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第37章

  杨晔先去荆侍郎府邸中扯了荆怀玉出来,然后一路走一路张贴告示,百姓不许出门,封门闭户在家乖乖呆着。所有的在京官员速到平日里上朝的万象殿中去,去得晚了一概抄斩满门。他动作迅速行为恶劣,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伤,如风卷残云般杀到皇宫附近,将皇宫包围了,喝令道:“让杨焘出来投降!”

  大衍皇朝的皇宫名曰紫薇宫,占地广阔,有殿宇楼阁三十五座,正中央一座宝塔共十三层,十几丈高,称为紫光塔,端的是雄伟华贵。宫中有常驻的翼轸卫和衡庐营,身手诡异,人数众多,杨晔也不得不小心着些。但这次在外面等了半晌,也不见里面有任何反应。

  杨晔等了一会儿,见依旧没有动静,恰此时袁藕明赶了过来,杨晔道:“袁将军,你指挥你的兵马将皇宫包围了,我带人进去搜查。若有变故,我放黑管告知你。”

  袁藕明答应住,杨晔把魏临仙召过来,道:“老魏啊,你家侯爷我想要什么,你心里最清楚。那杨焘说他死了,这话我是不信的。我打听过了,他不在大理寺,那就定是在这皇宫中。趁着我哥他们没进来,我得先把他找出来。这事儿就交给你了,若是伤及他一分半点,我可饶不了你!”

  魏临仙忙答应住,杨晔便接着吩咐手下人马跟着魏临仙进入皇宫,只准搜寻杨焘的踪迹,却不得乱杀无辜,若有伤及人命,按军法处置。杨熙的军法一向很言明,当然淮南侯除外。

  他吩咐完毕,众将士轰然答应,而后便有魏临仙打头,杨晔押尾,带着破洛军和一部分北辰擎属下的人马,闯进了皇宫中。

  宫中聚集了不少的侍卫,此时见到叛军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杀进来,哪里抵挡得住,纷纷退却。

  杨晔站在万象殿前,一身是血,杀气凛凛,身边荆怀玉战战兢兢陪着。这里有一大块空地,聚集了不少被兵士们驱赶过来或是主动前来的大臣。他不看那些大臣们,那些大臣挤在一起,也不敢多看他。待见他微垂着眼,听手下侍卫依次过来禀报搜查结果:“侯爷,如今已经搜到内苑,还是没有见到皇帝陛下的踪影。”

  “侯爷,内苑御花园都搜遍了,唯有后宫嫔妃在,皇帝不知道躲在哪里,几个皇子也不见踪影。”

  杨晔一怔,抬头看着那个侍卫,正想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一个侍卫嚷道:“侯爷,你看那是什么?”

  杨晔随着他手势回头望去,却见皇宫中央高高的紫光塔上,在第七层的位置有一抹明黄色的人影靠在窗边,瞧那架势,似乎打算跳塔自尽一般。他一惊,忙喝道:“快些去紫光塔,拦住他!”一边回头吩咐荆怀玉:“你安抚一下这些大臣,我过去看看!”

  若是杨焘跳塔摔死了,对杨熙来说那是天大的喜讯,省得落下逼宫弑兄的恶名,但如今杨晔却不能让他死。所以他急慌慌地赶了过去,展开轻功上了紫光塔。他手下的侍卫们个个机灵通透,魏临仙等已经抢在他前面上去了,想来杨焘还在犹豫着究竟跳是不跳,却不料到这群侍卫来得如此之快,瞬间便被他们从窗边拖离,扯将过来。

  魏临仙对这位落魄皇帝也不敢失了恭敬,忍着他的拳打脚踢挣扎怒喝,小心翼翼地把他带到杨晔面前。杨晔斜眼看着,忽然哼笑一声,道:“魏临仙,你从前见过皇帝没有?”

  魏临仙郑重地道:“属下跟着赵王殿下,曾陪皇上狩猎,远远看过两眼。这人,有点像。”

  

  第79章

  

  那人龙袍金冠,白净面皮,颌下无须,身量相貌和杨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他本在谴责怒骂魏临仙,此时看到杀气腾腾的杨晔,忽然就噤了声。杨晔先问魏临仙:“我让你找的人呢?”

  魏临仙道:“禀侯爷,属下无能,前前后后都搜遍了,也没有找出来。”

  杨晔横他一眼,回身一把揪住那人胸前衣服的提了起来:“杨焘哪里去了?说!”

  那人一个寒战,待看到杨晔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得老老实实的道:“陛下七天前就带着皇后皇子们离开了洛阳,出城走了。”

  他的声音鼻音甚重,听起来果然有些像伤风的样子。杨晔阴森森地笑了:“七天前?昨天早上皇帝不是还召见臣子的么?是你在冒充的吧。连皇帝你都敢冒充,你的胆子不小啊!”

  那人本是宫中的一个阉人,一直跟着何庆春伺候在杨焘身边,也算见过几分世面的,见事已自此,自己落到这厮手中,最后难逃一死,如此一想反倒豁出去了,鼓足了勇气叫道:“为了陛下能平安离开这里,奴才冒充一下又如何?”

  杨晔闻言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出手很重,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哎哟哎哟痛呼起来。尔后淮南侯犹不解气,抢过一个使鞭侍卫手中的鞭子,噼里啪啦便是一顿好打。那阉人细皮白肉的,哪里吃过这苦头,先是在地下打滚嚎哭,渐渐地哭不出来了,只是微声呻吟不止。

  魏临仙在一边看着,生怕他一不小心把这人打死了,好多事便没了着落,忙连声劝阻:“侯爷息怒,息怒,当心打死了。”

  杨晔冷声道:“我悠着呢,不用你提醒。”待见那人奄奄一息,便随手扔了鞭子,重新将那人提了起来,逼问道:“我听得人说,你家皇帝不是打算死守洛阳的么?为什么出尔反尔的,这又逃走了?”

  那人哼哼唧唧答不出话,杨晔便命拿来一盆冷水,将他泼得清醒了些,又逼问一次,那人才勉强道:“奴才虽然伺候皇上,但好多朝堂上的大事儿也不曾听得。但是京城这一阵子招了邪气,流传些乱七八糟的歌谣,宫中的奴才私下传来传去,说什么一龙……一龙……”

  杨晔接口道:“一龙逐水东流去,他不是不怕么?不是不信么?还是给吓跑了?哈哈哈,杨焘啊,你枉为真龙天子,我还以为你胆子忽然变大了,结果骨子里还是这般胆小如鼠!”

  他微一沉吟,接着问道:“再问你一件事,据说大理寺凌疏凌少卿前一段时间入了宫,后来去哪里了?是跟着杨焘走了,还是藏在宫中的什么地方?”

  那人呻吟不止,却说不出话来,等他逼问了半天,方低声道:“凌少卿?凌少卿进宫的时候就受了伤,他是陛下的宠臣,奴才们是没有资格靠边的,后来……只是听说他第二天就伤重不治,没有救过来,陛下便让何总管送他走了。而后过得好几天,陛下才出京……哎哟……”

  他再一次大声呻吟,原来杨晔手上用力,捏得他重了些,一边怒喝道:“你胡说!”顺手把他又掼翻在地,绕着他转几圈,如困兽般焦躁无比。但见这人半死不活的模样,便是再问,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他正满心烦恼,不知道如何是好,白庭壁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百忙中不忘翘起了兰花指:“侯爷侯爷,前面荆侍郎劝大臣们归顺赵王殿下,结果大臣们闹起来了,弹压不住,还得您拿主意!您看怎么办好?”

  杨晔一腔怨气正无处发泄,瞧着他妖妖妖娆的模样,冷笑道:“弹压不住?你跟那荆侍郎,两个娘们儿凑在一起,哼哼,拿什么去弹压!这还真有不怕死的人?我倒要去看看!”

  大衍王朝的臣子们有些趁乱溜出城了,有些被砍杀在乱军中,余下大半的臣子,特别是文臣却被一干兵士半胁迫地拉到了这万象殿前。见一干杨晔手下的兵士如狼似虎地在皇宫中扫荡来去,正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恰荆怀玉奉了杨晔的命令过来劝降,才劝得几句话,便惹得众臣子怒了,首先出言谴责的是一位德高望重的王老丞相:“荆怀玉,你这两面三刀的奸佞贼子!陛下平日里是如何相待你的?何时你偷偷摸摸归顺了那一干反贼?如今还有脸来劝说我们?”

  荆怀玉道:“老丞相,识时务者为俊杰,陛下和赵王殿下俱都为天家儿孙,便是跟着赵王殿下,这大衍的江山还是姓杨,也没有改了姓,又有什么好介怀的?各位不妨多替自己儿孙后代想想……”

  他话犹未落,王丞相带着一干性急的臣子便扑了过来,恰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奸佞臣子”“无耻小人”的斥骂犹如落雨般纷纷砸在荆侍郎身上。荆侍郎不怕挨骂,但是怕死,见众人气势汹汹恨不得生啖其肉,吓得几乎要抱头鼠窜。幸而随在他身边的白庭璧及年未等几个侍卫反应快,慌忙扯着他后退躲开,一边让侍卫将大臣们拦住。

  正乱哄哄不可开交,却见杨晔拖着一个身着龙袍之人,虎虎生风地从紫光塔那边走过来,身后跟着大批的兵士。几个臣子惊呼起来:“陛下,陛下您……”

  杨晔一反手,将那人狠狠地甩在大臣们的面前:“看清这个人,是不是你们至高无上的君王!你们想做个忠良臣子流芳千古是吧,可惜人家早走了,弄了个假冒的来糊弄你们!你们倒是空有一腔衷情,却打算向着谁表白去?呵,呵哈哈哈哈!”飞起一脚踹在那人心窝处,这一下使上了内力,那人顿时口吐鲜血,毙命当场。

  一干臣子呆立在当场,看着地下那具着龙袍的尸首和放声狂笑的淮南侯。过得良久,王丞相方颤巍巍地道:“便是……便是陛下走了,走得好!总有一天会带着勤王之师回来,杀了你们这群犯上作乱的反贼!”

  杨晔挑起了眼看他,唇角慢慢弯了起来:“老丞相,你骂谁呢?”

  王丞相激愤之下须发抖动:“骂的就是你!你这犯上作乱的贼子!天家怎么会有你这般儿孙?比那强盗鞑虏之辈尚且不如!”

  事已自此,杨晔不怒反笑,笑盈盈地看着他,顺手从身边的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长刀来,突然反手一刀砍出,砍下了那一颗花白的人头,立时血溅三尺:“敢骂我?你果然是活得不耐烦了!”接着将长刀往空地中间虚虚一劈,带起了极大的风声:“看在你们为大衍皇朝尽忠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我这犯上作乱的贼子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想接着效忠杨焘的,走到这左边来。愿意向赵王殿下俯首称臣的,就原地不动。”接着一声断喝:“快些!老子还有别的事儿,没空等你们犹豫!”

  这一声犹如晴天霹雳,惊得众臣子作声不得,便是有那忠良之辈,见到老丞相那颗人头,也迈不动步子了。正群情惶惶之时,杨晔已经不耐烦起来,道:“不说话,那就是依允了,这效忠杨焘的话,从今日起休要再提!明日辰时去北边永盛门等着,随我迎接赵王殿下入城,以后纱帽照旧戴,俸禄照样领!”

  他将手中刀“哐啷”往地下一丢,回身吩咐道:“荆侍郎,魏临仙,你们留下把这皇宫清理收拾一下,该找的人还得接着替我寻找。魏临仙,你看着若是有人走到这左边来,不必客气,统统杀了便是,不用再跟我禀报了。你们别跟着我,我干些别的去。”言罢扬长而去。

  魏临仙诺诺点头,恭恭敬敬目送他离去,一边悄声吩咐身后的白庭璧:“小白年未跟上,城里如今还很乱,这天色已晚,他要是出了意外,咱们都不用活了!”

  白庭璧等几个侍卫听从魏临仙的吩咐,犹犹豫豫地从后面跟了上来,杨晔听得脚步声,忽然回头,怒喝道:“不许跟着我!”白庭璧等只得驻足不前,眼睁睁望着他往大理寺官署方向去了。

  杨晔依旧不死心,他只有这一次机会,若是等明日杨熙进了城,他再在这里大肆翻找一个刺杀兄长的凶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苍穹无月色,倦鸟皆归巢。本该是华灯初上的京师洛阳,如今却静悄悄地无有人声,唯有空气中飘散着淡淡血腥味儿。长街上到处是战死兵士的尸体,有袁藕明的部下在四处清理欲孽,收拾尸体。北辰擎也派了一部分人进来,各处盘查镇守。见到杨晔过来,有认得他的纷纷躬身见礼。

  大理寺已经被杨晔手下的破洛军侵占,见他忽然到来,领队的校尉忙迎了上来。杨晔明知无望,还是令人又细细地搜索了一番,结果可想而知,除了一群天牢中的犯人,什么都没有。他要找董鹑和董鸽,便被人领到那个隐秘的小院落,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董家兄弟。两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刽子手,如今自己颈中也被架着刀。

  杨晔冷冷地盯了两人一会儿,问道:“这一阵子见到你家大人没有?”

  董鹑忙叩首禀报:“我家大人从中秋过后三天就出了门,一直未见回来。后来依稀听得他回京后入了皇宫,伤重……伤重……”

  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杨晔长长地吁了口气,挥手道:“放了他俩。”兵士连忙收刀,杨晔在这不大的院落中转得几遭,海棠枯败,芭蕉叶残,唯有幽篁依旧森森,却掩不住一片寂寥萧瑟之意。他缓步进了凌疏从前居住的房间,看到室内陈设虽简洁,所用之物却皆为上品,瞧来杨焘倒是真的很宠他,宠到把他关在大理寺十几年,轻易不见外人。

  西边一张大大的书案,上面放着几本卷宗,其中一本还翻开了未曾合拢,仿佛人去未久,片刻就能折返。杨晔伸手扶上那张书案,怔怔出神良久,久到外面的董鹑和董鸽以为他在里面睡了过去,却见他忽然又出房门来,问董鸽道:“我问你,今年春天,有人送了一棵白梅花桩子给你家大人,是不是你接住了?如今那梅花在哪里?”

  董鸽侧头想了想,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当时小人接住了那棵树桩,那个送菜的张四哥说是长安故人托他送来的,小人也不知道是谁,就据实禀报给大人听。凌大人当时一言不发,过了好久,才让人将那梅花桩子安置在他卧房的后窗那里。现下还在那里长得好好的。”

  杨晔面沉如水,咬唇听着,此时忙道:“你带我去看看。”

  董鸽便带着他绕过凌疏居住的上房,推开耳房后的一道暗门,绕到了后面那郁闭的小院落中。果然后窗下一株白梅桩子端端正正放在那里。由于天气转冷,叶子落了大半,但米粒大的花苞已经布满了枝干,瞧来长势甚好。

  杨晔呆呆地看着,片刻后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那寥寥几片残叶,入手枯涩,带着些清凉的露水,他低声道:“竟然没有扔掉,那又为什么骗我?骗我……很有意思吗?”

  

  第80章

  

  他仿佛自言自语,将那叶子逐次摸来,本就是叶落时候,他这么一碰,等回过神来,寥寥的几片叶子也掉光了。

  杨晔便回头,横着眼看董鸽:“你是怎么养的花?瞧叶子都掉完了!”

  董鸽见他显然是在无理取闹,但神色不善,也不得不解释一二:“冬天了,该掉叶子了。”他迟疑了一下,接着道:“而且这也不是小人养的,是我家大人养着的,他不许小人随便碰。我家大人非常喜欢这棵梅花桩子,天天来看顾。后来他自己养着养着,还是放心不下,又专程让小人去城南出高价请了一位老花匠来,特地指教这盆花该如何养,还用纸笔给记了下来。只要他在这里,浇水修剪这等事儿,都是他亲自做的。等他离开了这里,我们才按着他写的给花浇水。可惜没等到冬天开花,大人就走了。也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若是真的已经不在人世,那么小人跟他这许多年,连最后也未曾送他一程……”

  他和兄长从前杀猪卖肉为生,后来又跟着凌疏做了大衍王朝的刽子手,干的是刀头上舔血的活计,素来心肠刚硬,但想起来凌疏待自己兄弟二人的好处,此时也不免落了两滴眼泪。

  杨晔听着听着,心中酸楚难当又夹杂着些许欢喜,竟不知是何种滋味,便微笑道:“养个花还记下来了?在哪里?你去拿来我看看。”董鸽便慌忙跑走,过得片刻,拿了一本手册过来,还捎带着提来了一盏小巧玲珑的八宝琉璃灯。

  杨晔便借着那微弱昏黄的灯光翻看那本书册,见一笔蝇头小楷端正秀雅,内容却很详尽:“夏日一日一浇水,晨时或黄昏。春秋日两日一次,冬日五到七日一次。浇水前以手叩盆壁,若铮铮有声,则为缺水,若声音沉闷,则可暂缓……”接下来是如何修剪枝条,如何给肥水,一项项记得清楚明白。

  杨晔慢慢翻看着,最终掩卷不语。董鸽偷窥他的神色,看不出来所以然。只听他喃喃地道:“记得这么细致,像是你的脾气。你那时候查我谋逆的事情,也是如此认真努力吧。”

  正恍惚间,杨晔忽然感觉到脸上凉丝丝的。他慢慢抬头,春去秋来,瞬息半载,原来是初冬了,原来是下霜了,空里流霜不觉飞,散入天地无一物,瞧来迷惘如梦,难描难画。

  从前的凌疏曾经孤独地站在这园子里,看着这一株花。现下换了杨晔,依旧孤独地站在这园子里,看着这一株花。物是人非事事休,杨晔觉不到心痛了,只是觉得凉,一层层凉到他心里去。他想伸袖去盖住脸,却终于放下了手,呵呵呵地轻笑起来:“既然喜欢这花,又何不早说呢?如今可该怪谁?算是……算是我的错吧……”正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几时知晓了相思?几时又明白了真心?可惜斯人已远去,如今仙踪何处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杨晔转头交代董鸽道:“这花你好好看顾着,死了我就来找你算账。我今天来过的事情,你不许透露出去。你兄弟二人乖乖待在大理寺,别害怕有性命之忧。容我将来给你们想法子,还让你们干老本行。”

  董鸽慌忙点头答应,道:“多谢侯爷。”

  杨晔缓步出了大理寺官署,因着一夜未曾睡好,脚步不免有些虚浮踉跄。他独自一人,踯躅行过黎明前洛阳的大街小巷,待得快到永盛门的时候,见到自己那一干侍卫由魏临仙打头,带着愿意投诚的文武大臣,在路边静静地等着他。

  杨晔打叠一下精神,冲着魏临仙点点头,道:“走吧,辰时快到了。”他肩上的伤口进城后被白庭璧胡乱包扎了一下,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绷带有些散乱了。钟离针从身后跟过来,替他重新绑扎妥当,见杨晔的神色疲惫黯淡,便道:“侯爷是不是累了?待会儿见到赵王殿下,侯爷这般脸色,殿下会心疼的。”

  杨晔怔怔不语,钟离针见状,便也不再多说。

  洛阳北城永盛门,此时大开着,赵王杨熙和北辰擎在城外,已经将兵马整顿好,森然列队而立。杨熙有伤在身,却不顾北辰擎任鹳等人的劝阻,并未乘坐车辇,自行骑马过来,远远地便看到杨晔带着臣子们迎了出来。

  荆怀玉混在众臣之间,见杨熙眼光望这边扫了过来,并非志得意满,却是平和中夹杂着些许端肃之色。荆侍郎何等乖觉伶俐,不等杨晔吩咐,立时抢先下跪叩头,高呼道:“微臣恭迎赵王殿下回京!”

  他这么带头一跪,后面臣子们跟着便纷纷下跪,便是有那么几个不太情愿的,见到这般形势,也只得姑且先将就一番了。

  杨熙微微一笑,北辰擎下马走上几步,将他扶下马来。杨晔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此时忽然疾步上前,冲到了杨熙的身前。杨熙见他脸色不对,忙扯住了他的手:“怎么了小狼?”

  杨晔大颗的泪珠滚了下来,呜呜咽咽地道:“哥,我在城里一直很担心你,怕你的伤势好不了……怕你醒不过来……”他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杨熙,一边拿起了杨熙的一只手,放在自己肩头上:“你看看,卫勐铎这老匹夫,他临死也不干好事儿,他砍了我一刀!伤口很疼……真的很疼……疼得我受不了……”

  他拉着杨熙的手哭泣不止,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杨熙看着他的泪眼婆娑,心中一阵阵抽痛,忙把他揽到了怀中,一边伸袖给拭擦,那眼泪却越擦越多:“我看到了,很疼是吧?来让军医给你好好看看。我的小狼受委屈了,都是哥哥不好,伤得不是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你的,唉,真是委屈你了!”

  俩人在这里腻歪,演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旁边诸人围观得尴尬,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一干侍卫中如魏临仙者未免心中腹诽不止:“从前你伤在那凌少卿手下,哪一次不比这次重!也没见你掉一滴眼泪。如今这乔张做致的,哎!”

  过得良久,北辰擎方慢慢凑过来,低声道:“殿下,百官都等着您呢,小狼交给我好了。”伸手把杨晔从他手里扯了过来,方才作罢。

  杨熙缓步走到那一干臣子面前,温声道:“众卿请起,事已至此,小王也不便多说。众卿且先在这京师安心呆着,暂且以从前之旧制各司其职。待得京城彻底平静下来,再议及其它。这里离小王的府邸不远,就先去小王府里的银安殿中商议一番,各位意下如何?”

  众臣子本以为他会直接占据了皇宫,但听得只是去赵王府,不免心中猜测一番,但看杨熙的脸色,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先跟着去了。

  北辰擎揽着杨晔跟在杨熙身边,杨晔还在轻声哼唧:“我伤口疼,我不能再干任何事情了,我浑身疼,我要吃饭喝水,我得好好睡一觉……”

  北辰擎低声道:“好好好,都依你。”

  待得到了赵王府,赵王府自从杨熙在凤于关起事,被封存了不短的时间。荆怀玉提前得住消息,杨熙还要在这里盘桓些日子,因此昨夜里已经被他带人上赶着收拾一番,勉强可以入住。

  杨熙带着众人去银安殿商议大事,杨晔果然寻了一间自己从前经常住的偏殿,有军医过来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有白庭壁过来伺候他宽衣解带,而后一头扎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窗外竟然天色已暗。杨晔动动酸痛的身躯,半晌后清醒过来,听得自己腹中咕噜咕噜两声,原来是饿了。他正要爬起来去觅食,一转头间看到杨熙就坐在榻边的一张椅子中,微笑地看着自己。

  杨晔慌忙起身靠在床头,道:“哥,你还有伤,坐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叫我起来?”

  杨熙笑道:“我一直在这里,怕你醒了接着闹,所以不敢叫你。”他挪过椅子来,伸手拉住了杨晔一只手:“我在等你起来吃饭。今天让人做了你喜欢的八宝鸭子和酥脆羊腿,云起和任先生在那边等着呢,等你清醒一下,咱就过去。”

  杨晔嗯一声,杨熙道:“小狼,刚才我抽空和任先生下了一盘棋。”

  杨晔笑道:“跟任先生啊,那一定是一盘很大的棋。”

  杨熙道:“是啊,任先生棋力比我高,却碍于面子不好赢了我,便问我最后平了可好。我说下棋么,不管是得胜还是落败,也得让棋盘上是个清一色才成。”

  杨晔一怔,抬头看着他:“清一色?”

  杨熙道:“我适才得住消息,我那皇兄八天前就出京师而去,走时就带了皇后皇子和杨烈等几个皇亲国戚,连大臣们也丢下不要了。据说如今他已经和我二皇兄的勤王之师汇合。我在想,我们不能给他喘息的机会,还是一鼓作气追过去好。若我等不追,他必然带兵反击,等打到这洛阳左近,一呼百应的能力,他还是有的。所以等兵马稍稍整顿,就得追过去。不然哪里来的清一色?”

  杨晔伸手一拍床:“是,非追不可!他真的找梁王去了?呵呵,我本来以为他会退守荆襄。”

  杨熙按住他的手:“荆襄的守军是由杨焘的亲信凤鸣将军带兵,他较为放心。但是梁王这边,我那二皇兄一直有病,这病……这病也好多年了,想来让他一个病人带着那么多的兵马不妥当,因此皇兄还是放心不下,得亲自去看看。”

  梁王杨照很早就去了封地山东,所以杨晔只听说他有病,具体什么病却不大清楚,正侧头思忖,杨熙接着道:“如今京师初定,城内城外的防守皆不可放松,咱大衍朝的几个大粮仓,文武百官都在这里,所以我必须留人镇守京师。长安那边我已经送信过去,岑王爷不想出关中,所以大岑郡主会带着小眉一起赶过来,不过两个女孩子,这么大个京城,总归不太好。况且大郡主已经有了身孕,丢她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因此你陪着嫂嫂可好?除了你和云起,别人我真是放心不下,云起还得领兵,所以京师这边只能是你了。”

  杨晔听他娓娓道来,心中已经隐隐觉得不对,待听他拉扯到自己身上,终于瞪大了双眼:“我?为什么是我?我不留下!我也得去追杨焘,我一定要去!不不不,哥哥,我是舍不得你,我不能和你分开,你要是把我扔在洛阳,我会担心死!等你回来,你就见不到我了。当然你见到嫂嫂就可以了,见不见我也没什么要紧。你还可以接着把杨烈作为你的亲弟弟来看待,本来他就是你的亲弟弟……”

  他越说越激愤,杨熙忙道:“再议,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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