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真是一如既往狡猾。”他喃喃着, 对于那份记忆之中的痛苦感到悲痛的同时, 又有着一种隐秘的欢喜。
那是多么好的一句话呢?为了这句话, 他可以做出更多,超越自己的极限,甚至去救他想要杀死之人€€€€
为了再次会面。
他从高座上下来,落到水面之上,接着俯下身,伸手去碰触到那混沌的水面。
从接触的地方开始,无论是幻方本身还是水面都迅速化为微小的数形噪点,无穷无尽的数列将允许任何数的出现。
他在解构镜中倒影,同时也在解构自身。
受影响最大的便是停留在边界的乔尔,他感觉到无形的东西被从他身躯之中抽离。在他找到他妄图取代的司星者之前,他便先一步被当做了“祭品”。
时间太过久远了,当初拜请而踏足于此途径之时的承诺被他不当回事,直到被“献祭”他才回忆起来,自己当初涉足于天之上时,也曾献祭数位“智者之灵光”。
直到意识溃散消弭之前,他恍然大悟。数个与他相同途径的执笔者又或是代行者甚至仅仅是以此立教的教主在顷刻间跟随着消失。
而幻方解构所带来的影响并不只是停留于此。远在伊西斯的瑞恩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思绪之上的变化,突如其来的洞察感让他忍不住低下头,询问身侧的女仆长。
“最近还有发生其他的事情吗?我指的是天之上。”
艾达谦卑地低着头颅,为瑞恩批上了披风。她仔细思索了片刻答道:“塔众似乎有所骚动,据线索所说,取代塔的新主已然诞生,但一切还未定下。另外,叛逃的格罗里娅同捕风者消失在了我们能探查的范围……叙洛边界的‘红房子’也被摧毁。”
她又停顿了下,问道:“您要继续这场战争吗?”
瑞恩并不是向往和平的人,就如同他的先辈们一样,掠夺与攻占他者的想法只会在他脑海中被压制,而不会就此消失。
但他也清楚,眼下伊西斯无论是物资匮乏还是军心动荡,方方面面都暗示着不是延续战争的时候。更何况刚才那一瞬间微妙的感应似乎也在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他答道,“时机还未成熟,但你提醒了我艾达。与原塔众保持联系,我要知道新的那位司星者是谁,尽可能知道他的权柄。关于战争……叙洛边界另一位代行者或是执笔者的消息继续打探。”
“格罗里娅是突然到的另一处战场,那意味着守在叙洛边界的那位很可能并没有落败。”
瑞恩在艾达为他系好披风后又转头看向对方:“接下来,准备好加冕仪式,伊西斯需要一件庄重而伟大的事振奋。”他会去做那些,但绝不是现在。
艾达再次低头,向瑞恩行了一礼。
€€€€€€€€€€€€€€€€€€€€
曾经巍峨耸立的塔早已消失不见,原有的海域也不知在何时被一片荒芜的沙漠所取代。
找到这里的其他代行者或执笔者陷入了茫然,塔众也只是闭上了眼,在感受无果后纷纷离去,想再从其他地方捉到些许蛛丝马迹,进而知晓自己将要行进的道路在何方。
少数留下的,则不相信这片沙漠的出现毫无理由,妄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很快,便有胡须拉茬的男人借助四散的火光朝着某处走去。
越是向前走,眼前的一切越是被炽热的光所吞噬,似乎脚下的沙地又成了一块反射光芒的板面,热与困顿消磨他的意志。
他咬牙一直跟着火光,在一片风沙之中行走。直至停在某处。
一开始,他还没有发现眼前有什么问题,但没过多久,他便注意到了自己的正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沙丘平整得过分。
他缓步走到那片平整前,俯身去拾起被压在其平面的东西。
触摸到时,他才意识到这是一本硬壳装帧的书。
书看上去很新,就像刚刚从印刷厂里拿出来的装订本,书的封皮没有名字,颜色也与这些沙粒相同。
他犹豫了片刻,翻开了手中的书。
而就是在他翻开的一刹那,一只手好似原本被折叠,在打开时才得以探出般径直抓向了他的脑袋。
男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手中化为了一堆零碎的纸页,最后又被收纳进书内。
接着,书中再次钻出了一个人。
他身上的服饰就好像由一堆各国各种的文字拼凑而成,时刻变换着,每一句都不重样。连带着他本人也如此,皮肤头发都成了对应颜色的文字所拼凑出来的一幅画。
仿佛是以书中文字所整合出来的人形,每一刻都与上一刻不同。
他抬起了手,金属边框的眼睛在他向上推的动作中由文字攀爬着成型。
“星辰复位。”他低声说道,接着便朝着沙滩之外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196章
雪境之中, 狼形雕塑猛然朝着人影袭去,却在撞击到人与地面时化为了一捧轻飘飘的泡影。
雪子好像是雨水,又像是一团团的棉絮, 湿冷的空气淹没了他的口鼻。他好像走到了一个尽头, 又像是回到了某一个开始。
如同莫比乌斯环, 一面与另一面的衔接处。
荒谬直白的记忆被收束在一起, 化作一片片被打碎的镜面,所有镜面中折射着不同的影像,甚至好似还在继续一般播放着。
没有影像甚至无法留下自己存在痕迹的无形之物存于其中, 明明还未得到他所想要的事物便败落, 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展露多少极端的情绪,而是异常平静。
“我还是无法理解。”镜中倒影的声音像所有他曾听到过的声音, 如同人在说话, 又似风在鼓动,可以用任何象征所指代,唯独没有他自己的特征。
“我为你保留你的记忆, 也在其中穿梭过数次。我比任何人甚至比你都要了解你自己, 可我依旧不明白我到底差在哪里。”他执着地询问着,“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总是倒影,一个存在就是无法爱上自己的影子?”
镜外之人沉默了一会, 回答道:“或许有人可以,但那并不是我。我无法为你解释地更加详细,一切情感的成因比它者更为复杂。”
“我想你搞错了,你并不是喜欢我, 你只是喜欢能让你更进一步的存在……事实上, 你喜欢的是你自己。”他也知道自己所说的是谬论, 可正如他前面所说的那样, 他无法回应也无法给出解释。
有时候某些感情就是突如其来的雨,他自己都会措手不及。
这次换回镜中倒影沉默了,它安静下来,就如同彻底消失在碎裂的镜面之中。
混沌之蛇保存在它这里的记忆过于庞杂且混乱,无数的时间与空间交叠。所有的空间与土地似乎都被对方用脚丈量过,几乎在任何时间出现在过任何地点。
这份庞大的记忆就算是镜中倒影也不敢妄自沉浸其中,一旦进入,它便很可能再也无法出来。只能在偶尔观察着那些记忆,并从中读取些许片影,并依据那去推断可能会发生的事。
它以任意取走其中的记忆作为交换,妄图吸引对方来到倒影之中,重现某些过往,在这个过程中将其篡改,以让对方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将是选择自己。
可它最开始所提出的交换物无法吸引到埃米特,在“捕获”逐夜狼之后对方却几乎是立刻跟随着步入其中。
从那一刻开始,它对如今的结局便有所预料,可它却也未曾想到自己会输得那样迅速又那样彻底。
或许它不该“捕获”逐夜狼,可如果不将对方囚进倒影之中,它也无法引入埃米特。
这是一场死局。
它也知晓,自己并不是喜欢自己。
为什么不是我呢,它想,它比起他者的情绪也不差,如果对方想,他可以以任何姿态现身,包括性格也可以随意重塑。
它想起来很多过往,包括最初天水翻转之后所留下的土地。贫瘠荒芜的地面几乎都是粉尘与砂石,所谓的“奇迹”正在其中。
那是不应存在于此的东西,比它更加虚无的虚无。
那时候它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也对一切不屑一顾,它认为它们永远不会在同一个平面,而如今却痛恨着他们之间的间隔。
镜中倒影并未完全消失,而是静静地展现着所有的倒影,于镜面里倒映的景象光怪陆离。
站立于雪中的人在脑海中看见了许多有印象或完全没有记忆的景象。例如只看得见一双眼睛的人在道别,同时他又在另一个碎片中看见对方哀求的目光,他还看见了贝西,看见了默林,看见了一些他以为他忘却的人和事物,他还看见了钢铁似的坚无不摧的铁律,看见对方从自己手中取得某物时一瞬柔软下来的模样……
他还看见了很多灰白色。有的是毛皮,有的是铺天盖地的铅灰雪团,有的则是一个人的头发。那些头发有时候在镜子里是披散的,有时候是整齐地打着辫子……他还看见了自己的手,在玩笑似地、熟练地为某人编织。
无数的碎片似乎在暗示着无数的可能,无数的过去,以及将会到达的未来。
他也曾经历过,而今正是他是否打破这循环的时刻。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安静地站了一小会。
直至有人轻轻将他揽入怀中,而他僵硬的手则刚好放在人的肩膀上。
埃米特缓缓睁开了眼,看向自己身前的人,可不知何时,他的双眼被一层厚厚的膜所覆住,只能看清模糊的光影。
真相有意在阻隔他的窥视,这似乎也是某种暗指,例如如今的一切都还完全确定,都还处于暧昧之中。
可正是在这模糊的意指也让他得以在选择之前“看清”一切需要的记忆。
他嘴角忍不住上扬,哪怕看不清也能理解眼前是谁:“迟到的‘胜利’会失去原本的意义。”
阿诺欲言又止,埃米特看他那样子却没由来觉得有些好笑:“你怎么不说话?我以为你还会有想要狡辩的。”
“不是狡辩。”阿诺立刻跟着说道,“是我不见你,不是迟到。”
埃米特有一瞬间感到有些生气,但紧随其后的好笑却迅速将愤怒压了下去。阿诺有什么想法从来不在他眼前隐瞒,他也知道对方只是在称述事实。这件事让对方难受恐怕不比自己少。
他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到现在他已经明白自己是在倒影里,只消取走他同镜中倒影约定的那些“战利品”般的记忆,他就可以想办法从这里离开。
但只要离开,就又是分离。
“我……”他话刚说出口就哽了一下,忙笑了两声又说,“可是我很想见你,从这里离开之后我会见到你吗?”
阿诺还未开口,他便迅速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担心认知,就当做我现在处于特殊的状态,我还没有做出选择。”
阿诺稍稍松开手,退后了两步说道:“可能不行。”
“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是指污染?”埃米特追问道。
“我暂时没办法离开,这也是你的安排。”阿诺毫无隐瞒地答道,“污染是一个原因,你忘了吗?污染是从我开始的。”
“你的门后,你所看守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197章
然而这部分记忆却几乎是空白, 回想起阿诺所说的这些,埃米特只能想到枯骨之后那些由“蠕虫”所组成的另一种“海洋”。
的确,他是“守候四重门者”, 在那之后应该还有别的事物。
只是那片地方即使是踏足进去也足够恶心, 他实在是不想再进去一次。
阿诺转而握住了他的手:“去看吧, 这是在倒影里。”
埃米特回过神, 犹豫着点了点头:“你说的对……这只是在倒影里,而且我还得想办法出去……”
阿诺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的方向,接着冷笑了声:“他没打算放你出去。”
埃米特一愣, 还没开口, 阿诺便又说:“不是没有办法,奥西那个蠢货脑袋一辈子就动那几次了, 他知道。”
两者之间的争斗一直不少, 埃米特却感觉自己似乎是第一次从阿诺口中听到这种肯定。他从一片碎裂的镜片中看到阿诺和奥西像小孩子一样斗来斗去,甚至扭打在地面上,又从另一片里看到奥西泪流满面地双手握着自己的手。
一些东西很迅速地从他脑海中掠过。
“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不想见他。”阿诺补充了一句。
埃米特忍不住看向阿诺, 想揉下自己眼睛, 努力去看清阿诺的表情,却在伸手的时候强行遏制了下来。他能猜到,对方肯定是一副板着脸, 明明委屈的要死还要争风吃醋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