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哗啦啦地在他耳畔作响,头脑中的思绪也有瞬间停滞。
他手中的拆信刀被纸张裹挟着带走,化作一页纸,悄无声息地糅杂进无穷无尽的书本之中。同时,也有另一张纸缓缓飘落到他面前。
埃米特伸手接下了那页纸张,摸上去触感很特殊,鳞片的触感却又有羽毛的纹路,同时保有着纸张的易碎感。纸张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右下角似乎有一串数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页纸便消失在他手中。
“还给你。”有声音对他说道,但那声音并不是门罗。
第208章
埃米特闻声看去, 却见那些飞舞的纸张不知何时又凝集在一起,重新构成了门罗的模样。
门罗站在那,神情再也不复刚才。
他僵硬、冷漠, 连颜色似乎都更寡淡了几分, 好像在那一小会里, 一种生气被完全从他生命之中抽离, 有些东西永恒地从他手中失去。
埃米特与他对视了好一会,缓慢而不确定地问道:“你……还我了什么?”
门罗也看着他:“…一些妄想,一个概念, 或者说某种定义, 有时候你们将那称呼为‘权柄’,但它并不属于‘权柄’。”
埃米特盯了会他那双眼睛, 没能从中找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 最后只得泄气说道:“我还是经常听不懂你说的话的意思。”
门罗薄唇轻轻抿了一下:“是你的‘爱意’。”
“塔想要那延伸出来的某些东西,例如你的目光,你的偏心, 你自然的言语还有很多……那些笼统地指向了你的某样情感, 也是€€们认为你应当具有的‘权柄’。有些时候事情就是如此荒谬,无论你最初是否掌有此项权柄,当一切存在如此认为的时候, 你就拥有了。”他的话音没有起伏,却用最直白的话描述还原了曾经的那次交易,“第一次你拒绝了。”
埃米特没有取回那部分的记忆,但他并不怀疑门罗所说的话的真假。门罗没必要骗他, 更何况无论多不可思议都有发生的“可能”。
他并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记忆。
“在逐夜狼开始发难的时候, 你同意了第二次。你取得了‘平衡’, €€得到了只会让€€更加‘欲求不满’的东西。那时候你说的没错, 很多东西是是无法被夺走的。”门罗看着埃米特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那一点光亮很快让埃米特联想到前不久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门罗也曾经想要从他手中夺走一些情感,他解释许久也只是让对方理解自己不愿意。
就这样一小段对话也足够埃米特明白过来,门罗的擢升或许很大原因就是他与塔的相似,相似而且趋于融合。这是权利交替最简单的方式。
埃米特放松下来,摇头说道:“我认为那不是能随意夺走的存在,就算无法表述也会有另一相似的感情去取代……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你当初也那样告诫过塔。”门罗说道,“除开我,你还想知道什么?”
埃米特收回心神,转而集中注意力投向对方最开始所说的那句:“你说,第一章 被‘背叛’是什么意思?”
门罗没有回话,他只是翻动了一下手里的书页,哗啦啦的声响代替他的声音作了答:“不忠的事不会发生在第一章 的统帅内,但这不代表象征崇拜的逐夜狼不会被€€所崇拜之物背叛。“
埃米特脑海里闪过刚才贝西哽咽着的话语,心下掠过一些不妙的想法:“这和第十二章 有关联吗?”
“嗯,第十二章 心软了,为了那份被置换出去的‘爱意’。”门罗盯着埃米特的双眼,“四重门后是什么?为何第一章被污染后,第十二章没有将€€放弃,反而裁定€€所做的一切为正确,以自身覆灭为代价延缓了逐夜狼衰落?为什么置换那部分感情之后仍旧会如此选择?”
“这些问题我找不到答案,如果你有合适的结论可以告诉我,我会将其加上€€€€作为注脚。”
埃米特整个人如遭重击,他迅速消化起门罗那成堆的问题。混沌之蛇裁定了逐夜狼为正确,付出的代价是自身覆灭……污染和门后的事物有关,阿诺也的确是第一个被污染的存在。被置换出去的感情……爱意?
是,有些答案近在咫尺,例如他对阿诺所怀抱的感情,例如先前他几次想要言说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的东西,似乎就是这份隔了许久被归还的东西。
门罗最开始说的一点也没错,那确实是近乎于被夺走了一个概念和某种定义,他能去谈论其他人的感情,却对自身的一切盲目。
是这样。他念了几遍,的确如此,他就是喜欢着某人,更确切的表达应当是爱。所以他才会如此执着,也才会在失去那部分记忆时重复想要记起€€€€哪怕他不知道自己忘记的是何物。
但是其他的呢?埃米特又闭上眼,脑袋迅速转动起来,一个问题解决,他必须得面对剩下的。
“你知道污染是什么吗?”他问。
门罗回答道:“现在的污染和之前的‘污染’的定义不同,以第一章 曾经的污染而言,是他的‘权柄膨胀’。即他所代表掌控的那些欲望吞噬他自身,例如他象征厮杀与斗争,那么他就无法自控地去挑起斗争,去单方面地杀戮,而不管他的敌人是谁。”
“最开始被他所害的是前一位‘第五章 ’的司星者,没有人能从‘胜利’手中‘夺走’胜利。逐夜狼彻底退化为了野兽。”
埃米特闻言转头看向了那巨大的躯体,在被层层冰面覆盖之后仍旧能感觉到一种挥之不去的铁锈味,仿佛正是象征着它的野蛮与暴戾。
“对于更大多数的司星者而言,‘污染’是消亡,却也是‘星辰复位’。”门罗说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取代旧,而后重复一次的‘循环’。”
“你知道的,那不过是一个柏拉图年。可‘循环’妄图遏制‘循环’。”
埃米特垂下了眼,他几乎已经完全理解过来。门罗说的没错,这句话最早也是他同镜中倒影说过一次,而镜中倒影得知之后又不知道以怎样的方式流传到了天之下,最后被收纳入门罗这。
污染是消亡,可污染并不是真的‘污染’。如此一来,先前所围绕在那些异常死去的人身边的‘蠕虫’似乎也就有了它解。
他有一些猜测,可不能确定。但至少他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敌人’应当是谁。
“第十一章 的事,你了解多少?”他问。
是的,他的“敌人”并非镜中倒影,而应当是第十一章 的“瓶中湖”。
这些早有暗示,他也早有猜想。
第209章
门罗沉默了会答道:“没有存在见过瓶中湖, 可所有存在都确定€€存在。这是一种感觉,包括流传下来的文书也能证实。”
“只有第十二章 的司星者见过。”他又看向埃米特,“我也需要这一部分的资料, 请给我批注。”
埃米特摇头:“我现在就是去见€€……第十一章 , €€在门后, 如果见不到也正常。”
直到这时, 他才努力笑了下,承认下某些心照不宣的事物:“毕竟……我是‘守候四重门者’。”
门罗缄默下来,他没再说话, 只是低头一直看着埃米特。
埃米特耸了下肩, 故作轻松地说道:“非常感谢你,在我前去之前告诉了我这些关键信息……我也不知道我过去了能发挥出什么作用。不过既然你拿走了我目前最会使用的‘权柄’, 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吧?”
门罗对此并没有异议, 他本就是为了帮助某人而来。
埃米特盯着他:“我不需要‘循环’,你帮我把阿列克切复原。你知道他和我的关系,那你也知道, 他可以说是我的一部分, 也可以说是我的孩子。”
门罗闻言愣了一下,他回视向埃米特,却只言未发。
埃米特又深吸了好几口气, 缓了会说道:“阿列克切,他的意识在哪?消失了吗?你杀了他?”
“……”半晌,门罗才缓慢地开口说道,“是, 他是你的一部分。可只要他存在, 你便会无可抵抗地滑向他存在而你消亡的深渊。”
峡谷之中彻底安静下来, 这里没有没有风声, 雪也许久未落。漆黑的一片之中,只剩下积雪将天与地分隔开。
片刻后,门罗低声道:“我不想……”
就像是第十二章 曾经对第一章所做的那些一样,他也重蹈覆辙,做了类似的、枉顾本人意愿的事情。这让门罗有些无措,他那数不尽的书页之中似乎从未记载过这样的情况该如何挽救,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求救。
那样一双眼睛依旧冷冰冰的,就像是书本上的文字,无论写着怎样悲苦惨痛之事都依旧是由那干瘪的、平面的字符所构成,欢喜与绝望只要看不懂就永远无法意会。
这是很可怕的事,他没由来地想。他更强大了,也更不自由了,他注视着埃米特,就像将自己的摊开到了古老无人认识的文字那页。他知道面前的人不会看懂,他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感受。
与此同时,已经过去了三个漆黑的白昼,世界的一切也从最开始的乱糟糟往秩序的方向发展。
又经过几处高地后,克拉丽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靠近南方岛屿的一处火山附近。他们远远地看着那处岛屿上的火山,喷发未止,黑烟缭绕。
格罗里娅背着手,对自己背叛自己司星者之事并不在意,相反她更好奇这位失去“崇拜”的克拉丽莎究竟又怎样的实力。
“你瞧,克拉丽莎,我说的没错。”她皱了下鼻子说道,“天已经亮不起来了,你们的逐夜狼不再驱逐黑夜,倘若你就顺着你的途径向上,那要比现在简单得多。”
克拉丽莎少见地回复了她的话语:“你弄错了,天亮并不是逐夜狼驱逐了黑夜,第一章 不会背弃信仰。”
“可我以为你们早就背弃了。”这段时间以来,格罗里娅也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支神秘的“军队”,她意识到他们似乎并不是人类,同时也在他们的盔甲和武器上发现了一些特殊的纹章,连克拉丽莎也是如此。
那不是她想象中的雪花又或是狼形的纹路,甚至看上去与第一章 毫无关联。而这些来自塞纳里奥的第一章却都无一例外地在身上进行了它者的标注,例如某位以“蛇”为标志的存在。
克拉丽莎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一种浅淡的嘲讽的笑意:“你错了。”
她忽然抬起了手,纠集在一起的军队与士兵好似凝固成了一柄极大的弓和一根极长的箭。而在下一刻,那“箭矢”便划破了天空,直奔远处而去。
整个天都有一瞬间的微明,短暂的光芒似乎让人们误以为有所改变。
而就在那样的光芒之下,于叙洛边界的“红房子”终于产生了些许变动。
那座“房子”发出轻微的声响,像碎石落地,又好像是某种产物突破束缚自身的“壳”,仔细听却变成了蛾从茧中扑出的声响。很快,一些裂缝出现在墙壁上,接着,淡黄中泛着点红的液体从破溃口中涌出。
其间夹杂着一些泥土,一些毛发,还有一些宛如纱一般的绸缎。
一直观测着动向的士兵忍不住呕出了声,而他身后的戴夫斯则面色苍白,他想起了此生最不愿记起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当初的请求是打开了一个不可被打开的魔盒。涌现出的不是那数不尽的金银财宝以及无上的权利,而是某种充斥着瘟疫、绝望与苦难的存在。
他亲手将这个“怪物”放上了“温床”。
在涌出的液体逐渐减少时,那面有着裂缝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的裂痕,以极快的速度遍布整个“红房子”。
“啵”的一声轻响,某种令人头晕目眩的耳鸣瞬间让所有存在失聪了一瞬。
戴夫斯看见一个身影取代了红房子。那身影比所有他想象中的美好倩影更加令人难忘,分不清性别,更看不清年龄,一切美好的事物似乎都可以堆砌其上。
可那只是一个影子,笼罩在一层层厚厚的纱后的影子。他确切地知道那应当存在着某人,他却就是无法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身影似乎在纱后起舞。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见那曼妙的舞蹈,它轻柔却有力,它放荡又节制,一切弧度恰到好处,一切动作都恰到好处地与手足之上的铃铛合上节拍。那舞步也是节奏与音乐,引动他们血液来合鸣,让他们的目光无法从那之上逃离。
在一个轻快的旋转之中,纱褪去了第一层。
而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直到它开始褪去时,注视着身影的人仿佛才意识到那纱究竟有多少层。而就是这一层一层的褪去,让他们愈发想要知道那舞者到底是何种模样。
终于在那身影变得清晰,仿佛下一次就能见到其真容的那一刻,戴夫斯如同涨红着脸,立在原地,如他身侧所有注视着身影的人一般,凭空窒息着死亡了。
纱衣又褪去了一层,将遥远的人眼中眼瞳一并撕下。
艾达惨叫出声,捂着流血的双眼,从那份窒息之中勉强逃生。瑞恩闻声立刻甩下笔,起身去看她什么情况。
艾达却下意识抓住了瑞恩的胳膊,仿佛溺水的人攀住浮木。她什么都看不见,或者说,她眼中只剩下了那个“舞者”。
第210章
这几日灾难接踵而至, 先是未如同往日升起的白日,将整个天之下拉入了仿若永恒的黑夜。而后则是他身旁惯用的艾达折损,逼迫着瑞恩也想尽办法去联系上叙洛的暗线。
他敏锐地感受到有什么大事在发生, 或许艾达那双瞎了的双眼正是其中一个预兆。
失去双目的女仆长依旧静静守在他身侧, 低声汇报着近日来的消息:“……各郡已稳控下来, 因为大部分军队已按您的规划退回首都, 那些领主们也不敢妄动。”
“只是很抱歉,无法为您时刻监测他们的情况。”
瑞恩手在桌面上点了点,沉吟片刻说道:“已经过去的事就不用再说了, 关于监测, 我会以其他方式威慑他们,届时监测也不必要。叙洛那边的情况呢?”
艾达沉默了会说:“探查不到, 但即便我目前已经无法在注视向遥远之处, 我也能感受到,您提及的那个小镇的方向正在酝酿着很熟悉的气息。有一位与我同途径的存在正在一步步攀登。”
瑞恩猛地看向她:“你能快那人一步吗?”
艾达摇头:“不……我做不到,陛下, 第八章 的擢升依托于恨, 我……做不到。”
“一个强烈的愿望,一个明确的目标和一些愈发浓厚的恨意……痛苦会孕育出最深的影子,永远觊觎它者。”
正被两人所谈及的海涅若有所感, 她抬起眼,远远地看了眼伊西斯的方向,紧接着又立刻垂下头看着自己身前干瘪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