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焘一声哼笑:“这倒有劳你了。京师若是轻易放弃,朕这脸面尽失不说,却不知几时方得回来啊!我那四弟在凤于关发兵时候,大张旗鼓地叫嚣着要清君侧,朕在这里思来想去,把谁给他清了才好?也堵堵他的嘴。”
荆怀玉一惊,慌忙抬头看看他,赔笑道:“陛下,便是把满朝文武都给他清了,也未必能打消赵王殿下起兵的念头。因此这……”看来虽然自己编排了一番胡话,但揣度杨焘的意思,貌似还打算死守京城。
他正思忖来去,却听杨焘道:“朕不走,要让人守住京师,谁再提出狩荆襄的事情,朕就把他送给赵王,让赵王清了去。”他转向荆怀玉:“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荆怀玉侧头看看外面天色,果然已近黄昏,见皇帝没有留宿他的意思,他思及自己府邸中的一摊子烂账,也无心留恋下去,便道:“如此微臣再求问陛下一事。那一日牛家堡外遭叛军围困,微臣随着卫将军,和凌少卿分开了。微臣后来才听说他受了伤,但至今未曾找到凌少卿下落,因此一直牵挂于心。所以想请问陛下,凌大人如今回京师没有?”
杨焘闻言,却慢慢沉下了脸,冷冷地道:“你们有扔下他不管那一会儿,还操心他的死活干什么?不过你既然还挂念着他,那么朕就告诉你也无妨。凌少卿的确身负重伤,挣扎着回了京师。但这番折腾下来,却伤重不治,御医们也是回天乏术,已经没了几天了。”
荆怀玉惊道:“没了?怎么微臣未曾听闻半点消息?”
杨焘拧眉看着他,语气冷凝淡漠:“他生前因在大理寺任职那许多年,又是个六亲不认的脾气,也得罪过不少朝中重臣,这些天四处都不太平,朕不想消息传出去,恐搅得他死了也不安生。此事你也莫要泄露出去,且退下吧。”
他脸色变得极不好看,眉头深锁,眼神冷冽,唇角却噙着一丝意态不明的冷笑,纵是龙章凤质仪容俊美,荆怀玉也看得心中惴惴,忙躬身道:“是是是,微臣告退。”只得退了出来。
他一路回府,这天色虽然才暗下来,街上已经见不到几个行人。原为杨熙的叛军如今已经快到了城外,京师中百姓想来知悉消息,虽然闻听赵王并不滥杀无辜,未免也有了些惶恐之意。素日的繁华渐歇,变得冷清起来。
待在自己的府邸中没滋没味儿地用过了晚饭,荆怀玉自行进了卧房。如今他也不敢召人侍寝了,才坐在一张罗汉床上喘一口气儿,那本守在门口有几个侍卫,其中一个就大喇喇地登堂入室,亲亲热热地跟他挤在了一起,将小几上的好茶拿起啜了一口,觑得四周无人,方道:“荆侍郎,你去觐见皇帝,结果如何?”
那正是易容改装做他的侍卫,随着他混进城来的杨晔。侍卫统共四个,其余三个分别是钟离针、年未、白庭壁,均都乔装打扮,此时牢牢把守在卧房外面。
荆怀玉叹道:“下官跟皇上说了赵王殿下兵马过黄河的事情,将那双龙争斗也详细地讲给了陛下听,连下官恩师编的那个歌谣,也念给他听了,但陛下并未多说什么,因此下官看不出他究竟作何想法。”
杨晔道:“赵王殿下的意思是,京师这里不想发生大的争斗,毕竟大家都姓杨,都是皇室子孙。况且宗庙社稷都在这里,真弄得血流成河,于两方都不好。你跟他说了龙打架,他素来是最信这些歪门邪说的,如今竟然不信了吗?他不打算出城投降,或者弃城而逃?”
荆怀玉道:“是的,他没有这个意思,听陛下的口气,似乎打算死守。”
杨晔冷笑:“死守?那恰恰好。赵王殿下本想着兄弟血亲,想留他一命呢。既然这么不知死活,待我趁着哥哥如今昏迷未醒,拿下城池,捉住他砍成八块喂狗。便是哥哥醒了,不知者无罪,也拿我无可奈何!如此倒是省心,可惜我白让人做了那两条龙,花恁多银子,倒是没有吓住他!”
这大逆不道的话,荆怀玉听得心惊肉跳,但想他造反都造了,胡说几句又算得什么,只得赔笑道:“怎么能说白做?如今歌谣已经散布得满京师俱是,侯爷您已经搅得京师人心惶惶。况且没这两条龙趁着风雨掩人耳目,赵王殿下的军队如何能这般轻易过了黄河?侯爷您若是心疼银子,下官这两年俸禄虽然不多,但无家室拖累,有钱也无处花去。这两条龙的钱,下官替您出了。您只管开个价出来便是!”
杨晔闻言大喜,立时笑靥如花眉目生辉起来,将手边小几轻轻叩响:“荆侍郎果然知情识趣的一个妙人儿!那么小弟这就不客气了。恰恰这一段哥哥看得严,不好好给钱了。想出去乐一乐,手头竟然紧得很。一条龙两千两银子,连带打赏舞龙水军兵士的钱都有了,不算贵吧?”
那两条龙是他托任鹳找了熟识的异人巧匠做的,花费不菲,让熟知水性的兵士操练得熟悉。而任鹳熟知天象,看出来近日有大风雨,便趁着这时机放到了水里,演了一出两龙相争,一龙遁逃的好戏。
荆怀玉见杨晔高兴,便再接再厉跟着凑趣:“不贵不贵,便宜得紧!下官这就把银子给您。”当场从内室多宝格的暗屉中取了四千两的银票出来,恭恭敬敬地奉给杨晔。杨晔不客气地纳入怀中,凑得离他又近了些,笑问道:“那么凌大人的消息,荆侍郎可曾替我打探出来?”
荆怀玉犹豫片刻,只得据实以告:“此事下官也询问了皇帝陛下。陛下言道凌少卿身负重伤,挣扎着回到洛阳,因伤重不治,几天前已经不在人世。陛下闷闷不乐,脸色极差,因此下官也不敢接着打听他究竟葬于何处了。”
然后他听到“啪”一声,声音诡异,听得他忍不住一哆嗦,却原来是杨晔将手中的茶盏捏碎了,那碎瓷片划伤了他的手,鲜血顺着指缝涌出,他也浑然不觉。
荆怀玉不免一呆,而后突然间,他臂上一紧,被杨晔狠狠地钳住了手臂,听他厉声道:“你说什么?他死了?!”
第77章
荆怀玉手臂被杨晔钳得生疼生疼,却咬牙忍着,侧头一边察言观色,一边道:“侯爷,您的手受伤了,用不用包扎一下?”
杨晔脸色惨白,只是瞪着他出神,片刻后慢慢松了手,声若飞絮游丝,轻飘飘落不到实处:“死了?死一个人竟然这么容易?”
荆怀玉忙不着痕迹地趔趄了一下身躯,离得他远了些,却见他忽然唇角一弯,阴沉沉笑了起来:“杨焘他骗人,这胡说八道的骗子。本侯爷骗人也就罢了,这厮好歹是一国之君,怎么也可以骗人?他俩瞧起来不干不净的,那凌疏若是真死了,他在宫里还能坐得四平八稳?怕不早就跳脚了!我这就去大理寺搜一搜,若是没在大理寺,必定在皇宫里,被这狗皇帝给藏起来了!”
他一边喃喃低语,一边站起身来,便想出房门去,被荆怀玉大着胆子给攥住了衣袖:“侯爷,外面已经宵禁了,盘查极严!侯爷莫要因此误了大事。此时去大理寺或者入宫,均不妥当,侯爷且压压性子!”
杨晔本知晓其中利害,适才惊惧忿怒之下,立时便要冲出去找人,此时经他一说,忽然就冷静了,勉强压下一口气,脸色端肃起来,手却止不住微微发抖。他强压心神,用荆怀玉递过来的帕子将受伤的右手裹住。荆怀玉偷窥他神色,心中却在大肆腹诽:“装得这般一往情深,原不是你素日的性子,难道这次打算来真的了?”便试探着问道:“那么侯爷打算何时发动兵马攻城?”
杨晔瞥他一眼,微笑道:“这个不劳荆侍郎操心。荆侍郎温文儒雅如神仙中人,这打打杀杀的事情,还是不要多参与好。只管安心待在您的府邸里,我会派专人保护您的安危。”
他复又缓缓坐了下来,一颗心忐忐不安载浮载沉,良久方慢慢平复了心情。想来凌疏不管是真死,还是杨焘在危言耸听,自己便是出去找,也是无济于事,所以拿下洛阳之前,决不可轻举妄动。
第二日,洛阳北的兵马和卫勐铎带领的中央禁卫军再一次交锋,北辰擎虽然伤势未愈,却威风不减,指挥着兵马步步紧逼,逼得卫勐铎一步步后退,支撑了三四天,终于支撑不住,退到洛阳城中来。
他入宫禀报皇帝后,带着属下兵马在城墙上加固防守,打算无论如何撑到援军到来。那援军却左等右等也不来,但梁王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原来梁王路上忽然犯病,给耽搁了行程,所以迟迟走不到京师。这消息听得卫勐铎暗地里咬牙骂娘,却终究无可奈何。
这一次,京师的百姓惶恐起来,再想起来那首传唱了几天的歌谣,私底下乱七八糟的议论就渐渐多了,虽然大衍朝的皇宫和外面的市井街坊有一重重雕梁画栋隔着,最后却仍是传到了杨焘的耳中去,气得他又摔了一个茶盏。气愤之余,他担心引起京师的混乱,不得不下了一个安民告示。
但如此风雨欲来的局势下,人人自危,不混乱也不合常理。因此民众多有骚动,有那怕打起仗来伤及妻小的,便也打算送了家眷出城避祸,因叛军在北面,南城门处就天天吵吵闹闹的,守城兵士和寻常百姓拉拉扯扯,争吵不休。
消息传到杨焘这里,杨焘便下旨关闭城门,没有自己的手谕,谁都不许放出城去,同时加强了京城防守,白日黑夜一队队兵士巡逻来去,但凡有身份不明的闲杂人等,直接就丢了天牢里去。
直到杨熙的大军合围上来,城中的人方才死了心,听天由命了。
这一日,杨熙的兵马在北辰擎的指挥下开始攻城,从清晨到晚上,城上城下喊杀惨呼之声不断,城上的兵士将滚石巨木不断地投掷下去,城下的云梯濠桥被砸坏不少,尸体堆了一地,北辰擎无视兵马折损严重,却只管接着攻城,坐在一架高高的望楼车上,一边指挥交战,一边关注城内形势。
这般折腾了三天,两方将士死伤无数,余下的也都有些疲乏了。恰恰十月初一这一晚,战鼓声音终于迟缓下来,细细碎碎敲了一支将军令出来,最后所有的大鼓在北辰擎的指挥下同时擂响三声,震得地皮跟着簌簌动,城里城外都听得清楚,接着他便下令收兵回营。
这三天的攻城下来,卫勐铎手下兵士也是疲惫不堪。待城外兵马撤回去,卫勐铎也下令命令兵士赶紧趁机喘一口气儿。城外静悄悄再无一丝人声,唯余满地的尸首,残破的战旗,和天上不时飞过的一群群觅食寒鸦。
杨晔在荆怀玉的府邸蜷曲了这几天,早已经急不可待,偏偏外面盘查极其严格,他生怕出了疏漏,不敢让人轻易出去。闻听这个消息,心道:“是时候了!”
恰荆怀玉正坐在他对面饮茶,杨晔便伸手叩叩桌面,不经意地问道:“这几天城外战事很急,你上朝的时候皇帝那边是什么反应?”
荆怀玉道:“侯爷,下官这几天并未上朝,缘由是陛下偶感风寒,龙体不适。侯爷天天日上三竿才起来,所以不知道。只有今天清晨,陛下叫我们几个臣子去御书房,隔着帘子吩咐我们几句话,让协助卫将军好好守城。听那声音浓重,跟以往不大一样,想来伤风还没好。”
杨晔一怔,心中隐隐地起了疑:“伤风?装的吧?这狗皇帝好生娇贵,伤个小风就不上朝了?”
荆怀玉不好作答,只得赔笑不语。杨晔却转过身子对着荆怀玉,郑重地道:“荆侍郎,今晚十月初一,没有月亮。过了子时,没人敢再出门,唯有百鬼横行。可是咱这提着脑袋造反之人,却没空信这鬼鬼神神的。北辰擎最后那三声鼓响,就是在催我动手,所以我便打算在今晚行动了。”
荆怀玉道:“侯爷需要下官干什么,只管吩咐。”
杨晔笑道:“事已至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虽然答应了投诚赵王,但我这人小肚鸡肠,生性多疑,还是对你放心不下,怕你万一再良心发现,去跟你的狗皇帝通风报讯。我在你这狗窝里忍了这许多天,连我那心肝宝贝儿的死活,都不去管了,我决不能功亏一篑!所以今晚,我要着两个侍卫看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你只要不出你的府邸,不乱说乱动,到了明天,你就是赵王殿下手中光明正大的良臣,再无回头的退路。这富贵荣华、位极人臣的日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等着你。你意下如何?”
荆怀玉起身躬身为礼,身形俊逸言语诚恳眼神温柔:“侯爷着人看顾我,是我的福气。日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请侯爷多多栽培!”
杨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真是玲珑剔透啊你,不必多礼!如此就说定了。”
当下唤过来身边三个侍卫,吩咐道:“年未和钟离留下,小白跟我换夜行衣,第一步,京师武库!”
路上早已无行人,连巡逻的兵士也变得稀少了许多。一路上处处皆是烧剩的纸灰,被寒风挟裹着旋转飞舞。
两人踏着纸灰潜行到京师武库外,白庭璧将一枚黑管弹上了天空,发出一声尖细的哨声,接着不远处同样冲天而起一只黑管,原来是魏临仙带着一直潜伏在洛阳城中的破洛军有了反应。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暗夜如漆中,身着夜行衣的人纷纷往武库这里集中了来,果然如百鬼夜行。
杨晔曾和严奉约定,将京师武库的地图及钥匙放在城南大佛寺后院的桑树上,那地图上,连何处有守卫,何处设置暗卡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因着洛阳从潼关失守便开始盘查城门处过往行人,而破洛军有近千人之众,为了顺利进城,均都未携带兵刃,扮成了寻常客商百姓混进来的。此时入了武库,便如蛟龙入海一般,在杨晔的指挥下分别实施偷袭,先夺兵刃再杀人。武库虽然重重门户装备森严,却抵挡不住杨晔有钥匙。况且守卫兵士大半被抽去守城了,本就没有多少人留下,又被攻得出其不意,不出片刻工夫,明哨暗卡被解决了个干净。
尔后杨晔下令:“各自取了强弩火箭,趁手兵刃,去城中四处放火,尽量避开和人打斗,有拦阻者就地快速正法。半个时辰后,永盛门聚集!”他回头看看武库,道:“把这武库也烧了,省得敌军逃到这里,若据守于此,反成祸患。”
魏临仙低声道:“可惜了。”
杨晔道:“杨焘喜文厌武,这些年往这上面拨银子很少,武库像样的兵刃并不多。岑王爷家大业大,咱不稀罕这些破烂。”
一群手无寸铁的良民,瞬间成了装备精良的兵士,按着杨晔的吩咐往京师的四面八方散落了开去。
京师武库突起大火,接着城中四角处接连起火,引起了一阵阵的骚动,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没多长时间,就波及全城。
卫勐铎夜半听得消息,心中咯噔一声,知晓坏了,待他慌忙赶到城门处,三步并两步上了城楼,但见洛阳城中,四处火光冲天,烟尘滚滚中一片兵刃交击和嘶呼之声,还有百姓夹杂在中间救火已经一片大乱。他微一沉吟,吩咐身边副将:“加强皇宫那边的守护,不可惊动了圣驾。另快将此事禀报皇上,说要借用宫中的衡庐营和翼轸卫平息内乱!”
那副将慌忙令人去了,此时北门外再一次喊杀震天,原来北辰擎带着兵马卷土重来,这次他用上了床弩、巨木、投石机、轒輼车等大型攻城设备,比白日里竟然还凶猛数倍。
卫勐铎一边听兵士禀报,一边放眼望去,城上城下,城里城外,处处烟火纷飞,人喊马嘶。城中敌军在这瞬间往这里逼近过来,虽然人数似乎不多,却均是身手矫捷来去如风,显见得并非寻常兵士。
但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个,那个副将跟了上来,禀报道:“将军,皇帝陛下不肯见末将,也不答应出借衡庐营和翼轸卫。末将在皇城内外趁机看了看,只有中央禁卫军守着皇宫,根本没见到衡庐营和翼轸卫的影子!”
“啪”地一声,卫勐铎一掌重重拍在城墙垛子上,拍碎了一块青砖,接着一声长叹,意态不明。
翼轸卫们没有借来,杨晔带着侍卫们来了,在刀光剑影中一路杀伐,抢上了城楼。猎猎的火光中,眉目秾艳笑容猖狂:“卫将军,本侯爷在城中盘桓这些许时日了,你竟然不招待一下么?”
卫勐铎尚未回答,杨晔已经喝道:“来人!咱们合伙群殴他!能手刃卫勐铎者,赏银一万两!”手中长枪一挺,率先攻了上去。
第78章
天色渐渐亮了。洛阳城外,北辰擎小心翼翼扶着杨熙,慢慢登上了一架望楼车,杨熙伤势未痊愈,脸色苍白,便靠在北辰擎的身上。望着这近在咫尺的洛阳城,城里城外遍地杀戮,处处烟火。杨熙唇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容,北辰擎看在眼里,柔声道:“殿下,袁将军刚才传来了捷报,他已经拿下函谷关和新安,正加紧往这边赶来,估计马上就到了。我已经和袁将军约好,他会绕道南边,攻打城南的兴教门和光政门。”
杨熙点头:“嗯,难得他在我最困顿的时候,愿意一直跟着我。他比不得你两个,回头一定要好好封赏他。”
北辰擎点头,指着永盛门城楼道:“你仔细看看,那在城墙上带着人围攻卫将军的,就是小狼。”
杨熙道:“我看见了。虽然看不清他的人,瞧那模样,狼崽子一样,应该是他。”
北辰擎微笑道:“他潜进洛阳好多天了。他去的时候说,他要让殿下一睁眼,就看到洛阳的城墙。他还说,他要把京城里面彻底打理妥当,才回来郑重迎接殿下入城。他要殿下什么心都不用操,只管等着接收洛阳即可。”
此时旭日东升,天色大亮起来,一缕缕金色的阳光洒遍这京城内外,杨熙叹道:“小狼长大了。”凝神看那城墙上挺枪跟人决战的杨晔,身形矫捷灵动,出手却凶狠干脆,枪风霍霍,纵横来去,竟似有万夫不当之勇。杨熙笑道:“你看他,从小好吃懒做的,每次练枪法,都得我逼着哄着才成。旁边还得有点心茶水伺候着,否则他连枪都不肯摸。这好容易出息了,这次千万别受伤了才好。虽然他只是我堂弟,可是我哪个胞弟又有他这么贴心?”
北辰擎道:“不会的,小狼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受伤。殿下和小狼也算是有缘,还分什么堂弟胞弟呢?”
杨熙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搓着:“是啊,我这些天昏昏沉沉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有时就回到少年那时候,看到小狼跌跌撞撞地冲着我跑过来。他那时才六七岁,吃得肉团子一样,扛在肩上沉甸甸的。他对我又一见如故,全心全意地依赖着,晚上了还赖在王府里不肯走,定要跟我挤在一起睡,你说我能不喜欢吗?都说我宠他宠得有点不像样了,哼!以后还得接着宠,谁说也没用。”
北辰擎微笑,低声咕哝道:“我可没说过。”他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城墙上道:“殿下你看,小狼他们把卫将军打伤了。你说他会不会饶了卫将军一命,逼着他投诚呢?”
杨熙道:“不,他不会给卫将军投诚的机会,卫将军也不会投诚。”
卫勐铎的中央禁卫军人数不少,先前被杨熙带着人从城池内部杀人放火地偷袭,混乱了有一阵子,此时在几个副将的指挥下渐渐都聚集归队,往永盛门这边涌了过来。
城墙上恶斗不止,城墙下人马汹涌。城上的兵士自顾不暇,无法再用弓箭阻止下面的进攻,北辰擎的副将终于带人已经冲到了城门处,正用巨木撞击城门。
杨晔眼见等不得了,提一口气,枪枪急迫,侍卫们配合得当,几面夹击下,他一枪挑飞了卫勐铎手中的刀。魏临仙趁机长刀一横,横扫过去,卫勐铎却威风不减,一声虎吼,反手抢过身后一个手下的长刀,接着跟人殊死搏斗。他浑身鲜血,威风凛凛,杨晔的枪风来势却强横霸道,一点不落下风,哪有昔日世家子弟风流倜傥的模样,分明就化成了索命的阎罗。但城楼下的中央禁卫军越来越多,杨晔手下毕竟只有不到一千人,虽个个身手不凡英勇善战,但被轮番夹击,也有些寡不敌众,渐渐地往城楼上这边退却过来。
杨晔感觉到形势有变,心中便是一阵急躁,枪法不如先前那么凌厉紧致,稍稍有些散乱起来。卫勐铎趁机便几刀狂劈,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城外的望楼车上,杨熙远远地瞧在眼里,急道:“小狼这会儿枪法不大稳妥,这小混蛋耐不住性子了。况且他们人少,卫勐铎老奸巨猾,别趁机伤了他才好!”
北辰擎微笑道:“那么让我来帮帮这小混蛋。”高声命令车下兵士道:“把望楼车往前移!”
望楼车移动并不是很方便,但主帅吩咐,自当遵从,他的几十个贴身亲兵拔起地下的绳索,手中不敢放松,余下的十几个兵士使力推车,果然将车往前推了一段距离。北辰擎看得距离够了,便吩咐停住,张弓搭箭,遥遥对准了卫勐铎。他的弓箭比一般人的大许多,可连发九箭,射程也远一倍不止,头一箭射出,正对着卫勐铎的后心。
卫勐铎正在应付杨晔和侍卫们,已经左支右绌,哪里还能防备这天外来箭?待听到风声,只得硬生生将身躯挪开一尺,那羽箭擦着他手臂过去凶险无比。接着身后嗖嗖连声,竟是连环箭接踵而至。最后两箭终于没有躲开,一中左肩,一中右腿,一个踉跄,半跪下来。他却强悍之极,立时又硬撑着站起,但这左躲右闪,手上不免乱了章法,被杨晔瞧准时机,一枪如毒龙出洞,挟着杀气凌凌,竟将卫勐铎穿胸而过。
卫勐铎一声闷哼,踉跄后退,他濒死之时,力道奇大,杨晔未来得及拔枪,被他带的跟着踉跄前进,几乎要扑在他身上。却眼前刀光一闪,原来到此地步,卫勐铎竟然还将手中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砍了过来。
两人离得近了,他实在躲避不开,只能微微趔趄身躯,那刀风擦着肩头过去,砍起了一块儿肉来,杨晔疼得一哆嗦,放声骂道:“你这老匹夫,死便死了,还来伤小爷!让老子先宰了你,再去宰你家皇帝,你君臣地下欢聚一堂,好好乐一乐去!”
卫勐铎摔落在地,口中鲜血狂喷,却嘶声冷笑道:“狂妄小儿,想弑君?做你的千秋大梦!”
杨晔见他此时还在反驳自己,更加愤怒不堪:“老匹夫,到死还犟嘴!也罢,这一万两银子,让我自己赚了吧!”一边怒骂,一边将手中枪杆子一松,夹手将他长刀夺了过来,一刀挥出,干脆利落地砍下了卫勐铎的人头。接着飞起一脚,将卫勐铎的人头踢了起来。
那人头化成一道弧线,远远地飞出,落在了城中混乱的人群里。听杨晔在城楼上高声喝道:“中央禁卫军听了,这是你家卫将军的人头!赶快放下手中的兵刃,便饶你们不死!否则一个下场!”
人头落地处,众兵士呼啦啦退开,看得卫勐铎的人头在地上滚得几滚,这千军万马忽然沉寂了下来,有瞬间的鸦雀无声,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永盛门被巨木撞开,兵士如潮水,涌了进来。
杨晔乌发散乱,上沾染遍淋淋沥沥的鲜血,还在城楼上高声叫嚣:“投不投降?投不投降?不投降统统杀了,一个不留!”
魏临仙低声道:“侯爷,你冷静点。便是投降,也得给人家一点思忖的时间。”
杨晔道:“老子不等!老子从去年等到今天,没法儿再等了!不投降是吧,杀进去!”
随着他的呼喝,手下的兵马如狼似虎,扑入了洛阳城。
这一番杀戮直持续到近午时,方稍稍有些停息。中央禁卫军群龙无首,被他尽情地扫荡一番,纷纷往南门那边退了下去,适逢袁藕明的兵马跟着被城中兵士里应外合放进城来。袁藕明原就出身中央禁卫军,又生性沉稳,比杨晔的耐性要好很多,跟他们周旋了一阵子,终于将这些败兵安抚下来。
他在乱纷纷的人马中打听淮南侯到了何处,听得知晓消息的人说,杨晔已经带着人闯到了皇宫左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