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怀玉道:“可是……可是……”
凌疏道:“我累了,荆大人也请回去安歇。”将荆怀玉请了出去。
第二日,凌疏带着属下自行要往三关去,荆怀玉一咬牙,跟了上去,道:“凌大人,下官这就舍命陪君子,随您去三关走一趟。但我得将此事禀报给陛下。”
凌疏道:“随你。”他伤病未愈,就这样撑着赶去三关,荆怀玉等人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跟着。
这一年的五月底六月初,大衍王朝忽然就风起云涌。仿佛一夜之间,赵王杨熙拥兵自重、意图谋反的消息便传遍了天下,而后京城禁军有卫勐铎亲自带兵,卷起滚滚狼烟,奔赴边关而来。三关那边镇守偏关的大将罗瀛得住了京城传来的圣旨,同时发兵,一路向西,对凤于关的杨熙等人两面夹击,誓将杨熙等一干包藏祸心的叛臣在最短的时间内剿灭干净。
杨晔恰被杨熙派遣来樱花沟中巡逻兵营,借机见见驻守此地的几位将领。这是条长六十余里宽六里的山沟,距离凤于关三十余里。由于地势得当,沟中气候湿润温暖,花木葳蕤葱茏,恰如一处塞上江南,比不得别处的贫瘠干燥。这里隐藏潜伏了杨熙的一万五千名精兵,被开垦出了大片的良田。
杨晔在山里看上了几棵桃子树,结出的桃子汁多味美,正和一干侍卫糟蹋得尽兴,忽然收住杨熙让他速回营中的急报,才发现自己乐不思蜀,超过了杨熙给自己规定的回营时间两天。
杨熙慌忙带着人飞一般赶回凤于关,一路跑到中军帐,见杨熙及几个手下大将、重要幕僚均在,袁藕明也在其中,杨熙端坐正中,气氛甚是凝重沉滞。
杨晔扫视一圈,独独不见北辰擎。眼光转到杨熙脸上,见他沉着脸,有想斥责自己的打算,忙凑过去笑道:“哥啊,我发现几棵桃树,我还给你带了一篮子回来呢!你看我走到哪里都把你放在心上。嘿嘿嘿嘿……”
一边说,一边就巴上了他的肩膀,杨熙脸色淡然地把他按在自己身边坐下,道:“朝中发兵了,冲的是我。京城那边过来的是卫勐铎,三关那边,偏关的罗瀛将军带兵前来。”
杨晔点头冷笑道:“果然来了。”
杨熙眼光扫过帐中诸人,缓缓地道:“我在边关和西迦周旋两年,皇帝陛下始终不予我信任,经常克扣粮草军饷。如今又听信谗言,断定我有谋反之心。这一路杀来,沿路百姓被惊扰且不论,最关键的是,西迦国更有可能趁势而入,渔翁得利。各位,我等镇守边关,奋战沙场,多少兄弟手足马革裹尸,如今却被逼到如此境地,大军前来,是挺枪迎敌,还是引颈待戮,该如何应对?我想听听诸位的意思。”
他帐下俱是年轻将领,几个老将领在这两年间,已经被杨熙以各种理由遣送回京或者留在了三关。此时这些将领面面相觑,却均都不发一言。杨熙平日端严温厚,赏罚分明(淮南侯除外),与属下相处极好。此时此地,便是稍有异心之人,在此等氛围之中,也无法当众言明。杨熙等了片刻,扫视一圈,见诸人脸色各异,便道:“诸位都尚且年少,前途无量,此时若觉得不妥当,可自行离去,本王绝不阻拦。若是愿留下共事,本王承诺,来日之尊崇荣华,赛过今日百倍。”
他耐心又等了片刻,无人离去,杨熙便问道:“如此多谢各位。有人有家眷在京吗?”
众人摇摇头,杨熙道:“我也没有。”他站起身来,道:“传白庭璧,拟檄文昭告天下,既然有佞臣小人妖言惑上扰乱朝纲,那么本王当仁不让,替我那皇兄清理一番。各位下去整顿兵马,待北辰将军回来,杀三牲祭旗!”
等众人散尽,杨熙伸手握住了杨晔的手,问道:“小狼,你觉得将领们会不会有异心?”
杨晔感到他的手心里满是冷汗,才知道一向沉稳的杨熙也会紧张,抬头看着他,收敛了一惯的嬉皮笑脸,眼神瞬间就变得端肃沉凝:“哥你别担心,谁敢不从,我就替你杀了他!”
杨熙微微吁了口气,道:“这些将领们血气方刚,无牵无挂,平日里对我也很忠心,跟着咱们最合适不过,就怕他们一时间拐不过来这个念头。我还担心其他的两件事。一就是袁藕明……他从前是卫将军的人,他手中的骑兵被训练的十分精良,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这两万骑兵,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但他是江南人,南人狡诈精明,却不知他是不是心甘情愿的随着我们铤而走险,还是别有心思。”
第27章
杨晔道:“我在京师跟他交往了快一年,他家境一般,想来有些建功立业的念头。话不多,只是透露出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虽然他一直跟着卫勐铎,但他既然肯随我来塞外,想必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哥,你不妨在祭旗前,再去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说话,看他究竟如何打算,有什么要求,若是不为难,就应了他。”
杨熙点头,道:“其次我担心咱们的粮草。我朝的几个大粮仓如兴洛仓、永丰仓都集中在洛阳和长安附近。这两年陛下一直存着防我之心,对粮草调拨极为苛刻。我也是不得已,才去巴结讨好那岑靳,想从他手中挤出些粮草来。可惜他出手虽然比陛下大方,但是毕竟有限,所以没有存下多少粮草。我把一万八的兵马借给老山口的李将军,这个可以省去一部分口粮。又在樱花沟开垦农田,去岁只收了一季,晚几天可以再抢收一季。加上从前的存粮,能暂解燃眉之急,但是支撑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和陛下相比,他们只要稳居洛阳,粮草供应就源源不绝,拖得起,我们拖不起。所以这次若是开战,拖延的时间越长,对我等就越不利。”
杨晔听他算账,一时接不上话。淮南侯在军中只知道饭来张口,而且一口也不能少吃,哪里晓得粮食从何处来?因此半晌方应道:“云起去哪里了?哥你可以和他商量一下。”
杨熙道:“云起……我让他去找关中王岑靳了,想试试能不能借调一部分粮草。不过……”他轻微地叹了口气:“在这种时候,岑王爷一定不会轻易答应,但我必须去试试。纵然他拒绝了,他总归知道,在关键的时刻,我是把他作为前辈来看待,想着要依靠他的。”
北辰擎未归,杨晔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杨熙忙前忙后,检阅军队,批改文书,研究地图,制定作战策略,不得有片刻空闲。
这一晚杨熙终于抽出了空闲,去询问袁藕明的意思,他去的时候面容沉静,回来后却神色怪异,眼中有几分不可置信的震惊。
杨晔一直在中军帐等着他,正托腮坐在书案后,无聊地用手指转着一个小茶杯。见杨熙回来,忙问道:“怎么样?”
杨熙多看了杨晔几眼,良久方道:“小狼,在京师皇帝陛下为何把凤阁姑娘赐给了你?就是因为你嘲笑了她一声?”
杨晔闻言一怔,接着唇角抽搐几下,干笑道:“哼哼哼,是又怎么样呢?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哥啊,她那张比黄连还苦的脸,我真看不下去,要是对着这张脸半辈子,会死人的。”
杨熙忍不住一笑:“恰好,袁藕明将军提出,他有心于凤阁姑娘,也托我来询问你的意思。若是肯把凤阁姑娘相让于他最好不过,他必做正妻对待,且一生不再纳妾。”
杨晔手中的茶杯“哐啷”落地,摔得粉碎。
杨熙舒袖在案边坐下,微笑道:“你怎么了?当然凤阁姑娘的确不错,你后悔也还来的及。你放心,哥哥自然是先依你的意思来。”
杨晔一跃而起,激动得眉飞色舞、语无伦次:“不不不不不,袁将军真是好哥们儿,善解人意,深得我心!凤阁也是南边的人,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这果然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扎头看看帐外天色:“这时候还不晚,我请他喝酒去,我这就去!”
他一阵风般便要刮出帐外,被杨熙一把拉住道:“小狼,你慢走。凤阁姑娘你可以不要,但是你将来必须娶妻。有机会我会用心给你寻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
杨晔顿足道:“哥啊,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急什么呢?况且我自己会选的。”杨熙皱着眉看他,终于毫不客气地下了定论:“你的眼光太差,非比寻常的差。别的都由得你,但是这件事儿……”
他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地道:“这件事儿我来办,你去吧。”
杨晔慌忙窜出帐去,恰好和魏临仙撞了个满怀,他便一把扯起:“走,陪我找袁将军喝酒去!”
帐中一壶酒,不对影也成三人。袁藕明对杨晔微有些羞涩地笑一笑,举杯道:“侯爷大度,这次小弟我要求无礼,真是抱歉。”杨晔笑道:“无妨无妨,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咱天生良善,就存着这成人之美的心!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
他眉目如画,语笑晏晏,不知不觉就有了些酒意。眼神朦胧中看到凤阁一拖一拖地用托盘端了四个菜送进帐来,皆是南边做法,用材虽平常,但却做得精致细巧,色香俱全。杨晔斜眼觑着凤阁,忽然心中一惊,他已有两三个月未见到这姑娘,这姑娘如今却变了样。皮色褪去了原来的菜色,变得白净滋润。眉眼也显出了几分明丽,神色沉静柔和,端雅温文,颇有几分大家风韵。
杨晔的小酒杯再一次“哐啷”掉在了案上,他忙捡起,道:“失礼了失礼了,嘿嘿嘿嘿嘿,没想到凤阁如今这么漂亮,真是出乎意料。袁老弟好眼光,好艳福。”凤阁微微一笑,对杨晔呆滞的眼光恍如不见,一声不响地将菜布好,自行出去了。
魏临仙也有了几分酒意,看着凤阁的背影,伸手指轻叩桌面,由衷地赞叹道:“女人啊女人,有女如此,宜室宜家。这一看就是个旺夫的好姑娘。袁将军好福气,我嫉妒,我恨啊!”
袁藕明郑重地道:“两位大哥过奖了。我自小家境贫寒。今生能娶一个贤惠的女子,便是小弟我的运气。而且我找人给凤阁看过了,她是宜男相。我无有兄弟姊妹,父母临去前的愿望,就是让我能替袁家多填人丁。我势必要遵循二老教诲。”
杨晔喃喃地道:“我也是孤单一个,我也……可是我……”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滚烫,心中忽然有些五味杂陈起来。魏临仙极是善解人意,忙打岔道:“来来来,这几日军务繁忙,难得兄弟几个聚聚,我敬二位老弟一杯。”
众人疯疯癫癫地混闹到半夜,袁藕明耐心极好,一直微笑相陪。尔后肖南安找过来,言道北辰擎回来了,让杨晔快些过去。
于是杨晔慌忙赶到杨熙的帐中,杨熙和北辰擎都在,北辰擎风尘仆仆,瞧来赶路赶得很急。见到杨晔摇摇晃晃站不住,便过来扶他坐下。杨晔借着酒意,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北辰擎拿开他的手:“干什么?”
杨晔嘻嘻笑道:“我看你鼻子上有没有灰。肯定有,对不?”
北辰擎无奈地一笑:“你猜得不错,我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不过岑老王爷做的真绝,他称病闭门谢客,我奉上拜帖,等了两天,却连他的面也见不到。到第三天他见我不走,便言道时事动荡,传令长安宵禁,宵禁前清查驱逐外乡来历不明之人,我只好在宵禁前退出城来。”
杨熙道:“他不理就不理,无妨。让人择吉日,发檄文,准备迎战。”
北辰擎道:“这边准备得怎么样?”
他一边询问战况,一边有侍卫送了饭食进来,原来他路上赶得紧,没顾上吃晚饭。众人在杨熙这里不怎么拘礼,北辰擎便和随着他一起去长安的三驾马在案边坐下用饭,杨晔慌忙凑过去给他夹菜。杨熙走到一张大羊皮地图前,道:“我已经打算兵分两路,五万人去挡住罗瀛将军的大军,余者接着固守这凤于关附近。当然在这之前最好能攻取这几个地方,扫平外围,清除隐患,而后按兵不动,等着卫勐铎将军前来。”
他手指缓缓滑过沙林南二百余里处几处战事要地,恰形成了一把折扇的形状。
杨晔道:“哥,你昨天不是跟我说到粮草问题,大粮仓都在洛阳长安附近,此地太过荒凉贫瘠,我们固守在这里时间长了可不行。”
杨熙道:“如今我们打的是内战,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我那皇兄重文轻武,有一个仁厚的名头在前。我虽然这两年镇守边关,在朝中势力也不过如此。西迦国是北方最大的劲敌和祸患,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那西迦如今初掌兵权的金雅仁比从前的老单于要狡猾许多,我若兵马倾巢而出迎敌去,他必定借机进犯。我等身后,是广阔的关中平原,是一方父老百姓,虽然雄霸于此的岑王爷暂时无粮草支援我,但这块地,这人心,我如今却丢不起。凤于关的防守目前我不能放弃,所以我不管西迦从哪里进犯,他唯独不能从凤于关进犯。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杨晔道:“岑王爷他不是没有粮草,他是不肯给。他富甲天下的名头,我吃奶的时候就听说了!他没有什么?除了没有儿子,他什么都有!他这么吝啬,咱替他挡在这里,他能被感动吗?不行,这次拖也要把他拖下水。”
杨熙道:“岑靳从来没有为任何事情感动过,但我的人情功夫必须做足。至于他下不下水,却由不得我等了。且不说他,我们尽量往南扩展地盘,多占一些余粮区。”
北辰擎正吃饭,听他说到这里,忽然把碗推开不吃了,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杨熙身边,凝神往地图上看了片刻,道:“到快十五的时候,西迦也许会再次出兵。”
原来西迦骑兵多,经常一阵风地偷袭边境地带的城镇。杨熙和北辰擎初始觉得这些虎狼之辈来无影去无踪,很难捉摸。但是后来跟他们交手多次,总算摸到了规律,却不免又心存疑虑。抓过几个俘虏问过,方才明白。这个国家的国人有一个奇怪的风俗,出兵来这边境劫掠,是在月圆之时,待到月亮变得弯了,便要折返。所以他们若是出兵,一定是在十五十六这几天。主要劫掠对象是妇女和粮食,隔一段就一定要过来扫荡一次,害得边境地带的百姓吃了好大的亏。
等杨熙掌握住了西迦骑兵的行踪,设伏痛击了几次,西迦对这位赵王又恨又怕,便转战到了三关那边,但想来不甘心,时不时仍来骚扰一番,却不敢如从前那般明目张胆了。
两人一起转头看看帐外的月色,相视一笑,北辰擎道:“让我去截住罗将军,我尽量拖延,抄他后路,跟他纠缠,让他回不了偏关。”
杨晔忽然听明白了,伸手一拍案子,道:“呵呵呵,好主意。”
北辰擎回来的第三天,杨熙发布檄文,昭告天下,以“清君侧”为名起事。尔后设祭坛,以太牢为祭,杀三牲祭旗。杨熙着全副盔甲,亲自献祭,杨晔和北辰擎一左一右随在两侧。
祃仪命人行过了“衅鼓”,那是祖先留下来的血祭。鲜血被众将领涂抹在大小战鼓上,接着擂响了战鼓,一阵紧似一阵的鼓声混合着血腥气息在空中弥漫开来。众兵士闻到这血腥的气息,群情瞬间激愤起来,骚动如潮水般轻轻掠过。
塞上的风中,祭坛上被点燃的火烈烈起舞。杨晔透过火光,看到端然立于祭坛中央朗声念檄文的杨熙。杨熙的侧脸棱角分明,神色沉稳坚毅,骄阳在他高耸的眉骨下打上了阴影,本来平常的相貌此时烨烨生辉,端凝庄重。祭坛下战旗飘舞,兵士森然阵列,青灰色的盔甲及如林的兵刃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伸手握紧了自己腰间的银枪,微微侧头。北辰擎立在另一侧,玄色盔甲,额前几缕乱发在风中轻轻飘拂,唇角含笑,眼神炯亮。两人对视一眼,一瞬间,杨晔的胸臆中豪情万丈,他从小没了父母,但他不能没有亲人,所以他自己选择了兄长。六岁那年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早市,直奔赵王府而去,去寻找自己的靠山和依凭,有孩童的不自知,也有对未来懵懂的试探。堂兄弟两人果然前世有缘,他被杨熙一把抱起扛上了肩头,从此百般宠溺。
他懂事儿的时候,他看着郭娘娘被活埋,看着杨熙悲恸欲绝却不敢有半分怨言,曾想哥哥也是皇子,为何就得这样受杨焘的气,为何就做不得皇帝?
但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却从不敢对人透露,只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这几年,三人不娶妻,不置业,在京师什么都没有,孤家寡人无所顾忌,为的莫非就是能在今日挺枪跃马,纵横天下?
若这天下打来了,就是自家兄长的,再不受别人的窝囊鸟气。
第28章
战鼓声中,杨熙点将,北辰擎和袁藕明率五万兵马,往东去迎上了三关的罗瀛,同时也让袁藕明避开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卫勐铎,免得见面了尴尬万分,这也是赵王殿下爱惜将领的一片心意。
杨熙带着杨晔及其余将领,并不去迎战卫勐铎的大军。一边固守凤于关,防止西迦借机偷袭。一边分出几小股兵马,出其不意地占领了凤于关附近的沙林、北地、上郡等几处城镇,而后往东南拓展,和北辰擎的兵马连成一线,迅速以沙林为中心地带形成了一层扇形屏障,杨熙带着杨晔等人移至沙林,在沙林设置防守军备,囤积粮草,而后按兵不动,严阵以待,静等卫勐铎问罪之师前来。
这边卫勐铎的先头兵马才过了铜川地带,那边北辰擎的邸报已经传来,他和袁藕明在窟野河畔逢上了罗瀛,隔河相望,此时汛期未至,河水不若传说中的那么大。北辰擎和罗瀛两下里彼此熟悉,几番交战后,各有损伤,不分胜负。
北辰擎一边和罗瀛僵持,一边派身边的亲信悄悄潜入西迦国,将偏关空虚的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了西迦驸马金雅仁那里。且等西迦国的反应。
杨晔拿着邸报仔细地看来看去,问道:“哥,你觉得那个西迦的大金牙会不会趁机去攻打偏关?”
杨熙纠正道:“是金雅仁。他们族人的确缺粮食,缺妇人,想占大衍的便宜已经很长时间了。这种机会,他只要确定属实,就不会错过。”
卫勐铎的兵马抵达上郡等地,让使者送了信到沙林,劝赵王殿下随自己回京师请罪,皇帝陛下念赵王殿下为小人挑唆,一时糊涂,如今若能迷途知返,陛下感念手足情深,宽宏大量,定然不会怪罪于他。
杨熙将信看完,微微一笑,当着使者的面将信撕成碎片,道:“你回去告诉卫将军。我身边没有小人,只有良将贤臣。”
那使者有一个远房表妹是杨焘后宫中的妃子,因此行为稍稍有些骄横,当下答道:“来而不往非礼,殿下难道不手书一封信让下官带回去?这般口述如何使得?”
杨熙只是笑而不语。杨晔在一边插话道:“剁了他的头,给卫将军送回去,就是最好的答复。写什么信呢,费时费力费笔墨!年未,把我那把刀拿过来。”
年未慌忙拿过自己的刀递给了他,杨晔接过,端详两下。那使者大惊,顿时收起了骄狂之色,往后退得几步,道:“淮南侯,你你……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意欲何为?”
杨晔噗嗤一笑:“瞧你吓的,我只不过是刀钝了,要磨磨而已。”言罢伸指在刀刃上“嘣”地一弹,脆响脆响。
那使者不敢再啰嗦,躬身告退,忙忙地去了。杨晔看着他的背影笑道:“我哥是亲王,是有身份的人。你一个小小使者,张嘴就想命令人,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杨熙回头瞥他一眼,却是满眼笑意:“别胡闹了,走,跟我出去巡营。”
中央禁卫军向来装备精良赛过各地驻军。卫勐铎手下良将众多,来势汹汹,如狼似虎地扑将上来,从上郡、北地等几处同时开始进攻。杨熙手下的将领遵从赵王的命令,固守城池,寸步不让。各处这般攻打了几天,均无甚进展。
杨熙本该坐镇沙林,无奈杨晔见前面开锅了却没有自己的菜,急得团团乱转,天天缠着杨熙,口口声声要去前沿阵地看看。杨熙恰也有此意,便带了他出来巡营,一路巡到了前线。
两人带着大批的侍卫和亲兵,沿着永靖、北地、上郡从西往东行来。待行到上郡,杨熙不走了。因为卫勐铎的中军营就扎在城南三十余里的地方。
这里防守之人是跟着杨熙两年有余的青年将领柳叔蔺,随行参军余岚。两人当头迎上了卫勐铎,自是严阵以待。卫勐铎天天派人在阵前叫骂,“乱臣贼子”“大逆不道”“胆小如鼠”等大好的成语被他们翻来覆去滥用无数次。柳叔蔺几次三番要出去和卫勐铎一教高下,被老成持重的余岚劝阻数次。恰杨熙到来,柳叔蔺便再一次请命出城。
杨熙看他的神情跃跃欲试,便道:“我的打算是,你等确定了卫勐铎的粮草路线,再分小股兵马两翼包抄劫他后路最好。不过卫勐铎非同常人,你让人去试探一番也行,觉得不妥当就赶紧退进城来。”
柳叔蔺领命,这一日适逢城外又在叫骂不休,他便亲自带了副将出城迎敌。杨熙便携杨晔、余岚等人登上了上郡的城楼观战。
卫勐铎领中央禁卫军,那是大衍王朝中最有权势的武将,但今日闻听上郡守将竟然出城迎敌了,他也便屈尊迂贵,亲自到了阵前。柳叔蔺远远看来,见弩兵在前,步兵其后,而后众多黑甲骑兵呈左右两翼展开,阵容整齐,一层层地拥簇着一名将领。那人身材貌似不高,却气势威猛,一眼扫来,虽然离得远,柳叔蔺的心中竟然微微一凛。
卫勐铎看到柳叔蔺,打马往前行了一段,出声问道:“你可是赵王麾下的柳叔蔺将军?”
柳叔蔺道:“在下正是,久闻卫将军大名,今日有幸能请教,无比荣幸。”
卫勐铎嗯了一声,定睛又看他半晌,忽然出声道:“将军出生于庆曦元年腊月初九,今年恰二十有五,年少有为啊。”他离得远,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整个城上城下俱都可闻,可见内力非凡。
柳叔蔺万料不到他竟然和自己在阵前拉起了家常,微有些错愕,含含糊糊地应对道:“是,多谢将军夸赞,小可惶恐。”
卫勐铎便打马再行几步,叹道:“将军如此年轻,可惜了。”
柳叔蔺突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卫将军,两军阵前,废话少说,擂鼓助威!”
随着战鼓之声,两方的兵士涌上,在这上郡城外交战,杨熙在城楼上凝神观看。见两方兵士论战斗力,各有千秋。中央禁卫军的优势在于装备精良、力道勇猛。自己的兵马比之稍有不及,但长于拼击技巧及韧性,及小团队小阵法的变幻配合,恰能以长补短。这皆是北辰擎平日里练兵偏重的地方。
他在喊杀声中看了良久,杨晔在他身边忽然道:“哥,你觉得刚才卫勐铎问及柳将军的年纪,是否别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