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误会了,我的腿是那时候我伴着陛下打猎时遇刺,我跌下马来时伤的。”
鬼医咬了咬嘴唇,若真是那时候,且八成是为了护卫皇帝弄伤的,那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而是应该得到了妥善的治疗:“昨天,我本来是去我那徒弟商量事的,结果你知道我听见他对他那个师兄说了什么?”
“……”长宁侯低头不语。
“他说‘像是受伤了,又或者心情不好了。千万别难受的时候自己忍着,有心事自己憋着。有什么事,咱俩都一起解决。’,你知道我听着多羡慕吗?这才是要伴着过一辈子的人。你总瞒着我,你心里觉得是为了我好,但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长宁侯放在书上的手指一颤,抬头却见鬼医起身要走,忙不迭的伸手将他拉住:“我确实是行猎的时候,弄伤的。也是那一次,才发现了江家与欧阳家……我听到消息,进宫去求情。但那时候人证物证俱在,我又笨嘴拙舌,不知道怎么,就让陛下探出你我的关系了,然后……”
鬼医忽然有点后悔把人逼得这么紧了,他知道,长宁侯不说,其实是不想他心里难受——毕竟鬼医知道自己现在能活着,靠的正是长宁侯这些年所忍受的屈辱和痛苦,那些事,让他自己说出来,无疑是撕扯本来就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少铭,你只要告诉我你的腿是不是就断了一次,之后有没有受过冻?”
“不是只一次,也受过冻。”长宁侯忽然抱住了鬼医,“江凌,我错了……别走,别走……”
长宁侯其实也想坦诚相对,甚至也想寻求拥抱和亲吻,但是他不敢,他身上的污秽鬼医可是都看见了,况且那一夜他还认错了人,以为屋里的是皇帝,所以为了“生死不知”的鬼医,忍着羞耻讨好,但那说不准就被看成是天性淫荡。况且他现在都这把年纪了,顶着这么一张老脸撒娇能看吗?甚至有病有痛他也不敢说,就怕打扰了鬼医。
二十多年的屈辱生活,没有让长宁侯发疯,但他也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以及如何享受爱了,就连面对爱人也只知道隐忍和躲避。
“我不走,我不走,没事,会没事的。”鬼医抱着长宁侯,看着他惊慌的眼睛,轻抚着他的背,长宁侯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有些胆怯的顺着鬼医的力道靠在了他怀里,但刚靠上去就抬起头,依旧是胆怯的看着鬼医,如此两三次,直到他终于确定鬼医并不会生气。才终于真正的靠了上去。
此时此刻,鬼医忽然想,或许曾经他爱着的那个陆少铭已经死了……
墨岘这边,刚刚买下了一间酒楼。
当然就是他们吃饭的那家酒楼,长兴楼。说起来,这还是镇子上的老字号,老板姓刘,历经祖孙三代,少说已经经营了五十多年了,甚至客栈的账房、厨子、小二也都是数代在此楼工作了,只是传到了孙子这一辈,却是个败家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结果,近半个月要赌债的都跑到酒楼里来要了。
想那些赌档的打手,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除了不知底细的客商之外,寻常食客们又哪里还敢到酒楼来吃饭?于是酒楼的生意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那经营赌档的黑老三看上了长兴楼,当初便是设了个局让刘家的败家子朝下跳,如今他根本不想要对方归还赌债,只想要这酒楼,否则为何天天来人滋扰干扰生意,那不是越发的收不回本钱吗?
结果,欧阳墨岘,欧阳大侠出手相助,以二百两银子买下了酒楼,以及酒楼所有人的文契——在还完了赌债后,还能余下五十两,若是普通人,用五十两做点小买卖,又或是买块地,足够富足安稳的过下半辈子了,不过这个败家子……
“你买一座酒楼干什么?”
“反正也无聊,买来玩。”
“刚才是谁说要小心的?”
“咱们下次出来不这么招摇不就好了,师兄也不想一天到晚拘在侯府里吧?”
“……”七师兄觉得自己的头,很痛!
第76章 借人
却说墨岘买了酒楼,但没想到只有小二杂役之类的才有文契,但那掌柜的和厨里的大师傅,却都算是雇工。掌柜虽然原本也是仆,但早已是自由身,只是仍旧一门心思为刘家服务,但如今长兴楼易主,老爷子又气又痛,一病不起。
大师傅也是当初受了刘家上一辈的恩惠,这才一直在呆在这每况愈下的酒楼不走,否则凭他的手艺,莫说是偏僻小城的大师傅,便是到富庶的江淮之地,又甚至是京城中的大酒楼中,也能占有一席之地。
于是,墨岘刚一接手,竟然就要面临掌柜和掌勺大师傅,一个撂挑子不干,一个要跳槽的问题。
更麻烦的是,这还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离开的问题。这年代讲究人情,讲究师承。掌柜的走带走的还有长兴楼油盐酱醋瓜果蔬菜鱼肉虾蟹等等食材进货的货源,以及许多老客。大师傅走,带走的还有厨里的二师父三师傅还有几个打下手的帮厨,他们可没和酒楼定契,而都是大师傅的徒子徒孙辈。
总算是这二位还有些职业道德,掌柜把自己儿子派了过来,帮这位新掌柜的介绍货源。大师傅也愿再留半个月,方便墨岘寻找替人者。
但能够接替的人,又哪里这么好找?
“要不然干脆再卖了?”七师兄一直不怎么同意墨岘弄个酒楼。
“不,实在不行,你去做掌柜的,我去后厨掌勺。咱俩也做做当庐卖酒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那是谁?”
墨岘:“……”
虽然说要亲自上阵,但不到最后,墨岘绝不会这么做的。他可不想七师兄站在前台对谁都笑脸相迎,更不想自己日日守着锅台为那更本不认识到人洗手做羹汤。
所以,很自然的墨岘就去向鬼医这师父与长宁侯这义父求助了。
“两天没见,你怎么就折腾出了个酒楼来?”鬼医虽然依旧是那张阴阳鬼脸,但是早就看习惯了的墨岘,很容易就能发现,其实他的心情不错,几乎可以算是容光焕发了。
墨岘又瞧了瞧半靠在榻上朝他们看过来的长宁侯,脸色依旧是不好,但唇角眉梢却掩不住柔柔的笑意,比之第一次见面,更少了些僵硬和无奈。而且,那颈子上的红印是啥?
长宁侯也是很敏感的人,墨岘的眼神不过在他颈子上停顿了一瞬,他便立刻想到了什么般,红了脸色,飞快地拽高了衣领。
“咳咳!”鬼医也走过去挡在了长宁侯的身前,虎着一张脸看着墨岘。
“反正你们让我在这等着也是无聊,为何我不给自己找些乐子呢?”墨岘耸耸肩,“我又不是来坐牢的。”
墨岘其实有点逆反心理,或者该说,他上辈子还没来得及到来,就已经被硬生生打压干净的叛逆期,现在终于因为他追求平静的生活却不得,而姗姗来迟了……
鬼医一挑眉,有心想教训教训这个徒弟,但是一想自己做过的混帐事——他也知道是混帐的——又心虚了。
这时候长宁侯在后边点了点他的肩膀:“小墨,家中的厨子随你挑,管事的除了大管家之外,其他的也随你挑。”
“那些人和上面……”
“就是因为他们和上边多少有些联系,所以才说随你挑。”长宁侯微笑,另两个男人却都阴了一下脸,特别是鬼医。
墨岘那天虽然没听见皇帝说什么,但多多少少明白了鬼医,皇帝还有长宁侯之间是什么关系。而长宁侯现在被皇帝逐出京不管,是因为被厌弃了,还是因为那位有别的打算?和皇帝原本针尖对麦芒的鬼医,怎么会想着和朝廷联手对付长生门?——虽然他私底下打的是让朝廷与长生门都不好过的主意。
墨岘自己猜测,八成是皇帝和鬼医私下里又见过,而皇帝用长宁侯做“报酬”,让鬼医,和他这个鬼医的弟子帮忙。这也是为君者,爱美人更爱江山。不过皇帝那边很可能也是打着尘埃落定之后,再重新把美人夺回来的主意……
总之那皇帝或许作为君主很合格,但是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除“混蛋”之外,没有其他的词可以形容他。
“得了你义父应允,怎么还不滚蛋?”鬼医的好心情显然是被弄得不怎么好了。
墨岘也不愿打扰他俩,应下之后,转身走了。
鬼医正站在那生闷气,突然感觉手被握住,一扭头见长宁侯对他笑:“我这次要自私一把。”
“嗯?”
“除非死了,否则无论怎样我也不会回去了。”
“若成功,我二人同生,做一对神仙眷侣,如不成功,九泉之下,你我再携手。”
“下辈子,我做个女人吧,那样或许就没这许多波折了。我能做你名正言顺的妻,还能给你生儿育女。”
“胡思乱想什么?”鬼医即便深爱长宁侯,在随着他所说幻想的时候,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长宁侯身上可没半点娘气,其实他从小到大都是被当个将军养育的,无奈,世事弄人,他这辈子只在皇家猎苑里狩过猎,却再没机会上战场。
但这么一个硬挺稳重,身上有着军人整肃之气的男人,穿着女装……
“你要是女人说不准就把我吓跑了,这么一个虎娘子谁敢娶进家门?”
“……”长宁侯说得其实挺认真的,结果让鬼医这么一反驳,顿时郁闷了。
“所以,下辈子我做女人吧,绝对是人人称羡的美娇娘。”轻佻的抬起长宁侯下巴,鬼医飞了个媚眼,见长宁侯红了脸,他立刻将自己的纯凑上去堵住了他的嘴,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吮舔之声后,便听鬼医道,“所以这辈子,我要好好把下辈子不能‘干’的,干足了。”
“凌……”
墨岘得到了他想要的,立刻便去要人了。侯府里的厨子听说要到酒楼里工作,一个个的脸黑得就如锅底一般,听那些打杂的议论,这些厨子里有几个原本是宫里的御厨。
墨岘却没选那些手艺决定的御厨,心不甘情不愿的,谁知道做菜的时候会不会加点料,而是选了几个帮厨,其实即便是帮厨,他们也是有几手做菜的手艺的。
至于掌柜的,魔岘也没用侯府里的几个管家,而是只要了一个算账的帐房——别看这侯府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有不少产业,府里养着除了算账不干其他的帐房就有四个。
墨岘找的就是那个“最没用”的帐房,此人姓张,长得圆圆胖胖的,不认识的人看他觉得这人长得一脸精明相,该是个圆滑之人,实际上,这人很是老实,四个帐房,平日干得最多,但除非长宁侯指名道姓,否则银钱得的最少的,就是他。而且这人也吃得不多,但就是连喝白水都长肉,无端端的被人以为是个笑面虎。
带着小队人马回了长兴楼,谁知道一进门,就见大堂里坐着一群不认识的人马。
当中一人一身黑色短打,却扎一条鲜红的腰带,脑袋上歪带着头巾,铜铃一样的眼睛,狮子鼻,大嘴叉子,外加一脸横丝肉,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张条凳上,十几个无赖打扮的手下两边排开站在身后,还真是有恶人的气势。
店里的小二,雇工,甚至来帮忙的刘掌柜大儿子,外带还没走的张厨子一行人,都被拘在了大堂一角,有几个小二脸上挂了彩,显然是被打了。不少百姓聚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瞧热闹。
“黑老三?”
“正是老子!你这不是何处……哎哟!”黑老三那双铜铃眼睛一瞪,正要说些狠话,吓吓这下白脸,忽然眼前一花,对方就没了踪迹,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莫名其妙的从条凳上飞了出来,直飞出了大堂,来了个脑袋朝下,平沙落雁式。
狮子鼻搓着地面,直飞处老远,地上明显能看出一道血痕。
但还等他从地上爬起来,背上便是重重一击,原来是他那些属下,一个个被魔岘扔了出来,扔在了他背上,八九条汉子,就让被动的叠起了罗汉。但这却还没完,墨岘随便抓了大厅桌上的一个筷子筒,那里边的筷子当暗器,看着那叠在一起的手手脚脚,一口气射了一筒筷子出去。
“几个受伤到我这支一两银子,自去寻大夫治了,今明也不用上工了,待后天养好了身子再来。其他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开门,迎客!”
看傻了的众人被墨岘这一嗓子喊了个激灵,立刻忙忙碌碌各归其位了。几个受伤的也不敢来支钱,墨岘虎着脸就要把人揪出来塞钱,却被七师兄摇着头止住。见七师兄一个个送了钱,那些人远远的对着他行了一礼,这才敢离开。
看来,墨岘这美人脸,也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管用的。
第77章 说书
圆墩墩的胖子张笑嘻嘻的去与刘掌柜家的大儿子说话,几个帮厨直奔厨房。那刘掌柜家的大儿子还好,本来就是把该说的都说了的,酒楼易主,他们刘家虽不干了,但也不能昧着良心亏待了酒楼的新主。
那大师傅却有点麻烦了,这年代但凡是手艺,就都是机密的,就都是要防着外人的,严重点的就都是传子不传女的。可是厨艺不像其他,容易防着,聪明点的看两眼,就大略知道怎么做了,笨点的,记住东西几个人研究研究也能折腾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于是,大师傅看着墨岘找来的这群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了。
再说墨岘这边,不管是张胖子,还是几个帮厨,都是很乐意离开侯府,到这酒楼来的。毕竟他们在侯府里,根本不是一把手,连五把手都算不上,也就是比小卒子略好些,但其实吃苦受累也都少不了的人。
但到了酒楼,侯府里已经说好了,他们那份的奉银依旧不会少,墨岘却也说过,这边做工少不得他们的银两,若是买卖好,过年过节自然有礼,甚至会给他们分红,最优者,还能得干股。
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买卖。
墨岘见张胖子那没什么事,小二虽然走了三个去养伤,但现在没什么客人,还剩下三个就已经够用了。于是墨岘拉着七师兄进了厨房,一进来就看见厨房里边分了敬畏分明的两边,虽还不到对峙的程度,但两边人看对方的眼神却也都不怎么好看。
墨岘却当没看见,随便抓了张条凳,拉着七师兄坐下了:“你们自己找材料,一人做两个菜,一荤一素。”
四个帮厨立刻点头称是,各自去做了。那原本的大师傅对墨岘粗粗行了个礼,带着他的徒子徒孙出去了,显然是避嫌。
墨岘却不是干坐着,他也在观察着几个人,从一开始的选材是否新鲜,到刀功,再到翻炒的手艺,火候,他都在看——墨岘如今也算是自学成才的厨子了。
这几个人的选材和刀功都是不错的,毕竟他们最年轻的也都快三十了,且他们多是最底层的厨房杂役开始干活的,到现在这些基本的东西少说干了十六七年了,也算是业精于勤。
不过真到做菜上,这几个人却并不算强。
四个人,素菜两个炒菠菜,两个炒芹菜。墨岘和七师兄尝了尝,墨岘愣没感觉出来这菠菜芹菜是四个人炒的,味道全都一样。
到了荤菜还是炒,三个人炒猪肉,味道也全都一样,只有一个人新了点,做的是清蒸鲤鱼,不过下了一筷子墨岘就皱了眉头,鱼腥味太大。
墨岘放了筷子,转头问道:“师兄今天想吃什么?”
“都好。”
墨岘看了看厨房一边堆着的菜,边卷袖子边站了起来:“那今天咱们中午就吃拔丝山药,外带水煮鱼。”
七师兄挑眉,一甜一辣,也不知道墨岘是怎么想的,但既然说了随便了,那也就随便了。
墨岘把帮厨们指使得团团转,做好了他和七师兄的那一份,端着东西就出去了,材料却还剩下不少,却就让帮厨们做了,做得好做不好那都是他们的午饭了。这两个菜看似简单,要做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拔丝山药,熬糖以及出锅的火候,稍有不准,那不是熬糊了糖,就是挂不上丝变成山药糖汤。
墨岘却也不管,短时间内,这两个菜他们能做好,那就算是招牌菜了。
至于墨岘和七师兄今天的中午饭,墨岘吃了两人份的水煮鱼片,七师兄则是干掉了两人份的拔丝山药。
吃完落筷,七师兄觉得墨岘看他的眼神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