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上€€了€€桌,王守之虽为霄州太守,却并不骄奢,讲究节俭,王武归家也没有铺张浪费,只€€是备了€€几道他爱吃的菜,一切照旧。
王夫人喝着茶,并未动筷,慢悠悠地€€开口:“我给€€你捎过去的画像可看€€了€€,可有中意的?”
王武一噎,想起那些画像什么的,放在桌上€€堆成了€€小山。
一日,他带着柳玉竹在书房胡闹时,全€€部都洇成了€€墨团,哪里还有什么人样啊。
他喝了€€一口汤,有些心虚地€€说道:“娘,儿子还年轻......”
王夫人美目含笑,轻飘飘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年轻?隔壁苏家嫡长孙都能€€背三字经€€了€€,他爹还比你小一岁。”
“娘啊,我才刚回来,能€€晚点说这些吗?”王武对于那些女子实在没兴趣,若是逼着他强娶,怕是要成一对怨偶。
并且他心中早有盘算,自然不愿意妥协。
王夫人神情明明是温柔的,却带着洞察人心的眸光,她不急不徐道:“听说你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王武顿时心中咯噔一下。
王大€€人也朝着他看€€过来,拧着眉头,目光如炬,带着一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意思。
他咽了€€咽口水,放下碗筷,低声道:“这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呢?”
“还是死了€€丈夫的寡夫。”王夫人笑了€€笑,“年年,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成亲前,娘不管着你,若是成亲后,怠慢了€€人家姑娘,你那些莺莺燕燕,可就小心些。”
王武脸色微沉,将筷子一扔,眼€€底笑意消失,他最讨厌别人威胁控制他,是他娘也不行。
他直接便道:“娘,若您让我回来便只€€是想要给€€我相看€€姻缘,那还不如再将我赶出去。”
“我从小便喜欢男人,您也不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荒唐地€€将我和€€姑娘绑在一起,说我怠慢人家姑娘,您不觉得您才是害她罪魁祸首吗?”
这话说得不客气,王夫人脸上€€笑容淡了€€淡,王守之将茶杯吧嗒一下放在桌上€€,低声呵斥:“王武!你怎么说话的?”
王武看€€了€€一眼€€王夫人,又看€€了€€看€€王守之,带着一丝破釜沉舟地€€架势:“娘,我实话和€€您说了€€吧,甭管人家是不是死了€€丈夫,我还真挺喜欢他的。而且他已经€€怀了€€我的种。”
王夫人轻轻抬头,将手中的帕子直接给€€扯烂了€€,秀美的脸庞都是震惊,她下意识看€€向同样惊愕的王守之。
王守之瞪大€€眸子:“你这个孽障在说什么?”
王武还有更劲爆的在后面:“爹娘若是不接受他,那就等€€着王家绝后吧,我已经€€喝了€€绝子汤,那寡夫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王家唯一的种。”
王守之顿时喘着大€€气,胡子都飞起来,他这辈子觐见天子时的情绪波动都没有此刻大€€,他身形一歪差点晕过去。
王夫人扶住王守之的肩膀,她表情凝重,之前的温柔之色褪去,她看€€着王武,声音发沉:“王武,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武梗着脖子看€€着她,“我原本想晚些再告诉娘这个好消息,但是您若执意给€€我娶妻,而他就在城中,若是突闻噩耗,动了€€胎气就得不偿失。”
“娘您若是担心我骗您,大€€可以让郎中来把脉,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王武自然是没喝这药的,他之所以这般笃定,一来,对于男子不孕一事,郎中很€€难断言诊断,二来,这绝子汤确实存在的,他爹便喝过。
因他娘生下他坏了€€身子,不能€€再生,王大€€人心疼夫人喝避子汤伤身,便一碗汤药绝了€€后患。
至于效果如何,二十年就王武一个,可见其成效之卓越。
若是旁人说出这种大€€逆不道、有违人伦的话,王守之是断断不会相信的,人人都以开枝散叶为重,谁会亲手掐断自己的血脉。
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但王武从小就是一个逆子,若是他做出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也正常。
王守之指着王武的手指都在发抖,他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王武:......
王夫人一手便抱住王守之的腰,稳住他的身体,她和€€王武面面相觑,王武率先€€开口:“娘,爹这些年是不是又疏于练体......”
“你刚刚说的句句属实?”王夫人觉得自己手有些痒,想要将这逆子打一顿。
王武点头,“娘你也别费心思找他,他现在月份小,胆子也小,是被我诓骗来霄州的。他在上€€一任夫家过得不好,甚至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有孕在身,我怕他见到您,和€€爹一样吓晕过去。”
王夫人稳住自己已经€€是一团浆糊的心绪,她看€€着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低声说道:“实在是胡闹。”
王武便走到他娘身边,能€€屈能€€伸地€€跪下去,抱住她的腿,像小时候一样求饶:“娘,您心疼心疼儿子,儿子若不是真喜欢,怎么会做出今日这事?原本不想这么早说的,可您逼得太紧,我既不想欺骗您,也不放心他,只€€能€€坦白。”
王夫人被抱住了€€脚,脑海里闪过很€€多念头,便听见那糟心的逆子还在说着:“娘啊,您别想着什么去母留子的想法,我若是愿意娶别人,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您了€€。”
王夫人气得青筋都在一阵凸凸:“你倒是出息了€€,一门€€心思对付爹娘。你不要以为这事便这么了€€了€€,先€€去祠堂跪着,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忏悔,你爹醒了€€。看€€他怎么处置你。”
王武抱着他娘的腿不动:“娘,您惩罚我了€€,可就不能€€迁怒那小寡夫了€€。也不能€€再阻止我们……”
王夫人一脚便踹开他,瞪向他:“你先€€去跪着,现在哪里还轮得到你讨价还价。”
王武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娘。
王夫人手中抱着夫君,看€€着那故作委屈的儿子,骂了€€一句:“给€€老娘滚出去!”
王武见他娘真的生气了€€,连忙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祠堂方向走去。
王武其实一开始是没打算这么早实行这个计划。只€€是他娘恨不得明日便将姑娘娶进门€€。
他也忍不了€€了€€。
现在心肝儿还不知道怀没怀上€€呢。
第83章 寡夫26
庭院幽深静谧, 青竹林立,泉水流动,矮亭下€€做着一位白€€衣男子,穿着棉衣披着玄色大氅, 正呆呆看着假山流水, 青竹繁花。
王武食言了, 他说最迟第二天晚上便会来寻他,但他到霄州已经整整七日却也不见他。
柳玉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前些日子养出来的几两肉怕是€€全掉了个干净, 他也不喜欢和院子里€€的人说话。
也就€€能跟王小柱搭上两句话,但因为兴致不高,也就€€没了后续。
至于王全,柳玉竹对€€他恭敬有余,亲近不足,自然没有什么聊的。
柳玉竹手中抱着有些凉的暖手炉,望着那假山发呆,他在想着王武,旁人却不敢提起他。
谁都知道王武游戏人间的性子。
就€€连王小柱都知道,在安溪村王武也许只€€会找柳玉竹一人, 因为没有别€€人,但是€€到了霄州, 他便并不是€€只€€有柳玉竹一个选项。
王小柱自然也能想到柳玉竹正在想着什么。
他却不好说开,若是€€哄骗柳玉竹, 说王武只€€是€€有事€€耽搁了。
但是€€什么事€€情能耽搁这么久?
七八天都没有音讯, 实在不难让人想到, 怕是€€这霄州乱花渐欲迷人眼,不记得€€这枝来自村间的野花。
柳玉竹神色出神, 心尖上都在隐隐发疼,他从前想着若是€€没了王武,他的日子能好过些,也想过到了霄州之后,王武会抛弃他。
他打€€算得€€好好的,王武不缠着他了,他便走。
但是€€打€€算归打€€算,想法归想法,当事€€实摆在柳玉竹面前,他此刻却有些难以接受,心口发紧,头晕眼花地想要呕吐。
胃里€€一阵阵痉挛,发出抗议的绞痛,今早上他也没吃什么东西€€,只€€吃了些薄饼。
柳玉竹端起茶杯,抿了抿一口温茶,压下€€喉口的恶心,神情冰冷又阴郁。
若是€€说以前的柳玉竹像是€€干净纯白€€的冰块,没什么攻击性,现在柳玉竹却像是€€被砸坏的坚冰,冰渣落地,露出一点点锋利的棱角。
王小柱见他这般模样,心中焦急,若是€€下€€次王武想起柳玉竹的时候,人都没了吧?
那还不得€€怪罪他们没伺候好?
“玉竹啊。”王小柱也没改口叫主子,因为柳玉竹不习惯,年纪上王小柱还要比柳玉竹大上几岁。
柳玉竹微微抬眼看着他,面色苍白€€,眉眼间带着丝丝沉郁之色。
王小柱扬着笑脸,微微弯腰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我们来霄州也有七八日,都不曾出过府,不如趁着今日天气€€好,往外面走一遭。这府里€€虽然大,却也沉闷,不如出去透透气€€?”
柳玉竹不怎么想动,却也想着,若是€€出去,还可能碰见王武,他可能在哪个勾栏院喝着花酒,也许正在和新的心肝儿玩得€€正欢吧......
他心中唾弃这样的自己,却又无法排解心中的苦闷,他轻轻应了一声:“那便去吧。”
霄州到底不是€€安溪村的贫瘠比得€€上的,街上人来人往,贩夫走卒正在大声叫卖着,路上也多有女子出门,并无那么多的限制。
也有当街杂耍之人,亦有茶楼说书先生正在侃侃而谈。
望着一派松快自洽的场景,柳玉竹微微出神,那萦绕着自己心头的悲然情绪消散了不少€€。
王小柱颇为热情激动,他笑着穿梭在各个小贩之间,和柳玉竹轻声介绍着:“那酥荷糕摊主,他在此处做了十年生意,甚是€€美味,您先到茶楼这边等小的,我去排队买来。”
柳玉竹想说算了,却见他已经一溜烟跑了过去,便只€€能无奈朝着那茶摊走去,见旁边坐着不少€€人。
他选了一个人少€€的桌子坐下€€,便有茶小二过来招待。
只€€见那说书人正在说道:“这二十年前的霄州可不是€€这般光景,当时山贼横行,缺粮少€€人,民不聊生,还得€€是€€咱这位王大人到任上才出现转机。要说这王大人,便不得€€不提那王夫人......”
柳玉竹愣怔一下€€,他猜到这位王大人,大概就€€是€€王武的爹爹,他最近听王全说得€€最多的话便是€€王大人是€€大官,是€€霄州的青天大老爷。
王武也是€€虎父无犬子,年纪轻轻武艺高强之类的,他虽脸色和蔼,眼底却瞧不上他这乡野来的小寡夫。
柳玉竹心思敏感€€,随着王武的消失,在那院子里€€,如坐针毡,根本静不下€€心来。
他有些恍然地思忖,自己是€€不是€€真€€的不知好歹,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是€€不是€€就€€该等在院里€€,像那静谧绽放的牡丹,等着主人家的采撷,而不是€€时刻想着离开,拈酸吃醋......
柳玉竹表情有些冷漠,神情陷入某种沼泽般的情绪中,不断下€€坠,直到身体完全被掩埋,只€€剩下€€一双漆黑阴沉的眸子。
也许是€€想得€€太多,柳玉竹猛然间听见熟悉的声音,他原本仿佛溺水般窒息的呼吸,陡然一松。
他转头往声源处看去。
只€€见从隔壁酒楼走出来一群穿着华冠丽服,气€€宇轩昂的男人们。
甫一从酒楼出来,来往人群无不投以驻足目光。
其中簇拥在中间的男子,朗目疏眉,瞧着是€€一等一的好样貌,不是€€王武还能是€€谁。
柳玉竹死死盯着他,双眼在无知无觉中便泛起了红,只€€见王武脸上笑容可掬,神态潇洒荡然,和他这几日思他成疾的颓废模样大相径庭。
王武似有所感€€,正挂着笑听着旁边的好友说着什么,目光却悄然朝着某处茶摊看去,看见那白€€净又熟悉的小脸。
“今日这酒还差些意思,不如......”
他面露惊讶,随即唇角勾出一抹真€€切的笑,打€€断旁边人说得€€话,朝着柳玉竹的方向喊了一声:“心肝儿!”
原本正谈笑风生的众人都被这句话吸引了注意,转头一瞧,便看见那刚刚在酒局上表情难辨莫测的男人,朝着一处小茶摊快步走去。
刚刚那句心肝儿众人可听得€€清楚。