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梅同疏 第39章

  杨烈不甘示弱,跟着一拍案:“这饭怎么吃?猪食一样怎么吃?皇兄,那没有出京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如今可是被供养的好好的,在洛阳接着享福呢!唯有臣弟忠心耿耿地跟着你逃到这里,也算不容易。金陵我是决不去的,您要去,便带着二皇兄他们去吧,我去扬州!”

  杨焘手微微发抖,指着他道:“你……你打算欺君罔上不成?”杨烈梗着脖子冷笑,不防眼前一个碗飞过来,擦着眉角过去,他吓了一大跳,原来是杨焘终于忍耐不住,发怒用碗砸人。杨烈正欲开口反击,却听得“呼啦”一声,竟是杨照也不甘寂寞,趁机犯了病,伸手掀翻了桌子,跳起来拍手大笑道:“打起来了!嘿嘿,打起来了!”

  然后突然间,杨烈颈项中一凉,一柄长剑架了上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低喝道:“不得对陛下无礼!”

  这持剑之人形如鬼魅,忽然现身出来,杨烈被惊得目瞪口呆,接着被那剑侵染得通体冰凉,他抖抖索索地道:“冷……冷……舀开……”杨照也呆呆地看过来,跟着起哄:“杀人了,杀人了!”

  凌疏冷冷地斜觑杨烈,并不说话。杨烈从前没有见过他,不认得他,便以为凌疏只是一个普通的侍卫。只觉得此人眼光犀利,似欲将自己抽筋剥皮一般,只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皇兄,皇兄救我!”

  杨焘看着凌疏高挑瘦削的背影,末了一声长叹:“算了,放开他吧,他跟着朕,这一阵子果然是受苦了!”

  凌疏便依言收剑,自行退过一边去。杨烈一得住自由,却忽然指着凌疏放声大哭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把剑架在本王的脖子上!我四个侍妾死了两个走了一个,还有一个一直生病,眼看着也要死了!我这过得什么日子!你这杀千刀的奴才,等到了扬州,本王饶不了你!”

  

  第83章

  

  杨烈这般泼哭泼闹,正丢人现眼的当口,忽然眼前一道剑光劈面而来,同时夹杂着杨焘的惊呼声:“住手!”杨烈虽然武功不行,反应却也算快,腿一软就出溜到了地下,不过还是慢了一点,只觉得头顶生凉,竟是头发连着发冠被凌疏一剑斩了去。

  幸而凌疏听到了杨焘的叫声,总算收手快,没有伤了他,待见他在地下软成一堆,涕泪交流,便冷哼一声,闪身出帐而去。

  杨焘见凌疏脸色不虞,没心思再应付杨烈和杨照了,慌忙撵出去,一直贴身伺候他的何庆春连忙也跟了出去。杨焘反身冲他摆摆手,让他自行回营帐中。

  这边厢却已经见不到凌疏的影子。此时天色黑暗,他绕到帐后,低声唤道:“远梅,远梅出来!”依然不见凌疏现身。杨焘有些急了,喃喃地道:“这次真生气了,远梅!”

  终于听到凌疏在不远处的树后嗯了一声,杨焘赶过去,见他慢吞吞从树后转出来,皇帝陛下看看他冰冻三尺的脸色,解释道:“这一路走来不容易,你就别跟老六计较了,不要搭理他便是。”

  凌疏道:“陛下何必对他忍气吞声?他对您如此无礼,难道不该杀?”

  杨焘道:“此事另有缘由。此地距金陵已经不远,金陵都尉君文喆出身金陵望族,他的表妹是吴王妃,而且据说君文喆这一辈,只有这么一个表妹,当年老六娶王妃,君文喆亲自从金陵送亲到京城,想来很看重妹妹。偏生老六这个孽障,他逃出来时竟然把王妃扔在了洛阳,却把那乱七八糟的侍妾带了好几个。朕让他跟着去金陵,看来他是不敢面对表兄,所以推脱不去。但金陵地势险要,强过扬州百倍。所以吴王暂且杀不得,省得惹怒了君文喆,导致节外生枝。”

  凌疏看看他紧蹙的眉头,低声道:“如此说来,吴王必定不肯去金陵。”

  杨焘道:“那由不得他。等到了金陵,且让这孽障自己想法子和他表兄托词便是,我等不用管那么多。”

  这一晚,到了后半夜,后方探子加急来报,杨熙的兵马又快要追上来了,荣正甫只得命令匆匆拔营,接着往滁州方向逃离。滁州为金陵在江北的门户,因此君文喆专程派了副都尉林继瑶,镇守滁州。

  待杨焘仓皇退至此,林继瑶得住禀报,派先头兵马将皇帝迎入城来,还没有喘过一口气,杨熙又带着大军围了过来。虽然城中人马和城外兵马数量相差甚远,况滁州与繁华富丽的金陵毗邻,兵士皆为吴人。吴人狡诈精明,身量体力和北辰擎所带兵士差别却很大。但林继瑶反应很快,一边往金陵君文喆那里传邸报,一边准备滚石巨木,防备着杨熙攻打城池。

  第二日,杨熙派遣兵马开始攻城。接连攻打了三天,林继瑶死守城池,城上城下伤亡无数,却依旧相持不下。同时金陵都尉君文喆接到了邸报,整顿兵马,便打算往滁州这边发兵支援林继瑶。

  消息传到杨熙这里,君文喆手下水军居多,滁州和金陵之间水路纵横,极其适合水军作战。若是金陵的水军过来前后夹击,形势便不可预料。杨熙恰正和任鹳、北辰擎在一处,手中舀着那份邸报,问道:“先生以为如何?”

  任鹳道:“老夫当日编那歌谣,虽然胡诌居多,但想来当今陛下已经相信了,因此往这东南方退却。江东之地,为天下四角之一,若能占据,便可偏安一隅。如今这形势,要看赵王殿下的气度了。”

  杨熙闻言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一张大羊皮地图前,凝神看了片刻,低声笑道:“非是我气度不够,皇兄如今是天子,我还挂着个反贼的名号。事已至此,便是我想让皇兄偏安一隅,他来日东山再起,又岂有我杨熙的葬身之地?”

  他伸手,在地图上轻轻一切,恰切在长江一线上,沉声道:“皇兄不必过江了,金陵他绝不能去。”回头转向北辰擎:“云起,袁藕明将军如今行军到哪里?”

  北辰擎道:“当涂。当涂是金陵的西门户,君文喆同样看守得很紧,一时半刻攻不下来。”

  杨熙道:“我们的兵马对付南边的水军,可是不擅长,还是不要硬碰硬了吧。你这边加紧攻城,一边加大兵马数量争取截断金陵和滁州的通道。另你去把小狼找来,我有急事要他办。他这一阵子躲来躲去的,究竟在干什么?”

  杨晔最后被北辰擎强行揪到了杨熙面前,不情不愿的道:“哥找我干什么?若是还让我回洛阳,我可是不去!”

  杨熙歪头看着他,片刻后微微一笑,道:“不让你回去,但是有件大事儿,须得你去做。君文喆镇守金陵,水军众多,他又是天下闻名的江南才子,我不想跟他兵戈相见。所以我这里已经让人回洛阳悄悄接吴王妃过来,你等接住了吴王妃,劝得她同意后,陪她去金陵走一趟,若能说动君文喆,不接纳皇兄过江最好。”

  杨晔道:“那还得看六皇嫂是什么意思。若她不同意去做说客,我们岂不是白搭了功夫?”

  杨熙道:“等你接住了吴王妃,便如此试探一番,她若是还念着和六弟的夫妻之情,我们便承诺她,保证让她夫妻有团聚之日。她若是怨恨六弟把她丢在洛阳自行逃走,想绝了这夫妻之情,那么事成之后,着落在我身上为她另觅良人,大衍皇朝的百官将相由得她挑选。”

  杨晔随着他的话瞪大了双眼,呆呆地看着杨熙。杨熙一笑,伸手抚上他的双肩:“你放心,吴王妃出身金陵世家,是个温良贤德的女子。你的名声这么差,她不会选你的。”他微一沉吟,缓缓地道:“我猜测,虽然六弟荒唐得不可思议,吴王妃还是会选择留下六弟,夫妻破镜重圆。所以六弟的命,还得小心点给他留着,以后你须得跟他和睦共处。”

  杨晔皱眉道:“哥,我小时候杨烈他打过我!我才不要饶他一命,我很想杀了他!你要留那是你的事儿,让我去跟他拉扯,这活儿我干不来!”

  他言罢转身就要出去,被杨熙一把扯过,按在桌边坐下:“小狼,你又忘了我在潼关城楼上跟你说过的话了?况且你后来不是也打掉了他一颗牙吗?就算是扯平了吧。而且我这一场仗打下来,若是兄弟姊妹一个不剩,恐怕也不好。你且稍安爀躁,好好想想这个道理。我这么多天见不到你,你就不怕哥哥想你?别出去乱跑了,我让人做了好吃的东西呢,待会儿就给你送来,晚上跟着哥哥睡,咱俩好好说说话。”

  他温言劝慰,杨晔哪有不从的道理,最后只得答应下来。

  但洛阳到滁州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颇费时日,吴王妃一时片刻到不了滁州。这边北辰擎攻打滁州甚急,逼得林继瑶夜以继日地在城头上抵挡,疲惫不堪。杨焘缩在城中,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未免惊慌失措,度日如年。

  滁州和金陵之间,水路甚多,那边君文喆已经发兵,以水军为主,跨过长江而来。南人擅长水战,北辰擎擅长野战,天时地利对杨熙一方如此不恰当,也只得派兵迎上去,结果迎头便吃了一个败仗,折损几千兵马,北辰擎只得且战且退,先守住大营再说。这边攻城自然就缓了下来。

  杨熙不想跟君文喆的兵马硬碰硬,待见对方气势汹汹,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他在营中团团转了几圈,问身边的杨晔:“吴王妃还得几天能到?”

  杨晔好整以暇地弹去茶水中的一只小飞虫,道:“如今走到阜阳地段。她受不得颠簸,想来还得**天才能到滁州。女人家么,天天涂脂抹粉穿衣裹脚,磨磨蹭蹭也是正常的。”

  杨熙横他一眼,皱眉沉吟,片刻后道:“等她到了滁州,你还得随着她去金陵,估计还得五六天折腾,如今我最担心的是,君文喆跟林继瑶兵马汇合,抛弃滁州而去,把皇兄和六弟接到金陵,那就龙归大海,麻烦得多了。所以如何才能拖延过这十几天功夫?”

  任鹳坐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两人微笑,此时摇了摇手中那把权充道具的破蒲扇,笑道:“据说滁州城中有消息传出,皇帝陛下如今困顿不堪,日夜煎熬着,殿下何不趁此机会发帖邀请他当面一谈?可以暂时告诉他,划江而治,尔后等和君文喆将军扯上关系,再论别的不迟。”

  杨熙眼睛一亮,道:“先生好计策。就是不知皇兄有没有这个胆量和小王会面。这样等下去不好,姑且一试。”

  他立时亲笔写了一封长信给杨焘:“弟自凤于关起兵,与皇兄争锋至今,两载有余。非弟冒犯天威,实为弟尝存朝不保夕之念,心有戚戚焉。今战火蔓延处,兵士折损无数,百姓遭池鱼之殃,未存休养生息之念,唯有回避战乱之心。弟扪心自问处,深自悔悟,至夜不能寐。况时气险恶,旧疾发作,思及旧日之情,悲不能抑。皇兄若信小弟之语,弟叩请皇兄移驾滁州城南琅琊山香泉寺,弟愿与兄促膝长谈,平分天下,划江而治。另久不见二皇兄和六弟,若皇兄移驾前来,请一并带上,以慰小弟思念之情。可否,盼答。

  尔后让使者送入了滁州城,交到了杨焘手中。

  杨焘接住那封信,将使者打发走后,翻来覆去看了良久。他身边无有可商量之人,最终只得还是把凌疏传唤来,却把伺候的人都撵了出去,将那信给凌疏看了,道:“远梅以为如何?会不会有诈?”

  这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杨焘的头发又白了不少,凌疏看看他的斑白的鬓角和眼角的细纹,沉吟良久,郑重地道:“陛下,赵王请您去和谈,必定没有好心。不过天下的形势到如此地步,想彻底反击,重新夺回江山,想来遥不可及,所以要看陛下的意思了。陛下若是愿意和他划江而治,也不用去和他会晤,及早想法子突围,只要过了长江,便好办许多。若是……若是……”

  他忽然顿住不言,沉默下去,杨焘道:“你说,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不管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

  凌疏道:“那么我便直言,陛下请爀怪我。赵王殿下野心勃勃,便是划江而治,也未必是他最终的意愿,他不要了您的性命,他会寝食难安。陛下若是想得开些,便狠心放弃了这江山吧,属下护着您和您的皇后皇子远走天涯,从此远离这战乱和纷争,混迹于芸芸众生之中,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杨焘闻言,立时变了脸色,锐声道:“你说什么?你让朕放弃了这江山?凭什么?朕凭什么要放弃!明明这天下是朕的,如今这般拱手让人,我便是死了,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远梅!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你是杨晔那小畜生派来做说客的么?我白养你这么大,你竟然……你竟然……你给我跪下!”

  

  第84章

  

  凌疏并不理会他的气急攻心胡言乱语,依言跪下,深深叩头:“陛下,臣是为您好,断无一点背离之心!”

  杨焘含怒不语,窗外的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吹起他鬓边散乱的白发,秋风微凉,他慢慢冷静下来,回头看看凌疏,低声道:“你还是起来吧,是朕不对,说过不怪你的,这一急又忘了。你着人去传林继瑶将军和荣正甫将军,让他们着手准备,将琅琊山上的兵马及去路等安排好,朕要和赵王见一面,且看他有何话说。”

  凌疏站起身来,见杨焘执意如此,他便不再多说。正准备去找荣正甫和林继瑶,杨焘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琅琊山你就不用去了,让翼轸卫跟着朕便是。”

  凌疏闻言立时回身:“陛下,翼轸卫一直由我带着,至此要紧时刻,我不去怎么能行?如此若是突生变故,陛下的安危谁来守护?”

  杨焘一声轻叹,忧心忡忡:“那么你须得把斗笠戴好,混在翼轸卫里,别让人发现了你的踪迹才成。”

  此次会晤吉凶难测,前路迷惘,但杨焘落魄到如此地步,只觉得苦不堪言,也只得试一试了。便也派使者走了杨熙的大营一趟,商定日期,定于八日后九月十五这天,琅琊山上香泉寺相会。届时双方兵马分驻上山道路两侧,双方同时派人提前清除寺中闲杂人等,上山时各带侍卫不得超过一百名,所带之臣子提前确定名录,不得有替换隐瞒。另约定山上不管和谈如何结果,任何人均不得动刀枪,有争执就下山战场上见。

  江南气候宜人,已经深秋时分,琅琊山依旧满山苍翠,路边的菊花却恰恰都开了,一阵阵清香在山间飘散开来,沁人心脾。

  杨熙自四年前拜别皇兄去了凤于关,直到今日方才再次会面。香泉寺中无梁殿前,杨熙着深紫色亲王服侍,恭恭敬敬躬身一礼,摆手道:“皇兄请。”他身后的杨晔、北辰擎及魏临仙等人跟着躬身行礼,竟不再下拜行朝见天子之礼。

  杨焘并不回应,淡淡地瞥他一眼,衣袖微拂,率先进了无梁殿。他身后的荣正甫、杨烈及何庆春等人带着一干侍卫慌忙跟上,大批的翼轸卫却仍旧留在殿外。杨熙见状,便也只带了聊聊数个侍卫进殿。

  待进得殿来,双方分两侧落座,茶水等物俱是双方自备,杨熙便举杯以茶代酒,道:“皇兄再请。”

  杨焘端起茶杯略略沾唇,尔后放下了。杨熙微笑看着,片刻后问道:“皇兄别来安好?今日为何只见六弟跟着,二皇兄却不见前来?”

  杨焘道:“他的疯病尚且没有好。四弟如今身份尊贵,不比从前。若带他来,不合发作起来,恐惊了四弟的驾,朕担当不起。”

  杨熙微微一笑,接着道:“小弟奉给皇兄的信,皇兄想必看过了,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杨焘沉默良久,冷冷地道:“事已至此,便按四弟的意思办吧。只不知这划江而治,是如何划法?愚兄鲁钝,还望四弟明示。”

  杨熙一摆手,他身后的白庭璧献上了大大的羊皮地图,放到杨焘的面前,中间一条红线画得分明。杨熙解释道:“所谓划江而治,便是以长江为界,皇兄据江南,小弟据江北。至于边界线,小弟会着人仔细丈量长江江面,在江心位置打下明显标识,两方来往战船不可轻易触及边线以免伤了我兄弟之情。至于江南江北的商船贸易来往,且须皇兄和小弟仔细商量斟酌一番了。”

  他一本正经道来,杨焘终于忍耐不住,抬头看着他道:“你……这所谓的划江而治,难道连长江也要一分为二?”

  杨熙道:“那是自然,这般才显得公平,才不辱没了皇兄,小弟也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杨焘半天说不出话。江东江南一带,完全依靠水军守护边界,若是长江上连水军都不能自由往来,只能沿着半边江盘桓,却大大消弱了战斗力,有诸多不便之处。他沉吟片刻,方才抬眼看着杨熙,道:“四弟,你欺人太甚。”

  杨熙忙道:“小弟何处冒犯了皇兄,皇兄不妨明言,弟定当悔改。”

  杨焘沉下一口气,淡淡地道:“不必了,接下来且说说来往商船和各处通商口岸如何通行吧。”

  杨熙道:“是。”转头吩咐白庭璧做好准备,将内容详细记下来,以备双方最后查阅签署。

  这边杨焘和杨熙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往,那边杨晔只管把眼光在杨焘身后的何庆春身上滴溜溜地转,一门心思想找机会问他几句话。何庆春初始并不在意,后来察觉了他的眼光,未免惶恐不安起来,不知道自己这个老太监,有什么值得他注目的地方。

  这边眉来眼去频繁,那边杨熙和杨焘依旧没有谈妥当。杨焘是满心要达成和谈,以其有个退步之所,来日方能东山再起。杨熙便配合着他,煞有介事地条条款款道来,眼看得近午时了,杨熙便道:“皇兄用不用歇息片刻,余下这些微小事儿,午后再谈不迟。”

  杨焘也觉得疲乏,便道:“也好。”做个手势,何庆春明白他是要更衣,便慌忙伺候着将他扶了起来,侍卫们在前面带路,荣正甫不声不响地跟在杨焘身后,唯有杨烈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懒得动弹。杨熙见状,侧头对杨晔使个眼色,低声道:“你出去拦住皇帝,拖延一刻是一刻。只是切不可无礼,违了约定。”

  杨晔会意,起身跟出去,他的两个贴身侍卫年未和钟离针在殿外,见他出来,便迎上来,道:“侯爷有何吩咐?”

  杨晔并不言语,只管把眼光来回梭巡。无梁殿门外是一个大大的青石平台,平台外青山如画,蔚然深秀,浓绿色的山风一阵陈地掠过,刮得人衣衫猎猎飞舞。殿前左侧是自己带来的侍卫,右侧是杨焘带来的翼轸卫,均都身着黑衣,头戴乌笠,斗笠上垂下了黑纱,遮住面庞,一个个默不作神森然而立,仿佛泥塑木雕一般。

  他扫了一眼四周,并无异样,便道:“侯爷我也要去更衣。”带着钟离针和年未往更衣房那边走。

  更衣房离得无梁殿并不远,不过几十步距离。待他走到更衣房前,却见何庆春提前出来了,留了两个小太监在里面伺候杨焘。这分明是天赐良机,杨晔顿时喜出望外,慌忙隔着一干侍卫招呼道:“何总管,数年未见,你老人家别来安好?”

  何庆春微笑点头,却不欲和他多言,杨晔只管厚着脸皮凑到他身前,道:“何总管,晚辈想跟您打听些事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何庆春道:“老奴随着陛下前来,还要伺候陛下,恐无法和侯爷多言,侯爷见谅。”一边说,一边就想退到众侍卫身后去。

  杨晔忙道:“晚辈不难为总管,只不过随便问几句话。上山之前我们双方有约定的,山上决不动刀枪,总管怕什么?”快手快脚地挽住了他的衣袖,便往这边拉扯。何庆春看看身边的侍卫,却见已经被钟离针和年未不着痕迹地给隔了开,只得跟着他走了几步,低声道:“侯爷要问什么就快些,老奴还要伺候陛下。”

  杨晔赔笑道:“也不问什么,就是问一问去年这时候,据说是总管护送大理寺的凌少卿出了京城,最后凌少卿到哪里去了?”

  何庆春微微一怔,抬眼看看他,叹道:“凌少卿在宫中便伤重不治,老奴不过是送他的灵柩出京,在北邙上找个地方下葬而已。因他生前有些仇家,因此陛下交代不可泄露他下葬之处,所以此事有些偷偷摸摸的,并非老奴刻意隐瞒。”

  杨晔抓着他的袖子并未放,这时蓦然攥紧了,哑声道:“连你也这么说,你是在糊弄我吧,老总管?不对,我总觉得他没死,你一定在骗我!”

  何庆春道:“侯爷说他未死,何以见得?”

  杨晔道:“告诉你也无妨。你们从怀远撤离以后,事后我军将士清点尸体,有些尸体上结了薄薄的白霜,别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儿,我却瞧得出来,那是被枕冰剑所伤。若不是他,莫非是你家皇帝将枕冰剑又赏了别人?可是你家皇帝虽然可恶,但这枕冰剑断断不会再给人了,他若真死了,必定会随着他下葬,所以说,你在骗我。”

  何庆春苦起了脸,叹道:“侯爷说那剑什么的老奴不懂,不过凌少卿他是真的死了,佛门圣地,菩萨看着呢,老奴不敢对侯爷打诳语,侯爷且放了老奴吧!”

  杨晔哪管他什么菩萨天王的,一把抓起他胸前的衣服提了起来,怒道:“你胡说,他没有死!”待见何庆春满脸惊恐之色,他悔悟过来,慌忙又放轻了力道,温声道:“老总管,两年未见,我还真是有点思念你。你想过我不曾?”

  何庆春见他纠缠不休,待杨焘出来看见了不好,便悄悄往无梁殿前的翼轸卫那里看了一眼,忽然放大了声音道:“侯爷,老奴不过是个太监,况且年纪也大了,实在是……侯爷风流一世,这么抓着老奴,可是有些不妥当。侯爷若是好这一口,老奴那里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小内侍,待会儿给侯爷瞧瞧……”

  这老太监也是在大衍的皇宫中待了几十年,给人难堪很有一套功夫,杨晔压根儿不在乎他的讽刺调侃之意,却捕捉到了他游移的眼光,心中一动,眼角的余光扫向那边的翼轸卫,见那群活死人竟然有了些人气,纷纷往这边看了来。

  他快速思忖一番,忽然有了些许希冀,说不得只能姑且一试了,便突然沉下脸来,厉声道:“你这话是说我么?老总管,你的胆量不小,却不知这颗人头在脖子上是否生得牢靠,且待让侯爷我试上一试。”言罢伸手便抽出了钟离针腰间的佩刀,干脆利落地架到了何庆春的颈项中。

  何庆春大惊失色:“侯爷,上山之前有约定,山上不能动刀枪,你这般拿刀架着老奴,在天下人面前可是大失了信义!”

  杨晔冷笑道:“天下人算个鸟!本侯爷我从来就没有讲过什么信义!你敢不告诉我凌少卿的下落,我杀你便杀了,我哥哥也是断断舍不得拿我去抵命,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的。倒是你的皇帝陛下,嘿嘿,你惹得侯爷兴起,连他一块儿杀了,也不算什么!”

  何庆春被他逼得背靠着青石栏杆,身后是万丈深涧,眼前是闪闪钢刀,一时间魂飞魄散,颤声道:“侯爷,求你放开了老奴吧,老奴真的无法告知侯爷什么!”

  杨晔闻言手上微一用力,何庆春的颈项中顿时多了一条红线,那血珠子便跟着渗了几滴出来。便在此时,那边翼轸卫中有人一声低喝,几个翼轸卫形如鬼魅般闪了过来,带头那人沉声道:“淮南侯请放开何总管!”

  他们这么一动身,杨晔属下的侍卫们跟着便抢了过来,挡在杨晔身前,两方顿时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架势。杨晔并不放人,反倒扯着何庆春往无梁殿前的翼轸卫靠近了几步,随手将何庆春甩在地下,冷声道:“你们跟着你们那个倒霉皇帝,已经落魄至此,你这老家伙还敢跟我嘴硬!真当我不敢杀你么!”言罢一刀就砍了下去。

  这一刀果然是刀光霍霍,杀气凛凛,然后突然间,一柄剑连着剑鞘伸了过来,挡住了杨晔的手中之刀,反挑而上,接着那带鞘剑顺势斜劈而来,点向他的手腕,轻灵迅捷,身随剑走,翩跹若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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