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的腿也在渐渐愈合,只是他身体亏损得厉害,这愈合速度莫说没法和青春少年相比,就是比同龄人也是慢上许多。如天气冷了,他腿上套得铁箍连出门都不得,不然没走两步,铁箍就冷得如同一块冰了。
就是在房里,也只是稍好而已,所以鬼医一有空就到床上抱着长宁侯的腿,帮他暖脚。两个人身体上虽依旧没捅破最亲密的那一层窗纸,可言行举止俨然已是一对情深爱侣了。
倒是花长怜和冯思定又出幺蛾子了,冯思定大半夜了来敲了墨岘和七师兄小院的门,墨岘披着衣裳出来,一开门,冯思定眼一闭,就倒……地上了。
跟着他出来的七师兄一愣:“怎么也不接着?”
“下意识的就躲开了,习惯。”
弯腰扶人,七师兄一摸冯思定额头,烫得吓人。
“怎么有血腥味?”墨岘也是皱眉,且不只是血腥还有一种脓水特有的臭味。两个人都知道不好,匆忙把人扶进房里去,七师兄去拿药箱,墨岘把人放在扛上便解他衣袍。
他衣裳上确实没血,但解开之后,却能见身上紧紧裹着绷带——绷带其实不能裹太紧,有许多导致感染脓肿的病菌都是厌氧的。拆了绷带,那股臭味更浓了。
“伤口不是已结痂了?”七师兄拿了药箱,又亲手执了油灯,过来为墨岘照亮。
“莫说伤口周围,他半条胳膊都肿起来了,里边八成都烂深了。”全身上下,连那地方墨岘都看了,伤口只有这里,墨岘又看了看他左手的指甲,虽油灯恍惚不清楚,但也知道那颜色不正常,“这条胳膊能不能给他留住还是个问题。”
这传出去不是个笑话吗,家里就放着两个大夫,且其中一个还是当世名医,但却出了个把轻伤硬生生耽误成重伤,而且还差点耽误死的人——不是冯思定自己跑来求救,再过两天就真死定了。
“这是怎么弄的,前些日子赵雁乐来的时候,他不还是好好的吗?”七师兄皱眉,冯思定可是他唯一一个从过去延续到现在的朋友了,而且两个人还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现在就救人?”
“给他吃点药,用冰手巾覆头降降温,明天再说。”墨岘摇头,即便前世不是学医的,他也知道这种情况,用想用中药消毒是不行了,得用西医的法子切开了,放尽脓水,割净腐肉。这可要准备不少东西,而且黑灯瞎火的,万一割了大血管可就坏了。
墨岘正要说他要去准备些东西,可能还要鬼医帮忙,却又听外边有人敲门了。示意七师兄在这看着病人,墨岘自己出门,结果一看,外边竟然是花长怜,且怀里还抱着个戴着半面面具的人,不是赵雁乐又是何人?
墨岘一挑眉,心说这外边没乱,长宁侯家里到时先乱起来了。不久前还信誓旦旦说要白首不离的人病得快死了,自己强撑着来找大夫,结果同一天晚上山盟海誓的人抱着两外一个人也来找同一个大夫,真是狗血啊……
“墨岘,快救人。”花长怜早没了昔日江湖上见着墨岘时的谨慎和畏怯,怎么现在都是知根知底的一家人了,墨岘一开门他就抱着人朝里跑,却被墨岘挡了去路:“屋里有人,病人,冯思定。”
墨岘说没有人花长怜无奈,八成是以为里边是衣衫不整的七师兄;墨岘说病人,花长怜疑惑还有些凝重,毕竟府里现在能称得上是病人的,只有他舅舅了;待墨岘说了冯思定,他就是不快外带不耐烦了:“他能有什么病?快让我进去。”
“别让我一巴掌把你拍出去。”墨岘依旧挡着门。
花长怜面色阴沉得直如同传说中的黑无常一般了:“他有什么大病?我真不知他竟然也学会姑娘家装病的把戏了,你竟然还帮他?”
只是他不敢去找鬼医,鬼医的那张脸和他的古怪脾气,也就只有他舅舅和墨岘应付得了,花长怜可是怕他。特别这又是深更半夜的,他只能找墨岘。
墨岘也阴沉着脸,不理花长怜,伸手把赵雁乐的胳膊拽了过来,其实不拽他也知道这人怎么了,毕竟当初那药是他下的:“油尽灯枯,回去准备棺材吧。”
“怎可能?他才二十出头,墨岘你再看看……”
“我现在有急事要去找我师父,可要同来?”
于是大半夜的鬼医也给敲起来了。房里虽燃着火盆,但鬼医刚一掀被子,长宁侯就是一哆嗦。鬼医就有心躺回去不动,但外边敲门的跟催命似的,而且长宁侯也醒了,也催促着他。
鬼医只好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蹭出来,看得长宁侯闷笑不已。
到了外边,墨岘是来让他去看一看的,同时找他寻药的,花长怜则直接抱着人来了。鬼医给赵雁乐把了脉,看了他舌苔眼底,又问了花长怜赵雁乐的日常状况,提笔写了个房子交给了花长怜。
花长怜眼睛都亮了,暗道果然是鬼医,比他某个徒弟强了百倍。却听鬼医张口道:“按方吃药,或可多活数月。”
赵雁乐刚被带回来的时候,鬼医就看出来他被自己徒弟动了手脚了,做师父的当然要帮着自己徒弟了,所以怎会戳破?如今给出药方,不过是因为花长怜是长宁侯外甥,既是求了上来,那当然要多少给点面子。
“前辈,真的只有数月?”
“不信就再去寻别的大夫。”鬼医一甩袖子,和墨岘走了。
第二日,墨岘用特殊的草药将自己小院的另外一间客房熏蒸了整整两个时辰。
接着将脱得光溜溜,且也用药液清洗过全身的冯思定搬了进去。他用方巾裹了头发,捂了口鼻,看上去便如同个偷儿一般,七师兄还好奇他为何这般打扮。结果墨岘一刀切开冯思定脓肿处,腥臭的脓水喷了出来,溅了墨岘满脸,才知道为何如此——不用面巾,这脓水就喷进嘴里了。
墨岘折腾了进一个时辰,黄白的脓水放出来不知有多少,事先煮好的面纱扔满了一个小笸箩。特别配置的药液灌进伤口,即便是喝了麻沸散被点了穴道,且原本就是昏迷中的冯思定也疼得呻吟颤抖了起来。
不过场面虽惨烈,这人的胳膊和命,终归都是幸运的救下来了。
大汗淋漓的墨岘刚从房里出来,就见花长怜站在小院中,来福则站在一边,一脸戒备的看着这个闯入者。
“他……真的病了?”
“左肩伤口化脓,差点没了命。”
“……”花长怜低着头想了一会,然后咬咬牙,转身走了。
墨岘捏捏疲累的胳膊,准备进屋去睡一觉,不过还没进房,一个侯府的下人忽然跑了进来:“小侯爷全聚德那边有人传话,说有人找您。”
墨岘还愣了一下,疑惑什么时候古代也有全聚德了,然后才想起来,那是自家的买卖。不过若是普通人找他,那个胖胖的笑面虎掌柜的自会处理,如今这是谁,竟然连胖掌柜也出来不了,还要到侯府来专程请他。
“可说了是何人?”
“说是什么玉华宫。”
原本预计的是春节过后,这离着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就已经找来了吗?
“告诉酒楼里,我明日会去。”
鬼医那里大概也得到了消息,晌午太阳足,长宁侯最不受罪的时候,还特意跑了一趟,给了墨岘一个小香囊,说是里边放着祛虫避蛊的良药。毕竟看他们传承的这玉蝶蛊就知道,玉华宫精于蛊虫。
“师父,这不是你自己绣的吧?”
鬼医挑眉:“地摊上买的。莫要嬉皮笑脸的,小心你死了,你们家师兄我可不会护着。”
“师父也是同样,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会多管闲事。”
同没心没肺的师徒相视一笑,各自去了。
第84章 劫持
墨岘回到房里睡了两个时辰,因为肚子饿醒过来,发现七师兄没了踪影,出门一找,果然是在冯思定的病房里找着了。冯思定意志也是够坚强,烧还没退,麻沸散的药效过去没多久,他就清醒了。
于是现在七师兄正坐在床边喂着冯思定人参鸡汤,看着鸡汤,再看着专注喂鸡汤的七师兄,墨岘肚子更饿了,且还感觉阵阵牙酸。
总算七师兄已经快喂完了,一扭头看见墨岘,伸手招呼他过去,墨岘当然是立刻跑了过去,结果七师兄把碗、勺朝盆里一放,端起来都塞墨岘手里了,塞完之后还一摆手,很显然那意思是“没你什么事了”。
墨岘:“……”
于是心情复杂的墨岘端着盆朝外走,一条腿都迈出了门槛,七师兄又说话了。
“小墨,厨里给你热着粥,记得喝。”
立刻那点复杂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阳光明媚。
冯思定看着两人间互动,眼中浮现淡淡羡慕,心中叹了一声,闭上眼睛睡去了。
墨岘把盆碗拿到了院中的小厨房,打开一边锅盖,透着米香的热气冒了出来,果然是还热着的浓粥。
墨岘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又从一边篮子里弄了两枚腌好的咸鸭蛋,剥好后在碗里搅碎了,再弄了两条腌黄光放在米粥上,却并不是自己吃,而是端着碗出了小厨房——也不知道七师兄现在吃了没。
可是刚出厨房门,墨岘便见小院里多了一个人。
即便是沧浪宫的一行人离开,墨岘与七师兄也并未回到原先有枣树的小院。现在的院子里有一株山茶,如今正是花期,火红的花儿开得正盛。那人一身白衣,站在树旁,正用手拨弄着开得最艳的一朵。见墨岘出来,他才缓缓转身,那容貌,分明与墨岘像了六分。
墨岘端着大海碗,刚睡醒的时候也没整理衣冠,如今外袍松松散散的披着,发髻也有些散乱,不过脸长什么样,对方还是看得清的。那男子上下打量了墨岘一番,眼睛立刻就亮了,一伸手便朝着墨岘抱来。
“晨儿!”
墨岘退后躲过:“阁下便是玉华宫宫主?”
“于外人,我是玉华宫宫主,于你,我却不过是个父亲。”墨岘的容貌,以及身为玉华宫主,对于玉蝶蛊的特别感应,让他立刻便确定了墨岘的身份。
玉华宫宫主一脸激动的看着墨岘,又上前了两步。墨岘再次退后,在他眼前晃了晃那海碗:“且容我……”
这位看着和墨岘差不多大的美人宫主有心让墨岘把那碗扔了,但是一看对方丝毫不见激动,冷冰冰还带着点警戒的黑眼睛,他自己的那股火热劲也退了温。一双作势欲抱的手老老实实收了回来,委委屈屈缩在胸前,只是一双眼睛依旧可怜巴巴的盯着墨岘不放。
墨岘端着碗,站在冯思定病房外朝七师兄招了招手。
“师兄可吃了吗?”
“嗯,你睡着的时候我已吃过了,你先去吃吧。”七师兄笑笑,抬头却见墨岘身后还站着一人。看衣着不是府中下人,看容貌……即使未介绍,七师兄也猜到这人是谁了。
七师兄看那位杨宫主,对方也在看他,他自然是知道七师兄与墨岘如今是何状态了。看了两眼,一皱眉,便转了身不再看了,显然不甚满意。
七师兄见杨宫主如此反应,心里陡然有些紧张。墨岘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一扭头,杨宫主也立刻把脸转了过来,对墨岘笑的风姿绰约。
墨岘挑挑眉,端着他的大碗进自己卧室去了。进屋刚坐下,杨宫主也不请自进的坐在了墨岘对面。墨岘暂时不理他,只是埋头吃饭,用筷子拨弄着,淅沥呼噜的一大碗,片刻就进嘴了。
胃里一阵温热,汗水从额头沁了出来,墨岘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异常的舒服。
“孩子……”杨宫主在旁边看得却心疼,觉得他玉华宫的少宫主,若非是流落在外,哪能如此行为粗鄙,饮食简陋,还弄了个粗汉在身边?
墨岘看看他,明白了,这个玉华宫主八成就是沧浪宫老夫人第二,他没看见自己现在过得开心顺遂,只看见那些可有可无的身外之物。
“前辈,今日来寻晚辈,不知何事?”
“二十二年前,玉华宫遭逢巨变,我与你母亲失散,也失了你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将你寻回……晨儿,你与为父回宫吧。”
“我有爹,乃是当今长宁侯。这位前辈,还是请回吧。”墨岘站了起来,收拾碗筷,厨房里还泡着一堆呢,要赶快去洗出来。
“晨儿!”杨宫主挡在了墨岘身前,动作比之萧云簇还快上三分,要是两人真动了手,墨岘可不认为自己能有胜算,“我不信你不知道自己身世,你却为何不认我?”
杨宫主也不用柔情攻势了,如果他这个儿子已经是个大人了,有自己的主见,武功也不弱,虽然他也能把他打败,但结果即便不是两败俱伤,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虽还有些彼得法子,但他要的是一个心甘情愿的儿子,而不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囚犯。
所以,与其弯弯绕绕,不如直言而闻。
“我认了你又有何用?”
杨宫主可被墨岘这句话气得够呛:“我乃是你父,怎能如此放肆!”
“我还没认呢。”墨岘一笑,径自洗碗去了。
杨宫主捂着胸口,好悬被气得吐血。但是平心静气再一想,也不怪儿子不愿认他,毕竟他原来是认贼作子了,之前那冒认的师徒,实在该杀!接着他竟很认真的思索起自己到底有何用来了。
最直接的,他能当爹,墨岘不再是孤儿了,但是现在他也不是孤儿,有个义父,还有个鬼医师父。虽然他们都无法取代真正的血肉至亲,可是看样子墨岘并不想体验一把他这个“原配”与“继室”到底有什么不同。
说能教他武功,可是之前没人教,他武功现在也不弱。
说能让他锦衣玉食……同上一条。
想来想去,杨宫主自认为想到了,跳进了厨房里:“我可让你声震武林,成一方豪杰霸主。”
墨岘正在那哗啦哗啦洗碗,听杨宫主这一嗓子,动作瞬间一僵。杨宫主暗道有门,却见墨岘回头,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扭回头继续洗他的碗去了。
“我可让你左拥右抱,便是佳丽三千的皇帝,也要嫉妒你后院的美人。”
墨岘正在甩着碗上的水,好悬没一下子把碗甩出去。最后无奈叹了一声:“杨宫主,干脆我把我想要的东西都告诉你,你自己看看有什么地方能帮我的吧。”
“好好好!”杨宫主忙不迭点头,人的喜好各种各样,听他宝贝儿子说明白了,才能对症下药啊。
“我要的是:春日里能有三两闲日踏青游水;夏日里能啃着西瓜听蝉吹风;秋日里收瓜收果夜赏秋月;冬日里房中融融可避风雪。白昼里三餐饱暖,黑夜里有伴可依。”
杨宫主等了半天,没下文了:“完了?”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