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每次都是约定在城里的哪座酒楼雅室,萧然拿了字画给灿星,灿星会请萧然用了饭再走。有时还会找萧然喝茶聊天。次数多了,见识过好几回城里的达官贵人甚至名门子弟来请灿星移座去他们那桌,灿星从不应,总能三言两语得哄了他们离去。
灿星是得意楼的红牌小倌,抱着他大腿求他垂青的,海了人去。
于是某天就见灿星喀喇喀喇嚼着个松子糖一边眼神哀怨。“萧然你说,怎么就只能见着这么些酒囊饭袋呢?”
因为他们有钱。萧然低头喝茶,不予置评。
“唉,”灿星眼神越发悲凄,一手却很色狼得勾起萧然的下巴。“萧哥,要不灿星从了你吧?灿星可最喜欢你这样的清秀书生。”
“萧然可没钱,养不活大少爷您。”因为熟悉了,不是白晔这样的关系,也不是张廷那般的师徒,萧然对灿星倒是更有一些朋友般的平常心,偶尔还会和灿星说笑。
灿星冷哼,一拂袖窝在椅子里以袖掩面装哭。“有钱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又都没钱,世道怎会如此不公!”
萧然摸摸鼻子,听灿星抽抽噎噎半天终憋不住笑吱了一句。“我倒是觉得那是你眼光太差。”
灿星少爷怒了,后果很严重,萧然被逼着吃了好几粒松子糖。
萧然不爱甜食,几粒松子糖下去嘴里甜腻得难受,便喊了小二进来重新添了茶水。
那边灿星也终于撒完了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神秘。“萧然萧然,其实也不是没有我能看上的。楼里偶尔会来个男人,那真是神俊,我还从来没瞧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穿得体面出手也大方,而且没什么奇怪的嗜好。”
“哦?”听灿星说起恩客萧然有些不自在,不过也没拂了灿星的好兴致,给灿星的杯子也加了热水听他絮叨。
“真的萧然,我可没有骗你,我们楼里多少美人啊,谁见了那男人也都会赞一句。不过那人来得次数不多,最近几次点的都是我,萧然,你不知道那人……哎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瞧你脸红的,我不说了就是!”灿星正陶醉,忽见萧然赤红的面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着摆手示意。
萧然咳了两声,又喝了口水定神,等脸上热度退去这才尽量镇定得开口:“算我多嘴吧,若是可能还是早点离开这种地方的好,终不是正经事情,你还小,以后终是要娶妻生子过日子的,哪能一辈子这么胡闹下去?”
“可我不喜欢女人啊,我只喜欢男人。”灿星一脸无辜,一手绞着自己的乌发一手在盘子里挑着甜豆。半响叹了口气,随手将方才挑出来的甜豆都丢了回去,脸上带了些萧索。“我懂你的意思,我也想找个人安定下来。我只喜欢男人,来惠顾我的也的确都是男人,可几个是真能把我当了真的?欢情薄,待得灿星老去时,现在跟着我打转的还会剩下几个?我只想找个真正待我好的男人,就算清贫我也甘愿,不求金山银山,只求一颗真心。可是萧然啊,来得意楼的,又有几个是捧着真心来的?真是矛盾,是不是?”
萧然伸手,拍了拍灿星的手背。“终会有的,终会有个人把你放在心上的。不管男人女人,总会有一人会把你当真的。”
若是以往,萧然对男人相爱这种事情肯定皱眉,可如今,他自己不也恋着个男人么,又有何颜面说他人不是?
灿星摇摇头,低头轻笑。“萧然,你这种正人君子,懂个屁。”
又是某天,张廷又来夜访。
陪着萧然喝了会茶在一边看萧然绘画,张廷犹豫了会,突然开口问:“先生,听人说,您最近和得意楼的灿星走得近?”
萧然点点头,一边在纸上重重勾勒下一笔。“有些吧,灿星最近老问我要字画。”
“先生,您以前不是从不出售的么,怎么灿星这边就成了破例?”张廷的语气里明显有着不解。
萧然想了想,放下毛笔挠头。“是啊,我现在还是反对的,不过灿星也就给个几文钱,他也有他的坚持。我给灿星作画,不过还是因为他对我的欣赏罢了,你想多了。”
张廷冷哼,像个别气的孩子。“灿星是得意楼的人,您和他走得贴近,就不怕别人背后说您什么?”
“清者自清,萧然和灿星清白得紧,也不惧人胡言乱语,若是要说什么,随意去说吧。”
“先生……先生不惧人言,可学生却不想听别人胡言乱语!”
萧然偏头想了想,有些愧疚得笑。“是了,若是因我而害你也被人指点,确实不好,真是抱歉翰文,是我考虑不周。”
张廷一口气几乎没回过来。他什么时候是因为这个在冒火了?他是见不得萧然和灿星那狐狸精走得这么近!
得意楼出来的都是祸水,灿星更是其中翘楚!
先生,先生就该是洁身自好的,是该遗世独立如白莲。或许自己无法接近是憾事,但张廷宁愿自己永远只能这么遥望先生也不愿意先生接近了个妖孽坠入红尘。
不过……张廷的眼中有疑惑。是灯光的关系么?许久不见先生,今天细细瞧来,怎么总觉得先生……妩媚了许多?
就仿佛一张白纸上突然多了几抹色彩,整个生动起来,眉目流转间都有了光彩。
不……张廷心中一慌,先生的这神情他曾经见过,见过的。
当年师母还在世时,每次提起师母时先生就是这么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不过又好像不太一样,当年的先生更多的是意气风发,是一种少年得志的骄傲。
而现在的先生,似乎更多的是一些……怎么说呢,魅惑?多了风情?
张廷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先生越发惑人,眼角眉梢间满是风情。
“翰文,你怎么脸这么红?”关切的温热的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张廷一抬眼,看见的便是先生关切的眼神和唇边还噙着的浅笑。张廷只觉得自己心跳快了好几分,整个说话都无法利索。
“啊?咳咳,没什么没什么……先、先生您……”张廷一拧自己的大腿肉,终于算是冷静了下来。“先生,天色已晚,学生不打扰您休息,这就告辞。”
张廷不敢想象这么两人单独灯下朦胧下去,一会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忙寻了个理由匆匆和萧然道别后出门。
走到半路,张廷突然脚下一顿。
那么是谁呢?是谁引出了先生那些别样的风情?
日子慢慢得过着,某次白烨来了又离开,不过这次将萧然折腾得有点迷糊,等下午回了家才想起砚台前天给白烨不小心砸了,自己忘了买。
萧然给折腾得很累,于是决定再进城一回,买了笔和砚台后就随便吃点面食当晚饭。
萧然想得很美好,可惜吃了面准备回家,一出店铺门就是倾盆大雨,将萧然淋了个透心凉。
萧然躲在一边店铺的屋檐下躲雨,这雨却是和萧然对上了,整整从黄昏下到天色全暗人家店铺的灯笼都挂起,还不见收势。
萧然蹲在墙角,看着匆匆来去的路人发呆。怎么办?这雨再这么落下去,他可是要怎么出城回家呢?
突然有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又倒了回来,撑着伞站在他面前半天后笑着和他招呼。“哟,这不是萧公子么?在避雨?”
萧然眯着眼想了半天才记起,这年轻人是灿星的下人,以前他和灿星一起去吃饭时常能看见他陪侍一边。于是站起身对来人欠了下身:“你好。”
那人笑了。“萧公子客气了……您看您浑身湿透的,要不先去我们得意楼坐一坐换一身衣服?可别着凉了。”
萧然摇摇头。“不用麻烦了,我等雨停了就好。”
“公子说笑呢,这雨势瞧着就还要好一会,您看您脸色都苍白了,再下去小心着凉!”那大孩子伸手就想去拉萧然,让萧然避开。
“终不好,还是算了……”萧然摇摇头。虽说这主意不错,但如果得意楼只是普通的酒楼茶肆他也或许就点头应了,可惜得意楼的招牌实在太响亮。
和一个小倌做朋友是一件事情,但如果踏进了这种风流场所,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
那大孩子虽然年轻但毕竟是得意楼出来的,识人脸色早已练就,这么一看萧然有些尴尬的样子便笑了。“公子若是介意,我可以领公子从我们下人进出的后门进去,那边人少,不会有人看见公子。只是后门都是靠近些堆放杂物和厨房还有我们下人住的地方,可能味道不会很好闻,需要公子将就一下了。”
萧然想了想,终于耐不住寒冷,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小哥了。”
“呵呵,您是我家公子的朋友,这点小事是该我们做的,您不要和我客气了。萧公子这边请。”
第12章
后门果然比不得正门,只孤零零一盏灯笼挂着。那孩子敲了好几下,才有人过来给他们开了门,然后急急忙忙又走开。
走了几步忽然觉得不对,转身眯起眼细细打量着一身湿透的萧然半天,走上前几步。“这是谁?空言,难道是你恩客不成?”
一边说,一边笑得有点淫荡,打量萧然的眼光也有些不以为然。
得意楼吗,走不起前门的也不是没有,瞧这书生打扮的公子长得眉清目秀,难怪空言这小孩子都春心大动。
“呵呵空言,你可要看紧点,这么漂亮的公子要是让几位主子看见了,怕是倒贴也愿意伺候一晚上,到时候可就轮不到你空言了。”
萧然听得脸涨得通红,转身就要往外走,被那叫空言的孩子一把拉住。“二狗子,给我把你的狗嘴洗洗干净再出来说话!这是灿星公子特意请来的先生,来给他房里的字画重新装裱。你现在说的这些话,是瞧不起我空言,还是看不起灿星公子?”
那男人的脸色立刻难看,一边退到了一旁一边还能听见他在嘀咕什么“骚货”、“狗仗人势”之类的脏话。
空言却不理会,拉着萧然就往里走,等进了楼里才回头看着外头冷笑。“自己也不过是条看门的狗,还真当成能上桌的了。”一抬头,看见萧然有些尴尬的脸,又笑得歉意。“让公子见笑了,得意楼的确藏污纳垢什么人都有,公子别放在心上。请往这儿走,我直接带你从后面下人的小楼梯过去灿星公子的房间。”
“不会打扰灿星他……有朋友吗?”萧然实在无法开口说“恩客”二字,尴尬了半天才挤出这么句话,空言一听就笑了,心里也有点暖意。得意楼什么人都见多了,唯一少见的就是把他们当人瞧的。眼前这位书生虽然迂腐得紧,不过却是真心考虑了他们的感受。
“公子多虑,到了灿星公子如今的地位,他也能挑剔客人,妈妈也不会随便什么客人都往他这儿塞。现在才刚开始,有地位的主儿都还没来呢,灿星公子肯定还在房里打扮。”
边说边已经进了个偏房,他示意萧然在这边稍等。“这是空言的房间,公子请随便坐。那边衣架上有干净的毛巾,公子您先擦一下吧。”
萧然点点头,也不好奇打量,目不斜视得走到空言说的衣架边上取了帕子开始擦拭淋湿了的头发。空言给萧然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搁在一边跟着道:“这是套干净的衣服,先生若是不嫌弃还是换一下吧,天冷,您小心着凉。我去隔壁和灿星公子说一声,您稍等。”
其实灿星就在隔壁屋子里头,没一会萧然就听见隔壁房间重重开门关门的声音,然后这边门被推开,一身锦衣的灿星一探头就钻了进来,对正脱了个外衣的萧然捂嘴笑。
“萧然萧然你怎么这么狼狈样子。”
“如果不是空言那孩子发现我,今天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萧然也不计较灿星的笑闹,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苦笑道。“雨这么大,你一会借我把伞,不然我真回不去。”
“要回去干嘛?难得你会进得意楼,今晚要不要带你好好玩玩?”灿星蜷缩在张椅子里头咬着指头吃吃笑着。平日里头只见萧然一本正经的样子,今天难得一副狼狈的模样,当然要戏弄够本。
萧然回头狠狠瞪了没副正经样子的灿星一眼。“胡闹!”
灿星回答他的是拍案大笑。也不怪灿星,这会萧然头发给擦得散乱身上只着内袍脸又给冻得苍白,怎么地都没一点气势。
笑了会,才好容易止了,重新唤了在门口的空言进来。“萧然你真的先别急着走,我让空言给你弄碗姜汤过来,你喝了等身子暖一些的再走也来得及。不然寒气入骨,明天你肯定得趴下。”
在得意楼里头灿星是个主儿,平日里头那些有鼻子有眼的大人物在他手里也是任意揉捏,何况是进了虎口的小兔萧然?没几个回合萧然败阵,答应留下等衣物干了喝了姜茶再走。
空言于是去了厨房,灿星坐在这小偏房里头陪了萧然聊了会,突然听见隔壁有人敲门。
“灿星,灿星,张家的小爷吵着要见你,说有事要问你。”
灿星脸色微变,想了想先扬声对门外道:“好,让他上来吧。”
然后又对萧然笑道:“萧然麻烦你在这儿等一会了,等我快点把他踢走了就过来陪你。”
转身就拉了门走了出去。
没一会萧然就听见隔壁又是开门关门的的声响。萧然心道,你要赶人要敷衍什么都好,只盼别让我听见什么不该听的,那真叫污了耳朵。
边就在桌边坐了,取了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热水,突然听见隔壁传来熟悉的人声。“灿星,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哟,张翰文你也给我注意一点吧?跑得意楼来什么都不做就为了和我聊天?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么?有话要说就拿银子来说。”
“银子银子,你满脑子除了钱还剩下些什么?”
“对你也只配谈钱了,我和你其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快说,有什么事情。”
“离我家先生远一点!”
这回灿星明显停顿了会,在旁听的萧然也是一怔。本来萧然心里都开始以为张廷和灿星之间是不是有过些什么——他一直知道这两人是旧识,只是没想到现在话题会扯到自己身上。
“……你家先生你家先生,别把萧然说的和你的一样。张廷,你心里藏了什么心思你自己知道,到不了手也是你的事情,别每次都跑来我这儿撒野!”
“你别把话给我扯得这么远,我就和你说,你别有事没事去找先生。灿星,就算先生不计较你的身份,难道你自己一点自觉都不会有吗?先生是什么样的人儿,你又是什么人,云泥之别!你想拖累先生?先生被人在身后指指点点,你不在意,可我在意。你能给先生什么?”
“呵呵,张廷,那你能给萧然什么?”灿星显然是给张廷说得有点火起,声音都扬高了。“萧然是真好,我喜欢他,我就喜欢在他身边平平淡淡的感觉,我高兴,怎么了?张廷那你呢?萧然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学生?他要是知道你心里对他存了的恶心心思,看你以后还怎么在他面前装乖巧。”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管!我、我就算是一辈子只能站一边看先生的背影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无关!但是灿星,我藏了什么龌蹉心思那都是我藏着的,你整个人就不干净,你根本就不配站在先生身边!”
“滚你丫的王八蛋!我不配?就你配?还说什么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你他妈的找我要那迷药给他下的时候你好像都不是这么说的吧?你想的也不过是先睡了他,先成了你的再说而已吧?别现在给我做圣人,老子是脏,但至少脏得明目张胆,你张廷呢?不过是个缩头乌龟!”灿星炸毛了,完全忘了萧然就在隔壁什么都听得见,扯着张廷就骂了回去。
“别说药的事情……那都过去了……灿星,先生是穷书生,他供不起你,他更不会来得意楼买你,你黏着他又有何意义?外头金山银山你还不够非得缠着先生做什么?”
“我高兴,你管得着么你?你也不过是萧然的学生罢了,凭什么跑来我这儿指手画脚?萧然我就认了他是我朋友就行,如果要他远离我这个妖孽你让他自己来和我说,只要给我开口过一次老子从此不出现在他面前!”
“简直就是和你说不清!先生那样心善的人,会和你说让你离他远点?你若是有自知之明就该自己跑远些!灿星别以为我真不知道,是你先跑来跟着先生后头转悠,你借着欣赏先生字画的名义接近先生,灿星,你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什么都不图,只是图了在萧然身边的那份平淡温馨,只是图了萧然对他宛如家人的爱护!可是灿星说不出口,他是得意楼的小倌,他的确是个没操守的下贱东西,他实在无法扯着喉咙一嗓子叫老子我就是缺家长缺爱护。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