝着截云派的刑房而去——刑房的位置还是这俘虏告诉他的,因为这并非是墨岘那时候截云派就有的。
那个时候,弟子受罚,要么是轻则不过是关进自己屋里禁闭,重则打板子,跪祖师相,也都是在正院练功房门口,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专门的刑房。这地方是杨九晨任掌门后,折腾出来的。
不只是截云派弟子,甚至还有些与截云派作对的江湖宵小(这是截云派自己说的)也在里边接受款待。
趴在刑房外的围墙上,墨岘的心跳略微有些快速,此时他的感觉很复杂,有恐惧、有兴奋,还有愤怒。
这地方并不像墨岘想象的那样戒备森严,甚至两个该是放哨的弟子,竟然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张方桌,正在饮酒作乐。
墨岘深呼吸了两下,让自己努力平静下来,随即反受在身下屋瓦一拍,人以电射而出。两个专注于喝酒弟子,根本未察觉到有人到来,便已经被点了穴道,几乎同时睡倒在了桌面上。
墨岘在他们身上摸了摸,分别摸出了两大串钥匙,他也不管这些钥匙到底是干什么的,只是想着开个牢门铁链之类的八成用的上,便收入了自己囊中。但转身刚一打开刑房的大门,墨岘便知道自己拿钥匙是多余之举。
那俘虏将此处形容得异常可怕,刑房的名字也够唬人,但真进来了便能知道,这里其实就是一间加了些铁笼、脚镣、刑具的大房子。房子四周燃着火把,所以墨岘能将着刑房里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此刻这里连一个弟子也没有,至于犯人,则是只有吊在正中房梁上的一个人。
那人双手被绑着吊起,衣裳破烂且血迹斑斑,头无力的垂在胸前,披散的头发让墨岘看不清他的长相。
墨岘只能走进了轻轻分开他的乱发……
是七师兄……
虽然他的脸上此时也是血迹斑斑,左半张脸更是又青又肿,甚至连眼睛都被肿胀的肌肉挤得看不见了,但这确实是他!
墨岘想过很多次和七师兄再次见面时的情景,想过他们可能因再次相聚而拥抱,想过他们如路人一般擦身而过,想过自己只是远远的看着,七师兄却连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都不曾有。
但无论怎么想,他幻想中的七师兄都是个脸上带笑,雄姿英发的少年侠客,而不是想如今这般,伤痕累累昏迷着等死的阶下囚!
之前的那些恐惧和兴奋消失了,墨岘胸中剩下的只有愤怒。可他知道,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发泄或者报仇,而是救人。
试了十几把,墨岘才从搜到的两串钥匙中,找到了解开七师兄身上锁链的那一把。人松开的时候,他已有准备用一只手抱着他,以防他跌倒。但虽然只是两个人身体轻微的碰撞,也让七师兄呻吟了一声,不过他却仍旧没有苏醒过来。
墨岘并没立刻带他走,而是先将人平放在了地上,毕竟要是有个筋断骨折,他背着人一路颠簸,将骨头弄错了位还是轻的,万一骨头插进内脏,弄个大出血,可就要出人命了。况且他的头部显然也遭受过殴打,如果有脑出血,或者颅骨损伤之类的,更要小心。
从头到脚把人摸了一遍,墨岘略略放了心,肋骨断了两根,左臂和右腿也断了骨头,且断骨都有错位,但却也并不严重。墨岘看了看四周,找了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木棒铁棍,帮七师兄正了骨后,便拿这些临时找来的东西做了夹板,帮他固定。
之后以内力探查,七师兄也确实受了些内伤,却于性命无忧。只是他头部的伤势,墨岘有些拿不准,幸好他离开鬼医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带了不少制好的丹药。醒神丹便是其中一种,这药的名字听着俗气,但也说明了这药物的药性,醒神护心,保命甚至续命的良药。
七师兄虽然昏迷,但是身体依旧能做出吞咽的自然反应。两枚醒神丹下去,墨岘又以内力助他化开药性,只是片刻的功夫,七师兄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小润?”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吐出模糊,但是却让墨岘不会听错的称呼,“你来接我了?”
“七师兄?”
七师兄轻轻一笑,肿胀不堪的那半张脸让他看起来有些滑稽,还来不及和墨岘再多说一句话,七师兄已经是眼睛一闭,再次昏倒了过去。
能说话,但是有幻觉。
墨岘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好还是坏了,不过也没法继续诊断了,截云派不能再呆,必须走了。
七师兄被墨岘背在背上,且用刑房里发现的绳子捆住。虽然墨岘已经尽量小心平稳,但毕竟是躲躲闪闪的逃命,免不了有些时候动作过大。有时候七师兄不会有反应,有时候,他却会低低的呻吟着。
终有一次,七师兄的声音惹来了几个巡夜弟子的注意。相比起这一晚之前几次“行动”的犹豫和胆怯,这一次墨岘在第一时间便冲了上去。
一队八个弟子,电光火石之间,甚至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警告同门的呼叫,便都已经人事不知的倒在了地上——墨岘没杀他们,现在他还做不到杀人,但这些人脑后或者胸前挨的一掌,足够他们痛苦的在病床上躺上几个月了。
墨岘只道自己在迁怒,但现在既然没法找杨九晨报复,那就只能拿这些很可能参与了伤害七师兄的喽啰泄愤了!
墨岘刚要离开,某个地方的动静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一踢地上的碎石。他的动作看似轻柔缓慢,那石头却如箭射一般弹出,直击向一个角落。
只听“铛”的一声,石子被长剑击飞,一个男人从暗处跃了出来。未曾想,这还是个“熟人”——墨岘来时路上的纳威蓝衣男子,只是因为墨岘走的早,没听周围人的议论,所以不知道他的名字。
墨岘却并未继续进攻,因为刚刚他精神波动过大,一时未查除了巡夜弟子外,暗中竟还有人在。对方却是把他做了什么看了个一清二楚,若是为敌的,那么刚才就已经大声呼叫了,可是他并没那么做,直到避无可避方才出现。
“这位朋友你背上的可是萧大侠?”
墨岘一愣,原本抑郁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原来师兄也是大虾一只了。不过表面上他当是对着对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