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人影幢撞围攻杨晔,仿佛一张天罗地网,他躲避不开,只得在肖南安的惊呼声中一声闷哼,硬生生挺肩受了这一剑,长剑透肩而入,寒气充溢全身。杨晔却趁着剑势刺入自己肩上的微一迟滞间,忽然不战而退,飞身而起,凌疏万料不到他会骤然折身走掉,却见他刹那间抢到了谢莲舫的身后,长枪抵着谢莲舫后心,喝道:“你个婊子养的!我白跟你上了一次床,下床就卖我,你给我上去挡住!”
谢莲舫一声惊呼,待见凌疏毫不客气地仗剑冲来,杨晔又抵着他的后心,这进退无路,不挡也得挡,只得一声唿哨,却见房梁上,屋顶上,忽然间就冲出了十几条人影,抢在谢莲舫身前和凌疏等人打斗在一处,原来是谢莲舫豢养的杀手护院。
谢莲舫一边闪身躲避凌疏的剑气,瞧身法如水蛇般溜滑,很利索也很妖娆,一边忙不迭地解释道:“侯爷,怨不得小弟!他是当今圣上派遣出来的,小弟真的招惹不起。况且你若是为了逃命跟小弟上床,也未见你有半分真情实意在里面!”杨晔冷笑,趁着一刹那的混乱收枪,飞一般掠过肖南安身边,一手扯起他飞身走人,一边回头冲着谢莲舫喝道:“你等着,终有一天让你加倍还了!”
还没跑出几步,身后冷气袭来,原来凌疏见他借机要逃,扔下了诸人带着十几个翼轸卫又撵了上来,杨晔心中暗骂:“你是真瞧上老子了,这么难舍难分的!”带着肖南安在院子中一通乱钻,凌疏把院子四周都布满了人,害得杨晔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无计可施之时,却见前面花木掩映着一间房子,孤零零地,微有些臊臭的气味,门口有几个小女子在探头探脑,犹犹豫豫想出不敢出。他心中一动,拉着肖南安从人缝里一头钻了进去,惹来一片娇呼之声。
凌疏追到门口,见到那几个女子,怔了一怔,忽然悔悟过来,问道:“这什么地方?”
其中一个较大胆的女子道:“这位爷,这是……是厕屋,女厕屋。”
凌疏微一皱眉,正犹豫思忖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挟着劲风迎面掷来,他不知为何物,连忙闪身避开,那东西落在地下,摔得粉碎,接着一股恶臭铺面而来,原来竟是一只马桶。
凌疏震惊之下,一阵反胃,他虽然经常给人上刑,但长这么大未曾经历过如此恶心尴尬的事情,只得远远地躲了开去,身法之迅捷超乎了追杀杨晔的时候。却见那马桶接二连三地掷出,夹杂着女子尖叫惊呼之声,半晌方止住。
凌疏脸色难看,却着实无法靠前,此时对身边的几个翼轸卫道:“过去看看。”
那几人不敢违令,先反手甩出毒箭,几个无辜的女子不做声地被射死在地。而后方才忍着臭气仗剑小心翼翼地进入女厕屋,却见厕中一片混乱,本来好好码在墙边的马桶滚了一地,而杨晔和肖南安早已不知去向。
凌疏皱眉道:“难道另有通道?”那下属禀报道:“通道没有,有通往外面的阴沟,勉强可以过去人。”
凌疏忍住作呕,反身一甩衣袖,道:“追。”
一干翼轸卫纷纷跟着他跃出了木槿阁,把个烂摊子丢给了欲哭无泪的谢莲舫。
杨晔带着肖南安正往城外跑,趁着这风清月白的大好时刻,发足狂奔,一路惶惶如漏网之鱼。眼见得出了城,前面不远处就是军营了,但杨晔却越跑越慢,肖南安觉出不对,侧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小狼哥哥,你怎么了?”
杨晔脸色苍白,哆嗦着道:“冷,那剑真冷!”肖南安也感到他的手越来越凉,于是立时反客为主,拖着他接着跑。
还没跑出几步,见前面远远地几条黑影堵截过来,杨晔和肖南安大惊,正打算掉头接着逃,却听年未的声音急急地道:“是侯爷吗?小的是年未!”
杨晔腿一软,一口气顿时泄了,几乎要一头栽倒。接着年未和钟离针一起抢过来,把他扶住,年未急急地道:“侯爷,北辰将军快要急疯了,我们四处找你,你去哪里了?你身上……你身上……”
杨晔道:“我知道,我身上臭!云起呢?在哪里?”
年未唿哨一声,远远地左边有人应和,接着北辰擎飞一般掠来,上来将杨晔抱住,却忽然“阿嚏”一个喷嚏,不由自主地又把他一把推开。杨晔受了剑伤,骤不及防,被推得摔倒在地,哼哼唧唧地呻吟抱怨不止:“云起,你不能嫌弃我啊!我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
北辰擎的鼻子有宿疾,被怪异气息一刺激,便忍不住要打喷嚏。但见杨晔摔在地下,却又是惊慌,又是好笑,忍着臭气过来把他扶起,问道:“这是……怎么了?失足掉到粪坑里去了?”
杨晔道:“是啊,我跟人……决战于烟花之所,厕屋之内,粪坑之巅。对手来势凶猛,武功高强,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爷我一飞到天上,打得他一败涂地,终于……终于逃了出来。哎呀,得得得得得得,好冷哦!”
在他的胡说八道中,凌疏带着人呈合围之势一步步逼近,出现在不远处的。北辰擎看在眼里,将杨晔往身后一推,身后的肖南安连忙接着。他飞身而起,落在凌疏身前不远处,先抱拳一礼,接着横刀在手,问道:“凌大人远道而来,莫非是奉了皇上的圣旨?可有何见教?”
第17章
凌疏看了他一眼,却沉默不语,眼光穿越他的脸,看到了他身后去。北辰擎察言观色,见他眼中杀气甚浓,却只在自己身后的杨晔身上梭巡不去,心中便了然,知道他虽然很想杀人,却拿不出来光明正大杀杨晔的理由,便接着斟酌片刻,缓缓地道:“我已经让人回去告知袁藕明将军,他顷刻即到。况且我和淮南侯带着这两万兵马,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去边关支援赵王殿下。凌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应晓得边关战事紧,事关国之安危存亡。这过往小小恩怨,不足挂齿,且放下如何?”
杨晔在身后接腔道:“就是啊,我不就亲了你几下,值得你追杀这么远?你若是嫌亏,你也过来亲我几下,咱俩扯平,如何?”
凌疏眉头微微一跳,在皎洁的月色下眼光越发冷冽如冰。北辰擎忙回头喝道:“小狼别胡说!”转头对凌疏赔笑道:“凌大人,你看我们急着往边关赶,咱们这就告别可好?”
随着他的话语,远远地袁藕明带着一千兵马呼啸而至,在暗夜中呈扇形罗列在北辰擎的身后,严阵以待。
凌疏看在眼里,却依然沉默无语,他眼神冰冷彻骨,北辰擎却分明看到了眼中的不甘心,但也得耐心地等着。过得半晌,见他忽然长剑在空中一划,收剑,回身,带着翼轸卫扬长而去,高挑挺拔的身形瞬间隐没在黑暗中。
北辰擎松了口气,叹道:“他总算想通了。”
杨晔喃喃地道:“他不会就此罢休的,你看他的眼神,想吃人一样!如此没有风度没有胸怀,竟然也能做到大理寺的少卿?分明是圣上偏心他!”一边唠叨,一边瘫软在地动弹不得。北辰擎不接话,钟离针过来忍着恶臭把他扶起,扛回了军营。
杨晔中凌疏这一剑,外伤也还罢了,却是遍体生寒,哆哆嗦嗦地不能自己。北辰擎相帮着年未替杨晔清理包扎了伤口,又沐浴完毕,换过干净衣服后,安顿在简陋的床上。
他忙碌操劳的时候一直沉着脸,杨晔经常闯祸,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偏生害怕北辰擎生气,看得心中惴惴,一边发抖一边揣摩待会儿应付他的办法。
末了北辰擎却并没有半句谴责之语,在他身边坐下,握住了他的手,道:“你试着运一下内力抗寒,我来帮你。”杨晔赶紧靠过去,北辰擎的一只手搭到了他的后心,助他运功调理内息。
待两人收功时,天已大亮。北辰擎侧头看看疲惫不堪的杨晔,道:“还冷不冷了?”
杨晔摇头,道:“凌狗日的那是什么剑?好生怪异!”
北辰擎道:“据我推断,那应该是名剑‘枕冰’,为世上罕有的寒铁制成。中剑者被剑上寒气所沁,浑身冰冷,若是伤重或者内力差的,也许就会冻死。铸剑之人,是专门打造兵刃的司空世家的当家人做的。从前收藏在皇宫中,我也是隐约听说过,却始终没有机会得见此剑真身。没想到圣上连这把宝剑也给了凌大人。上次你发着高烧中他一剑,据你所言瞬间清醒,我想是不是这剑把你的高热给降下去了?”
杨晔冷笑道:“很有可能。看来人家真是天子宠臣,咱比不得!”北辰擎看他气愤愤的样子,唇角浮起一丝浅淡温柔的笑容,安抚道:“这有什么好眼红的?赵王殿下也很宠你啊!我已经得到禀报,今天午后粮草就征集齐了,咱们连夜出发,争取尽快赶到殿下那里。”
杨晔恨恨地道:“那木槿阁的老板谢莲舫,他翻脸无情,他卖我!我走之前,还要找他算笔账去。”
北辰擎手中一紧,捏得杨晔腕骨酸麻,一声轻哼,他连忙松开手,却接着劝道:“不行!这一路,你不能再离开我身边,想要什么东西,我让年未和钟离去给你买。小狼,你知道凌疏此人,他几乎从来不出大理寺那天牢的门,朝中没几个人见过他。可是这次千里迢迢追了这么远,你说他是冲着你来的吧,难道皇上就这般由着他胡闹?你说他不是吧,他来干什么?我总觉得事情怪异,所以你别再去惹是生非了,不然有个闪失,我怎么办呢?你就躲在兵马中,我不信凌大人他带着那几十个人,敢来跟咱的两万大军硬扛。”
他眉头微蹙,清俊秀雅的脸上忧愁和无奈交织在一起,哀怨地看着杨晔,杨晔伸手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好了,我逗你呢。一个开妓院的,我怎么会跟他计较?那个凌狗日的,我看云起的面子也暂时不理他,等将来有机会了再收拾他。”
听他的口气,还打算找机会跟凌疏再纠缠一番,颇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北辰擎叹道:“你就别再招惹他了,你听我的没错。你看你但凡和他狭路相逢,哪一次的结果不是重伤在身?咱们暖林,将来是要娶妻生子的,对不对?赵王殿下单是姑娘都替你打算了好几家了,你就安生些吧!”
杨晔瞥他一眼,但笑不语。
午后,各处的粮草果然送到,装车收拾整齐。北辰擎生怕夜长梦多,当晚就带着袁藕明开拔兵马,离开了铜川城。北上往西迦国和大衍朝接壤的地方而去。
前方烽烟弥漫,战火正浓。一路上杨晔和北辰擎牵挂杨熙的安危,赶路赶得很急。眼见入目渐渐树木稀少,再往前便是连绵无际的草原,间或有戈壁和沙漠。北辰擎已经在这条路上走过几趟,哪里有水源,哪里可休憩,和袁藕明一路商量着,安排得极是妥当。路上偶尔几处村落,由于西迦国连年侵犯掳掠,村人往南边避过一段时间,如今杨熙来此地段镇守,有些故土难舍的便又搬迁回来,因此倒还有些人烟。
杨晔因为在铜川又受了伤,一直坐在一辆车上,他没有见过这般塞上风光,这一日终于忍耐不住好奇心,从车里钻了出来,挤到北辰擎的马后,搂住他的腰,东张西望地看风景。此地风大,卷起的尘沙一阵阵扑在众人身上,打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杨晔便把头埋在了北辰擎的背上。
北辰擎回头看看他,低声道:“小狼,后面一直有人跟着我们呢,好几天了。我就怕是敌军的探子,结果让钟离针和南南去看看,竟然不是。”
杨晔道:“那是谁?难道是凌狗日的?”
北辰擎笑道:“你怎么猜的这么准!想来他是怕不认得路,所以紧紧跟着咱们。”
杨晔闻言做垂涎欲滴状:“这送上门来的肥肉你就真的要放过?我就旧话重提一番,咱俩一起吃了他可好?我让着你,绝对不让你吃亏。咦?云起,我嘴里怎么咯嚓咯嚓响呢?”
北辰擎道:“那是你话太多,沙子进了去。你把嘴闭上,莫要再胡言乱语就成。”
这一日到了沙林附近,这是距离边境战场最近的一个边陲小城,再往北出关,就是连绵无际的草原,大青山,山下水草丰美,牛羊成群,牧歌声声。
这是北辰擎讲给杨晔听的,杨晔连声问:“在哪里?我怎么看不到?”他极目天涯,看到的不过是荒凉的旷野,连绵的群山,以及路边时不时出现的人和畜生的骨头。
及至到了沙林,北辰擎吩咐驻营城外南侧的山坡上。杨晔想进城去看看,北辰擎便带他去了,年未和肖南安等人均跟着。
待看到那城池,杨晔的心中一凉。他原以为既然称之为城,总要有几分城池的样子。结果那小城的城墙城楼看起来倒也结实,但着实小的可怜,从南城门可以一眼看到北城门,从东城门可以看到西城门。街上人来人往,均是衣衫褴褛,连个像样的姑娘都看不到一个,两侧的民房亦是破败不堪。杨晔皱眉道:“这算城镇吗?这么小,还脏,还破。”
北辰擎道:“这算不错了,这城池从前才破败呢。再往前走百十里,就是咱的驻营地,挨着凤于关。那关口和现在这城墙装备都是赵王殿下吩咐人在这半年多给加强起来的。咱们的粮草供给,要经过这个城镇往前线转。所以这里小虽然小,对咱们来说,却是至关重要。”
他带着杨晔等人从街上过,有认识他的人便驻足行礼,北辰擎一边颔首回礼,一边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酒肆,问道:“喝酒不?这儿有塞外过来的酒,我是不大喝,他们说好劲道。”
杨晔点点头,于是北辰擎招呼店家上来,要了两大盘的牛肉和一坛子酒。结果杨晔大大地饮了一口,入口辛辣无不,直冲肺腑,他一下子吐了出来,咳嗽不止,眼泪汪汪地狼狈不堪。北辰擎在年未和肖南安的窃笑中慌忙过来替他拭擦唇角,捶背不止,一边自怨自艾:“怪我了,怪我了,不该让你喝这个酒。”杨晔喘息道:“让我再尝尝。”拿过碗来又是一口。这次有了防备,总算没有接着出丑。
北辰擎笑道:“怎么样?”
杨晔道:“不错,果然够劲儿。”心中却忽然浮上一个念头:“若是灌那凌狗日的喝一口,却不知是什么结果。他那张死人脸上是否也会有点表情?”这般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他抬头对北辰擎道:“待会儿我要带两坛回去。云起,你们刚出征的时候,不是在雁门、偏关那一带吗?我听说三关那边是很不错的,为什么后来转战到这西边来了?”
北辰擎微笑道:“咱们来这边,比那边还要强呢。”
原来杨熙带着北辰擎初始是在三关附近抗敌,但粮草后备之供应,经常捉襟见肘,多有不尽人意之处。后来他无奈之下,上书皇帝自动请调往西边来了,三关那边便另派了人去。西迦国疆土辽阔,北至阴山北,西至西域,东到兴安岭,南边便是这长城一带。国人以游牧为生,天生的彪悍健壮。时不时来边关劫掠一番,这凤于关附近,是汉中王岑靳所管辖。民不聊生之下,地方官员经常去向岑靳告状诉苦。岑寂却不想出兵,只能支支吾吾地给搪塞过去,遇急了让人勉强抵挡一阵。不然就是说要上书皇帝,等皇帝定夺。
后来赵王杨熙转战于此地,粮草军备便由汉中来提供。杨熙带着人修关口,抗强敌,边境状况好转不少,告状的少了很多。所以岑靳虽然婉拒了几次杨熙想拉拢讨好他的意图,装聋卖哑地一副老不死相,但在粮草军备供给上却从来没有难为过这位皇子。
杨熙虽然志向高远,在京师日子却不好过,皇帝陛下活埋了他的母妃,他敢怒不敢言,还要强颜欢笑地称颂着皇恩浩荡。到了这边关,心境忽然就开阔了许多,看到此处战火过后,满目疮痍,只觉得若能保得一方百姓平安,也不枉自己经历这塞外的风刀霜剑一番。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杨熙的家书里不好提及,因此杨晔也不太清楚,便有北辰擎一点点讲给他听。
杨晔听至此处,愤然道:“这岑靳老滑头!三千斤油两千斤面的一根老油条!”
北辰擎微笑,一抬头,却忽然那边街上乱纷纷跑过来一群百姓,个个惊慌失措,北辰擎立时起身迎出去,问道:“怎么了?”几个亲兵上去询问,片刻后回来禀报道:“将军,西迦这次绕过了凤于关,从西面的老山口进犯了,那边几个村子的人被撵得四散逃走,还被杀了不少。这是侥幸逃过来的百姓。”
第18章
北辰擎微微皱眉,脸上瞬间一派凝重端肃:“赶快回驻军地。”
众人慌忙跟着他折返,等到驻兵之处,发现袁藕明已经整装待发。原来他也听说了消息,先就将兵马纠集整齐原地等候着。
三人聚首一处,杨晔和袁藕明不了解这边境上的战况,便都看着北辰擎,北辰擎道:“几天不见,西迦国如今也学得精细了,竟然知道要避开赵王殿下的大军,从单侧包抄,打个出其不意。但是老山口那边也是有守将的,想来没有抵挡住。不知道赵王那边得住消息没有。如此我们就带兵过去看看。袁将军,我对付西迦骑兵比较有经验,但手中的骑兵不是太好,所以一直避免和他们正面交锋。幸而这次你带了骑兵过来,咱们便试试可好?”
他的言外之意实则是让他拿着袁藕明的骑兵试试,袁藕明心中明了,微微点头:“好。我们先迎过去,且走且看形势。”
当下二人带着兵马迎上,杨晔负伤在身,当西迦国的骑兵杀奔过来的时候,北辰擎吩咐年未和钟离针牢牢地守着他,不许他过来胡闹,于是他只得跟在北辰擎和袁藕明身后看热闹。
众人驻足在一个斜坡上远远地观望,见那西迦人果然个个身体高大,形容粗犷,挟裹着滚滚尘沙一阵风般卷了来,所到处摧枯拉朽,如风卷残云一般,看情形竟然大致有好几千人。北辰擎早已见惯了西迦骑兵这副做派,因此依旧不动声色。他在路上和袁藕明及杨晔研讨了一路有关骑兵的阵法,对这支骑兵从前的训练情况已经很熟悉,当下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我们如今地势有利于行单翼飞雁阵,弓箭手先上,尔后各路小队分开,纵行深入,往右侧斜走,注意中间的距离拉大,便于切入敌军队伍。听到战鼓声就从右侧撤回,第二批从左侧补上变车轮阵。余下的呈卧镰阵原地驻兵不动。”
几个领队的副将答应,眼见的弓箭手羽箭纷纷射出,西迦敌军前进的速度微一迟滞,便带着兵马居高临下冲杀出去。袁藕明的骑兵训练有素,阵法也严丝合缝毫无破绽,如一柄柄利剑般切入敌军,然后向右侧砍杀过去。但西迦人天生力大无穷,交手片刻后,最初的混乱过去,身高和体力上的优势立时体现出来,手中的兵刃如秋风扫落叶般打得大衍兵士不敢近身,大衍的兵士不及对方,有些便在交战中纷纷落马。
北辰擎看在眼里,道:“擂鼓!”
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响起,第一批兵士撤回,第二批从右侧再度切入,依旧纵队拉宽间距切入战场。一批批下来,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回环状的漩涡,将西迦骑兵挟裹在其中,渐渐身不由主起来。但西迦人个个骁勇,虽处于下风,却依旧左冲右突,凶狠如斯。
北辰擎侧头看着袁藕明,微笑道:“如何?”
袁藕明道:“末将佩服。将军作为赵王的副将,便如此英明神武,指挥有度。赵王本人想必更加英倜。”
北辰擎道:“将军谬赞。将军若是想建功立业,跟着赵王最合适不过。”
他一直不明白袁藕明作为卫勐铎的心腹爱将,为何这般轻易地被杨晔勾上了手,情愿随着自己奔赴边关,中间言语试探了几次,袁藕明少年老成,只是回答他道:“不过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尔。”此时他替赵王拉拢这位将领,袁藕明便点头道:“末将也想早日见到赵王,一瞻风采。”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听到杨晔在身后不远处叫道:“云起!云起!”一片战鼓轰鸣中北辰擎依旧听得清清楚楚,忙回头看他,却见本在卧镰阵中央位置的杨晔不知何时跑到了前面,他打马迎过去,道:“说了你有伤不许过来,怎么又来了?”
杨晔凑到他身前,道:“你往那边看。”
北辰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漫天的风沙和兵士交战卷起的尘土,他隐约看到远远的一处高丘上,几十个人驻马而立,中间那人黑衣翩然,颈上围着白丝帕,正静静地注目战场,看来已经将西迦和大衍的交战情况尽收眼底。
北辰擎道:“是凌少卿。他来看咱们打仗。”
杨晔道:“他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我一直盯着他呢。云起,你说他会对打仗有兴趣?我看他只对给人上刑有兴趣。他究竟是来追杀我还是另有目的?会不会想刺杀哥哥?”
北辰擎神色凝重,片刻后道:“此时大敌当前,且先不论这个。你千万不可犯老毛病,自行离开我们身边。”
西迦骑兵在交战中眼见得大衍王朝的骑兵呈回旋装源源不绝地攻击过来,己方眼见不敌。这种情形在和大衍兵马的交战中甚是少见。那带兵而来的首领有些焦急了,连忙用本族语言大声呼喝要撤退,一边慨叹自己倒霉,妇人粮食没有抢到多少,怎地就恰恰碰上了大衍国的生力军。
这边厢西迦见势不对就往回撤,一路依旧横冲直撞。北辰擎便让人下令追赶,却呈包抄式逼近过去,但并不逼得太紧,对袁藕明道:“西迦人凶悍,如此追赶过去阵法无法再因地制宜使用,容易造成我等兵士伤亡过重。这支骑兵第一次和敌兵交手,不能惨胜折损了士气。前面老山口的守将此时应该是将兵马整顿好了,我们缓缓撵过去,前后夹击即可。”
果不出他所料,老山口大衍的守将遭此忽然偷袭,一时间措手不及,伤亡惨重,却咽不下这口气。此时收拾余部,赶过来报仇,从前面堵住了西迦骑兵去路,又是一场混战。西迦兵马,情知今日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首领在众人的护卫下杀开一条血路,狼狈逃窜而去。
北辰擎刚松了一口气,却听兵士禀报,东北方向又来一队人马,众人均是一惊,北辰擎忙道:“再去探!”过的片刻消息传回,却是赵王杨熙听得他们过来,带着人亲自过来迎接了。杨晔大喜,顾不上伤重,打马跑在最前面,北辰擎怕他有闪失,连忙跟上。杨晔却忽然想起一事,回头往凌疏的方向张望,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北辰擎离得他极近,伸过手去扳回了他的脸:“莫要再看。”
杨晔喃喃道:“我就是随便看看罢了。”
前面果然是赵王杨熙带了一队人马过来,兄弟二人相见,杨晔叫道:“哥!”冲了过去。杨熙一恍惚,便以为还是六岁的杨晔,迈着两条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于是立时张开双臂抱住,半晌方分开,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他,一边看,一边在他手臂上捏了几下,诧异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看来没有长大一样?为什么受伤了?”
杨晔对受伤的事情避而不答,嬉笑道:“你想让我多大?”
杨晔的个头不比杨熙低,杨家的人个个相貌俊美,如杨焘和杨晔,便如芝兰玉树一般出类拔萃,杨熙是杨家的特例,身材虽高大,相貌却平常。
见到杨熙,杨晔立时爬上他的战马,再不肯和他分开。
待众人随着杨熙赶到凤于关左近的驻营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色中一座座营帐绵延出去,看来几乎无边无际。在杨晔的惊叹声中,北辰擎和杨熙把他和袁藕明拉进了杨熙的中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