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伴凭栏看月生 第6章

“啊!唔!”

幸好这几天没病人,否则……

忍痛训练之后,内功终于正式开练,墨岘奇怪的是,鬼医指导下的第一次运功,几乎是立刻就产生了气感,随即一股热流自丹田而始,活泼泼的开始依经脉线路而行。于是墨岘这一坐便是整整一夜,一睁眼已是鸡鸣之时。

出门之后,备好早饭,正好鬼医也伸着懒腰从屋中走出。

“师父。”

“嗯?什么事?”鬼医正用一把小刷子沾着自制的药粉刷牙——墨岘现代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认为古人没有刷牙习惯,必定是满嘴黄牙口臭无比,实则中国秦汉时便有清洁口腔的各种记载。至宋时已有马鬃的牙刷,以及混合着各种药物的牙粉,医书上也倡导人们早晚要刷两次牙。

如今墨岘来到的这个世界,虽从头到尾历史都不尽相同,但衣着打扮,日常习惯,与宋类似。

“我昨晚运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什唔事?”牙刷让鬼医有些口齿不清。

“如果按照师父您所教的那些理论来看,我的任督二脉,貌似可能已经都通了。”

“那不好吗?”

“不是好不好,而是……师父,你已经知道我的任督二脉通了?”

鬼医没说话,而是绕过墨岘直接去吃早饭了。

“我昏迷那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放心吧,你贞洁仍在。”

“……”

直到鬼医呼噜噜喝了一碗稀饭,他才终于给了墨岘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等你要离开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墨岘等这个答案,一等却又是几年。

眨眼间他已经二十岁了,从落下崖来到今日,一共过了五个年头,原本的那个丑陋少年,如今已经是个翩翩青年了——戴着面具的翩翩青年。

鬼医也总算要让他离开了:“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留下吗?”离别前夜,师徒俩在小院中架起了酒桌,最后同桌而坐吃一顿送别宴。

“因为我丑。”墨岘记得鬼医早就说过原因。

“那是骗你的。”鬼医呵呵一笑,“根本不是因为你丑,而是你明明该有一张俊脸,却因一层硬皮,掩了真容,便如明珠蒙尘。于是看着你我便高兴,我虽毁了容貌,但至少还曾有过一段风光的时日,你却是半天的好日子也没无。但看着你,我便高兴了。”

墨岘撇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对比产生美。

“不过,我发现你这人并不像我想的那样,能让我高兴。你竟然丝毫不见痛苦忧伤,甚至连一点阴霾都没有。这哪里正常?”

墨岘低头听训,甚至犹豫着该不该说一句“对不起”。

鬼医却好像并无听他搭话的意思,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依旧自顾自的低语着:“不过反过来看,你这人倒还算不错。于是我觉得,或许不该让你做杂役,而是做徒弟。这次我倒是选对了,你做徒弟确实比做杂役好。”

墨岘心情复杂,特别是回想这几年鬼医以授徒之名,施加在他身上的种种手段……

“虽然你的医术依旧比不过我十中之一,武艺也是平平,至于琴棋书画更是不说也罢。”鬼医又喝了一杯。

墨岘默默低头,虽然鬼医这话说得别扭,但除了对武艺的评判之外,其他的倒也还算中肯……

医术一道,墨岘精通跌打损伤,外带内腑瘀伤,但其他的寻常疾病,他却到现在还分不清什么是内感外热,什么是体虚风寒。

弹琴他引不来凤凰,却能把天上飞过的候鸟惊下来——鬼医评论,墨岘的琴声介于弹棉花和拉弓弦的声音之间。

下棋,现在来看病的病患们,都知道鬼医的徒弟鬼面是个臭棋篓子,偏偏墨岘根本不知道自己臭在什么地方,实际上他对弈双方是输是赢,都至今不知道该如何评判——墨岘唯一一次看见鬼医流泪,就是因为两人下了半个时辰的棋。

写字,其实墨岘的字还算不错,只是鬼医说他写字有形而无神,至多也就是街边摆摊卖字画的水平,但比起其他三项也算是让鬼医欣慰了。

至于最后的画画,只能说,这同样也是一项需要天赋的技能……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墨岘如今的嗓音,他原本声音偏冷,但是将内力融会贯通后,声音不知为何提升了几度,由冷变温。娴静文雅的嗓音,就是鬼医也不得不承认听他说话,能让人心情舒适。所以曾一时心血来潮,让墨岘高歌一曲,结果……

墨岘用自己为典型,充分印证了声音好听,不一定五音能全。

“与我相比,你虽仍旧差了许多,但若是行走江湖,却也足够应付了。其实早该放你走了,可是……”鬼医夹了一口菜,“可是我真是舍不得你。”

这句话后边是不是还要加上“的菜”两字?墨岘心中虽是这么想着,但自然是不能说的。

“我也舍不得离开师父。”墨岘帮鬼医斟上酒。

“而且,当初说的是,你离开是为我报仇的。”

“徒儿自当遵命。”

“我知道你会履行诺言的,只是……我那仇家岂是好相与的?我躲在这,原本是为了寻机报复,但是,这世上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些人非但没有个好歹,反而势力越来越大,日子越过越好。我不想让他们死得干脆,但若要让他们身败名裂,凄惨而死,却又哪里容易?”

“啪!”的一声,鬼医的酒杯被捏的粉碎。

“师父,我会尽力……”

“你不要误会,我说这些并不是逼你,而是说些事实。放你出去替我报仇,可能最后非但没法报仇,还要把你搭进去。我这辈子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待日后我死了,清明烧纸还要靠你。”

墨岘心中一暖,心中有些感动。其实原本对为鬼医报仇这件事,他答应是答应了,却不可能真正下太大力气去办,这便是现代人的油滑与利己主义了。如今听鬼医这番话,他竟因惭愧而有些脸上发烧。

“可是我又不愿死心,所以我决定赌一赌。我不会告诉你我的仇人是谁,我只要求你在离开此地之后,于一年之内,前往仲州双桂镇,然后在那住上十年。当然,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和困难,你也可以离开,甚至会来找我。”

“只是如此?我怎么过这十年,可有什么要求?”

“只是如此。你是开药铺、开当铺,甚至是做叫花子要饭都可以,只要你住在那镇子里。”

墨岘想来,反正离开此地之后,除了去看看七师兄外,他也无其他目标,那去往那什么双桂镇,自然是简单无比。

他却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不需说话,不需动作,只凭一张脸,便足够祸国殃民了,而偏偏,他面具下边,就有这么一张脸。

第7章 上山

第二天清晨,鬼医粗粗给墨岘指了个出山的方向,便埋首于自己最后一顿美味的早饭了。

墨岘对鬼医行了一礼——原本该叩头的,不过拜师时的三个头已经是墨岘的极限,所以现在也是鞠躬拱手而已。之后便背着自己的小包裹离开了这个住了五年的小院。

在深山中走了两天,墨岘才终于见到了人烟。转头看看身后的密林,他不由得有些佩服那些将将求医者送进山来的猎户,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小院的。墨岘虽然不是个路痴,但是现在让他转身再回去找那个小院,他却必定是找不到的。

以后不会是回不去了吧?墨岘长叹一声皱起了眉。

毕竟山中这五年,特别是他苏醒之后的这三年,虽然鬼医依旧经常捉弄于他。但墨岘能感觉出来,鬼医已经确实将他当做了子侄辈,只是他表达关爱的方式有些不那么让人舒服而已……

如果没有七师兄,墨岘根本不会选择出山,在山中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度过余生,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想到七师兄,墨岘忽然又有些惧怕。他将七师兄当做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可没问过人家愿不愿意。况且,他对七师兄来说,并不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他突然冒出来,或许反而会干扰到七师兄的正常生活吧?

没怎么思索,墨岘就知道自己最好看一眼就走——就是为了这一眼,他卖进去了十年,墨岘觉得自己挺像冤大头的~而就算只是看一眼,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

毕竟截云山上,只有截云派这么一个门派,上山之路虽不止一条,但当年就都有派中弟子把守,如今听传闻截云派日渐壮大,那各个路口的保守必定越发严密。

墨岘虽也是截云派弟子,但他毕竟只在当年跳崖之时出过山门,还只是刚走了几个时辰。所以他对门派内部还算熟悉,但是对外围的警戒却只知道一个模糊大概。

虽然鬼医对墨岘说过,他的武功寻常十几个高手群起而攻也能应付(是寻常高手,不是寻常武林人士),但是墨岘心里某些阴影扔在,根本一个高手的心态,一想到和人动手,就觉得手软头晕,下意识的躲避动手的可能。

所以,从山外无名小村,一个眼神不好的大妈那里,问到了东梁镇的方向,墨岘直奔那镇子而去。

东梁镇是距离截云山最近,也是最大的镇子,从山上下来到此,正好是一天的路程。一般截云派下山办事的弟子,都要在这里休息一夜。

所以,墨岘就想在这里等,等到七师兄下山那当然好,若是等不到,反正再过半个月就是截云派开山收徒的日子,周围四里八乡都有普通百姓带着孩子上山,还有不少上山看热闹的,彼时山上便如开了个庙会一般,墨岘也正好混进去。

一步步接近东梁镇,路上也不再是墨岘孤身一人,不过他这方向大多是些普通山村,所以碰见的也不过是些来往赶集的百姓。

墨岘并非是有急事赶路,因此一见有人便停下了脚步,毕竟虽然这世界武林门派比比皆是,但是运气轻功便如同像一道鬼影掠过的依然少见,墨岘可不想引人侧目。

墨岘虽然在离开小院那天摘下了面具,可是他到如今也未曾看看自己的脸!这倒也不是他马大哈,而是他觉得知道自己是变好了那就算了,何必婆婆妈妈的还要端详自己的脸?

可是他显然忘记了,在各种消遣方式贫乏的古代,可是又掷果盈车、看杀卫玠的典故的……

所以走着走着,墨岘诡异的发现,原本走在他旁边和前边的人,无论是老幼男女,甚至还有两辆马车,竟然慢慢的都走到他身后去了。而且他背后汗毛乍起,分明是这些人死死的将他盯住。

于是墨岘停了下来,果然背后的脚步声也都停了下来。墨岘扭头,除了几个明显未婚的女子略略挪开了一下视线外,其他人却依旧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难道我背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墨岘努力扭头,没看见,于是又把被子背后的包袱和常见都解了下来,还是没找着。大门众人却依旧站在原地,死盯着他不放。

墨岘不得不走向了一位老翁,拱手为礼道:“这位老人家,不知众位为何……”

那老爷子把手一挥,笑呵呵的对着墨岘道:“谁让小哥长得这般俊俏,直让人看得心中欢喜。小哥也不必在意,径自朝前走便是。对了,不知小哥饿了没有,我这里有个鸡蛋,且拿去吃。”

老翁说罢便拿着一个鸡蛋朝墨岘手里塞,墨岘连道不敢,匆忙后退,旁边却有一个大婶举着两个水果也凑了过来,墨岘再多,却惊恐发现自己已被众人围了起来。这些人都是一脸笑意,手中要么拿着些吃食,要么拿着些香囊手帕之类的,显然并无恶意。

但墨岘却是吓了个够呛,匆忙一个扭腰从人群中直窜而出,一脚轻踏不远处马车的车棚,人直飞出丈许才落了地。脚一沾土,墨岘却是连扭头也不敢了,更是不顾什么轻功是否惊世骇俗,运起轻功化作一团白影,直朝着东梁镇去了。

却说就是他跑走之地,半月之后道旁起了一座狐仙庙,里边供奉的大仙并非女子,却是一个白衣俊美的男子……

路上遇了此事,墨岘多总算也知道自己这张脸有麻烦了。待跑的不见人烟了,便立刻钻进道旁树丛里,自备用的衣裳里撕了块面巾遮住了半张脸。

他本以为自己如此打扮,进镇子要有些麻烦,毕竟东梁镇已有了城墙,四门入口都有兵丁把守。谁知道到了镇门,守门的兵丁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待墨岘进了镇,才发觉这些兵丁为何这般随意,只因为这镇中竟聚集了不知多少武林中人。墨岘一路寻找客栈,碰上的如他这般蒙面之人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其他穿着打扮更加古怪的,更是不知凡几。

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好处是墨岘自然能继续戴着他的面巾,坏处却是这镇中的几家客栈莫说是上房,便是最为寻常的通铺也已经没了位置。

最后只好与一家客栈的老板商量,待他家打烊后,将饭堂里的两张方桌并在一起,便算一个铺位了。

既然晚上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订下了客栈,墨岘便在镇子中闲逛了起来,特别是专找武林人士扎堆的地方,只为了打听为何众人都聚集到了此地。

没费多大功夫,墨岘便探到了原因。明日便是截云派掌门杨九晨与苏家堡大小姐成亲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来道喜的。

墨岘摸摸下巴,觉得自己运气倒还是不坏,根本不用等,只要明日与众武林人士一起上山便好了。类似于这种喜庆之事,至于请柬……只有那些名门大派,前辈高人才能收到请柬,但却并不是说没有请柬的小人物便不能去了。只要到时候拎上二件礼物,说上两句吉利话,到时便也能进门。

只是吃到的酒食,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不过墨岘又不是来混饭的,只要能进截云派就好了。

于是墨岘便安心回了客栈,睡了不慎舒服的一夜,第二日天未亮,便起了床,接着混入了武林人士浩浩荡荡的队伍,上山而去。

初时墨岘周遭都是些猛张飞似的粗汉,只他一个白色长衫,白巾蒙面的儒雅书生,自然是异常显眼。粗汉们一开始对他还有些畏惧,毕竟这江湖上似他这般扮相的狠人还真有不少。但是见墨岘一直“老老实实”的登山,不但不说话,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怎么看怎么是个怯懦胆小的模样。

他们哪知道,墨岘如今正陷入了回忆中,而且他又不是正经的武林人,和其他人无话可谈,自然是既不关心他们说什么,也没有兴趣和他们搭话了。

渐渐的,粗汉们已经“知道”墨岘是个来凑热闹的书生了。且看他一头黑发犹如黑绸,眉如柳叶,眸似繁星,更兼之他肩宽腰窄,双腿修长,体态风流,顿时看得旁人心头发痒。

其他众人还在看着墨岘流口水,便有一人大着胆子要去抓墨岘的腰带。明明伸手便能抓到,但那人却觉得眼前一花,不直抓了一空,还因失了平衡,连连栽了两步,撞到另外一人的背上这才稳住了脚步。

这人顿时又羞又恼,放站稳了反身便又朝着墨岘抱去,谁知又是眼前一花,人没抱住,若非是与他同来的另外一人眼疾手快,他险些便要吃个口啃食。

这人顿时急了,“当啷”一声已是兵刃出鞘,但他这一刀出去,却立刻被人挡住,挡他的人却并非是墨岘,而是刚刚拉住他的同门。这人刚要张口咒骂,山风吹过,却忽然吹了他一个激灵。他匆忙将兵刃收起,默不作声的走到一旁去了。

墨岘虽然不过只是躲了两躲,但稍有些江湖阅历的都能看出来这人不简单。这人一开始不过是因丢丑而失了理智,略一冷静便明白了过来。

于是这周围的众人,虽然依旧谈笑风生,却没人再敢说这白衣美男子的荤笑话,甚至所有人都走在离墨岘的两步之外,远远的隔出了一个圈来。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