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其实并没有在脸上做任何遮掩, 只是舞蹈本身夺取了他人的注意力, 肢体的动作让他的面容也变得不再重要。
如果说如今的门罗是一种“寡淡”的模样, 那他眼前的这位则是雪上滴落的血。明亮、艳丽、危险, 却又有种意外的纯净。
“我见过你。”对方笑了起来,“你是杀了带走我手的那个人的人。”
门罗垂眼看他,一言未发。
费舍尔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轻笑了一声,缓步继续朝里面走去。
门罗回过身,看着对方朝着埃米特离开时方向而去的背影,片刻后才说道:“你去不了。”
“跨越边界是到达另一处边界,没有引路人过不去。”
费舍尔的舞步回答了他:“可我是守门人。”
他知道的东西不多,可只要够他追随着他的教主直到最后就够了。
门罗张了张嘴,最后沉思起来。他的智慧不再能为他解答困惑,他斟酌犹豫了许久,最终走到剩下的逐夜狼的那雕像前。
他当然能看出来一些东西,这里有一点混沌之蛇的羽毛与鳞片,和他书里的那根羽毛甚至区别不大,逐夜狼的雕像也不止是雕像,某种意义来说这就是对方的骸骨€€€€只是在逐渐形成,还差一点就能竣工。
循环……1与12,阿列克切与……被论外的11和12。
“循环是特殊的。”塔的记忆在提醒他,“那是被继承的权柄,就如同你继承我的一部分。它属于你,也属于我。”
“它应当拥有两位主人。”
门罗从书中拿出了羽毛,最后来到了那雕像前。
留在水之下的埃米特在腐海上停留了一会,并没有等多久,他身后便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我已完成。”
埃米特没有回头,他抬起手招了招,便见阿诺的脑袋从他手边伸了出来。
他笑了下,顺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说道:“你现在愿意来见我了。”
“我一直愿意见你。”阿诺却看着他认真说道。
“那倒是我的不对了。”埃米特笑起来,又搓了下阿诺的脸,十分顺手,“我刚才才想通一些事情。”也是因为捡回来的躯体让他能更轻易地感受到某些单单是从镜中倒影那里拿走的记忆所感受不到的东西。
“嗯?”
“中间我迷茫过许久,关于循环的事情。我想了很多,说不准我因为那个循环经历了无数种可能……但后来我突然明白了,那些膨胀……让我分不清楚时间,分不清楚什么是发生了的,什么是没发生的,其实并不是循环的庞大记忆所带来的。”他轻轻抚摸着阿诺的头发,给人拆开,又一点点编回去,“我甚至想,为什么那个天水要给我这种东西,以至于让我别无选择。”
“但是后来忽然明白了,无论他有没有给我,我的记忆都是如此庞大……带来这种情况的不是循环,而是我自身的权柄……我和天水一开始的区别就足够明显了。”
埃米特笑着说道:“他过于‘无知’,而我过于‘全知’。他存在于那一刻,而我则如同他延伸出去的时间可能演变而出的诸多可能。”
所以……天水称呼他为奇迹,瓶中湖则认为他们是同类。
循环则是让他验证那些可能中的某一个而已。
混沌、无尽……却也因为另一重原因成为虚无。
“你讨厌天水?”阿诺低声问道。
埃米特摇头:“怎么会?”
他给人扎好辫子,又捋了捋鬓角:“阿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我喜欢天水,又不希望我喜欢天水。天水遗留下来的有两部分,一部分是你我之下的腐海,以第一位死者埋葬所有死亡,另一部分则是你……你是他的灵。”
“所以你希望我爱屋及乌,可你又希望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对吗?”
阿诺静静地看着埃米特,他不需要说任何话,他的老师就能轻而易举地明白他在害怕什么。就像是敞开他脆弱的肚皮,他会有些难受,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高兴和博求关注的满足。
埃米特也看着阿诺那双眼睛:“我得向你承认,带你回去是因为天水,我认为我应当照顾好你。”
红色的眼睛上像是笼上了一层阴翳,暴戾的情绪反复涌现又被压下。
埃米特接着说道:“但是喜欢你不是,想保护你也不是。”
“只是因为你是你。”
阿诺的表情空白了一瞬,这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只呆呆的笨狗,好像许久以前他第一次被自己的老师摸头。那种与冰雪不同的温度让他有些恍惚,不知从何而起的眷恋……仿佛等待已久。
“所以。”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答应我,阿诺……你会赢,对吗?”
“一直赢下去。”
阿诺回过神,重重点了点头。
第219章
阿诺明白埃米特所说的话的含义和暗示, 埃米特要他接纳天水的一部分……要他存在下去,也要他在可能出现的意识的抗争中取胜。
他没打过这种架,他只知道自己啃咬自己的狼无法活下来。
可他也不能输。
老师交给他的事情很多,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洪水退去之后, 他清醒过来时所收敛的躯体。
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于老师的离开更多的是一种茫然。他不相信自己的老师会死, 或者说抗拒这件事。漫长的等待时间里,他也不止一次地惴惴不安去设想自己是否真的斩断了某种可能。
他心灰意冷,他沉寂……直至他再次感受到自己老师的气息。
他已经走了很远的路才重新回到对方身旁, 要是可以, 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不想失去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机会。
“我会去。”阿诺低声说着,就如同往日一般, 在埃米特跟前低下头。
他会带回胜利。
语毕, 阿诺握住了埃米特的手,却并没有像列车那次里那样吻下去。片刻后,他也像是汲取到了足够的力量, 站起了身, 毫不犹豫地离开。
埃米特沉默了会,也跟着起了身,与他相背, 朝着更深处走去。
瓶中湖已经离开了,他需要引导天水遗留下来的腐海覆盖掉原本的那部分。
他要拆除那些“门”。
而离开的阿诺选择的方向正与费舍尔来的途径相同。
两人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阿诺目不斜视,费舍尔则是止住了脚步。他回过头, 凝视着阿诺的背影, 直至对方化为风雪消失。
他垂下眼, 忽然笑了声, 脸上就带着这份笑容提起衣摆向着里面走去,越走越快,最后化为一块轻薄的纱衣,在埃米特低下头的一瞬,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埃米特愣了下,手按在纱上,似乎这才明白过来什么:“……费舍尔?”
“是我。”有声音回答他,而后,那道记忆中的身影从腐海的涟漪上显现。
费舍尔一如既往,弯下他的脊背,以仰视的姿态看着他,目光中的痴迷眷恋依旧。
“我找到您了……”他低声说道,“我知道您在这,那个人的感觉没有错。”
“那个人?”埃米特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站到旁边来,不要阻碍腐海漫延。
“嗯,那个不会说话的人。”费舍尔微笑着说道,他用脸颊蹭了蹭埃米特的手,乖顺地站到他身后,“从我去帮忙之后就开始逐渐感觉自己能掌控的东西越来越多……有时候是一些生物的血肉,有时候则是自己的肉糜。”
“也是在‘分散’以供再次重组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司星者的事情。”
埃米特垂下眼,看着费舍尔握着自己的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询问那件事,而是说道:“会难受吗?”
“嗯?”费舍尔怔了怔,忽然意识过来自己的教主是在询问自己“分散”是否难受。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甜蜜,接着闭上了眼,伏在埃米特的身侧,“我不难受,我一想着能靠您更近,能离您更近一分,我就高兴得不得了,连难受是什么都忘了。”
怎么会不难受呢,那几乎将他从人化为“汤”而后因此获得的改变自身形态的能力与对应的擢升……
那是比凌迟更加令人痛苦的折磨。
可一切痛苦在重新见到他的教主时就全都消失了。他没有询问对方到底遭遇了什么,也没有问眼下是什么情况,他只是作为一个盲从的教徒,再一次来到他追随的人身旁。
埃米特没有说太多,只是放下手摸了摸费舍尔的头发。
“走了这么远的路,辛苦了。”
费舍尔伏在他身侧,沉醉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没事……您知道的,我受您庇护,不会有事。”
“我想跟您说的…是关于您的仆从被另一位司星者所谋害之事。”
埃米特垂了眼:“我知道,门罗将他还给了我,但又拿走了。”现在阿诺应当会去要回阿列克切,他需要阿列克切的一部分天水的力量。
他反而手指轻轻点在费舍尔身上问道:“你来的时候做了什么?”
“吞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像是虫子,不过我并不抗拒。”费舍尔低声说道,“是您放出去的?”
埃米特看了会费舍尔,并未从他身上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
“你没有受到影响?”
费舍尔将脸颊靠在他的脚边:“我也不知道,您是说的哪种呢?”
埃米特了然,他摇摇头,俯身将人牵了起来:“算了,下次不要那样做了……随我来吧。”
“刚才那些是第十一章 的存在,我鼓动他们四散奔走,让他们去做他们想做的事。”
“那对您会有帮助吗?”费舍尔问。
埃米特说道:“没有,不如说应该算是坏事。会让更多的事情超出我掌握。”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费舍尔没有询问任何缘由,而是直接开口提到自己愿意帮忙,似乎现在就让已经擢升到此的他消散,他也会毫不犹豫。
埃米特回过头看下他:“我记得你也算是第十一章 的人?”
费舍尔沉思片刻,忽然记起来什么似的点点头:“如果说那时候掩人耳目的事情,那的确算是。但您得知道,我对他们的教义丝毫不感兴趣,我只尊崇一个人,我只…追奉您一个人。”
埃米特想了想说道:“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
“什么?”
“帮我注意第十一章 的动向,帮我给其他所有司星者打掩护。眼下一切都很危险……在第十一章泛滥之后更是如此。”
费舍尔抬起头来看向他:“您只吩咐了我一个,对吗?”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声:“嗯……我想是的。你看见了刚才出去的人?”
“您不希望我看见吗?”费舍尔说道,“那不是什么好人,他很危险,大人……您一定也有注意到,无论他掩饰得有多好,压抑下去的东西总是会翻涌出来……他比第十一章 危险得多。”
“我知道。”埃米特说道,“但是没关系…费舍尔,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费舍尔低下了头,他匍匐在埃米特身侧:“……无论如何都不会。”
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想办法让自己的教主眼中只有自己一个人。
第220章
格兰登花了点功夫到了叙洛, 原本返回安多哈尔的计划被无限搁置。镜中倒影的力量不足以让他直接跨过这样的海洋,而无尽的黑夜则是让远行的船只不再启航。
叙洛暂时勉强恢复了原本的秩序,但一切都更加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