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这一瞬间,杨晔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顺着他的剑势便抛了刀,胸前门户大开,只等着他一剑刺来,那人却反手收剑,一把提起地下的何庆春,搡到了自己的身后去。
杨晔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那人,那正是最初发声低喝,让翼轸卫去救人之人。
他对着那人慢慢摊开了双手,微笑道:“其实我就是吓吓他,好引你出手。他带着重伤的你出京城,必定悉心照顾了你一路。看你的面子,我也不能杀他。”隔着斗笠上垂下来的黑纱,杨晔看不清他的脸,眼光贪恋地在他身上游移,这高挑匀称的身躯曾被他抱在怀中轻怜密爱过,一分分一寸寸地抚摸过,如今清减了许多,却依旧是那么熟悉。
那人后退了几步,只是一声不响。杨晔不敢错开眼珠,恍惚间竟有一个错觉,这些翼轸卫们穿着一模一样,均都少言寡语,自己若是容得这人退却到人堆里去,会不会再也认不出来他。他念头还没有转完,行动却比心思快得多,人已经冲了上去,关键时刻人的潜能会爆发,这身法竟快到了不可思议,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搂住了那人的腰。
那人正是凌疏,骤不及防间,随着他的来势踉跄后退,后腰重重地撞在身后的青石栏杆上,一声闷哼,低声喝道:“放开,不然杀了你!”
杨晔将脸枕上了他的肩头,一时间欣喜无限,忍不住笑道:“你杀吧,我等着呢,我等了你一年了。”他语带哽咽,凌疏顿时僵住不动,杨晔感受到了他的僵硬,便接着道:“还在恨我,因为那一箭吗?伤口好了没有?其实那一箭……那一箭……好吧,就算是我射的。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不该射你一箭?现在你可以还给我,我决不反抗!”摸索着伸手去抓他手,被凌疏一把甩开,冷声道:“你放开!”
杨晔自然是不会放的,却突然间感受到周遭诡异的静寂,他顿了一顿,缓缓抬起头来,见不远处,杨焘竟然从更衣房中出来了,在五六丈开外怔怔地看着这边。
杨晔唇角一弯,对着杨焘笑了一笑:“抱歉,一时忘情了。”复又转头,柔情款款地看着凌疏:“好长时间不知道你的下落,我都要担心死了。没事儿带着这劳什子干什么,让我好好看你一眼。”伸手便揭去了他头顶的斗笠。
凌疏骤然被他揭了斗笠,惊怒之下,眼睛睁得极大瞪着他,眼中怒火熊熊,却不知何故竟然忘了甩开他,只是反反复复地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身边诸人因着杨焘在这里,均都不知如何是好,便默然围观。杨焘看看两人相拥的姿态,脸色乍红乍白,眼光狠狠地剐到凌疏身上,便带了冷厉之色,几步抢过来,冲着凌疏厉声道:“你跟他拉拉扯扯干什么?还不放开!怪不得这纨绔子弟总是来纠缠你,朕倒不知道,原来你如此轻浮下贱!靠在这禽兽怀中很舒服么?不舍得出来了?!”
随着他的厉喝之声,翼轸卫呼啦围上来几个,刀剑齐出,对准了杨晔,杨晔并不畏惧,冷笑道:“说好了山上不许动刀枪,你们真敢杀我?”
凌疏侧头看一眼杨焘,脸色瞬间转得苍白,接着全身跟着战栗起来,低声道:“放开!”语气中竟带了些哀求的味道。
杨晔唇角噙着一丝决绝的笑容,眼中尽是执拗之色:“不放!”
杨焘看在眼里,怒极反笑:“这便是四弟带来的好人么?朕倒是想守着这约定,可尔等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却叫什么事情?”
随着他讥诮之言,杨晔肩上一紧,已经被听到动静赶出来的杨熙扯住了衣服,杨熙身后还跟着战战兢兢的杨烈及北辰擎等人。接着听杨熙沉声道:“小狼过来!”手上用力,便要将他从凌疏身上扯离。杨晔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杨熙伸手来扯他,旁边还跟着北辰擎,他也不得不给几分面子,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了手,被杨熙和北辰擎一左一右给拉得远远地,眼光却依旧在凌疏身上梭巡不去。
两人这么一分开,几个翼轸卫立时飞快地横在了二人中间。凌疏一声不响地背转身去,望着石栏外巍巍青山,不再看杨晔,仿佛刚才那一切,不过是个意外,与他并无干连。
但此事似乎并没有完,他听到杨焘喝道:“你跪下!”他心中正恰恰一片混乱,却也恍惚知道杨焘是在命令自己,便依言靠着栏杆跪下。
杨焘看着他的背影,眼角的余光扫到杨晔身上,见那厮还在往这边殷殷期盼,这一腔怒气便在胸臆间迅速膨胀壮大起来,急于找个发泄的地方。待看到一个翼轸卫腰间缠了一根软鞭,咬牙冲着那人招招手,道:“过来用刑!打这不知廉耻的东西!”
那人得住命令,便俯身道:“是。”解下软鞭,劈头盖脸地向着凌疏打了过去,翼轸卫个个武功超群,手劲儿自然不小,不过几鞭子下去,便打得凌疏背上衣衫破烂。他却已经麻木了,也觉不到疼,只是被强劲的鞭风扫得跪也跪不端正,只得伸手扶住身前的石栏,勉强挺了挺身躯,好方便行刑之人接着打。
噼噼啪啪的鞭声中,众人噤若寒蝉。杨焘并不看周围,只是盯着凌疏的背影,冷声道:“凌疏,你从小到大跟着朕,朕可是轻易不舍得惩罚你,知道今天为何要打你么?打得便是你的不自重,你跟些乱七八糟的人拉拉扯扯,白白玷污自己的身份,谁不知道你是跟着我长大的,你丢的不仅是你自己的脸,还丢了我的脸!说,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凌疏背上的血迹慢慢洇了出来,脸色苍白,头发散乱,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却抓着栏杆只是一动不动,也不回答他的问话。杨焘见他似乎扎足了挨打的架势,竟无一丝半点讨饶求恳之意,一时间急怒攻心,一叠声喝道:“说啊,你还敢不敢了?”
凌疏依旧沉默不语,慢慢抬眼,透过石栏杆的缝隙看着外面苍翠欲滴的深涧。如果此时他站得起来,也许这一刻他就跳下去了,可是作为一个拥有天煞孤星命运的人,从小到大克死了这么多的人,能活到今天,的确不容易。所以死的念头在他心中转瞬即逝,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他咬住了下唇,决定挨下去,活下去。
他不肯求饶,不肯叫痛,也无视杨焘给他的台阶,却正是他的倔强,激发了杨焘更大的怒气,厉声道:“不许停,打死拉倒!朕虽然被人欺凌,落魄至此,一副棺木钱,也还给他出得起!”
远远地看着这一切的杨晔急了,也愤怒了,却被杨熙强行扳转了身躯,在他耳边低声道:“小狼,人家打的是自己的臣子,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你要明白!”
杨晔明白了,垂下睫毛,心痛如绞。显然杨焘这是打给自己看的,凌疏是杨焘的臣子,已经卖身帝王家,杨焘便是杀了他,自己也没有置喙的份儿。他看不下去,忽然推开身边的杨熙,反身冲入无梁殿中。
最终,何庆春挺身挡在凌疏身前,替凌疏挨了一鞭。不过一鞭子,老家伙就哼哼唧唧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杨焘趁机找到了台阶,方才命人住了手,令一个身材高大的翼轸卫背了已经伏在栏杆上昏迷过去的凌疏,下山去了。
这边杨焘和杨熙将和约各拿一份儿,一拍两散,分道扬镳。约定明日派手下官员依旧香泉寺中见,再细细商议各种零碎事宜。临走前杨烈犹犹豫豫地看了杨熙一眼,杨熙趁人不备对他点点头,令他放心离开。
杨晔忍耐不住,又撵了出来,怔怔地看着一行人迤逦而去的背影,心中恨得咬牙:“你打他成这个样子,还留着他干什么?为什么不扔了?扔了老子立马去捡回来,便是破烂也捡了,老子认了!”
三日后,吴王妃到达滁州,一见到杨熙便拜倒在地,泪如雨下:“还请四皇兄做主,让我夫妻有生之年能够团聚。弟妇这里先行谢过了!”言罢重重叩头。
杨晔这几天正生闷气,见这女子涕泪交流的模样,没有激发他的同情心,倒惹起一腔怨愤来,在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六皇嫂,吴王如此待你,你还要接着跟他一个锅里搅下去吗?你用不用选个更好的?比如我们云起就不错……”北辰擎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一边去。
吴王妃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急急地道:“侯爷说哪里话来?古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女子嫁后从夫,夫君尚且在世,又没有休书给我,如何可以再觅良人?岂不被天下人耻笑了去?况且夫君还年轻,纵使荒唐一些,大衍皇朝的世家子弟,又有哪个不荒唐的?我却只等着他浪子回头的那一天。”言罢抬眼看看杨晔,心道你不比他更荒唐,也没见这位四皇兄扔了你不要。
这位良家女子振振有词,杨晔竟是答不上话来,唯有啧啧连声。
杨熙嫌他言出无状,侧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回转身对着吴王妃,立时又变得春风满面:“弟妹请起,都是自家人,你行如此大礼,愚兄受不起。弟妹放心,我这就让淮南侯陪着你去金陵走一趟,只要你跟令表兄约定,且勿管我这边翻天覆地,只让君将军在金陵隔岸观火即可,愚兄这边自当设法救得六弟出来,令你夫妻团聚。”
杨晔陪着吴王妃悄悄坐船走水路去了金陵,去见那个久闻大名不得见的金陵都尉君文喆。这边厢杨熙问北辰擎道:“能不能想法子把六弟从滁州弄出来?答应了六弟妹的事情决不能食言。”
北辰擎好生作难,半晌方道:“城里城外围得铁桶一样,想混进滁州可是比登天还难。”
杨熙以手抵住下颌,在营帐中缓缓踱步,片刻后回头呵呵笑道:“那就算了。那一日在香泉寺,他悄悄告诉我,洛阳城破时不肯留下,是因为害怕小狼进城后,一定会跟他算老账。可是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他已经不想跟着皇兄了,嫌吃苦受累。若是换了别人在城中,我必定不急着弄他出来,遇急了还可以做个内应。但是六弟这厮,还是算了吧,他只要能不闯祸,最后乖乖出来跟王妃接着过日子,就谢天谢地。我已经交代他暂且不可轻举妄动,且忍耐两天再说。”
他微一沉吟,吩咐道:“你做好准备,只要小狼那边消息传来,咱们立即就把和约撕毁,加紧攻城,届时务必将不能留的人统统放在滁州处理掉,不要再让战火蔓延了。”
这边杨熙已经铁了心撕毁和约,那边杨焘还在思谋着去跟君文喆联系过江的事情。他催促杨烈跟着林继瑶亲自走一趟金陵,杨烈却做死也不肯去,被逼的紧了,就呼天抢地要死要活的,看来要见这位内表兄竟然比死都可怕。吴王从小就是个无赖脾气,杨焘也知晓他的本性,事已至此,又不能真杀了他,不免忧愤交加,思来想去,便道:“那么六弟你写一封信总使得吧,我令人送了去也可。”
杨烈心中也怕皇兄真的发怒了,一急之下杀了自己,可有些得不偿失,只得勉勉强强写了一封信,恳请君文喆快些来滁州接走陛下和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妹夫。
杨焘拿住信,在庭院中信步行来,正在想着让谁去送,一抬眼间,却走到了凌疏的房间门口。门外几个翼轸卫把守,见他到来,均都躬身行礼。
第86章
凌疏自从在香泉寺挨了打,杨焘这边事务繁忙,还没有顾上来看他,此时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想他那日被打后的模样,忽然又心疼起来,便进入房中,见凌疏因着鞭伤在背部,俯卧榻上,枕在自己臂上昏睡未醒。
他让伺候的人暂且出去,远远地看了良久,慢慢走近,练武之人警觉之极,凌疏察觉到了有人来,忽然睁开眼来,看到竟是杨焘,便怏怏地又合上了眼。
杨焘干咳两声,问道:“今天怎么样?心里可是在怨恨我?”
凌疏并不搭理他,结果房中霎时沉入静默之中,良久,才听得凌疏低声道:“没有。”
杨焘黯然叹道:“但愿你没骗我,的确不恨我。你也要体谅我的为难之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你和何庆春了,你这般去和别人拉扯,从前你二人的事情又传言纷纷,我怎么能不恐慌不生气?我这心里究竟是信还是不信?我能怎么办?”
他看看榻上的凌疏,却听不到凌疏的辩解,想来从前的传言竟是真的,一霎时心中妒恨交加,滋味难言。但这次已经将他打得卧床不起,也无法和他计较下去,便接着道:“我正在这里深自悔悟,当日出洛阳之时走得太匆忙,几个忠心耿耿的臣子都没有带出来,导致今日身边竟然无有可用之人,唉!”
凌疏这次慢慢支起了脑袋,思忖片刻,道:“陛下有什么为难事儿,可以交给我。”
他半死不活地趴在床上,竟然还要替杨焘分忧解难,杨焘微微有些吃惊,却忍不住由衷地赞叹道:“果然还是你最忠心。可是你伤成这样,又能做什么事?朕便是让你去,也于心不忍。”
凌疏皱眉不语,片刻后道:“究竟是什么事儿?”
杨焘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瞧瞧这封信。我正想着让几个翼轸卫走一趟,又显得不够庄重,正在为难。”
凌疏将信拿来看了,抬起眼看看满脸忧愁之色的杨焘,尔后毅然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去。”
他脸色苍白,却强撑着慢慢坐了起来,不等杨焘开口,接着道:“陛下放心,我一定将信送到。”
双方如今是停战和谈时期,虽然均严阵以待,但争执却并不多。是晚三更,滁州北门,荣正甫和林继瑶手下的兵士不知何故起了争执,引发一场骚乱,最后又牵涉到水军身上,良久方平息。便是借着这一场乱,凌疏带着翼轸卫,悄悄混出了北门。因凌疏身上有伤,受不得颠簸,便坐船走水路往金陵而来。
有滁州当地渔夫做向导,船只只拣那偏僻小岔道走,又要躲避各路大军的探子和零星兵马,行船未免慢了些。
这一日横渡了长江,渐渐靠近金陵城北门。金陵北侧城墙是天下闻名的石头城,紧挨着大江,君文喆将大批的水军及战船囤积在这里。城墙上不但设有正门,秦淮河入江处还设置了水门,共三个门楼,中间最阔朗,左右两者次之。平日里只有左边的一个开着,供来往出入金陵的船只通行用。水门外秦淮河面上拉起了层层的铁链,禁止船只随便通行。
因着江北的战乱,虽然可以自由进出金陵,但来往船只却盘查极严,因此少了很多,江面上显得稀稀落落的。凌疏盯着那个水门远远地看了半晌,吩咐道:“这就弃船入城。”
他身边跟的是林继瑶的一员副将,闻言劝道:“大人有伤在身,走路不便,还是不要下船了吧。末将也是君将军手下官员,这就替大人递上拜帖,让君将军派出人来,将船只一路领到将军府外的码头上即可。”
凌疏摆手道:“不麻烦你们将军,我等自行进去。”命船只往城北门那边去找个偏僻地方靠岸。
船只才掉转头,却听得远远地水门那边一个嘹亮悠长的声音喊道:“君都尉送客,开水门!闲杂人退散!”这一声喊后,关上的兵士一递一声地喊过去,门外的各路商船等立时远远地退开,瞧这声势,看来这位君文喆在金陵的确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片刻后,中间的那座水门打开,六只中型战船排成两列驶出,船上兵士森然林立,在水门外停驻于两侧。尔后是一前一后两只双层楼船从水门缓缓驶出,飞檐翘角,华丽异常。凌疏凝神望去,见前面那只船尾大批的侍卫拥族着两个人,其中一个,瞧那张狂模样竟依稀像是杨晔。
他顿时怔住,犹自不相信,又凝神仔细看了片刻,杨晔与他,各种纠葛,恩怨难辨,又如何认不出来,瞧来果然是了。
一霎时间,他呆在了那里,半晌方回过神来,眼光转到后面船只上,见那船头有一人桀然独立,浅蓝色衣衫,举手投足间气度高华,正在向着杨晔抱拳作别,一边道:“如此就不远送了,日后请多多照顾舍妹,君某这里感激不尽。”
杨晔跟着抱拳回礼,朗声道:“将军放心,这便请回吧!”他身边一个盛装华服的女子跟着裣衽回礼。
凌疏尚未出声,他身边那位副将却激动起来,指着那蓝衣人道:“大人你看,那个就是我家将军!我去替你奉上拜帖如何?咦,如何这位要走的客人,有点像赵王殿下身边的淮南侯?”
他在滁州两方交战中,远远见过杨晔两次,不过不敢确认,凌疏不置可否,只是远远盯着那船只,问道:“他身边那女子,是什么人?”
恰此时大船慢慢开出来,离得这船近了,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隐隐江风起,那船上有零碎话语传了过来,凌疏耳力过人,听得杨晔似乎在说:“六皇嫂,这里风大,你先进船舱去吧。”
那副将在船头也瞧了片刻,道:“倒像是君将军的那位表妹,从前经常在将军府出入。末将跟着林将军,有幸见过几次,如今嫁入京城跟着吴王享福去了,据说这次被那没良心的吴王扔在了洛阳。难道她又回了金陵?这有好几年未曾见过她,也不知究竟是不是。”
凌疏心中一跳,怔了半晌,眼看着那船只顺风逆水,迎头驶过来,船头的杨晔春风得意,跟身边之人言笑殷殷,他的心中忽然愤怒了,想这杨熙竟然打算逼杨焘到如此地步,表面上签署了和约,背地里做手脚,竟是一条活路都不肯给杨焘留。
那副将转头向君文喆的方向,见君文喆的船只已经缓缓退了回去。他慌忙趋前几步,正要出声高喊自家将军留步,他身后的凌疏沉下了脸,突然拔剑出鞘。那人听得风声,却已经躲避不及,只觉得后心一凉,接着这凉透心而入,直冻得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来。他大惊之下,低头看来,见胸口的位置竟然多出一截晶莹的剑刃来。
那副将猛地张大了嘴,一声惊呼,勉强回头看着凌疏,满脸的不可置信:“你……你……为何要杀我?”
凌疏抽剑回身,见他似乎死不瞑目,便良心发现解释一下:“君将军看重的是妹妹,并非妹夫。接下来,你的林将军也会跟着反叛,所以留你无用。”他回手做个手势,这副将来时带了数个亲兵,和凌疏带的翼轸卫们混合在一起,待见到凌疏的手势,只听得闷哼连连,众亲兵连惨呼声都没顾上发出来,竟均都被翼轸卫迅捷无比地处理了个干净。
一时间船上血腥弥漫,尸横一地。那副将随着他抽剑摔倒在地上,身体痉挛扭曲几下,喃喃地道:“你……你……”身躯在船头上痉挛抽动几下,而后方气绝身亡。凌疏一脚将他踢下水,回身命令翼轸卫道:“折回滁州!”
君文喆离得远,也还罢了,杨晔却依稀听到了那声惊呼,隔着江面望过来,忽然看到了船头的凌疏。两人遥遥相对,杨晔既不知道他为何忽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何杀人,一时间,竟是恍如梦中。
待见凌疏乘坐的船只掉转头离开,他忽然心中了然,悔悟过来,几步扑到船舷边,叫道:“你站住!”
凌疏并不理他,只管催促船家快走,他的船小体轻,比杨晔的双层楼船行走要快,掉头也更容易。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在江面上行出去很远,离得杨晔越来越远。杨晔急了,对着凌疏那船跳脚道:“你别走,给我停住!追,快点给我追!”他是坐一只商船悄悄来到了金陵,回去时君文喆不肯委屈表妹再坐商船,专程派了一只大船给他,因此船上有一些金陵的水军,一见杨晔扑过去喊人,立时精神抖擞地张弓搭箭,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跟着动手杀敌。
杨晔觉出不对,忙左右喝止道:“不许伤他,快追上去是正经。”
直直追了半个江面,也没有追上,眼见得到了江北岸,岸边大片的荻花翻飞,一群群水鸟被船只惊起,纷纷飞走。杨晔眼见得那船要没入荻花之中,正焦急间,却见不远处芦苇荡外恰恰停泊了一只打渔的小船,真是苍天有眼,他无暇思索,拉起一根缆绳来,在身后众侍卫的惊呼下,竟飞身跃到了那只小船上,随手掏了一锭银子塞给那位渔夫:“快点划,追上前面那只船,重重有赏!”
那老渔夫正迟疑间,杨晔满脸杀气地瞪他一眼,他只得将长篙一点,船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待追到凌疏那船只后面不远,杨晔叫道:“凌疏,你等等,等我说几句话!”
凌疏已经进入了船舱,只是不应声,也不出来,杨晔怒道:“你不理我,何不干脆让你的翼轸卫用毒箭射死了我,以后我就不缠着你了,随你出了墙也罢,不然你这辈子别想甩脱我!”
这般叫嚣了几句,却也并没有等到毒箭,他心中升起了希冀,道:“我只是问几句话,我想问问你的伤好了没有?上次的箭伤,这次的鞭伤,都好了没有?”
依旧听不到凌疏回话,他便接着唠叨下去:“你说你怎么这么死心眼,杨焘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你非要死死跟着他干什么?你看他打你成这样,我却待你这么好,一门心思想着你,这一阵子连烟花勾栏我都不逛了,你又为何不来找我?”当然他这一阵子一直跟在杨熙身边行军,一路奔波,杨熙看得他甚是严格,没时间逛也是真的。
凌疏终于有了回应,却是冷冷地道:“找你?让你一箭射死我吗?”
杨晔被噎得脸色发白,顿时说不出话,片刻后方赔笑道:“我也是没办法,以后一定不会了!凌疏,我告诉你,你家皇帝最后必死无疑。眼见他这大厦将倾,你难道定要跟着他自寻死路?你清醒一下,不要再回滁州城去了,过来跟着我吧,好不好?”
凌疏道:“十八年养育之恩,岂可轻易背弃?便是自寻死路,我也认了。”
杨晔气急,在船上跺脚,差点把那小船剁翻:“你真是不知好歹!你个死心眼!你个活死人!你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白白伺候你这么多回,你拿着我一片好心做驴肝肺!看来从前我这力都是白出了!你等着,敢让我杀了你家皇帝捉住你,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
第87章
凌疏本不欲再理他,却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命令船夫快划,快快摆脱这个跳脚大骂的疯子。
杨晔身后的大船也终于撵了过来,他随身带着的那几个侍卫由年未和钟离针打头,一直在操心他的安危,便在船上放声喊道:“侯爷回来!”
眼见得杨晔充耳不闻,只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凌疏的船只后面。年未急得团团转,待离得近了,便也一跃而下,落在杨晔的身边,伸手扯住了他的臂膀,低声哀求道:“回去吧侯爷,那毒箭射过来,咱可是防不胜防。这不留神擦着一星半点的,大家都不用活了!”
杨晔犹自在骂骂咧咧:“借他个胆,看他敢不敢射!小爷好歹也是他的入幕之宾,为他受了多少人的埋怨嘲笑,他就这样翻脸不认人,良心让狗啃完了!”
年未劝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凌大人便是用毒箭射您,必定也是没有准头的,只是万一不小心歪打正着呢?况且咱还得赶快回滁州去!你瞧凌大人跑得这么快,必定是给他家皇帝报信去了,侯爷不能落到他的后面啊!”
杨晔顿时悔悟,眼见得那船只没入芦苇荡中,转眼没了踪迹,他也只得就此罢休,跟着年未折返大船上,立时吩咐钟离针道:“君将军的密信估计很快就会传到林继瑶那里。你快马加鞭,抢在凌疏前面回滁州报讯,让哥哥和云起做好围城的准备。凌狗日的身上伤势似乎未好,但他轻功高明,又对他的狗皇帝死心塌地,指不定怎么没命地往回赶呢!所以你要快些,不可耽搁了。我陪着六皇嫂,随后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